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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羅多德《歷史》與 “東方-西方” 觀的起源

2020-01-18 21:37王向遠
衡陽師范學院學報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歐羅巴政體希臘人

王向遠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100001)

被譽為 “西方歷史之父” 的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Herodotus,約公元前484-前425)的《歷史》,是一部記載公元前6至5世紀希臘與波斯之間的那場戰(zhàn)爭(簡稱希波戰(zhàn)爭)的書,同時描述了那時期歐洲與亞洲、西方與東方各國各民族之間的復雜關(guān)系,可以說是當時希臘人視野中的一部世界史,也是一部東西方的 “列國志” 。今天我們從 “東方學” 的角度來解讀,可以看出希羅多德的《歷史》不僅是西方人東方觀的源頭,而且也是東西文明比較論、東西政體異質(zhì)論的濫觴,對后來的西方的東方觀與東方學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一、對 “歐羅巴” 和 “亞細亞” 的二元區(qū)分

乍看上去,希羅多德的《歷史》是沒有種族和國家偏見的。他撰寫歷史的基本方法是把所聽到的如實 “記載下來”[1]1, “至于我個人,則在這全部歷史里,我的規(guī)則是我不管人們告訴我什么,我都把它記錄下來”[1]165。秉持的是史家的客觀實錄的態(tài)度。所以《歷史》被公認為是歐洲最早的歷史學著作。他在開篇第一段就明確說明他的著述的目的 “是為了保存人類的功業(yè),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們遺忘,為了使希臘人和異邦人的那些值得贊嘆的豐功偉績不致失去它們的光彩,特別是為了把他們發(fā)生紛爭的原因給記載下來。”[1]1也就是說,不管是哪一方,都屬于 “人類的偉業(yè)”,都應該記錄保存。但與此同時,他自己作為 “哈利卡爾那索斯人” 即一個希臘人,又有明確的希臘民族立場,于是就有了 “希臘人和異邦人” 的二元觀。關(guān)于 “異邦人” (barbaroi)這個詞,一些學者認為應譯為 “蠻族人” 。不論是 “異邦人”,還是 “蠻族人”,指的都是非希臘人,但至少在漢語的語境中,這兩個詞的情感色彩大有不同。 “異邦人” 是客觀表述,而 “蠻族人” 明顯帶有價值判斷,正如中國古代的 “夷狄戎蠻” 一樣,含有藐視意味。希羅多德是將 “barbaroi” 一律視為 “蠻族” 的嗎?通觀全書,似乎不能下這樣的結(jié)論。因為他在書中對埃及、巴比倫、波斯的文化是給以高度評價的,而且處處指出希臘文化所受到的這些民族或國家的文化上的各種影響。而且,《歷史》全書甚至把非希臘民族所信仰的神,都以希臘的神名稱之,例如 “宙斯” 等,可見他在宗教上沒有后來的 “異教徒” 的觀念。但無論如何,希羅多德是用 “barbaroi” 這個詞,把希臘人與非希臘人區(qū)分開來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這中間就造成了一種張力和矛盾:到底是不偏不倚的 “人類” 的立場,還是他的 “希臘” 民族的立場?

除了 “希臘人和異邦人” 的區(qū)分之外,希羅多德用來表現(xiàn)這種二分立場的還有一對詞語,就是 “歐羅巴” 和 “亞細亞” 。在希臘神話中, “歐羅巴” 本來是希臘神話傳說中的腓尼基公主的名字,年輕時被愛慕她的希臘天神宙斯帶到希臘,并與宙斯生了幾個英雄兒子,為此愛神阿佛洛狄特把歐羅巴來到的這片大陸稱為 “歐羅巴” 。這顯然是美麗的愛情神話。而希羅多德在《歷史》中,一開篇就把 “歐羅巴” 與希臘人和非希臘人互相掠奪女人的殘酷現(xiàn)實聯(lián)系在一起,這與希臘神話中的浪漫主義記述完全不同。按希羅多德的記述,最初是腓尼基人擄掠希臘女子。他寫道: “根據(jù)波斯人的說法……某些希臘人(他們說不出這些希臘人的名字)在腓尼基的推羅登陸,并把國王的女兒歐羅巴劫了去?!?他還把這樣的互相劫掠女人的行為視為希臘人與異邦人矛盾沖突的起源。希臘神話傳說和希羅多德的《歷史》都把來自異邦的女子 “歐羅巴” 的名字作為以希臘為中心的那片土地的稱謂,這是意味深長的。不僅 “歐羅巴” 是這樣,還有一種說法認為, “亞細亞則是因普洛美修斯的妻子而得名的”[1]283。這些似乎都暗示了 “歐羅巴” 與 “亞細亞” 的相反相成、相互依存的關(guān)系。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只有這一次使用了作為女人名字的 “歐羅巴”,接著就分別用 “歐羅巴” 與 “亞細亞” 來稱謂希臘人的領地與東方異邦人的領地。而且,他明確地說,將 “歐羅巴” 與 “亞細亞” 明確區(qū)分的,其實是波斯人, “原來在波斯人眼里看來,亞細亞和在這個地方居住的所有異邦民族都是隸屬于自己的,但他們認為歐羅巴和希臘民族跟他們卻是兩回事”[1]3。也就是說, “亞細亞” 與 “歐羅巴” 作為一個地理文化的概念,不僅是希臘人(歐羅巴人)所具有的,也是波斯人(亞細亞人)所具有的。

