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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眾文體研究綜述

2020-01-18 07:07孫津華
關鍵詞:曹雪芹文體紅樓夢

孫津華

中國古代小說具有較強的包容性,可以熔鑄多種文體功用于一體?!都t樓夢》作為中國古代著名的長篇小說,其“文備眾體”的特點非常突出。護花主人王希廉曾評價《紅樓夢》說:“一部書中,翰墨則詩詞歌賦、制藝尺牘、爰書戲曲,以及對聯(lián)扁額、酒令燈謎、說書笑話,無不精善……”[1]15《紅樓夢》這部長篇小說,涵容了古代諸多的其他文體,真可謂古代文體的“大觀園”!

關于《紅樓夢》的研究成果,可以說是汗牛充棟,方方面面均有涉及。針對《紅樓夢》中諸種文體的研究,也是紅學研究者關注的內容之一,并在最近幾十年做了相對全面的探究,但是與紅學其他方面的研究成果數量和質量相比,還是稍顯薄弱。

從唐傳奇開始,“文備眾體”就成為我國小說體裁的一個特點。早在1979年,蔡義江就出版了《〈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拉開了紅學文體研究的序幕。他在序言中總結了《紅樓夢》中出現的文體名目:“詩、詞、曲、歌、謠、諺、贊、誄、偈語、辭賦、聯(lián)額、書啟、燈謎、酒令、駢文、擬古文……應有盡有?!盵2]代序1-2他分析了這些文體在《紅樓夢》中的地位和作用,認為它們是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運用了讖語式的表現手法,反映了作者當時的文化精神生活,也使讀者見詩如見人。除了序言對書中文體的總括性分析外,該書重點是摘錄《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并做說明、注釋和評說。這不僅使讀者通過這些詩詞曲賦的評注能更深入地理解《紅樓夢》和曹雪芹的原意,而且使這些文體獨立于整本著作之外,為后人研究《紅樓夢》中的諸種文體提供了重要的文獻平臺。

一、《紅樓夢》文體概況的研究

《〈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之后,關于《紅樓夢》諸種文體的研究逐漸多起來。大部分集中在對《紅樓夢》詩詞的探討上,全面分析《紅樓夢》中文體概況的成果并不是很多。徐振輝的《〈紅樓夢〉的文體展覽格局》認為,《紅樓夢》這部小說包孕了許多文學和非文學的體裁,成為古代的“文體大全”,并認為曹雪芹不僅有如脂硯齋所說的在小說中“傳詩之意”,而且也有“傳文體之意”。徐振輝羅列了《紅樓夢》中“眾妙畢備的多載體”,并將文體的豐富性與當時社會進入“古典文化的總結階段”聯(lián)系起來。在分析文體作用時,他又將之與《金瓶梅》《二刻拍案驚奇》《水滸傳》中的文體進行對比,認為《紅樓夢》中的文體不是可有可無的點綴品,而是獨具藝術審美價值,具有表意選擇的個性化,以及文體示范的可操作性。[3]孫愛玲的《〈紅樓夢〉眾文體的作用》詳細羅列了《紅樓夢》前80回的文體名目27種,以箋和貼為例,盡量顯示某文體在當時的寫法及內容,盡量顯示該文體不同的形式,從而“展示眾文體的多種變化”。[4]肖瑤的《論〈紅樓夢〉的“眾體皆備”》一文,首先統(tǒng)計了《紅樓夢》中的文體數量及各體大概所占的比例,注意到了前80回和后40回文體數量和分布的差異,接著分析了“眾體皆備”的作用,如塑造人物形象,推動小說情節(jié),揭示愛、丑、空的思想主旨,然后探討了“眾體皆備”的形成因素,最后總結了“眾體皆備”的小說史意義,說明《紅樓夢》將具備不同文學功能的眾多文體包容到一起,呈現出一種中和之美。[5]

這些研究成果注意到了《紅樓夢》中包孕的文體名稱、數量、作用,以及與其他小說中引用文體形式的不同,并試圖分析形成《紅樓夢》“眾體皆備”的原因及在小說史上的意義,是從宏觀和整體方面對《紅樓夢》眾多文體進行觀照和分析的。

