梁忠翠
(淮陰師范學院 歷史文化旅游學院, 江蘇 淮安 223300)
印度獨立運動領袖尼赫魯曾說:“近代印度的歷史——那就是說,英國統(tǒng)治時期的歷史——與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是這樣地有關系,以致今天的感情與偏見強烈地影響了我們對于它的解釋?!盵1]2611947年獨立的印度,目前仍是英聯(lián)邦成員國。今天的印度是英屬印度遺產的最主要繼承者,印度對華外交也明顯帶有英屬印度的痕跡。
尼赫魯本人曾說:“人們告訴我們說,英國的統(tǒng)治‘給予印度一個幾千年來從未有過的東西,即一個在整個大陸上握有絕對權力的政府’。它建立了法治制度和一個公正而有效率的行政機構;它把西方關于議會政府及個人自由的觀念傳到印度來;并且‘由于它把英屬印度改變成一個單一的國家,它使印度人具有一種政治統(tǒng)一的觀念’,從而促進了民族主義的萌芽?!盵2]493印度不僅繼承了地緣優(yōu)勢,而且在心理上繼承了殖民主義思維,在亞洲時時處處以大國自居。
印度在古代只是一個地理名詞。南亞次大陸歷史上長期處于分裂狀態(tài)。幾千年來,即便是強大的孔雀帝國、貴霜帝國、莫臥兒帝國也未能完成真正意義上的統(tǒng)一。印度在淪為殖民地前,雖然在印度洋地區(qū)有著廣泛的文化和宗教影響力,但這種影響力從未轉化為對政治或領土的控制。英國東印度公司將松散的印度揉到一起拼湊起來,經過長時間的擴張和經營,逐步建立起區(qū)域性的強大的英屬印度殖民地?!艾F(xiàn)在我們來看印度,它最不容易的事是政治的統(tǒng)一。各地的政體雖然不同,全部印度卻都效忠于英王。我們常把印度當作一個國家看,事實上喜馬拉雅山與印度洋使印度與外面的世界隔絕,印度倒更像一個大陸而不像一個國家?!诹脑?,如種族、宗教和生活方式上,它比歐洲還更復雜。”[3]英國使印度領略了現(xiàn)代文明,并把英屬印度的版圖拓展到今天的巴基斯坦、孟加拉國,甚至緬甸。
這一點得到多國學者的認可。尼克松曾說:“在英國統(tǒng)一這塊地方、實行殖民統(tǒng)治以前,印度根本不是一個國家?!盵4]意大利學者詹尼·索弗里稱:“印度在漫長的歷史中從來沒有統(tǒng)一過;當英國人于莫臥兒帝國沉陷危機之際到來時,印度的政治分裂也達到了高潮。缺乏團結始終妨礙著印度真正民族意識的發(fā)展。印度從來沒有奮力反抗過外敵入侵。我們也許可以因此說,統(tǒng)一在一個由英國人擔任總督的單一統(tǒng)治的國家之下,是印度人民族意識形成以及他們在爭取獨立的斗爭中建立團結的必要的一步?!盵5]32印度學者歐門稱:“一個印度民族原來是不存在的,當初也沒有必要考慮這一問題。但是,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迫使人們形成了‘印度民族’的概念?!盵6]甘地、尼赫魯領導印度于1947年擺脫英國殖民統(tǒng)治后,印度才真正成為現(xiàn)代的印度共和國(the Republic of India)。印度正式繼承了英屬印度殖民地的大部分遺產,也繼承了英屬印度的最大部分地理(1)尼赫魯接受了印巴分治,他認為印度獨立后,巴基斯坦不久就會并入。,并成為南亞的地理中心。
在這樣一個宗教、種姓與語言林立的國家,印度建立了有著單一中央政府的較為成熟穩(wěn)定的政體,英國殖民統(tǒng)治時建構的社會治理體系也基本保留了下來,這被西方國家看作印度國家競爭力的重要基礎。印度許多政治精英更是把英國當成母國。印度著名詩人泰戈爾、政治領袖尼赫魯都深浸西方文化,崇拜西方政治、文化、社會生活,兼具東、西方文化氣質,對英式資本主義的理解比普通印度人更為深刻。“盡管尼赫魯長期參加反英斗爭,還在英國監(jiān)獄里備受折磨,他仍然熱愛英國詩歌,有時還去英國度假?!盵7]尼赫魯膜拜英國和英國人,他承認:“就我個人來說,我在思想方面深受英國的影響,因而永遠不能和它完全分開。