世界究竟分為幾部分,古希臘人的看法并非是統(tǒng)一的、一致的。當時,也有人把世界分為三部分:利比亞、歐羅巴、亞細亞。但是希羅多德明確指出: “從我這一方面來說,對于那些把全世界區(qū)劃和分割為利比亞、亞細亞和歐羅巴三個部分的人,我是感到奇怪的?!盵1]280他認為利比亞的部分太小了,還是把世界劃分為歐羅巴與亞細亞兩個部分比較恰當。在公元前5世紀的時候,由于各方面條件的限制,即便是以航海、經(jīng)商為主,以外向著稱的希臘人實際上也不太清楚世界的全貌。即便是對于歐羅巴,希羅多德也承認, “的確沒有一個人知道它的東部和北部是不是為大海所環(huán)繞著”[1]282,不知其邊界在哪里。而對于亞細亞,希羅多德說它的大部分地區(qū)是波斯國王大流士發(fā)現(xiàn)的。因此他知道有一條印度河,有一個印度。而從印度再往東是什么,希羅多德就不知道了,只能推測那里 “是一片沙漠而荒漠無人了” 。[1]239因此,可以說,關(guān)于亞細亞的地理的知識,更多地來自于亞細亞人特別是波斯人,因為當時的希臘人并沒有涉獵這些范圍。直到希波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希羅多德才得以深入亞細亞的土地,進行踏查和走訪,收集記錄相關(guān)傳說與材料,并寫進他的《歷史》中。

以上是從地理上說的,而從文化角度上看,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的 “歐羅巴” 與 “亞細亞” 或者說 “西方” 與 “東方”,并不是截然的二元存在,介于兩者之間的還有一些東方-西方的過渡地帶,其中《歷史》著墨較多的就是位于小亞細亞中西部的呂底亞王國。呂底亞人不是希臘人,但它是一個位于亞細亞的歐羅巴民族,經(jīng)過幾代人的經(jīng)營與爭戰(zhàn),征服了小亞細亞中部的希臘人,又與另一些希臘人的城邦結(jié)成了聯(lián)盟。到克洛伊索斯繼承王位之后,呂底亞人已經(jīng)平定了周邊的一切部落民族,成為居住在小亞細亞一帶希臘人的主人??梢哉f,呂底亞這樣的王國在當時既是歐羅巴也不是歐羅巴,既是亞細亞也不是亞細亞,既是東方也不是東方,既是西方也不是西方。在談到呂底亞的風俗習慣的時候,希羅多德說: “呂底亞人的風俗習慣和希臘人的風俗習慣是很相似的,不同的只是他們叫他們的女兒賣淫的一點?!盵1]49從希羅多德的《歷史》來看,由于有了呂底亞這樣的王國的存在,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說,希波戰(zhàn)爭之前,歐羅巴與亞細亞、東方與西方都沒有形成二元相對的關(guān)系,而是錯綜復雜地糾纏在一起。

從這一點出發(fā),希羅多德由此饒有趣味地描寫了體現(xiàn)在呂底亞王國中的歐亞兩種文化的融合與沖突。例如,克洛伊索斯的祖上巨吉斯是怎樣由呂底亞國王的侍衛(wèi)成為國王的呢?原來,國王坎道列斯因為寵愛妃子,向他信賴的侍衛(wèi)巨吉斯炫耀妻子的美貌,竟設計要他偷窺妃子的裸體。巨吉斯不得不從,而妃子卻因發(fā)現(xiàn)了自己被偷窺而惱羞成怒,最終也設計殺死了國王坎道列斯,而讓巨吉斯登上了王位。妃子為什么會如此惱羞成怒呢?希羅多德寫道: “原來在呂底亞人中間,也就是在幾乎所有異邦人中間,在自己裸體的時候被人看到,甚至對于男子來說,都被認為是一種奇恥大辱?!盵1]5喜愛裸露身體的希臘人與決不裸露身體的亞細亞人,在習俗觀念上是格格不入的。坎道列斯對妃子裸體的炫耀,顯然基于希臘式的觀念,而妃子的羞辱感則來自亞細亞人的觀念,這樣的看似偶然的事件卻改寫了呂底亞王國的歷史。