二、《紅樓夢》中具體文體的研究

“文備眾體”的《紅樓夢》,為研究其中的具體文體提供了多樣性和可能性。張清河的《〈紅樓夢〉書信漫評》分析了《紅樓夢》中的九封尺牘,認為這些尺牘是作者刻畫人物、交代情節(jié)的一種藝術手段,同時也顯示了他們細大不捐的豐富的生活積累。[6]吳新雷的《論〈紅樓夢〉中的駢體文》提及了贊、判、帖、誄等文體,重點分析了《林黛玉贊》和《會芳園贊》的駢贊傳統(tǒng),金陵十二釵圖冊判詞的文化淵源,《結詩社帖》與《芙蓉女兒誄》的繼承創(chuàng)新,認為曹雪芹寫作駢文的才能十分高超,對中國傳統(tǒng)各體文學都有深厚的素養(yǎng),并能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勇于創(chuàng)新。[7]郭全芝的《〈紅樓夢〉曲之體徵與功用》重點分析了《紅樓夢》中標明為“曲”的韻文,認為《紅樓夢》曲雖然在數量上不及詩歌,但卻起著詩歌以及辭賦難以代替的作用,認為曲靈活的句式,長短不拘的篇幅,較詩、詞口語化的語體,更易于信息的表達與傳遞。[8]紀軍的《〈紅樓夢〉里的燈謎與民間謎語》從燈謎的作用和《紅樓夢》中燈謎與民間謎語的關系方面進行論述。[9]王丹的《曹雪芹的哀祭文體觀》以《芙蓉女兒誄》為例,分析了曹雪芹對傳統(tǒng)哀祭文體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認為《紅樓夢》雜糅了誄文、祭文、吊文的文體特點,體現了曹雪芹通變的文體觀念,同時也是小說創(chuàng)作及人物塑造的需要。[10]張靈的《略論碑刻銘文在〈紅樓夢〉中的多重功能》以《紅樓夢》中出現了二十余次的碑刻銘文為例,探討碑刻銘文的作用,諸如點明故事發(fā)生的地點、觀照全文、塑造人物、設置情節(jié)等,并分析了碑刻銘文多重功能形成的原因。[11]趙德坤的《〈紅樓夢〉中的禪語、禪詩與禪境》通過分析《紅樓夢》中的禪語和禪詩,認為《紅樓夢》文本從不同層面明確表現出了佛禪思想,也是作者佛學觀念的投射。[12]姚青的《明清宴飲酒令曲述論——基于〈紅樓夢〉宴飲場景》將《紅樓夢》中的酒令活動分為五大類,并分析了酒令在人物形象塑造、暗示人物命運和小說主題表達方面的作用。[13]詹丹的《序言與凡例、楔子與“頭回”——論〈紅樓夢〉開頭的文體實踐》從元雜劇及其他史書對楔子、序言、凡例等的實踐和解釋入手,重點分析了《紅樓夢》開頭部分的文體歸屬,認為從其中可以看到作者對前人積累下的各類文體的斟酌取舍和利用改造。[14]

這些研究成果涉及《紅樓夢》中諸如書啟、曲子、燈謎、哀祭文、碑刻銘文、禪語禪詩、酒令等多種具體文體的研究。作者試圖從這些獨立的文體中,分析它們在《紅樓夢》中的具體作用,并認為眾多的文體創(chuàng)作體現了曹雪芹豐富的生活積累、通變的文體觀念以及對前人各類文體的改造和利用。

