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文清

(湖州師范學(xué)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湖州位于號稱“天堂”的蘇州杭州之間。早在元代，一位叫奧敦周卿的詩人，在《蟾宮曲·詠西湖》中首次提出“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說。其詩云：“西湖煙水茫茫，百頃風(fēng)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濃妝。尾尾相銜畫舫，盡歡聲無日不笙簧。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盵1]1蘇杭受到如此推崇，無疑與其富庶有關(guān)。但這并不是“天堂”的全部。環(huán)顧四周，可以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江南還有不少望郡，如常州、湖州、潤州、明州，其富庶也都是享有盛譽的。常州被李華推為“關(guān)外名邦”，湖州甚至得到唐代文學(xué)家顧況“江表大郡，吳興為首”[2]170的評價。中國古典文學(xué)名著《三言二拍》中的不少故事，與湖州這座“東南望郡”有著不解之緣。

一、《警世通言》中的湖州元素

《警世通言》是明末蘇州藉小說家馮夢龍纂輯的白話短篇小說集，該書完成于明天啟四年(1624)。其題材或來自民間傳說，或來自民間宗教寶卷和小說。故事描述的時代涵括宋、元、明三代。

《警世通言》第3回《王安石三難蘇學(xué)士》中就提到了湖州。時任北宋王朝宰相的王安石既十分欣賞大才子蘇東坡的過人才氣，又對他年輕氣盛與恃才傲物的性格加以批評?！霸捳f宋神宗皇帝在位時，有一名儒，姓蘇名軾，字子瞻，別號東坡，乃四川眉州眉山人氏。一舉成名，官拜翰林學(xué)士。此人天資高妙，過目成誦，出口成章。有李太白之風(fēng)流，勝曹子建之敏捷。在宰相荊公王安石先生門下，荊公甚重其才。東坡自恃聰明，頗多譏誚。荊公因作《字說》，一字解作一義。偶論東坡的坡字，從土從皮，謂坡乃土之皮。東坡笑道：‘如相公所言，滑字乃水之骨也?！蝗?，荊公又論及鯢字，從魚從兒，合是魚子；四馬曰駟，天蟲為蠶，古人制字，定非無義。東坡拱手進(jìn)言：‘鳩字九鳥，可知有故？’荊公認(rèn)以為真，欣然請教。東坡笑道：‘《毛詩》云：‘鳴鳩在桑，其子七兮?！B娘帶爺，共是九個?！G公默然，惡其輕薄，左遷為湖州刺史。正是：‘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巧弄唇。’東坡在湖州做官，三年任滿朝京，作寓于大相國寺內(nèi)。……第二天，朝廷開始差遣，各地官吏，升的升，降的降，各自安命。唯有蘇軾對自己被貶任黃州團(tuán)練副使不服，他心里知是王安石公報私仇，可也無可奈何，只好聽命上任?！盵3]21-22

其實，蘇東坡并未在湖州任滿三年，而是僅僅任職三個月，就因“烏臺詩案”牽連，被捕入獄，最后確是貶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說起來，蘇東坡與湖州還是頗有淵源的。他一生至少四次到過湖州。第一次在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冬，他任杭州通守，受江南轉(zhuǎn)運司差遣，為湖州知州孫覺相度湖州至松江(今吳江松陵鎮(zhèn))的堤堰。第二次在熙寧七年(1074)九月離杭州到密州任知州時路過湖州，曾與當(dāng)時的湖州知州李常、詩人張先等六人聚宴，張先有《六客詞》記敘了這次雅會。第三次是元豐二年(1079，坡公四十三歲)五月，他從徐州調(diào)來湖州任太守，官職全銜是“尚書祠部員外郎直史館權(quán)知湖州軍州事”。到任僅三個月，七月底就因“烏臺詩案”被御史臺派人逮捕進(jìn)京。十二年后，哲宗元祐六年(1091)，坡公由杭州知州升遷吏部尚書翰林學(xué)士，進(jìn)京途中奉旨視察湖州、蘇州水災(zāi)，與曹子方、劉景文等文人在湖州歡聚，東坡自己有《定風(fēng)波·后六客詞》記載了這件事。蘇東坡在湖州留下七十多首詩詞，還有許多重要文章也在湖州寫成。歷代湖州人民無限崇敬和緬懷蘇東坡，保存了他不少遺跡。“烏臺詩案”發(fā)生后，杭州和湖州的百姓都自發(fā)為他“作解厄道場累月”，祈求逢兇化吉。坡公在獄中聽說，十分感慨，嗟嘆“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xiāng)知葬浙江西”[4]36，可見蘇東坡與湖州人民之間的感情非常深摯。但是，蘇東坡被貶黃州團(tuán)練副使，并不是王安石從中使絆，而是受“烏臺詩案”的牽連受到的寬大處理。在朝野一片嚴(yán)懲蘇東坡的輿論聲浪中，王安石專門給皇帝上奏折，反對“開殺戒”。其實王安石跟湖州也是有淵源的。他在《送王介學(xué)士知湖州》中寫道：“吳興太守美如何，柳惲詩才未足多。遙想郡人迎下?lián)?，白蘋洲渚正滄波。”[5]212柳惲是齊梁時有成就的詩人之一，年輕時以擅長賦詩聞名，晚年在吳興任官作了許多詩篇。其名作《江南春》中有“汀州采白蘋，日落江南春”的名句。王安石在《送周都官通判湖州》中又寫道：“淥水烏程地，青山顧渚濱。酒醪猶美好，茶荈正芳新。”[6]205這一首詩，既贊美了湖州的酒，又贊美了湖州的茶。