同時,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擺脫我在英國學校和大學里所養(yǎng)成的那種思想習慣以及在對其他國家和生活進行一般評價時所使用的那種標準和方法?!盵2]477“聽尼赫魯講他在英國坐監(jiān)獄的年月[一共九年],是引人入勝的;尼赫魯的英語經過打磨,甚至矯揉造作。但是,又來了,他激烈地攻擊英國帝國主義,最后的結論卻總是用他最優(yōu)雅的劍橋風度輕輕地說:‘就我個人而言,當然,我非常喜歡英國?!盵8]印度獨立后,尼赫魯等人經過利弊權衡,反復思考,最終還是決定留在英聯(lián)邦之中,保持同英國的緊密聯(lián)系。
總之,印度獲得了“一個國家的身份認同”[9],使其在民族、種族林立的情況下,有了國家的概念。當然,這種繼承也是建立在印度人對曾經遭受殖民的羞恥心理之上的。
喜馬拉雅山脈將印度與亞洲北部分割。在南亞次大陸五國——尼泊爾、不丹、巴基斯坦、印度、孟加拉國,和印度洋二國——斯里蘭卡和馬爾代夫當中,無論從東向西看還是從北向南看,印度顯然都是南亞的地理中心。其周邊一系列難以逾越的山脈、沙漠和深海,正是現(xiàn)代印度國家領土的自然疆界。這個天然勢力范圍的優(yōu)勢,催生了印度人對于地緣政治的無窮想象和近乎偏執(zhí)的追求,他們反對外部勢力干預,獨領風騷的南亞霸主似乎是印度人最基本的身份。所以印度始終秉持自己是南亞中心和印度洋沿岸最大國家的觀念。印度周邊的南亞國家和地區(qū)無論是從疆土、人口還是軟硬實力上均與印度不在一個量級,能夠戰(zhàn)略自主、自成體系的印度本能地有以整個南亞為依托來實現(xiàn)其大國戰(zhàn)略目標的心理。
獨立后印度一代又一代的政治家和思想家都未曾停止過對本國歷史地位、國家實力和戰(zhàn)略布局的討論和思考。印度不甘于平庸,它的志趣廣泛:規(guī)整它所在的地區(qū),倡導一種思想或一種政治秩序理念。
作為獨立后印度的第一位總理和印度外交戰(zhàn)略的總設計師,尼赫魯一直追求印度的大國身份?!坝《茸元毩⒁詠?,一直夢想成為世界大國。自獨立起,印度一直是一個區(qū)域大國,在南亞它的實力排名第一……但印度并不滿足于此。尼赫魯在他的一次著名的全國廣播講話中表示:印度命中注定要成為世界上第三位或第四位的最強大的國家。他認為印度的國際地位不應該與巴基斯坦等南亞國家相比,而應與美國、蘇聯(lián)和中國相提并論?!盵10]早在印度獨立前,尼赫魯便提出,印度“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就做一個有聲有色的大國,要么就銷聲匿跡。中間地位不能引動我。我也不相信任何中間地位是可能的?!盵1]40
在處理與周邊國家的關系上,繼承英國殖民主義遺產和思維的印度,甫一獨立便通過武力震懾、政治高壓和經濟控制甚至直接吞并的手段加強了對喜馬拉雅山脈三國尼泊爾、錫金、不丹的控制。這些小國曾被英屬印度視為北部防御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印度的政治精英們同樣思考著印度與海洋的緊密聯(lián)系。印度著名外交家潘尼迦1945年在其著作《印度與印度洋:論海權對印度歷史的影響》中強調印度在歐洲殖民化時期海陸并舉的必要性,強調通過控制印度洋來保障印度安全,聲稱印度洋必須繼續(xù)真正屬于印度,要達到這一目的,只有在印度洋咽喉要道或其附近,包括在孟加拉灣、新加坡、錫蘭、毛里求斯、索科特拉島等地構建前沿基地體系。