三、《紅樓夢》中經典篇目的研究

《紅樓夢》中有很多經典篇目引起了后人極大的研究興趣,比如《好了歌》《葬花吟》《芙蓉女兒誄》等。關于《好了歌》的研究,有很多是翻譯方面的探究,如有針對英譯、俄譯、日譯、法譯等版本的研究,與古代文體關系不大。其中與古代文體相關的,具有代表性的有:羅漫的《“好了道士”與〈好了歌〉》,貝京的《紅樓夢未了——〈好了歌〉意蘊及其邏輯分析》,顧爭榮的《〈好了歌〉及〈好了歌注〉述評》,任競澤的《〈紅樓夢〉“好了歌”文體源流考》等。《紅樓夢未了——〈好了歌〉意蘊及其邏輯分析》和《〈好了歌〉及〈好了歌注〉述評》主要是從歌詞意蘊注解上進行分析,并未涉及對文體的溯源和探討?!丁昂昧说朗俊迸c〈好了歌〉》發(fā)現了一條新的文獻,提出了《好了歌》可能與大型類書《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神仙部》一條“好了道士”的資料有關,因為好了道士的容貌和超能力與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一樣奇特。[15]《〈紅樓夢〉“好了歌”文體源流考》在梳理了前人對于《好了歌》文體形式之探源后,列舉出若干條文獻,認為《好了歌》在文體形式、哲學思想和內涵意蘊上,是對產生于東晉的“了語不了語”這一陌生文體的繼承和發(fā)揚。[16]關于《葬花吟》的研究大部分是從翻譯、詞曲創(chuàng)作、審美價值等方面論述,涉及傳統(tǒng)文體者較少。關于《芙蓉女兒誄》的研究也有很多是從翻譯角度論述和分析的,與古代文體研究相關的則有:《論〈芙蓉女兒誄〉在中國祭文史上的地位》《〈芙蓉女兒誄〉的文章學解讀》《誄雖古制,斯文領異——〈芙蓉女兒誄〉對古代誄文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楚文化視域下屈原辭騷對〈芙蓉女兒誄〉的影響》等,著重從《芙蓉女兒誄》的文體來源與文體創(chuàng)新方面,分析其在中國祭文史上的地位。

《紅樓夢》中的經典篇目研究者甚眾,但大部分是從翻譯、詩詞創(chuàng)作、審美價值等方面進行論述的,單獨從文體角度進行文體溯源、文體形式、文體創(chuàng)新等方面的研究相對較少,可以進一步深入和細化。

四、《紅樓夢》跨文體寫作方式的研究

寫作方式是古代文體研究的內容之一,《紅樓夢》由于“文備眾體”,寫作方式具備跨文體的特點。汪道倫的《〈紅樓夢〉對曲藝的融會貫通》重點論述了《紅樓夢》與曲藝之間的藝術聯(lián)系,分別從曲藝中的“楔子”與《紅樓夢》前五回類比,說明曲藝的入話與小說的入意有相通之處,從話本和說書藝人說唱表演的虛幻與真實類比《紅樓夢》的虛幻與真實,《紅樓夢》也吸收了曲藝中的鋪敘與穿插手法而更為新奇別致,曲藝中的使砌與打諢在《紅樓夢》的情節(jié)中也有運用以及詩詞與小說的關系等幾個方面論述《紅樓夢》對曲藝形式與內容的吸收和融匯。[17]于景祥的《〈紅樓夢〉與駢體文》以《紅樓夢》為例,論述了駢體文向小說中的遷移和滲透,比如在景物描寫、人物刻畫、敘事抒情、議論說理各個方面都成功地運用了這種文章體制,并且把握了對偶、用典、藻飾、調聲等駢體文四要素。[18]李啟潔的《〈紅樓夢〉敘事形態(tài)與史傳敘事傳統(tǒng)》主要從《紅樓夢》對史傳敘事傳統(tǒng)的繼承與突破、對史傳敘事框架的借鑒與創(chuàng)新等方面論述《紅樓夢》對史傳的繼承與發(fā)展。[19]11,33高瑞春、李莉的《〈紅樓夢〉的跨文體寫作方式》認為,《紅樓夢》是小說的散體句式與詩詞韻文的有機結合,是在堅守小說文體大類的前提下,跨文體寫作的產物。[20]李鵬飛的《以韻入散:詩歌與小說的交融互動》主要從古代詩歌的表達技巧與藝術特征、詩詞曲賦等韻文進入小說之后所起的作用、詩歌進入小說的方式等方面重點論述古代小說對詩歌的吸收,其中部分論述到《紅樓夢》。[21]甄洪永的《〈紅樓夢〉的賦學敘事》認為,《紅樓夢》敘事的外在風格和內在理路與漢賦有暗合之處,《紅樓夢》和儒家思想若即若離的關系與漢賦有相似之處,《紅樓夢》建構的立體空間及虛實相生、鋪張揚厲的風格也與漢賦相似。[22]