在希羅多德的《歷史》記載中,呂底亞在征討波斯的戰(zhàn)爭中慘敗,這個介于歐羅巴與亞細亞、西方與東方之間的呂底亞王國的覆滅,使得希臘與東方的波斯帝國之間的過渡地帶消失了,從此波斯帝國與希臘直接面對面了。希羅多德描述了波斯國王居魯士如何擺脫美地亞人的統(tǒng)治并取而代之,又帶領波斯人戰(zhàn)勝呂底亞并滅掉它,然后將他周邊的其它民族都加以歸順,其中包括像伊奧尼亞、愛奧利斯等屬于希臘人的部族,最后再征服亞西亞另一個強大的國家亞述,攻陷了其最大、最富強的城市巴比倫,復又通過爭戰(zhàn)使埃及歸順。除了阿拉伯人之外,波斯將亞細亞各民族悉數(shù)征服,成為一個強大的、幅員遼闊的帝國,成為亞細亞的主人。至此,在當時的國際政治格局上,東西方的二元格局才算形成。接下來,希臘與波斯、歐羅巴與亞細亞的對決開始了。整個世界分成了兩個鮮明對立的部分,即希臘人和對希臘人而言的 “異邦人”,異邦人的代表就是波斯。這就是希羅多德的《歷史》所呈現(xiàn)出的當時的世界圖景。

二、歐亞的觀念沖突:畏神的希臘與瀆神的波斯

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歐羅巴與亞細亞不僅有地理上的區(qū)隔,更有文化上的差異,所以希羅多德在《歷史》中才用了將近一半的篇幅,來寫以希臘為中心的歐羅巴文化與呂底亞、波斯、埃及等的亞細亞文化在思想觀念、習俗文化、行為方式的不同。這一部分內(nèi)容并不是像有人所認為的是 “同正文關(guān)系不大的傳說、故事、地理、人種志方面的記述”[1]3,而是要做到正如希羅多德所說的 “為了把他們發(fā)生紛爭的原因給記載下來”,就必須挖掘希波戰(zhàn)爭深層的文化根源,也只有從歐羅巴與亞細亞各民族的文化習俗的深層矛盾沖突中才能找到戰(zhàn)爭及其勝負的答案。

在《歷史》中,雖然希羅多德一方面對亞細亞各民族的文化習俗基本上持客觀的、較為尊重、較為理解的態(tài)度,有些時候甚至不乏贊賞;但是另一方面,他明顯是站在歐羅巴即希臘人的立場上看待亞細亞文化習俗的,是以一種對 “異邦人” 獵奇的態(tài)度來記述那些奇異風俗的。當寫到波斯習俗的時候,他說: “他們不供養(yǎng)神像,不修建神殿,不設立祭壇,他們認為搞這些名堂的人是愚蠢的?!盵1]68這顯然是與希臘人相比而言的,因為希臘人供養(yǎng)神像、修建神殿、設立祭壇。說到波斯人的議政方式,希羅多德寫道: “他們通常都是在飲酒正酣的時候才談論最重大的事件的……他們在清醒的時候談的事情,卻總是在酒酣時才重新加以考慮的。”[1]69這與希臘在民政制度下通過言說與辯論,以邏輯與理性來做出決定的做法,形成了鮮明對照。在記述亞述的巴比倫時,希羅多德寫道:在巴比倫, “誰也不允許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他所喜歡的男子,任何人如果他不真正保證把他買到的姑娘當作自己的妻子,他是不能把她帶走的”[1]99; “巴比倫人有一個最丑惡可恥的習慣,這就是生在那里的每一個婦女在她的一生之中必須有一次到阿普洛狄鐵的神殿的圣域內(nèi)去坐在那里,并在那里和一個不相識的男子交媾”[1]100。這與希臘婦女戀愛自由、珍重貞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說到埃及的風俗習慣時,希羅多德說: “埃及人避免采用希臘人的風俗習慣,而一般說來,也就是避免采用任何其他民族的風俗習慣?!盵1]147

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西方的希臘人與東方的波斯人的根本不同在于前者敬畏諸神,而后者蔑視諸神。希臘人是很敬畏諸神的,到處建造了神廟和神托所,凡事請求神托(神諭)。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希臘人每當做出重大決策的時候,總是要到不同的神托所去征求神托,回來加以比照、分析和解讀。希羅多德甚至說,每次戰(zhàn)爭實際上都是由神來決定的。但是,從希羅多德的《歷史》看來,這種凡事必問神托的做法與埃及等其它古老民族的類似做法有所不同,因為每次都去許多的神托所征詢,每件事情所請求的神托也有許多,有的神托的表達是很詩意、很神秘曖昧的。希羅多德往往不厭其煩地把那些神托的詩句記錄下來。這樣一來,人們對不同的神托就有了冷靜的分析、比較和解讀,并在此基礎上確定神的意旨。實際上,那些為神傳言的祭司們是有知識有頭腦的一群人,他們對國家當前重大的事情是密切關(guān)注的,他們傳達的神托當然也不會是胡言亂語。而決策者請求神托,其實就是廣泛征求意見,并加以分析,在對諸神的敬畏中,同時可以發(fā)揮人的能動性與判斷力。在諸神的神托的意旨之下,那些專制君主就難以一意孤行了。畏懼諸神的君主,就不至于過分膨脹、傲慢、自大和狂妄。他們眼里有了神,就會把自己看成凡人,就不會把自己凌駕于諸神和眾人之上,否則就要受到神的懲罰。希羅多德筆下的希臘人及其城邦的統(tǒng)治者,便是這樣畏神的人。

