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猛猛

(哈爾濱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

提比略作為羅馬帝國第二任元首，從奧古斯都手中接下帝國重任時已然56歲高齡，可謂風燭殘年。彼時，奧古斯都晚年發(fā)動的日耳曼征服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自公元前12年起，奧古斯都對萊茵河以東日耳曼人發(fā)動了一系列的征服戰(zhàn)爭。這一系列戰(zhàn)爭一度取得輝煌戰(zhàn)果，萊茵河至易北河之間的日耳曼部落多臣服于羅馬威勢之下，日耳曼行省初步形成。然而，公元9年的瓦盧斯災禍(clades Variana)，使得羅馬帝國在萊茵河以東取得的勝利成果幾乎喪失殆盡。公元14年，奧古斯都去世，提比略成為帝國無可置疑的繼承人，接任元首。

一、公元14—16年日耳曼戰(zhàn)爭

提比略甫一繼位，潘諾尼亞軍團與下萊茵軍團即發(fā)生叛亂。①潘諾尼亞駐有3個軍團，分別是第八、九和十五軍團；萊茵河一共駐扎著8個軍團，上、下萊茵軍團各有4個。上萊茵軍團又稱“上日耳曼軍團”，配置第二、十三、十四和十六軍團；下萊茵軍團又稱“下日耳曼軍團”，配置第一、五、二十和二十一軍團。長期以來，軍團的不滿情緒一直在郁積，士兵薪餉微薄，服役年限過長，又飽受軍役之苦。此外，潘諾尼亞與萊茵河地區(qū)在奧古斯都時代戰(zhàn)事頻仍，服役條件尤為艱苦。提比略初承大統(tǒng)，政權根基尚未穩(wěn)固，這一局面成為士兵抗議暴行、訴求利益的直接誘因[1]48-49。叛軍公開要求減輕軍營生活苦難，提高士兵餉額，退役達到服役期限的老兵。事態(tài)急劇惡化，軍團一片混亂，許多百人隊長被殺[2]14-29。

在提比略養(yǎng)子兼侄子日爾曼尼庫斯(Germanicus Julius Caesar)極力斡旋之下，下萊茵軍團叛亂最終得以平息。為防止軍團再度爆發(fā)叛亂，日耳曼尼庫斯決定渡過萊茵河，襲擊萊茵河以東的日耳曼部落[3]。與叛亂剛剛平息的羅馬邊境的動蕩相比，萊茵河以東的日耳曼人因奧古斯都離世與軍團叛亂而幸災樂禍，在邊境地區(qū)肆意妄為。

公元14年秋，日耳曼尼庫斯率領1.2萬名軍團士兵由維特拉(Castra Vetera，今德國克桑滕Xanten)營地出發(fā)，渡過萊茵河。羅馬軍隊沿利珀河(Lippe)左岸行軍，迅速穿過凱西亞森林(Caesian Forest)，并在邊界沿途筑營。日耳曼尼庫斯選擇了少有人跡的行軍路線，在一個日耳曼宴會節(jié)日上出其不意地夜襲馬爾喜人(Marsi)部落，大肆屠殺，摧毀日耳曼人宗教中心坦法納祭壇(Tanfana)[2]42-43。

萊茵軍團騷亂平息及羅馬軍隊大勝日耳曼人的消息，令提比略感到欣慰，主動向元老院報告日耳曼尼庫斯的功勛，盛贊日耳曼尼庫斯的勇氣。盡管如此，提比略對羅馬萊茵河邊境的事態(tài)，仍然心存顧慮。奧古斯都晚年，征服日耳曼的軍事活動連年進行，完全不計代價，德魯蘇斯(Nero Claudius Drusus)和提比略曾先后率軍征服至易北河。瓦盧斯災禍后，為了復仇日耳曼人，奧古斯都派提比略前往日耳曼地區(qū)繼續(xù)督戰(zhàn)。此時的奧古斯都，依然沒有放棄將帝國北方邊界擴張至易北河的夢想[1]36。