歷史上,從東南亞到非洲東海岸的廣闊印度洋地區(qū)都曾受到印度文明的影響,成為印度文化輻射的地區(qū)。印度教與佛教的輻射力以及印度移民和海上貿易是印度文化最為重要的傳播方式和內容。這些地區(qū)形成了很多以印度教為信仰的印度化國家。這些都是印度投射戰(zhàn)略影響力的有利因素。印度人希望充分利用這個歷史文化的解釋權和話語權來增強其政治影響力。近現(xiàn)代以來更是如此。因為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國家的西向海洋貿易必然經過印度洋,印度具有控制印度洋的優(yōu)勢。正如尼赫魯所感慨的那樣:“我瞭望印度,思考這個國家和它的地理位置。它三面環(huán)海,第四面是高山。實際上,我們國家可以說恰好處于大海的波濤之中。在這種環(huán)境里,我沉思我們與大海的緊密聯(lián)系……無論是誰控制了印度洋,首先將導致印度的海上貿易受人擺布,其次便是印度的獨立不保。”[11]
獨立后印度的外交和對外戰(zhàn)略頗類似于20世紀初英印總督喬治·寇松的地區(qū)戰(zhàn)略回歸,即認為印度處于亞洲的心臟地帶,印度應在維持亞洲穩(wěn)定的事務中扮演積極擴張的軍事和外交角色。印度這種以“緩沖國”對抗可能來自北方國家和地區(qū)“威脅”的預想,與英印政府設想以中國西藏為“緩沖國”的構想極為相似??芩煞Q印度的邊界為“三重邊界”,即:行政疆界,印度政府在疆域內充分行使職權;自主治理疆界,印度聲稱是其領土但由當地自主管理的區(qū)域;特定條約約束疆界,這樣的區(qū)域被特定的“友好”條約束縛或對印度政府履行義務,包括亞洲南部鄰近的獨立或半獨立王國及地區(qū),如阿富汗、“西藏”、尼泊爾、錫金、不丹和暹羅??芩芍鲝埻菩兴^的“前進政策”,即:要確保印度的安全,需要控制海上通道和通往印度的重要港口,利用“緩沖國”來隔絕與其他帝國的直接接觸,印度在管理“緩沖國”事務中要發(fā)揮積極作用,以確保這些“緩沖國”要么在政治上服從印度的利益,要么不受潛在競爭大國的影響而保持中立。很明顯,印度宣揚的周邊威脅的大國主要指中國。
潘尼迦認為印度已從英國繼承了某種有關同西藏貿易、維持西藏“自治”“麥克馬洪線”以及在拉薩設立代表等相關權力。甚至有印度政治家和學者認為1950年中國西藏和平解放對印度來說是失去了西藏這一所謂的“緩沖國”。印度外交部副部長、特里加爾瓦爾的王子向美國駐印官員稱:“如果中國想要侵略西藏,他們會發(fā)現(xiàn)自己將遭到印度軍事力量的反抗?!比欢?,美國駐印外交官韓德森大使卻表示懷疑,他認為:“雖然英屬印度政府的政策是要竭力阻止任何大國控制西藏,但自印度獨立之后,這一政策便消失了。印度政府現(xiàn)在的對藏政策傾向于陷入英國已經為其規(guī)劃好的常規(guī)之中?!盵12]
在邊界問題上,尼赫魯宣稱“麥克馬洪線不管有沒有地圖,都是我國的邊界”,“自古以來,喜馬拉雅山脈一直是我國廣闊的邊疆”[13]。印度戈拉克普爾大學學者阿帕爾納·特里帕迪將尼赫魯這個講話的精神稱為“尼赫魯主義”。20世紀50年代末,尼赫魯主義在對待歷史遺留的中印邊界問題的處理上表現(xiàn)特別突出。印度政府置中國解決邊界問題的誠意于不顧,制定了蠶食中國領土的“前進政策”。對所謂“前進政策”,尼赫魯這樣解釋:“它不是關于龐大軍隊作戰(zhàn)并相互消滅的問題,而在于這樣一個問題:組織強有力的武裝小隊,每隊人數比較少,派去占領一個地方,或把對方‘從該地趕走……后面要有強大的基地支持他們。整個戰(zhàn)略得依據這個思想觀察……以使我們最終能夠采取行動收復他們現(xiàn)在占領之下的領土?!睘榱诉_到迫使中國軍隊從自己的領土上撤走的目的,尼赫魯在人民院聲稱,可以“采用外交的方式,采用各種手段,最后,如果你們愿意這樣說的話,就采用戰(zhàn)爭手段”。從這些咄咄逼人的講話中可以看出,這個“前進政策”就是要在北部中印邊境全線實行北進的強硬軍事方針,“在積聚足夠的力量后向中國發(fā)動進攻,迫使中國人從已經建立的陣地后撤”[14]253。
這個“前進政策”與英印總督寇松的“前進政策”如出一轍??芩稍Q:“我要毫不延遲地把不列顛軍隊開進拉薩。我相信,要不了兩個月,拉薩就將在我們的掌握之中?!盵15]