在《歷史》中,希羅多德描寫了希臘的這種 “畏神” 文化與非希臘文化的沖突。當呂底亞的僭主巨吉斯的三世孫克洛伊索斯繼承呂底亞的王位后,希羅多德記述了雅典著名的改革家梭倫訪問呂底亞的時候,克洛伊索斯向梭倫炫耀說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并提出了自己的幸福觀與梭倫辯論。而梭倫不以為然,他認為:最幸福的當屬希臘的泰洛斯那樣的人,因為他為了自己的家庭幸福而盡力,最終為了國家而戰(zhàn)死疆場并以此獲得了很高的榮譽;其次還有擁有充足的家財、健康的身體而又壽終正寢的克列歐比斯和比頓那樣的人,有錢有勢未必幸福,還要看他能否善始善終。顯然,梭倫的這套幸福觀,是建立在民主自由基礎上的 “公民的” 希臘人的幸福觀,而克洛伊索斯的幸福觀則是自以為天下第一的亞細亞式的 “君主的” 幸福觀,兩者是格格不入的。希羅多德作為希臘人顯然是梭倫的擁躉者,秉持的是公民的幸福觀。他接著寫到,在這次辯論結(jié)束后,克洛伊索斯 “從神那里受到了一次可怕的懲罰①,神之所以懲罰他,多半就是由于他自視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1]16。在希臘人看來,人一旦自高自大就會蔑視神,而這是不可容許的。而像克洛伊索斯那樣的國王,一旦自高自大,就會做出愚蠢的決定。接下來克洛伊索斯會為了阻止東方的波斯帝國日益強大,而決定征服之。誠然,他也像希臘人那樣,凡事都依賴神托,派人到各地神廟反復征求神諭,神托預言說: “如果克洛伊索斯進攻波斯人,他就可以滅掉一個大帝國”,但是他卻對這一神托做了極其主觀的理解,結(jié)果沒有滅掉波斯帝國,反而使自己的帝國被波斯滅掉了。滅掉了呂底亞的波斯,疆域更遼闊、國力更強大了。意味深長的是,希羅多德寫到克洛伊索斯被俘,并要被燒死的時候,不由地想起了梭倫所講的幸福觀,深深感佩梭倫看法的正確。可以說,在希羅多德看來,克洛伊索斯及呂底亞的覆滅,根本原因是因為表面上看它與希臘人相似,而其骨子里與希臘人不同,表現(xiàn)為克洛伊索斯雖然依賴神托神諭,但他其實只相信自己,而不相信神,故而最終得到了神的懲罰。當他做了波斯人的俘虜與奴隸之后,他最困惑的是為什么他對神那么信賴,那么相信神托,給神廟那么多的供奉,而神為什么要 “忘恩負義”,坑害他呢?他請求居魯士允許他派人到希臘的神廟問問清楚,并對神加以譴責。希羅多德描寫了克洛伊索斯所得到的回答,這個回答是: “任何人都不能逃脫他的宿命,甚至一位神也不例外??寺逡了魉篂樗宕郧暗淖嫦鹊淖镄卸艿搅藨土P……凡是命運女神許給克洛伊索斯的,都已經(jīng)做到并恩賜給克洛伊索斯了?!?而克洛伊索斯誤解神托,又不來問個清楚,這是他自己的過錯而不是神的過錯[1]47-48。在這里,涉及到了希臘人的信念:命運(宿命)至上,不可改變,甚至神也受命運的支配;人不能自高自大而只知利用神而不知真正敬畏神,否則就會受到命運與神的雙重懲罰。在各個方面,克洛伊索斯顯示出他并不是真正的、地道的希臘人,而是有著亞細亞文化中的 “朕即天下” 的狂妄,因而他不知命運,也沒有對神的真正尊重與敬畏。

看希羅多德的《歷史》,在不畏諸神、只知逞縱王權(quán)方面,亞細亞的波斯人比呂底亞人更甚。呂底亞人尚具有希臘人的習俗,凡事請求神諭,但波斯人就不同了,他們的君主只相信自己,完全不把神放在眼里。為了使全世界都納入波斯的版圖,波斯人持續(xù)對外征服。在這個過程中,波斯的君主越來越傲慢狂妄,不僅肆意奴役人,而且瀆神毀神。希羅多德描寫了居魯士之后繼位的岡比西斯國王在入侵埃及期間一些瘋狂的舉動:不顧當?shù)氐牧曀锥б夂鸀?,褻瀆神靈,揶揄嘲弄乃至說神像 “像是一個侏儒”[1]211,甚至刺傷神像、燒掉神像。當時各民族都處在原始宗教階段,除了敬畏自己民族的神之外,對其他民族和地方的神也都同樣敬畏。對于剛比西斯這種瀆神的行為,希羅多德明確評價說: “剛比西斯是一個瘋狂程度甚深的人物。否則他不會做出嘲弄宗教和習俗的事情……每個民族都深信,他們自己的習俗比其他民族的習俗要好得多。因此不能設想,任何人,除非他是一個瘋子,會拿這類的事情取笑?!盵1]211在篤信諸神、對神助與神托津津樂道的希羅多德看來,這樣的暴君及他統(tǒng)治下的波斯帝國是不會得到神助的。接下來剛比西斯在討伐篡位者的時候,則因為自己傷及自己而喪命,而遭受致命傷的地方正是 “他自己過去刺傷了埃及的神阿庇斯的同一個地方”[1]223。剛比西斯很快死去,應驗了早先神的預言。波斯統(tǒng)治者剛愎自用,不敬畏神靈,不相信命運,最終遭受了神與命運的懲罰。