公元12年，提比略返回羅馬接受凱旋式，奧古斯都將萊茵軍團最高指揮權授予日耳曼尼庫斯。作為未來的皇位繼承人，日耳曼尼庫斯很大程度上是奧古斯都企圖重新征服日耳曼的預訂人選[4]26。奧古斯都去世時，日耳曼尼庫斯正在高盧地區(qū)組織人口普查并整頓稅收。人口普查有利于重新記錄行省人口，對于軍隊的征調意義重大，而整頓稅收則有助于明確行省財政狀況，確保稅收，保障戰(zhàn)爭所需的足夠給養(yǎng)。這一事實表明，在奧古斯都去世前，日耳曼戰(zhàn)爭仍在奧古斯都的計劃之中[5]。除此之外，塔西佗記載的細節(jié)表明，公元14年，威悉河(Weser)與埃姆斯河(Ems)之間的考基人(Chauci)領土仍有羅馬駐軍[2]33。這是羅馬軍事活動在日耳曼地區(qū)仍然存在的重要證據，表明在奧古斯都去世前羅馬依舊保持著對萊茵河右岸日耳曼人的戰(zhàn)爭姿態(tài)。

奧古斯都去世后，日耳曼邊境這個難題遺留給提比略。事實上，由公元10—12年提比略在日耳曼耐心和謹慎的軍事活動可以看出，提比略在萊茵河邊境的策略已經開始轉向保守[1]37。日耳曼尼庫斯公元14年劫掠萊茵河右岸之后，提比略對于是否應該繼續(xù)在萊茵河邊境推進戰(zhàn)爭心有疑慮。

公元15年初春，日耳曼尼庫斯再度率軍橫越萊茵河。這次羅馬軍隊兵分兩路，一路由日耳曼尼庫斯親自指揮，包括4個羅馬軍團和1萬名輔助部隊士兵，從萊茵河上游的摩貢提亞庫姆(Moguntiacum，今德國美因茨Mainz)出發(fā)；另一路由下萊茵河軍團副帥凱奇納(Aulus Caecina Severus)指揮，包括4個羅馬軍團和5 000名輔助部隊士兵，從萊茵河下游的維特拉營地出發(fā)。這次出征掃蕩了卡提人(Chatti)、凱路斯奇人(Cherusci)與馬爾喜人，收復當年因瓦盧斯災禍丟失的三面軍旗中的一面[2]47-48。但是，這一年的戰(zhàn)爭并非完全順利。羅馬軍隊在回師途中，遭遇日耳曼人聯(lián)合襲擊，損失慘重。凱奇納的軍隊幾乎遭致全殲，日耳曼尼庫斯的船隊同樣折損尤多，民間盛傳日耳曼人向高盧挺進的流言。

公元15年的日耳曼戰(zhàn)爭，羅馬在人員、物資方面皆付出高昂代價。這次代價極大的戰(zhàn)爭，被帝國官方宣稱取得大勝，元老院決議授予日耳曼尼庫斯凱旋式。然而，這一舉措對提比略來說，有著另外一層含義。提比略對羅馬軍隊在返途中遭到的損失感到震驚，此時萌生中止日耳曼戰(zhàn)爭的想法，提比略希望借授予日耳曼尼庫斯凱旋式之機終結這場戰(zhàn)爭[6]113。因為凱旋式的舉行通常代表戰(zhàn)爭勝利結束，并且凱旋式需要到羅馬舉行，這意味著日耳曼尼庫斯必須離開萊茵河前往羅馬。

提比略的計劃并未奏效，日耳曼尼庫斯征服心切，依舊留在萊茵河畔，準備下一年的戰(zhàn)役。公元16年，日耳曼尼庫斯率領剛剛補充完新兵的8個軍團再次越過萊茵河，試圖加快征服日耳曼的進程。日耳曼尼庫斯出征前分析了此前兩次戰(zhàn)役，認為從萊茵河陸路行軍至日耳曼腹地，艱苦的長途跋涉，對士兵的體力和士氣損耗極大，因而制定了乘船順萊茵河而下，再沿北海航行至埃姆斯河，直搗日耳曼腹地的行軍計劃。這次行軍動用了大約1 000艘船艦，在羅馬軍隊到達埃姆斯河口后，日耳曼尼庫斯下令將船艦泊在左岸，架橋越過埃姆斯河，繼而向東挺近至威悉河。隨后，羅馬軍隊與阿米尼烏斯(Arminius)率領的日耳曼部隊接連在伊迪斯塔維索(Idistaviso)與安格利瓦里人之墻(Angrivarian Wall)兩地展開會戰(zhàn)。依靠優(yōu)良的武器裝備和出色的軍事素養(yǎng)，羅馬軍隊連續(xù)取得勝利，屠殺了大量日耳