近代之前中國與印度本無邊界之間的糾紛,中國西藏與印度之間也無天然的關系,但在英國殖民主義者和尼赫魯等人的策劃下,極少數西藏分裂分子及其行徑不時地被印度視為可以滋擾中國的一張牌。英國殖民主義者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沒有英屬印度的一再疆域北進,如果沒有英屬印度的“前進政策”,中印兩國的邊界似乎是“佛系”關系,而事實上也的確是名副其實的與佛有關的關系。也有西方學者持有這樣的觀點:“印度和中國新疆及西藏之間的邊界是在那些現(xiàn)在已經不再進行統(tǒng)治的政權之下形成的。清朝和民國時代的中國在大陸上已不存在,而且它在臺灣已告絕望的殘余,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也不可能對中亞細亞的問題有什么直接的關系。英國人已經離開了印度。但是,今天存在著的中印邊界卻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清朝和中華民國的政策為一方,以及英國的政策為另一方的產物。在帝國主義統(tǒng)治結束后誕生的印度共和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事實上是在試圖解決一個它們以前的帝國主義的政權所不能解決或不愿解決的問題?!盵16]將新中國和晚清民國的關系等同于印度和英屬印度的關系,是一種錯誤的認識,前者是政權更迭的關系,后者則是殖民宗主國和殖民地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的關系。趕走英國人的印度人卻以繼承英國殖民主義邊界遺產為榮,并不斷發(fā)現(xiàn)與評估它的能量和定義,臆想它該擁有的地位,這在世界歷史上也算是比較少見的。
印度實施“前進政策”不斷北進。朝鮮戰(zhàn)爭期間印度從中印邊界東段侵入并控制了“麥克馬洪線”以南、傳統(tǒng)習慣線以北約9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1959年3月西藏發(fā)生叛亂后不久,尼赫魯即要求中國政府承認印度占領的東段和中段中國領土是合法的,要求歷來為中國管轄的西段的阿克賽欽地區(qū)也歸屬于印度。同年8月到9月,在不到1個月的時間里,尼赫魯先后10次強調在中印東段邊界“堅持麥克馬洪線”[17]。印度在本國所畫的地圖邊界大大超出了其原來實際管轄的范圍。印度上述行動導致了中印東、中、西三段邊界皆存有爭議的局面。1962年,尼赫魯繼續(xù)推行其“前進政策”,中國不得不予以反擊,結果印軍潰敗。由此足見印度的步步緊逼,步步謀劃。
“1962年的中印戰(zhàn)爭使印度大失顏面”[18]68,“北京從它攻占的幾乎全部印度領土上撤出了武裝部隊,但保留了拉達克的一部分以及喜馬拉雅山高處一些具有重要戰(zhàn)略意義的邊界地區(qū)。印度政府只得隨遇而安,吞下了使尼赫魯威望大跌的事實上的軍事慘敗的苦果。這位總理因印度軍隊表現(xiàn)出的訓練無素而遭到了無情的抨擊”[5]170-171。之后,印度的一系列關于安全事務的戰(zhàn)略均以中國為目標,渲染傳播中國威脅。尼赫魯去世之后,被西方稱為“最大的民主國家”的印度,開啟了家族政治時代,其家庭成員相繼執(zhí)政印度,并因襲了他的對華關系思路,“他的外交思想得到繼承。他的追隨者中包括女兒英迪拉·甘地(1966—1977年和1980—1984年兩度任總理)和外孫拉吉夫·甘地(1984—1989年接替母親任總理)。雖然英迪拉和拉吉夫都對印度外交政策進行了許多變革,即使他們偏離了尼赫魯思想,但是他們和國大黨人都認為,他們堅持了以尼赫魯思想為指導的外交路線。國大黨的長期統(tǒng)治造就了兩代忠實于尼赫魯的政治家和官僚”[18]32。1962年的戰(zhàn)爭甚至演變成影響今天中印關系的關鍵,印度為發(fā)展軍事力量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印度謀求強大的軍事力量并不是為了滿足鄰國的需求,而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可信度問題,因為印度的實際國力與鄰國對它的期望之間存在著差距。1962年的中印之戰(zhàn)及1965年的印巴沖突使得印度的大國形象遭到嚴重破壞。這直接導致了印度鄰國對印度的防衛(wèi)能力產生了懷疑。如果印度連自己都不能保護,它又怎能去保護別的國家呢?所謂的‘次大陸地區(qū)安全’也失去了原有的誘惑力?!盵18]57“印度的大國夢的產生、受挫和重新燃起希望都與中國有關?!盵19]