《警世通言》第9回《李謫仙醉草嚇蠻書》中也提到了湖州。李白到湖州前，已經(jīng)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李白斗酒詩百篇”天下傳誦?？梢?，酒是李白一生中的最愛。

說起湖州的酒文化，可謂源遠(yuǎn)流長。公元前222年，始皇東巡會稽，途經(jīng)菰城，留舍都亭，特命烏巾與程林敬酒，見得烏巾和程林，眉清目秀，身著簡樸，謙恭有余，斯文達(dá)理，正是十分歡喜，始皇暢飲美酒，當(dāng)而夸獎:“烏程佳釀，玉液瓊漿”。于是始皇改菰城為烏程，遂令程林專釀圣酒，貢予朝廷。烏程酒受秦始皇敕封后，成為我國歷史上第一款貢酒，湖州即第一個貢酒之鄉(xiāng)。《全唐詩典故詞典》解釋說，“晉時，荊南烏程鄉(xiāng)、吳興烏程縣皆產(chǎn)美酒。后因用作詠酒的典故?！盵7]383烏程酒是舉世無雙的老牌名酒，湖州也的確擁有我國最悠久最深厚最輝煌的酒文化。宋代時期烏程酒盛名依然，歐陽修在《送胡學(xué)士知湖州》中寫道：“吳興水精宮，樓閣在寒鑒。橘柚秋苞繁，烏程春甕釅?！盵8]6把湖州比喻成聳立在碧水中的精致宮殿，樓閣倒映在明鏡一樣的水面。春華秋實，橙黃橘綠，春天釀就的烏程酒到秋天散發(fā)著誘人的醇香。早被烏程酒沁其心脾的歐陽修，在向胡學(xué)士介紹湖州時，在詩中自然少不了要把烏程酒贊美一番。蘇軾要去看望一位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所帶上的是他和他的摯友共同的心愛之物烏程酒，在《次韻答參寥》里其告訴朋友:“今日扁舟去，白酒載烏程”[9]196。宋代這兩位最杰出的文學(xué)巨匠都如此贊賞烏程酒，上之所好，下必甚焉，可見烏程酒對當(dāng)時的社會，尤其是對當(dāng)時文壇的震撼無處不達(dá)。

馮夢龍在《警世通言》中寫道：“有人說湖州烏程酒甚佳。白不遠(yuǎn)千里而往，到酒肆中，開懷暢飲，旁若無人。時有迦葉司馬經(jīng)過，聞白狂歌之聲，遣從者問其何人。白隨口答詩四句：‘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后身?！热~司馬大驚，問道：‘莫非蜀中李謫仙么？聞名久矣！’遂請相見，留飲十日，厚有所贈?！盵3]85-86這并不是李白的戲言，寫這首詩的時候李白55歲，自20歲出大匡山蹉跎30年，感慨仕宦之無常。湖州司馬是驚于李白才情而問了一句你是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白追憶大半生的時光，是懷著感慨無奈的心情，怎么能說是戲言。唐時湖州隸江南東道為上州，上州之佐職有司馬一人，從五品下，參與軍事。迦葉，即迦葉氏，西域天竺人，唐貞觀中有涇原大將試太常卿迦葉濟(jì)，這位湖州司馬可能是其后裔。在湖州司馬的建議與推薦下，李白終于來到了長安，開始了他的傳奇人生。