以上成果分別從《紅樓夢》對曲藝、駢文、史傳、詩詞、漢賦等形式和內容的借鑒與吸收上來探究《紅樓夢》的跨文體寫作方式,再次印證了《紅樓夢》是博采眾長、匯于一體的典范之作。

五、《紅樓夢》各種文體作用的研究

《紅樓夢》匯集眾體,各種文體也各有不同作用,學界也多有論及,如:羅茜的《論抒情詩在小說〈紅樓夢〉中的作用》,孫愛玲的《〈紅樓夢〉眾文體的作用》,張新艷的《〈紅樓夢〉的人物塑造和文體選擇——以林黛玉、薛寶釵詩詞為例》,崔璇的《百花齊放 異彩紛呈——淺析〈紅樓夢〉中多種文體的藝術運用》,梁晶晶的《論〈紅樓夢〉中戲曲的作用》,林春惠的《論〈紅樓夢〉中詩詞歌賦對人物塑造的作用》,李松倪的《論〈紅樓夢〉中詩歌的作用》,李曉軍的《〈紅樓夢〉對聯(lián)與寫人寫事寫景的作用》,辛曉娟的《論〈紅樓夢〉中“歌行體”對人物塑造的作用》等?!丁醇t樓夢〉眾文體的作用》重點分析諸種文體的作用,如用眾文體斟酌人物、判斷人物,利用對聯(lián)、歌、賦、畫中言辭、畫中歌詞、畫中斷語、畫中判詞、畫后題字、曲詞等文體預言人物命運;詩詞曲賦有時間的代表作用,可以用眾文體交代時序;以酒令為例,說明即使是同一種文體,在具體處理手法上也有所不同;同時也說明了《紅樓夢》利用眾文體達到了小說的敘事作用。[4]《百花齊放 異彩紛呈——淺析〈紅樓夢〉中多種文體的藝術運用》一文,分析了《紅樓夢》“文備眾體”的特點,即創(chuàng)造性、豐富性、代言性、靈活性和藝術性,接著重點論述了《紅樓夢》中巧用眾體的主要作用,如表達思想傾向、展開故事情節(jié)、塑造人物形象、營造意境氛圍,最后分析了巧用眾體的審美價值。[23]這兩篇均是從整體和宏觀上分析《紅樓夢》眾體的作用,當然還有不少文章涉及某一種文體在《紅樓夢》中的具體作用,此不一一贅述。

六、《紅樓夢》文體觀念的研究

關于文體觀念,有學者從《紅樓夢》各種文體中進行分析和提煉。關于曹雪芹的詩學觀,胡文彬的《曹雪芹詩詞成就簡說》,劉進的《〈紅樓夢〉詩學觀初探》,尹秋鴿的《曹雪芹詩學創(chuàng)作觀探微》都有論及。曹明的《〈紅樓夢〉韻文研究述評》總結說,學者多通過《紅樓夢》中人物的詩論,如寶釵、黛玉等以探究曹雪芹的詩學思想,總體而言,論家對《紅樓夢》中的詩學觀點持肯定態(tài)度,并關注到前人對《紅樓夢》詩論的影響,以及《紅樓夢》詩歌創(chuàng)作部分,存在著創(chuàng)作與理論矛盾的現象等問題。[24]關于曹雪芹的小說觀,葛鑫的《從〈紅樓夢〉第一回看曹雪芹的小說觀》一文,認為曹雪芹對才子佳人、歷史演義、艷情小說持批判性態(tài)度,他以自身的人生體驗去建構小說,并從讀者需求出發(fā)去創(chuàng)作文本。[25]裘新江的《論曹雪芹的“趣味”小說觀》一文,認為《紅樓夢》是一部講究“象外之象”“味外之味”的趣味小說。不同于“詩言志”“文以載道”的觀念,“趣味”說的提出正是小說意識覺醒的明證,并探討了“趣味”說在脂批中的回應,以及“趣味”說提出的創(chuàng)作背景,進而溯及“趣味”說的理論淵源。[26]馮媛媛的《〈紅樓夢〉的小說觀——兼論古代小說的真/假問題》從小說與史傳的關系入手,論述了古代小說的真假觀,并著重探討了《紅樓夢》的“真假”意涵,并從哲學的內涵進行解說,說明曹雪芹持的并非寫實與虛構“二元對立”的觀點,而是富于中國特點的“關聯(lián)性區(qū)別”的思維方式。[27]陳文新、張奕的《〈紅樓夢〉“以戲曲為小說”論》認為《紅樓夢》“以戲曲為小說”,是一種跨越文體、打破文類的創(chuàng)新之舉,賦予了小說文體另外一種生機和活力,分別從作為抒情原則的“以戲曲為小說”和作為表達方式的“以戲曲為小說”進行論述,最終成就了一部打通小說、戲曲的壁壘,融詩意與寫實于一體的偉大經典。[28]