曼人[2]79-90。

雖然日耳曼尼庫斯取得了幾次戰(zhàn)役勝利，并且挫敗了阿米尼烏斯組織的日耳曼抵抗勢力，但公元16年日耳曼戰(zhàn)爭并沒有取得決定性成就[7]241。作戰(zhàn)季節(jié)結束后，羅馬軍隊不得不返回萊茵河。一小部分軍團從陸路啟程返回冬營，大部分軍隊在日耳曼尼庫斯率領下，仍按原路乘船返回。這次返程再次遭受災難性損失，沿水路返回的艦隊在海上遭遇風暴侵襲，許多船只被毀，無數(shù)士兵葬身海底[2]91-93。相比以往，公元16年返程的損失更為慘重。

公元16年的日耳曼戰(zhàn)爭，是羅馬帝國為了征服日耳曼并且將帝國北方邊界推進至易北河的最后一次嘗試[8]。阿米尼烏斯率領日耳曼人接連兩次與羅馬軍隊進行會戰(zhàn)，并且在獲悉羅馬軍隊遭遇海難之后，再度回師追擊羅馬軍隊。由此可見，日耳曼人中反羅馬勢力不僅極為強大，而且在經過連續(xù)三年的日耳曼戰(zhàn)爭之后仍然沒有受到削弱。顯然，這些戰(zhàn)役所取得的勝利，并沒有塔西佗在編年史中聲稱的那么重要和徹底[9]。

二、日耳曼戰(zhàn)爭的終結

經過公元16年的幾次戰(zhàn)役，日耳曼尼庫斯堅信再有一年就能徹底征服日耳曼。很難看出日耳曼尼庫斯這種信心有任何堅實基礎，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日耳曼人的抵抗精神趨于崩潰[10]。雖然公元14—16年的日耳曼戰(zhàn)爭羅馬取得了一定勝利，但除了殺戮劫掠，連續(xù)三年的大規(guī)模遠征并沒有取得實質性戰(zhàn)果。除昂格利瓦里伊人(Angrivarii)之外，日耳曼尼庫斯沒有征服任何其他部落，萊茵河以東也沒有出現(xiàn)系統(tǒng)的羅馬駐軍。此外，公元15和16年兩次返程，羅馬軍隊均遭到嚴重損失，以至于日耳曼尼庫斯自責心切，一度企圖自殺。

日耳曼尼庫斯在公元14—16年戰(zhàn)役過程中，修復了一些萊茵河右岸的堡壘，作為行軍途中的補給站。但他并沒有試圖重建其父德魯蘇斯曾經建造的覆蓋日耳曼的要塞網絡，也沒有嘗試重建位于哈爾滕(Haltern)的軍團駐地[7]242。這表明日耳曼尼庫斯并沒有一個系統(tǒng)的征服計劃，只是純粹的想依靠軍事打擊來實現(xiàn)征服。無論如何，在提比略可預見范圍內，征服日耳曼的計劃不可能完成[11]139。

羅馬軍隊艱難返回營地后，提比略數(shù)次寫信邀日耳曼尼庫斯回羅馬接受凱旋式。雖然日耳曼尼庫斯請求延期一年，以便完成自己征服日耳曼的計劃，但提比略態(tài)度堅決，進而任命日耳曼尼庫斯擔任下一年的執(zhí)政官。日耳曼尼庫斯不得不返回羅馬。公元17年5月26日，日耳曼尼庫斯在羅馬舉行了隆重的凱旋式。對提比略而言，帝國北方邊境的日耳曼戰(zhàn)爭已然結束。

事實上，早在公元15年底，為慶祝收復瓦盧斯失掉的軍旗，羅馬城動工為日耳曼尼庫斯修建了一座凱旋門。日耳曼尼庫斯凱旋門的選址地點，距離奧古斯都為慶祝帕提亞歸還軍旗而建的凱旋門，僅約140米。兩座凱旋門選址的毗鄰，意味著將這兩件事等同看待，即同樣的收回軍旗，同樣的對外族勝利，以及同樣的雙邊和平[1]67。這明確表明了提比略在萊茵河邊境的意圖。