為了改善印中邊境地區(qū)惡劣的交通狀況,自1962年以來,印度“邊境公路組織”(BRO)指揮數萬名筑路工程兵,在邊境高山地區(qū)建設了四通八達的陸空交通網。公路網由柏油或水泥面的干線公路、碎石面土路、簡易公路和前沿哨所之間的橫向道路組成,向北可通往各前沿哨所,向南連接東西橫向干線公路和東北邊疆鐵路??罩薪煌ňW由大小機場、直升機坪和空投場組成,公路網與空中交通網相結合,形成一個覆蓋整個前沿戰(zhàn)區(qū)的立體交通網,可以保障對邊遠前沿的后勤供應和部隊向前沿的快速機動。[14]115
蘇聯(lián)解體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從冷戰(zhàn)思維出發(fā),認定中國是潛在的敵人,因此,“中國威脅論”不時泛起,尤其是美國和日本不時散布“與中國的沖突”怪論,毒化亞太安全環(huán)境,為印度提供了可以利用的機會。印度認為這種形勢是可以大加利用的,因此沒有真正放棄推行擴張主義的“前進政策”。在總結戰(zhàn)爭失敗的教訓后,經過十年的厲兵秣馬,印度軍事實力大增,在1971年的對巴戰(zhàn)爭中獲得巨大勝利,并逐漸恢復了信心。到了20世紀80年代,印軍在印中邊境的軍事部署已經今非昔比,一度對中國形成了明顯的局部優(yōu)勢。
關于印軍實行新的“前進政策”的背景及其戰(zhàn)略思想,《印度防務評論》1989年7月號的社論作了較清楚的闡述。該社論點明新的“前進政策”思想的倡議人是前任陸軍參謀長克里希那·勞上將。社論還寫道:“1985年夏,印軍奉行上述‘前進政策’,突入印中邊境未被占領的爭議地區(qū),隨之又前調齊裝滿員的合成部隊,以加強印度同中國2 350公里邊境的薄弱邊防力量。其戰(zhàn)略似乎是以主力部隊在盡可能靠前的戰(zhàn)術要地打一場大的防御戰(zhàn),把領土損失縮小到最低限度,以期在這場短期高強度的戰(zhàn)爭結束時,能在談判中使之發(fā)揮力量倍增器的作用。此外,以主力前推,在戰(zhàn)術上便有可能發(fā)動有限攻勢,越過邊境進入對方防守薄弱或未占領地域?!盵20]軍方的上述論述,比較明確地闡明了印軍新的戰(zhàn)略思想:在印中邊境全線重點地區(qū)以主力部隊盡可能前推,并準備越過邊境打一場短促高強度進攻戰(zhàn),占領中國防守薄弱或未占領的地域,以期加強印方在邊界談判中的地位,迫使中方作出讓步。在這種理論指導下,1985年,中印邊界東段的局勢再次變得緊張起來:印度人堅持有權進入“麥克馬洪線”以北那些他們認為當地地形說明該線劃得太過靠南的地區(qū);1986年夏季,印度又在中印邊境地區(qū)挑起了與中國面對面的對抗;1988年12月印度前總理拉·甘地訪華前,曾在一次高級軍官會議上表示,他的訪問雖然將在同中國的關系上“開辟一個新時代”,但是他“將不會做出任何領土上的讓步”,這表明印度的戰(zhàn)略目標是要保住其已非法占領的地區(qū),懾止中國以武力收復這些領土。[14]251他們對于1962年的那場自己發(fā)起的戰(zhàn)爭耿耿于懷,印度學者吉利·戴什卡爾指出,正是這種自認為基于“正義”的對華政策使印度為之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雖然北部邊疆長期以來一直相安無事,而印度卻在那里駐扎重兵,這既造成了資源和人力的巨大浪費,也不利于印中兩國建立起碼的信任。