除了是否敬畏諸神之外,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還用很多篇幅描寫了波斯統(tǒng)治者對其它民族的風俗習慣的不尊重和嘲弄。希羅多德記述大流士曾把他統(tǒng)治下的希臘人召來, “問他們要給他們多少錢才能使他們吃他們父親的尸體。他們回答說,不管給多少錢他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于是他又把稱為卡拉提亞人并且吃他們的雙親的那些印度人召了來,問他們要給他們多少錢他們能夠答應火葬他們的父親……這些印度人高聲叫了起來,他們表示他們不愿提起這個可怕的行徑”[1]211-212,以故意侮辱不同民族的風俗習慣來取樂。在希羅多德看來,波斯人及大流士的這種行為失了人心,表現(xiàn)在希波戰(zhàn)爭中。因為波斯軍隊的戰(zhàn)士大部分是從各民族征用的雇傭軍,他們的習俗習慣及人格得不到尊重,削弱了戰(zhàn)斗力,波斯軍隊雖然人數(shù)比希臘聯(lián)軍翻倍,也最終歸于潰敗,這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三、東西方兩種不同政體決定了希波戰(zhàn)爭之勝負

然而在希羅多德看來,波斯戰(zhàn)敗的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還在于其政治體制。當剛比西斯被瑪哥斯僧兄弟陰謀篡位后,七個上層波斯人士開會秘密商討如何把篡位者趕下臺;當他們殺死了篡位者瑪哥斯僧之后,出現(xiàn)了幾天的政治真空期,于是便開會商量建立什么樣的政治體制。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這段描寫非常重要,不同的人的發(fā)言代表了不同的政治觀點,而希羅多德本人的傾向性也暗含在里面。共有三種不同的意見:

一種是歐涅塔斯的意見,他 “主張使全體波斯人參加管理國家” 。他說道:

我以為我們必須停止使一個人進行獨裁的統(tǒng)治,因為這既不是一件快活事,又不是一件好事。你們已經(jīng)看到剛比西斯驕傲自滿到什么程度,而你們也嘗過了瑪哥斯僧的那種旁若無人的滋味。當一個人愿意怎樣做便怎樣做,而自己對所做的事又可以毫不負責的時候,那末這種獨裁的統(tǒng)治又有什么好處呢?把這種權(quán)利給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人,他也會脫離他的正常心情的。他具有的特權(quán)產(chǎn)生了驕傲,而人們的嫉妒心又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這雙重的原因便是在他身上產(chǎn)生一切惡事的根源……他嫉妒他的臣民中最有道德的人們,希望他們快死,卻歡迎那些最下賤卑劣的人們,并且比任何人都更愿意聽信讒言……相反的,人民的統(tǒng)治的優(yōu)點首先在于它的最美好的聲名,那就是,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其次,那樣也便不會產(chǎn)生一個國王所易犯的任何錯誤。一切職位都抽簽決定,任職的人對他們?nèi)紊纤龅囊磺胸撠煟磺幸庖娋挥扇嗣翊蟊娂右圆脹Q。因此我的意見是,我們廢掉獨裁政治并增加人民的權(quán)利,因為一切事情是必須取決于公眾的。[1]231-232

很顯然,這樣的觀點在今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因歷史悠久而陌生,因為這實際上就是希羅多德去世后不久,像柏拉圖在《理想國》、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所專門討論的問題。由人民來管理國家, “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也是自古希臘開始西方人一直秉持的主流的正統(tǒng)的政治理想。希羅多德的這段描述,顯然不可能是對當時波斯七人組秘密會議的發(fā)言實錄,而是站在希臘人角度的合理推測與想象。至于 “人民的統(tǒng)治的優(yōu)點,首先在于它的最美好的聲名” 云云,對希臘而言是如此,但是對東方國家及波斯而言,因為根本上就不曾存在過 “人民的統(tǒng)治” 這樣的制度,也就完全沒有所謂 “好名聲” 可言。

另外一個人美伽比佐斯則主張組成一個統(tǒng)治的寡頭。他說:

我同意歐塔涅斯所說的全部反對一個人的統(tǒng)治的意見。但是當他主張要你把權(quán)力給予民眾的時候,他的見解便不是最好的見解了。沒有比不好對付的群眾更愚蠢和橫暴無禮的了。把我們自己從一個暴君的橫暴無理的統(tǒng)治之下拯救出來,卻又用它來換取那肆無忌憚的人民大眾的專擅,那是不能容忍的事情。不管暴君做什么事情,他還是明明知道這件事才做的;但是人民大眾連這一點都做不到而完全是盲目的……還是讓我們選一批最優(yōu)秀的人物,把政權(quán)交給他們罷……”[1]232-233