《警世通言》第15回《金令史美婢酬秀童》中也寫到湖州。故事說的是蘇州昆山有個名叫金滿的人，讀書不就，將銀援例，納了個令史，就參在本縣戶房為吏。后為花錢買通關(guān)系做了管庫銀的吏。不想有一天丟了四錠元寶(約二百兩紋銀)。金令史只得一面折賣自己的房產(chǎn)賠償官銀的損失，一面暗中請捕快破案。經(jīng)過一番周折，終于抓到盜賊盧智高和胡美。其中胡美就是捕快胡四哥在去湖州雙林路上捕獲的。文中寫道：“過了半年之后，胡四哥偶有事到湖州雙林地方，船從蘇州婁門過去，忽見胡美在婁門塘行走。張四哥急攏船上岸，叫道：‘胡阿弟，慢走！’胡美回頭，認(rèn)得是陰捕，忙走一步，轉(zhuǎn)彎一個豆腐店里頭就躲?！盵3]177但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后來到底還是沒能逃脫被捕獲的命運?？梢?，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正義有時會遲到，但不會缺席。雖然故事中湖州雙林只是順便提到，但至少說明，在明代，湖州雙林是一座著名的江南古鎮(zhèn)，有著繁華的工商業(yè)。雙林綾絹被譽為“東方絲織工藝”的奇葩，其生產(chǎn)歷史悠久，源遠(yuǎn)流長。正是綾絹業(yè)的發(fā)展，使雙林很早就成為江南水鄉(xiāng)著名的商埠巨鎮(zhèn)。

二、《喻世明言》中的湖州元素

《喻世明言》有作品40篇，包括三部分：一是宋元說話人的話本，二是明人的話本和擬話本，三是馮夢龍自己的作品。前兩種作品也都經(jīng)過馮夢龍的加工、修改。本書是具有現(xiàn)實主義的通俗小說，是宋元明時代商品經(jīng)濟(jì)發(fā)展的產(chǎn)物，同時也是一個時代的文學(xué)象征，彰顯了中國古代民間文學(xué)的水平。全書大多數(shù)作品故事完整、情節(jié)曲折，摹擬人情世態(tài)真實、刻畫人物傳神，給后人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人物形像和雅俗共賞的奇篇。

《喻世明言》第9回《裴晉公義還原配》，講的是唐憲宗元和年間，晉州萬泉縣有一人，姓唐名壁，字國寶?！霸e孝廉科，初任括州龍宗縣丞。先在鄉(xiāng)時，聘定同鄉(xiāng)黃太學(xué)之女小娥為妻。因小娥尚在稚齡，待年未嫁，比及長成，唐壁兩任游宦，都在南方。以此兩下蹉跎，不曾婚配?！盵10]107不想事發(fā)變故。晉州刺史為了奉承裴晉公，把精通音律的小娥強(qiáng)行送到相府?；丶亦l(xiāng)完婚的唐壁得知被人擄去新娘，只得每日在相府門前探聽虛實，可惜“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耙蝗?，吏部掛榜，唐壁授湖州錄事參軍。這湖州又在南方，是熟游之地，唐壁也倒歡喜。等有了告敕，收拾行李，雇喚船只出京。行到潼津地方，遇了一伙強(qiáng)人。……舟中一應(yīng)行李，盡被劫去，光光剩個身子?！盵10]109所謂錄事參軍，指的是古代的一種官職名稱。唐代地方監(jiān)察制度，包括巡察使的監(jiān)督和錄事參軍的監(jiān)督兩部分。為王、公、大將軍的屬員，掌總錄眾曹文簿，舉彈善惡。以后刺史如掌軍開府，亦置此官。北魏至唐，各州亦均置錄事參軍。隋、唐各州、各衛(wèi)府、東宮各率府，唐各都督府、都護(hù)府、羽林、龍武、神武各軍府及王國，都有錄事參軍。人財兩空的唐壁只得狼狽回鄉(xiāng)。后來絕處逢生，遇到了貴人?？磥?，裴相國人還不錯，沒有被人糊弄。當(dāng)他得知內(nèi)情后，完璧歸趙，讓唐壁夫妻團(tuán)圓。“唐壁回寓，重理冠帶，再整行裝。在京中買了幾個童仆跟隨，兩口兒回到家鄉(xiāng)，見了岳丈黃太學(xué)，好似枯木逢春，斷弦再續(xù)，歡喜無限。過了幾日，夫婦雙雙往湖州赴任。”[10]112-113