在提比略召回日耳曼尼庫斯的同時，帝國東方邊境出現(xiàn)危機。公元15年末，帕提亞國王阿爾塔巴努斯三世(Artabanus Ⅲ)將沃諾尼斯(Vonones)驅逐，并且把自己的兒子奧羅德斯(Orodes)推上亞美尼亞王位[12]150-152。沃諾尼斯曾經由奧古斯都扶持，登上帕提亞王位，但在帕提亞國內遭到反對，在王位爭奪戰(zhàn)中不敵阿爾塔巴努斯三世。流亡的沃諾尼斯趁亞美尼亞王位空缺之際，奪取亞美尼亞王位，但隨后又遭到阿爾塔巴努斯三世驅逐。亞美尼亞局勢混亂以及帕提亞勢力擴大，致使羅馬在東方的威望遭到削弱，這也標志奧古斯都時代的亞美尼亞政策完全失敗[13]。公元17年，科瑪根尼國王安提奧庫斯三世(Antiochus Ⅲ)與奇里奇亞國王佩洛帕特二世(Philopator Ⅱ)相繼去世，這在他們各自王國內引發(fā)混亂。此外，敘利亞和猶太行省民眾也因不堪重賦，出現(xiàn)騷亂。提比略此前尚未插手亞美尼亞事務，但隨著小亞細亞危機出現(xiàn)，東方形勢愈加復雜。

對于羅馬來說，東方的動蕩，時刻可能進一步引發(fā)與帕提亞帝國的摩擦與戰(zhàn)爭，必須由一位強有力的人物平息。提比略在元老院聲稱自己年紀太大，兒子德魯蘇斯又過于年輕，經驗不足，唯有日耳曼尼庫斯才能勝任。因此，根據元老院的法令，日耳曼尼庫斯被授予“治權”，全權節(jié)制海外諸行省事務[2]109。公元17年秋，日爾曼尼庫斯肩負恢復東方秩序的使命，啟程前往東方。至此，長達28年的日耳曼征服戰(zhàn)爭徹底宣告結束。

奧古斯都晚年，羅馬在日耳曼地區(qū)連年發(fā)動大規(guī)模戰(zhàn)爭，但在這期間取得的許多軍事成就都只是象征性質，并沒有多少實際價值[14]457。提比略繼位初年，日耳曼尼庫斯連續(xù)三次試圖征服日耳曼的戰(zhàn)爭同樣是得不償失。在提比略看來，征服日耳曼人的進程遠未接近完成。相反，隨著戰(zhàn)爭的持續(xù)，羅馬一直都在遭受嚴重損失。提比略繼位前曾9次被派往日耳曼地區(qū)，豐富的軍旅生涯以及長期與日耳曼人打交道的經驗，使提比略清楚地認識到徹底征服日耳曼幾乎不可能完成[15]。日耳曼人不僅難以征服，而且擁有強大的重組能力，在阿米尼烏斯率領下儼然成為一股聯(lián)合的反羅馬勢力。連續(xù)28年的日耳曼戰(zhàn)爭，令帝國在人力和財力上都遭到巨大的損失，羅馬無法再承受這種無止境戰(zhàn)爭帶來的沉重負擔[4]73。

作為一個冷靜的戰(zhàn)略家，提比略對于建立一個日耳曼行省的困難程度，也有清晰認知。新行省的設立，除了軍事上的徹底征服，相對距離的軍團駐地、配套的社區(qū)居民點以及聯(lián)通的道路網絡，都需要同時具備。這些要素在沼澤與原始森林遍布的日耳曼地區(qū)，短期內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16]。

三、提比略的萊茵河邊境政策

召回日耳曼尼庫斯后，提比略徹底將羅馬駐軍從萊茵河右岸撤離，拆分日耳曼軍團的指揮權，再未任命日耳曼軍團最高統(tǒng)帥。事實上，提比略萊茵河邊境的意圖，在公元16年邀日耳曼尼庫斯返回羅馬的書信中，就已經有所表露。提比略在信中直言應該運用外交手段，放任日耳曼各部落陷入“內訌”，保障邊境穩(wěn)定，而非采取無止境的武力戰(zhàn)爭[2]94。