他認為民眾作為一個政體是不具備理性和智慧的,因而應該由少數(shù)優(yōu)秀人物來治國。這種精英治國的主張,意味著要建立一種貴族政體。

但是,第三個發(fā)言的大流士,則排斥了以上兩種意見,他主張建立一個人的獨裁政治。他說:

我的意見,是認為獨裁之治要比其他兩種好得多。沒有什么能夠比一個最優(yōu)秀的人物的統(tǒng)治更好的了。他既然有與他本人相適應的判斷力,因此他能完美無缺地統(tǒng)治人民,同時為對付敵人而擬訂的計劃也可以隱藏得最嚴密。然而若實施寡頭之治,則許多人雖然都愿意給國家做好事情,但這種愿望卻常常在他們之間產(chǎn)生激烈的敵對情緒,因為每一個人都想在所有的人當中為首領,都想使自己的意見占上風,這結(jié)果便引起激烈的傾軋,相互之間的傾軋產(chǎn)生派系,派系產(chǎn)生流血事件,而流血事件的結(jié)果仍是獨裁之治;因此可以看出,這種統(tǒng)治方式乃是最好的統(tǒng)治方式。再者,民眾的統(tǒng)治必定會產(chǎn)生惡意,而當著在公共的事務中產(chǎn)生惡意的時候,壞人們便不會因敵對而分裂,而是因鞏固的友誼而團結(jié)起來;因為那些對大眾做壞事的人是會狼狽為奸地行動的。這種情況會繼續(xù)下去,直到某個人為民眾的利益起來進行斗爭,并制止了這樣的壞事。于是他便成了人民崇拜的偶像,而既然成了人民崇拜的偶像,也便成了他們的獨裁的君主;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可以證明獨裁之治是最好的統(tǒng)治方法……既然一個人的統(tǒng)治能給我們自由,那末我們便應當保留這種統(tǒng)治方法;再說,我們也不應當廢棄我們父祖的優(yōu)良法制;那樣做是不好的。[1]233-234

大流士的發(fā)言典型地代表了東方的君主獨裁政體的信念,那就是認為若干寡頭會互相傾軋,民眾中的壞人會趁機糾結(jié)反亂,而誰將民眾的作惡加以制止,誰就自然成為獨裁的君主。在希羅多德看來,這才是典型的東方人、波斯人的觀點,是東方人的政治傳統(tǒng),也是大流士口中的 “我們父祖的優(yōu)良法制” 。

上述三人的發(fā)言,講述了三種不同政體及其信念。但是很顯然,這與其說是三個波斯人的發(fā)言,不如說是希羅多德政治觀的代言。在歐洲政治理論史上,最先系統(tǒng)、簡明地論述這三種政體的,應首推希羅多德,他的政治觀對后來希臘的政治學、乃至對整個歐洲的政治學說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后來的柏拉圖在《理想國》、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也談過這個問題。例如,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把 “正確的政體” 分為三種:即君主政體、貴族政體、共和政體[2]136-137,181-182。而這三種政體各有其對應的 “變態(tài)” 的政體,即僭主政體、寡頭政體、平民政體。變態(tài)的政體是惡劣的,而最為惡劣者首推僭主政體,其次是寡頭政體,只是平民政體惡劣程度較輕。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亞細亞的政體,包括埃及、波斯、亞述等的政體,無一例外都屬于 “君主政體” 。而在許多情形下,有屬于君主政體中之惡劣變態(tài)的 “僭主政體”,即未經(jīng)正常正當?shù)某绦?,利用陰謀或者暴力手段而篡得王位的。例如上述的力主君主政體的大流士,其意見獲得了七個人中的四個人的贊同,于是約定其中的六個國王候選人 “日出時大家乘馬在市郊相會,而誰的馬最先嘶鳴,誰便做國王”[1]234。大流士事先做了手腳而使自己的馬最先嘶鳴,并因此成為國王。因而大流士看似是按規(guī)則獲得王位的,但實際上具有僭主的性質(zhì)。