《喻世明言》第21回《臨安里錢婆留發(fā)跡》中，也談到了五代時期吳越王錢镠的成長史。唐末黃巢農(nóng)民起義攻掠浙東地方，杭州刺史董昌出下募兵榜文，錢镠投奔董昌。后來董昌升任越州觀察史，錢镠因戰(zhàn)功升任杭州刺史。再后來，董昌見天下紛亂，久有圖霸之意，意欲反叛朝廷。錢镠密奏朝廷，被任命為蘇杭觀察史、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討伐董昌。董昌占據(jù)越州，意欲打下睦州、湖州，圍困杭州，控制浙江。“睦州無備，被董昌攻破了。停兵月余，改換官吏。又先得精兵三萬人，軍威甚盛，自謂天下無敵，謀稱越帝。征兵杭州，欲攻湖州?！币簿褪钦f，打下湖州，董昌軍事上就可能控制浙江。錢镠先滅了叛將劉漢宏，再把矛頭對準(zhǔn)董昌。“卻說董昌攻打湖州不下，正在帳中納悶，又聽得有靈鳥叫聲：‘皇帝董！皇帝董！’董昌揭起錦罩看時，一個眼花，不見靈鳥，只見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在金絲籠內(nèi)掛著，認(rèn)得是劉漢宏的面龐。唬得魂不附體，大叫一聲，驀然倒地?！盵10]254最后錢镠派兵抄了董昌越州老巢，平定董昌叛亂，錢鏐建立吳越國。錢氏建立的吳越國不但在五代十國時期成為祖國大家庭中最耀眼的一顆明星，國泰民安，而且江浙地區(qū)的錢氏家庭從此人才輩出，獨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