日耳曼戰(zhàn)爭終結之后，外交手段就在帝國北方邊境占據主導地位[6]113。提比略首先在萊茵河邊境采取分化性外交政策，這種政策旨在保持日耳曼各部落分立，甚至引誘他們相互交戰(zhàn)。提比略的分化性外交政策很快就收見成效。隨著日耳曼戰(zhàn)爭的結束，來自羅馬方面的威脅不復存在，日耳曼各部落便開始為爭奪領導權而互相殺伐。公元17年，日耳曼部落最強大的兩個首領凱路斯奇人領袖阿米尼烏斯與瑪科曼尼人(Marcomanni)國王瑪羅波杜烏斯(Maroboduus)發(fā)生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瑪羅波杜烏斯戰(zhàn)敗。瑪羅波杜烏斯戰(zhàn)敗之后，派遣使者向羅馬請求援兵。但提比略拒絕直接干涉，而是派遣兒子德魯蘇斯前往伊利里庫姆，安排雙方締和。德魯蘇斯在伊利里庫姆期間，出色地貫徹了提比略分化性外交的政策，“誘使日耳曼人重新自相殘殺”，獲得極高聲望[2]124。德魯蘇斯也因為這一成就被元老院決議授予小凱旋式(ovatio)。

長達28年的日耳曼戰(zhàn)爭，激起了日耳曼人的內部凝聚力與向心力，每次戰(zhàn)敗后日耳曼人都能以更有活力的方式重新整合。而在提比略終結日耳曼戰(zhàn)后，日耳曼人很快發(fā)生內部沖突，各部落離散內斗。戰(zhàn)勝瑪羅波杜烏斯之后，阿米尼烏斯的野心逐漸膨脹，企圖建立王權。這一行為引起日耳曼人反抗，內戰(zhàn)再起。公元19年，阿米尼烏斯被其親屬殺害。另一方面，瑪羅波杜烏斯的統(tǒng)治被年輕貴族卡圖阿爾達(Catualda)推翻，被迫逃往羅馬避難。

提比略的分化性外交政策保證了帝國北方邊境的安定。在不動用武力的情況下，提比略為一些日耳曼部族首領提供避難，以此來脅迫日耳曼人。最明顯的例子是瑪羅波杜烏斯?，斄_波杜烏斯被驅逐之后，雖然不再是瑪科曼尼人國王，但聲譽仍在，追隨者眾多。提比略將瑪羅波杜烏斯安置在拉文納(Ravenna)，每當瑪科曼尼人有騷亂的意向和舉動，瑪羅波杜烏斯的復位威脅總能制衡瑪科曼尼人[2]126。此外，卡圖阿爾達當權后不久，又被赫爾曼杜里人(Hermunduri)驅逐，也向羅馬請求避難，最終被安置在佛洛姆·尤里烏姆(Forum Julium)[2]126。通過為這些日耳曼部族首領提供避難，提比略能夠左右日耳曼局勢，確保羅馬帝國萊茵河邊境的穩(wěn)定。

除了分化性外交政策的運用，提比略還通過操控附庸部落，在萊茵河流域構建了一條附庸帶[17]。這條附庸帶由萊茵河邊境延伸至多瑙河上游，依靠的是羅馬與萊茵河及多瑙河上游北岸的一些日耳曼部族建立附庸關系。提比略甚至主動尋求創(chuàng)造附庸。公元18年，提比略將瑪羅波杜烏斯與卡圖阿爾達的日耳曼追隨者移居到多瑙河對岸，任命夸迪人(Quadi)萬尼烏斯(Vannius)作為他們的國王[2]127。通過此舉，提比略創(chuàng)建了一個相對完備的附庸王國。作為羅馬帝國萊茵河與多瑙河邊境的守望者，萬尼烏斯的統(tǒng)治一直持續(xù)到公元50年，這種安排也為后來歷任元首所繼承。