在這樣的背景下,從政治學層面上說,接下來的希波戰(zhàn)爭,實際上就是希臘的民主共和政體與波斯的獨裁政體之間的較量了,換言之,就是歐羅巴的政體與亞細亞的政體之間的較量。在實際的戰(zhàn)爭中,東西方兩種不同的政體對戰(zhàn)爭的勝負起了何種作用呢?大流士的波斯帝國的軍隊,憑借巨大的實力,一一征服了亞細亞、地中海地區(qū)及希臘周邊的一些民族和國家,但最后企圖進一步征服希臘的時候,事情卻有所不同了。希臘與波斯相比,領土小、人口少、軍隊規(guī)模不大,看起來完全不能與強大的波斯對抗。但是,在希羅多德看來,希臘的優(yōu)勢在于其政治體制,而希臘的核心與榜樣是雅典。希羅多德心目中最為理想的、最強大的國家是希臘,而希臘各城邦中最理想的城邦是雅典,因為雅典人擺脫了僭主的統(tǒng)治,是自由的人民, “先前便是強大的雅典,在它從僭主的統(tǒng)治之下解放出來之后,就變得更加強大了”[3]373-379。在雅典及希臘人看來,與波斯的戰(zhàn)爭是為了維護一個公民的自己的尊嚴與自由。擁有這樣的優(yōu)勢的雅典人,在馬拉松戰(zhàn)役中打敗了大流士的波斯軍隊。大流士死后,繼位的大流士兒子克謝爾克謝斯率領波斯人,對背叛了波斯的埃及人加以報復和征服,然后下決心繼續(xù)征服希臘人。在出征之前,克謝爾克謝斯在會議上強調(diào):要 “把整個歐羅巴的土地征服,把所有的土地并入一個國家,則太陽所照到的土地便沒有一處是在我國的疆界以外了……那些對我們犯了罪的和沒有犯罪的人就同樣不能逃脫我們加到他們身上的奴役了”[3]467。而另外一個波斯高層人物瑪爾多紐斯則又補充說: “我們先前征服和奴役了撒卡依人、印度人、埃西歐匹亞人、亞述人以及其他許多偉大民族,并不是因為這些民族對我們作了壞事,而只是因為我們想擴大自己的威勢;可是現(xiàn)在希臘人無端先對我們犯下了罪行,而我們卻不向他們報復,那誠然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3]468這就點明了波斯的戰(zhàn)爭是以報復、奴役、侵略、吞并別國為目的的,而相反,希臘人的應戰(zhàn)則是為了捍衛(wèi)國家的獨立和自由,因而具有道義上的優(yōu)勢。

希羅多德還描寫了在大戰(zhàn)之前克謝爾克謝斯與亡命波斯的希臘貴族戴瑪拉托斯的一段對話,進一步凸顯了東西方政體和戰(zhàn)爭觀念的截然不同與針鋒相對。克謝爾克謝斯問戴瑪拉托斯道: “希臘人有沒有力量抵抗我?”[1]503戴瑪拉托斯的回答首先強調(diào)了希臘人的自由觀念與法律意識,說: “希臘的國土一直是貧窮的,但是由于智慧和強力的法律,希臘人自己卻得到了勇氣;而希臘便利用了這個勇氣,驅(qū)除了貧困和暴政……他們絕不會接受你那些等于使希臘人變?yōu)榕`的條件”[1]504。但是,克謝爾克謝斯完全不認為 “自由” 是取勝的優(yōu)勢條件,反而認為是必敗的因素,認為希臘軍隊本來人數(shù)就少, “倘若他們按照我們的習慣由一個人來統(tǒng)治的話,那他們就由于害怕這個人而會表現(xiàn)出超乎本性的勇敢,并且在鞭笞的威逼之下可以在戰(zhàn)場之上以寡敵眾;可是當他們都被放任而得到自由的時候,這些事情他們便都做不到了”[3]504。但戴瑪拉托斯卻認為恰恰因為希臘人的軍隊與士兵是自由的,所以才敢于和龐大的波斯軍隊作戰(zhàn)。因為, “在單對單作戰(zhàn)的時候,他們比任何人都不差;在集合到一起來作戰(zhàn)的時候,他們就是世界上無敵的戰(zhàn)士了。他們雖然是自由的,但是他們并不是在任何事情上都自由的。他們受著法律的統(tǒng)治,他們對法律的畏懼甚于你的臣民對你的畏懼……凡是法律命令他們做的,他們就做,而法律的命令卻永遠是一樣的,那就是,不管當前有多么多敵人,他們都絕對不能逃跑,而是要留在自己的隊伍里,戰(zhàn)勝或是戰(zhàn)死”[3]505。這里強調(diào)的仍然是希臘人作為一個共和政體下的自由公民,其法律意識和公民意識在戰(zhàn)爭中會起到的絕對作用。在這個意義上,希羅多德的《歷史》中的希波戰(zhàn)爭,其實不是雙方軍隊人數(shù)與實力的交戰(zhàn),而是歐羅巴與亞細亞之間即東方西方之間的國體政體之間的交戰(zhàn)。在這種背景下,波斯國王克謝爾克謝斯率領的 “全亞細亞的大軍”[3]469與以雅典為首的歐羅巴的希臘軍隊展開了對決。然而在戰(zhàn)爭的過程中,克謝爾克謝斯的波斯軍隊卻每每失利,并遭到重創(chuàng),最后連他自己也打算留退路逃跑。戰(zhàn)爭最終以波斯大敗、希臘勝利而告終。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希羅多德的這段話似乎是結(jié)論性的:

雅典的實力就這樣地強大起來了。權(quán)利的平等,不是在一個例子,而是在許多例子上證明本身是一件絕好的事情。因為當雅典人是在僭主的統(tǒng)治下的時候,雅典人在戰(zhàn)爭中并不比他們的任何鄰人高明,可是一旦當他們擺脫了僭主的桎梏,他們就遠遠地超越了他們鄰人。因而這一點便表明,當他們受著壓迫的時候,就好像是為主人作工的人們一樣,他們寧肯做個怯懦鬼的,但是當他們被解放的時候,每一個人就都盡心竭力地為自己做事情了。[3]379