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印度當局開足宣傳機器,一再向國內外鼓吹“中國威脅”,甚至將此作為公然進行核試驗的堂皇理由,“中國也因此成為印度長期性的戰(zhàn)略對手。中國一直支持著印度國內要求獨立和自治的團體。印度很清楚,中國對它的所謂民主嗤之以鼻,因為中國在經濟和軍事上領先”。歷屆印度政府主導渲染的這個情緒似乎更能夠激發(fā)印度人的發(fā)展意志力,“針對中國已是‘世界工廠’的現(xiàn)實,印度決定要做‘世界辦公室’”[18]53-54。破壞兩國人民改善關系的努力,實施海上東擴,向南中國海及太平洋地區(qū)延伸活動范圍和擴大影響,是印度海軍近年來較為明顯的戰(zhàn)略動向。近年來,印度還與美國、俄羅斯、日本等軍事強國結成安全紐帶或戰(zhàn)略伙伴,與越南、新加坡、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東盟國家加強軍事合作,這些都明顯具有針對中國的性質。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印度對西藏地位的看法一直是中印關系中的不穩(wěn)定因素。使西藏脫離中國成為印中之間的“緩沖國”,是昔日英帝國主義對中國實行的一項基本政策。印度在獨立后完全繼承了這一防務思想,并使“西藏問題”成為印度在解決印中邊界問題時向中國施加壓力的一張“底牌”。印度《戰(zhàn)略分析》1988年7月號的一篇文章稱:“無論過去和現(xiàn)在,在南亞居主宰地位的國家,無不從戰(zhàn)略上考慮把地處世界屋脊的西藏視為極端重要的地區(qū)。”“誰統(tǒng)治這個地區(qū)(不論是直接還是間接地),誰就取得了對于敵手確定無疑的優(yōu)勢?!鄙踔林两裼《鹊暮芏喾绖諏<胰栽谂u當年沒有阻止中國收復西藏,使它失去了一個“緩沖國”;他們懷念英國在西藏問題上的兩面派政策。英國人的做法是制造一個“宗主國”封建概念,使人們對西藏地位的認識模糊不清。印度政府采取兩面派做法,在公開場合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但在實際行動中卻收留達賴集團以印度為基地大搞分裂活動,甚至幫助達賴組建藏族突擊隊,企圖把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甚至納入它的勢力范圍。達賴喇嘛多年來一直四處從事分裂中國的活動,與印度的暗中支持是分不開的。[14]252這與英屬印度對十三世達賴的拉攏手段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數十年過去了,國際形勢、南亞局勢都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但印度政府堅持以喜馬拉雅山的“最高分水嶺”和“麥克馬洪線”為印度的“邊界線”的立場從未改變。所以它在處理中印領土爭端問題上的一貫立場和策略是:堅守已經侵占的中國領土絕不退讓,并伺機繼續(xù)蠶食中國領土;在邊境地區(qū)保持局部軍事優(yōu)勢,遏制中國可能作出的反應;以武力為后盾,企圖通過外交途徑獲得有利于印度的政治解決。
中國與14個國家有共同邊界,除印度外,幾乎與所有其他周邊國家都劃定了邊界,唯獨與印度的邊界劃定始終看不到解決的跡象。反觀印度方面,除了已被其吞并的錫金外,印度還同6個國家有共同邊界,而除了不丹外,與其他5個國家都有邊界爭端。所以,就連印度一些專家也認為,在邊界問題上需要為自己辯解的是印度而不是中國。中印之間已超過半個世紀的矛盾或者稱之為癥結的源起與印度獨立運動領導者、首任總理尼赫魯密切相關。從世界歷史的角度來看,開國領袖的性格對于本國國家性格與政權特質的形成有著直接和深刻的影響。