提比略統(tǒng)治時期，羅馬在萊茵河右岸的日耳曼附庸部族有巴達維亞人(Batavian)、馬提亞齊人(Mattiaci)、安格利瓦里人(Angrivarii)和弗里西人，多瑙河北岸的附庸部族有赫爾曼杜里人、瑪科曼尼人與夸迪人。羅馬與這些日耳曼附庸部族建立起的同盟關系，是一種軟性同盟，這種關系與羅馬社會傳統(tǒng)的庇護制相似。羅馬作為一些日耳曼部族的“保護人”，為部族提供恩惠與保護。譬如，赫爾曼杜里人因沒有參加公元9年阿米尼烏斯起義，成為唯一一個不限于在河岸上經商的日耳曼部族，可以深入內地，到殖民城市(colonia)貿易；瑪科曼尼人在被德魯蘇斯征服之后，也與羅馬建立了密切的商業(yè)關系，時常需要仰仗羅馬的兵力與財力[18]69。

這種關系內，附庸部族又在首領的帶領下，為羅馬提供貢品或士兵。譬如，弗里西人(Frisii)在被德魯蘇斯征服以后，需要定期為羅馬繳納軍用牛皮；巴達維亞人被塔西佗稱為“最勇敢的日耳曼人”，因為能提供士兵，而被免除進貢，被稱為“兵庫”[18]62。這些部族不僅是羅馬帝國在境外的附庸，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羅馬庇護制對外族的延伸。

通過附庸帶的聯(lián)結，北方邊境的一些日耳曼附庸部族，在羅馬的利誘與威懾之下，保持對帝國不穩(wěn)定的忠誠。羅馬則可以從這種附庸關系中，獲得一定的貢賦與士兵，以及暫時和平的局面。提比略外交政策的構想，基于他對日耳曼部落新形勢的認知，尤其是凱路斯奇人與馬科曼尼人之間的矛盾。瑪羅波杜烏斯的馬科曼尼人王國漸趨衰落，阿米尼烏斯領導下的凱路斯奇人則蒸蒸日上，日耳曼人中新舊貴族的交替，必然會引發(fā)部落勢力的重新洗牌，斗爭不可避免。提比略希望利用這種新形勢，放任日耳曼部落內訌，而不是激起日耳曼人的敵視情緒，以緩解連年戰(zhàn)爭給萊茵河邊境造成的壓力[19]。

提比略通過在萊茵河邊境施行分化性外交政策，以及構建成形的附庸帶，盡量避免不必要的軍事戰(zhàn)爭，保障了帝國北方邊境的基本和平。公元16年的日耳曼戰(zhàn)爭結束之后，除了任命副帥鎮(zhèn)壓叛亂，提比略再未用兵。在提比略23年的統(tǒng)治期間，整個帝國的軍團數(shù)量始終維持在25個。作為對比，提比略之后，自公元37年卡里古拉繼位至公元69年內戰(zhàn)，共組建8個新軍團。除此之外，提比略治下羅馬帝國只出現(xiàn)一次必要的軍團調動——公元20年西班牙第九軍團(IX Hispana)因為鎮(zhèn)壓塔克法里納斯(Tacfarinas)起義的需要，從潘諾尼亞調往非洲。軍團數(shù)量的穩(wěn)定，以及軍團各守駐地，無需調動，都足以見提比略時代羅馬之穩(wěn)定。

提比略之后，羅馬帝國也有幾次入侵日耳曼的軍事活動，但沒有出現(xiàn)任何持久跡象。公元47年，科爾布羅(Domitius Corbulo)率軍越過萊茵河，試圖重新征服弗里西人，①弗里西人公元前12年被德魯蘇斯征服，成為羅馬帝國的附庸部落，但是公元28年弗里西人發(fā)動起義，成功擺脫羅馬統(tǒng)治，取得獨立。并對卡提人作戰(zhàn)。盡管科爾布羅取得一定成功，但重啟日耳曼戰(zhàn)爭有違克勞狄的帝國政策。最終，科爾布羅被迫撤軍，羅馬在萊茵河以東的衛(wèi)戍部隊全部撤回西岸[2]334。公元83年，皇帝圖密善對卡提人發(fā)動遠征并取得勝利，擴大了羅馬帝國在萊茵河中游與上游的領地[20]。無論如何，直至瑪科曼尼戰(zhàn)爭(A.D.166—A.D.180)，日耳曼人都沒有再次形成聯(lián)合的反羅馬勢力。隨著日耳曼內部各部落逐漸分立，在此后1個多世紀中，日耳曼人對羅馬帝國的萊茵河邊界不再構成威脅[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