換言之,以雅典為代表的希臘人是為自己打仗,而作為君主之奴隸的波斯軍隊士兵則是為了君主打仗。勝敗的奧秘就在于此,即士兵們是否有 “自由”,而且是由政體所確保的自由。這是希羅多德的《歷史》對希波戰(zhàn)爭的一個解釋,也是全書的一個重要的主題思想。這種自由除了出于希臘人的意志之外,也是出于神意,換言之,這 “自由” 不僅是希臘政體所決定的,也是神的賜予。希羅多德描寫了當時的一段神托,預言 “洞察一切的克洛諾斯之子(指宙斯——譯者)和女王尼凱將把自由的曙光賜給希臘”[3]590。值得注意的是,希臘悲劇之父埃斯庫羅斯演出于公元前472年的悲劇《波斯人》,在對波斯戰(zhàn)爭的性質(zhì)判斷上,與希羅多德也大體相同,歌隊的一段唱詞唱道: “諸神宙斯啊,你如今毀滅了/心靈高傲、人口眾多的/波斯人的大軍?!盵4]102認為波斯的失敗是宙斯的神意。這是古代史家——不論東方還是西方——對戰(zhàn)爭勝敗的通常解釋。但是,將神意同人間的 “自由” 政體與 “自由” 觀念兩者結(jié)合起來,來強調(diào)戰(zhàn)爭的正義性,似乎是希羅多德的《歷史》及當時希臘人的獨特之處。上述埃斯庫羅斯的《波斯人》還有一段唱詞唱道: “生活在亞細亞的人民啊,不再會聽從波斯統(tǒng)治,也不會再不得已地/向殘忍的暴君繳納貢賦,不會再恭順地匍匐地面,驚恐地向國王表虔敬,因為王權(quán)已崩傾。”[4]105這是說希臘人戰(zhàn)勝了波斯,解放了 “亞細亞的人民” 。這種神意、正義觀念特別是自由的思想,看起來已經(jīng)相當具有 “現(xiàn)代性” 了。假定希羅多德的《歷史》以及希臘的一些古典著作是可以信憑的古希臘原典,而不是后人偽纂的話②,我們不禁會為公元前5世紀的人竟會有這種 “自由” 而又 “民主” 的思想而感到驚異。因為在那個時代,乃至從那以后的一千年中,歷史不斷證明,贏得戰(zhàn)爭勝利的往往是野蠻的騎馬民族、游牧民族,是那些 “為君主打仗” 的軍隊,是沒有正義可言的野蠻侵略,是不需要有理由的;而靠 “民主” 和 “自由” 以弱勝強的例子,除了希羅多德描述的希波戰(zhàn)爭之外,在古代世界史上是極為罕見的。

總之,從 “東方學” 的角度看,對古希臘歷史學創(chuàng)始人希羅多德的《歷史》,我們應有一個新的認識。一方面,希羅多德的《歷史》是人類歷史學中最早的世界史。他的歷史文化視野是開放的、包容的,還沒有后來的一些西方歷史學家那樣懷有那么多的文化偏見。尤其是他承認了東方的埃及、巴比倫、波斯等古國擁有的悠久文明,承認這些文明對希臘即西方的諸多影響。但另一方面,他也是有著明確的文化立場的,他的立場是希臘文化,他的理想是代表希臘文化的雅典文化。同時,他最早明確采取了 “歐羅巴-亞細亞” 或 “東方-西方” 或 “希臘人-異邦人” 二元區(qū)分的歷史文化觀,把 “東方-西方” 相互對象化,常常對兩者的文化的各個方面加以或明或暗的比較,而這一切,最終目的是為了探討希波戰(zhàn)爭的成因與勝敗結(jié)局的根源。因為希臘人所直面的是波斯所率領的整個亞細亞世界,因此希波戰(zhàn)爭也是東方與西方之間的第一次決戰(zhàn)。也正是因為如此,希羅多德才以很多的篇幅,以希波戰(zhàn)爭為中心記述了東西方的歷史、文化與習俗,描述了東西方的各民族各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對《歷史》全書的細致研讀,就可以看出希羅多德所要闡明的是戰(zhàn)爭勝敗的決定因素。他認為戰(zhàn)爭的勝敗取決于命運與神意,而不是獨裁者個人的傲慢與野心;更取決于國家政體的性質(zhì),而不是軍隊的多少,實力的強弱。希臘人的敬畏諸神和波斯人的肆意瀆神,希臘的共和民主政體與波斯的君主獨裁政體,是導致希臘以弱勝強、波斯恃強而敗的根本原因。而希臘與波斯政體的根本不同,也是 “東方-西方” 政治文化的分水嶺,這一點被后來的思想家亞里士多德、孟德斯鳩、黑格爾等人加以演繹和發(fā)揮,成為西方的東方學家們的 “東方專制主義” 論的源頭。

注釋:

①指他的兒子被刺殺。

②近年來有人質(zhì)疑希羅多德《歷史》 “純屬虛構(gòu)”,見董并生《虛構(gòu)的古希臘文明----歐洲 “古典歷史” 辨?zhèn)巍分杏小段鞣?“歷史之父” 希羅多德〈歷史〉純屬虛構(gòu)》一節(jié)(見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93-115頁),惜只有邏輯分析而沒有提供實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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