《喻世明言》第37回《梁武帝累修歸極樂》中，提到了湖州的兩個歷史人物，一個是長興人陳武帝陳霸先，另一個是德清人文學(xué)家、歷史學(xué)家、梁武帝侍中沈約。陳霸先是楊瞟討教后來的梁武帝蕭衍時，蕭衍幫楊瞟出謀劃策時提到的?！皶r有刺史李賁謀反，僣稱越帝，置立官屬。朝命將軍楊瞟討賁。楊瞟見李賁勢大，恐不能取勝，每每來問計于蕭懿。懿說：‘有侄蕭衍，年雖幼小，智識不凡，命世之才。我著人去請來，與他計議，必有個善處。’蕭懿忙使人召蕭衍來見楊瞟。瞟見衍舉止不常，遂致禮敬，虛心請問，要求破賁之策。衍說：‘李賁蓄謀已久，兵馬精強(qiáng)，士眾歸向。足下以一旅之師與彼交戰(zhàn)，猶如以肉投虎，立見其敗。聞賁跨據(jù)淮南，近逼廣州。孫冏逗遛取罪，子雄失律賜死，賁志驕意滿，不復(fù)顧忌。足下引大軍屯于淮南，以一軍與陳霸先，抄賁之后；略出數(shù)千之眾，與賁接戰(zhàn)，勿與爭強(qiáng)，佯敗而走，引至淮南大屯之所。且淮南蘆葦深曲，更兼地濕泥濘，不易馳騁，足下深溝高壘，不與接戰(zhàn)，坐斃其銳。候得天時，因風(fēng)縱火；霸先從后斷其歸路，詐為賁軍逃潰，襲取其城。賁進(jìn)退無路，必成擒矣?！┞勓苎裕瑖@異驚伏，拜辭而去。楊瞟依衍計策，隨后破了李賁。蕭衍名譽益彰，遠(yuǎn)近羨慕，人樂歸向?！盵10]443-444文中最后提到了陳霸先聯(lián)合王僧辮打敗侯景之事，“后王僧辮、陳霸先攻破侯景，景竟欲走吳依答仁?！盵10]454陳霸先是梁代之后陳朝的開國之君，具有雄才大略，他開創(chuàng)的陳朝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以自己的姓氏為朝代名的王朝。而沈約則是梁武帝蕭衍的侍中。梁武帝蕭衍在宮中與侍中沈約下棋，書中寫道：“梁主……聞得有個榼頭和尚，精通釋典，遣內(nèi)侍降敕，召來相見。榼頭和尚隨著使命而來。武帝在便殿，正與侍中沈約弈棋。內(nèi)侍稟道：‘奉敕喚榼頭師已在午門外聽旨?！m值武帝用心在圍棋上，算計要殺一段棋子，這里連稟三次，武帝全不聽得，手持一個棋子下去，口里說道：‘殺了他罷?！涞凼钦f殺那棋子，內(nèi)侍只道要殺榼頭和尚。應(yīng)道：‘得旨。’便傳旨出午門外，將榼頭和尚斬訖。武帝完了這局圍棋，沈約奏道：‘榼頭師已喚至，聽宣久矣?！涞勖魞?nèi)侍，教請和尚進(jìn)殿相見。內(nèi)侍奏道：‘已奉旨?xì)⒘?。’武帝大驚！方悟殺棋時誤聽之故?！贿B數(shù)日，心中怏怏不樂。沈約窺知帝意，乃遣人遍訪名僧。忽聞得有個圣僧，法號道林支長老，在建康十里外結(jié)茅而居，在那里修行。乃奏知梁主，梁主即命侍中沈約去訪其僧。約旌旗車馬，仆從都盛，勢如山岳，慌動遠(yuǎn)近，一路傳呼。道林自在庵中打坐，寂然不動。沈約走到榻前說道：‘和尚知侍中來乎？’道林張目說道：‘侍中知和尚坐乎？’沈約又說道：‘和尚安身處所，那里得來的？’道林回話道：‘出家人去住無礙?！徽f得這一聲，這個庵，連里面僧人，一切都不見了，只剩得一片白地。沈約吃這一驚不小，曉得真是圣僧，慌忙望空下拜道：‘弟子肉眼凡庸，煩望吾師慈悲。非約僣妄，乃朝廷所使，約不得不如此?！Ч砸娚蚣s，就留沈約吃些齋飯。沈約懇求彈旨指迷，支公與沈約口號云：栗事護(hù)前，斷舌何緣？欲解陰事，赤章奏天。紙后又寫十來個“隱”字。為何支公有此四句口號？一日，豫州獻(xiàn)二寸五分大栗子，梁主與沈約各默書栗子故事。沈約故意少書三事，乃云：“不及陛下。”出朝語人曰：“此公護(hù)前?！鄙w言梁主護(hù)短也。后梁主知道，以此憾約。斷舌之事：約與范云勸武帝受禪，約病中夢齊和帝以劍割其舌。約恐懼，命道士密為赤章奏天，以禳其孽。都是沈約的心事，無人知得，被支公說著了，沈約驚得一身冷汗，魂不附體。木呆了一會，又再三拜問‘隱’字之義。支公為何連寫這十來個‘隱’字？日后沈約身死，朝議欲謚沈約為文侯。梁主恨約，不肯謚為文侯，說道：‘情懷不盡為‘隱’?！钠渲u為隱侯。支公所書前二事，是沈約已往之事；后謚法一事，是沈約未來之事，沈約如何便悟得出來？再三拜求，定要支公明示。支公說道：‘天機(jī)不可盡泄，侍中日后自應(yīng)?！f罷，依先閉著眼坐去了。沈約悵然而歸。”[10]447-449作為政治家的沈約，一生業(yè)績平平；作為文學(xué)家的沈約，卻是聲名赫赫；作為歷史學(xué)家的沈約，寫就了中國二十四史中的《梁書》。

三、《醒世恒言》中的湖州元素

《醒世恒言》是明末馮夢龍纂輯的白話短篇筆記集，始刊于明天啟七年(1627)。其題材或來自民間事實，或來自史傳和唐、宋故事。除少數(shù)宋元舊作外，絕大多數(shù)是明人作品，部分是馮氏擬作。形象鮮明，結(jié)構(gòu)充實完整，描寫細(xì)膩，不同程度反映了當(dāng)時的社會面貌和市民思想感情。但有些作品帶有封建說教、因果報應(yīng)宣傳。