開國領袖的性格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制度安排。這些制度一般是為了應對發(fā)展初期所面臨的某些具體挑戰(zhàn)而形成的,由此也形成了國家發(fā)展的優(yōu)先事項。不同的國家在發(fā)展初期所面臨的核心挑戰(zhàn)是不一樣的。印度在國家發(fā)展初期所面臨的核心挑戰(zhàn),是英屬印度消亡后出現(xiàn)的地理上的離散性和不安全性。鞏固已有的統(tǒng)一由此成為印度發(fā)展的優(yōu)先事項。歷史上屢次被外來民族征服,也給印度人留下了深刻的歷史記憶,所以向外擴張和伸展,通過空間的不斷拓展來盡量擴大自己的防御縱深成為印度的心理要因。
作為中印兩國關系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和關鍵性事件,1962年中印邊界戰(zhàn)爭這一規(guī)模不大的歷史事件或政策選擇,卻改變了博弈力量之間的微妙平衡關系,從而造成兩國關系發(fā)展方向的大幅改變,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印度國家政治的演進。中印關系目前狀態(tài)的形成可以歸結為以上諸多歷史事實的合力,主要是尼赫魯賦予了印度繼承英屬印度遺產深刻的國家氣質,而與中國的邊界戰(zhàn)爭使其政治生命的終點略顯暗淡。這些重要歷史印記的影響不小,很容易被印度在之后的發(fā)展過程中確定為一種制度安排,也會出現(xiàn)所謂的路徑依賴。在之后的政治家那里又不斷進行自我強化,以致在一定時期內會使國家發(fā)展陷入制度鎖定之中。尼赫魯之后的印度領導人在處理中印關系時,不僅僅有數十年家族政治基因的傳承,更有其外交戰(zhàn)略思想的忠實擁躉,這也是印度對中國在中印邊境地區(qū)的任何舉動都高度敏感的根本原因。于是,與中國接壤的諸多鄰國中,麻煩最多、心結最重、自尊心最強、心態(tài)最敏感的應該就非印度莫屬了。
對于中國而言,兩國邊界問題與中國的其他歷史遺留問題相比,不同之處在于,印度雖然以英屬印度繼承者身份自居,但是目前受第三方強國左右的可能性不是特別大。中國一貫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而印度也基本能夠堅持獨立判斷,尤其是在當前中印關系的外部環(huán)境異常復雜、歐美看待中印的心態(tài)都很微妙的時期。但是,歷屆印度政府一直抱著僵死的教條不放,固執(zhí)地認為作為各方面體量都巨大且為現(xiàn)代化后發(fā)者的兩國間的邊界不存在任何“爭端”,貽誤了攜手共創(chuàng)美好的時機。值得注意的是,全球話語權的主宰者西方輿論常常意圖管控、甚至塑造非西方國家的社會認知,炮制所謂“龍象之爭”。對此,中印兩國同樣需要保持戰(zhàn)略定力,高度警惕,認清挑撥離間,不落圈套。
面對中印在經貿上依存度不高、文化上有隔閡、歷史上有過節(jié)、現(xiàn)實中存在邊界爭端、民間互信薄弱、外界煽風點火的局面,絕對意義上的和平共處并不容易。如果處理不善,兩個有著豐厚歷史底蘊且快速發(fā)展的人口大國擦槍走火甚至再次將解決方式付諸武力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印度輿論歷來比較容易激動,這反過來又會刺激中國輿論,有可能在負向互動中形成有害的氛圍,無形中增加雙方理性決策的壓力和成本。2017年的洞朗對峙,兩國一度處于戰(zhàn)爭邊緣便是例證。因此對中印來說,保持冷靜和理性至關重要,面對直接分歧時,要有處理棘手問題的耐心和智慧,比如邊界談判,不能有畢其功于一役的急迫心理。確保邊境和平安寧,規(guī)避猜忌和小動作,保持耐心和高姿態(tài)是必要的。若能將中印關系中最復雜最敏感的邊界爭端擺到桌面上來談,無疑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雖然遙遙,但未來依然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