《醒世恒言》第7回《錢秀才錯占鳳凰儔》中，又一次提到了湖州。書中介紹了太湖，寫道：“‘漁船載酒日相隨，短笛蘆花深處吹。湖面風(fēng)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這首詩是宋時楊備游太湖所作。這太湖在吳郡西南三十余里之外。你道有多少大？東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圍五百里，廣三萬六千頃，中有山七十二峰，襟帶三州。那三州？蘇州、湖州、常州。東南諸水皆歸，一名震澤，一名具區(qū)，一名笠澤，一名五湖。何以謂之五湖？東通長洲松江，南通烏程霅溪，西通義興荊溪，北通晉陵滆湖，東通嘉興韭溪，水凡五道，故謂之五湖?！盵11]103這里不但提到了與蘇州、常州齊名的湖州，而且提到了“五湖”中的烏程霅溪，這是湖州城里的一條市河，全國唯一的名字。唐代詩人張志和的《漁歌子》共五首，第一首“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12]13中的西塞山，湖北黃石和浙江湖州為此還有地名之爭。如果再看看張志和的第三首《漁歌子》，爭論應(yīng)該可以停止了。因為詩中寫道：“霅溪灣里釣魚翁，舴艋為家西復(fù)東。江上雪，浦邊風(fēng)，笑著荷衣不嘆窮?！盵12]13霅溪在中國是獨一無二的所在，只能在湖州。元代書畫大師趙孟的夫人管道昇，也寫過《漁父詞四首》，其二寫道：“南望吳興路四千，幾時閑去霅水邊。名與利，付之天，笑把漁竿上畫船。”[13]242文中還提到了湖州菱湖，“那五湖之水，總是震澤分流，所以謂之太湖。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湖、莫湖、貢湖、胥湖。”[11]103菱湖是湖州一個商貿(mào)大鎮(zhèn)，鎮(zhèn)內(nèi)湖蕩遍布，栽桑養(yǎng)魚，是中國著名的三大淡水魚基地之一，為中國漁都。菱湖是江南水鄉(xiāng)典型的“魚米之鄉(xiāng)”“絲綢之府”。大運河古道穿鎮(zhèn)而過，水路可直達(dá)杭、嘉、湖、滬、蘇、錫、常等城市港口碼頭。

四、《初刻拍案驚奇》中的湖州元素

《初刻拍案驚奇》是明朝末年湖州籍小說家凌濛初編著的擬話本小說集。正式成書于明天啟七年(1627)，尚友堂書坊于翌年1628年刊行。《初刻拍案驚奇》是模仿話本小說而創(chuàng)造的小說集，其題材大多取自前人。書的內(nèi)容比較繁雜，思想傾向前后不盡相同，主要描寫商人思想行徑、命運遭際以及婚戀。其多出自前代著述，但經(jīng)過凌濛初的再創(chuàng)作，也一定程度表現(xiàn)出晚明社會現(xiàn)實與時代氣息，浸含著凌氏本人的思想觀念和憤世不平之氣。

《初刻拍案驚奇》卷29《聞人生野戰(zhàn)翠浮庵，靜觀尼晝錦黃沙弄》中，提到了湖州的一男一女兩個青年?！昂槲跄觊g，湖州府東門外有一儒家，姓楊，老兒亡故，一個媽媽同著小兒子并一個女兒過活。那女兒年方一十二歲，一貌如花，且是聰明。單只從小的三好兩歉，有些小病。老媽媽一處不想到，只要保佑他長大，隨你甚么事也去做了。忽一日，媽媽和女兒正在那里做繡作，只見一個尼姑步將進(jìn)來，媽媽歡喜接待；元(原)來那尼姑，是杭州浮翠庵的觀主，與楊媽媽來往有年。那尼姑也是個花嘴騙舌之人，平素只貪些風(fēng)月，庵里收拾下兩個后生徒弟，多是通同與他做些不憐俐勾當(dāng)?！盵14]486-487后來這女兒出家跟尼姑到了杭州浮翠庵做了尼姑。“話分兩頭，卻說，湖州黃沙街里有一個秀才，復(fù)姓聞人，單名一個嘉字，乃是祖貫紹興。因公公在烏程處館，超藉過來的。面似潘安，才同子建，年十七歲。堂上有個四十歲的母親，家貧未有妻室。為他少年英俊，又且氣質(zhì)閑雅，風(fēng)流瀟灑，十分在行，朋友中沒一個不愛他敬他的。所以時常有人賚助他，至于熬游晏飲，一發(fā)罷他不得。但是朋友們相聚，多以聞人生不在為歉。”[14]487后來聞人生進(jìn)京趕考到杭州時，雇了一只小船，“才出東門，正行之際，岸上一個小和尚說著湖州話叫道：‘船是上杭州去的么？’船家道：‘正是，送一位科舉相公上去的?！蜕械溃骸热绱?，可帶小僧一帶，舟金依例奉上?！业溃骸畮煾?，杭州去做甚么？’和尚道：‘我出家靈隱寺，今到俗家探親，卻要回去。’船家道：‘要問艙里相公，我們不敢做主。’只見那阿四便鉆出船頭上來，嚷道：‘這不識時務(wù)小禿驢！我家官人正去鄉(xiāng)試，要討采頭，撞將你這一件禿光光不利市的物事來。去便去，不去時我把水兜豁上一頓水，替你洗盡了那個亂代頭?！愕涝醯亟凶觥畞y代頭’？昔人有嘲誚和尚說話道：‘此非治世之頭，乃亂代頭也?！w為‘亂’‘卵’二字音相近，阿四見船家主與朋友們戲謔曾說過，故此學(xué)得這話，罵那和尚。和尚道：‘載不載，問一聲也不沖撞了甚么？何消得如此嚷？’聞人生在艙里聽見，推窗看那和尚，且是生得清秀嬌嫩，甚覺可愛。又見說是靈隱寺和尚，便想道：‘靈隱寺去處，山水最勝，我便帶了這和尚去，與他做個相知往來，到那里做下處也好?！琶Τ鰜砗茸〉溃骸P不要無理！鄉(xiāng)里間的師父，既然上杭時，便下船來做伴同去何妨？’也是緣分該如此，船家得了這話，便把船攏岸。”[14]488故事中寫到了湖州的鄉(xiāng)間俚語與人情世故。故事的結(jié)局是聞人生科舉中榜，娶了還俗尼姑靜觀?！暗郊依铮R齊拜見了母親。母親見媳婦生得標(biāo)致，心下喜歡。又見他是湖州聲口，問道：‘既是杭州娶來主，為何說這里的話？’聞人生方把楊家女兒錯出家，從頭至尾的事說了一遍。母親方才明白?！盵14]492

五、《二刻拍案驚奇》中的湖州元素

《二刻拍案驚奇》為擬話本小說集，明末凌濛初編著。該書于崇禎五年(1632)成書刊行，與作者前著《初刻拍案驚奇》合稱“二拍”。全書四十卷，每卷一篇，共四十篇，其中卷二十三《大姊魂游完宿愿，小姨病起續(xù)前緣》與《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三相同，卷四十已亡佚，補錄雜劇《宋公明鬧元宵雜劇》以充數(shù)。作者自稱系“偶戲取古今所聞一二奇局可紀(jì)者演而成說”，題材大多取自前人。該書的思想內(nèi)容比較復(fù)雜，但從總體上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新興市民階層的思想觀念，其所提倡的傳統(tǒng)道德中也有不可否定的健康成分。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有較重要的影響。

《二刻拍案驚奇》卷15《韓侍郎婢作夫人，顧提控椽居郎署》提到了湖州安吉。“話說湖州安吉州地浦灘有一居民，家道貧窘，因欠官糧銀二兩，監(jiān)禁在獄，家中只有一妻，抱著個一周未滿的小兒子度日，別無門路可救。欄中畜有一豬，算計賣與客人，得價還官。因性急銀子要緊，等不得好價，見有人來買，即便成交。婦人家不認(rèn)得銀子好歹，是個白晃晃的，說是還得了官?？腿思热?，拿出來與銀匠熔著錠子。銀匠說：‘這是些假銀，要他怎么？’婦人慌問：‘有多少成色在里頭？’銀匠道：‘那里有半毫銀氣？多是鉛銅錫裝成，見火不得的?！盵14]616婦人發(fā)覺上當(dāng)受騙，來到河邊尋死，恰好被一位徽州商人發(fā)現(xiàn)，給了他二兩紋銀，救了全家。最奇的是，后來被救者當(dāng)晚登門感謝施恩者徽商時，“徽商聽見其夫同來，只得披衣下床，要來開門。走得幾步，只聽得天崩地塌之聲，連門外多震得動，徽商慌了自不必說，夫婦兩人多吃了一驚?；丈堂行《苹饋砜?，只見一張臥床壓得四腳多折，滿床盡是磚頭泥土。元來那一垛墻走了，一向床遮著不覺得，此時偶然坍將下來。若有人在床上，便是銅筋鐵骨也壓死了?；丈炭戳?，伸了舌頭出來，一時縮不進(jìn)去。就叫小二開門，見了夫婦二人，反謝道：‘若非賢夫婦相叫起身，幾乎一命難存！’夫婦兩人看見墻坍床倒，也自大加驚異。道：‘此乃恩人洪福齊天，大難得免，莫非恩人陰德之報？’兩相稱謝?；丈虌D茶話少時，珍重而別。只此一件，可見商人二兩銀子，救了母子兩命，到底因他來謝，脫了墻壓之厄，仍舊是自家救了自家性命一般，此乃上天巧于報德處?！盵14]617

《二刻拍案驚奇》卷25《懵教官愛女不受報，窮庠生助師得令終》一文也提到了湖州。“話說浙江湖州府近太湖邊地方，叫作錢簍。有一個老廩膳秀才，姓高名廣，號愚溪，為人忠厚，生性古執(zhí)。生有三女，俱已適人過了。妻石氏已死，并無子嗣。止有一侄，名高文明，另自居住，家道頗厚。這高愚溪積祖?zhèn)飨路课菀凰约涸诶镱^住，侄兒也是有分(份)的。只因侄兒自掙了些家私，要自家像意，見這祖房坍下來修理不便，便自己置買了好房產(chǎn)，搬出去另外住了。若論支派，高愚溪無子，該是侄兒高文明承繼的。只因高愚溪諱言這件事，況且自有三女，未免偏向自己骨肉，有積趲下的束修本錢，多零星與女兒們?nèi)チ?。”[14]682可是后來，得了好處的三個女兒靠不住，逼得高遇溪差點自盡，巧遇外面回來的侄兒高文明。問清原故后，“高文明道：‘侄兒不才，家里也還奉養(yǎng)得伯伯一口起，怎說這話？’愚溪道：‘我平日不曾有好處到我侄，些些家事多與了別人，今日剩得個光身子，怎好來擾得你！’高文明道：‘自家骨肉，如何說個擾字？’愚溪道：‘便做道我侄不棄，侄媳婦定嫌憎的。我出了偌多本錢，買別人嫌憎過了，何況孑然一身！’高文明道：‘侄兒也是個男子漢，豈由婦人作主！況且侄婦頗知義理，必?zé)o此事。伯父只是隨著侄兒到家里罷了，再不必遲疑，快請下船同行?！呶拿饕膊坏炔富匮裕话殉蹲∫埋?，拉了就走，竟在船中載回家來?！盵14]684這個故事反映的是家庭倫理道德方面的事，勸世人做人要誠實，處事要公平。

《三言二拍》共五部小說，每一部都提到湖州，這絕對不是偶然的。一方面固然因為編者馮夢龍是湖州近鄰蘇州人，凌濛初是湖州本地人，對湖州情況相對熟悉；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當(dāng)年湖州在中國經(jīng)濟(jì)社會發(fā)展中地位較高。這些故事既反映了湖州的物產(chǎn)富饒，比如出產(chǎn)烏程名酒名茶，又反映了湖州地位的重要和人才的薈集，如長興人陳霸先東征西討、德清人沈約侍從皇帝、唐壁和蘇東坡到湖州做官、李白到湖州喝酒、錢镠和董昌在湖州打仗等，還反映了湖州商貿(mào)的發(fā)達(dá)，如雙林、菱湖、遞鋪等明清江南市鎮(zhèn)，吸引徽商出沒其間。總之，物產(chǎn)富饒、名人輩出、人文薈萃、文化底蘊深厚的湖州元素大量出現(xiàn)，反映了這座城市在古代中國經(jīng)濟(jì)政治與社會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與歷史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