《紅樓夢》中涉及的文體將近30種,這些研究成果重點集中在曹雪芹的詩學觀和小說觀方面,但針對其他文體觀念的分析較少,是今后需要關注的內容之一。

七、曹雪芹文體思想和文體意識的研究

通過《紅樓夢》分析曹雪芹的文體思想和文體意識,在《紅樓夢》眾文體研究中,則屬于更為整體和宏觀的層面,其代表性文章有劉智明的《試論曹雪芹的文體意識》,任競澤的《曹雪芹的文體學思想——兼及脂評本〈紅樓夢〉的文體文獻學價值》。另外,俞曉紅的《〈紅樓夢〉文本研究的多維視野與方法論》,也有部分論及《紅樓夢》的文體思想部分。《試論曹雪芹的文體意識》認為,《紅樓夢》是文體寫作學的寶庫,是了解、研究曹雪芹的寫作觀念及文體意識的窗口。首先表現在曹雪芹小說文體觀念中對小說真實性與虛構性矛盾的認識,《紅樓夢》分別汲取了歷史文體、神話文體、寓言文體各自的特點;其次表現在詩歌文體意識的滲透性與兼容性方面,曹雪芹運用詩歌內蘊之意境向小說文體成功滲透,使古代小說文體有了質的提升,由故事型的俗層次,提升到了詩意型的雅層次;再次表現在實用文體意識的多樣性與創(chuàng)新性方面,《紅樓夢》這部小說對實用文體概念和現象的描述,一是多,二是細,三是奇,并以“誄”這個實用文體說明作者對古代實用文體的創(chuàng)新性運用。[29]《曹雪芹的文體學思想——兼及脂評本〈紅樓夢〉的文體文獻學價值》一文,把脂硯齋的評點包括在內,認為曹雪芹的文體學思想包括辨體批評、得體主張和破體思想方面。辨體批評方面,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鑒賞中,具有辨體為先的鮮明意識,具備“辨家數如辨蒼白”的辨體批評思想,脂硯齋評語中的辨體觀點,涉及的也都是人各有體、作家個性、文如其人、家數體制、風格即人等相近主張。得體主張方面,認為曹雪芹與曹丕“文非一體,鮮能備善”和“唯通才能備其體”的文體學思想有相合之處。破體思想方面,以《芙蓉女兒誄》、《紅樓夢》十二支曲以及《好了歌》為例說明曹雪芹破體為文的創(chuàng)作實踐。[30]《〈紅樓夢〉文本研究的多維視野與方法論》一文,第二部分為“溝通多邊聯(lián)系的文體視野”,重點探討了作品文本內各類文體之間多邊聯(lián)系的建構,認為這些“寄生”于小說內的詩詞、歌賦、謎聯(lián)、書信、曲文等文體的功能性價值遠遠大于它們自身的藝術價值。[31]

與《紅樓夢》文體觀念的研究相比,這些研究成果從更為宏觀的層面分析曹雪芹的文體意識和文體思想。曹雪芹既有辨體為先的意識,也有破體為文的實踐。傳統(tǒng)文體方面,詩歌文體的應用,使古代小說文體提升了質的層次。實用文體方面,不僅數量多、細、奇,而且也進行了創(chuàng)新性應用。這些“寄生”于小說內的傳統(tǒng)文體和實用文體,除了自身的藝術審美價值,更重要的是功能性價值,它們之間的關聯(lián)互動,共同構筑了《紅樓夢》的詩意空間,并完成了小說的敘事功能。

八、《紅樓夢》與其他小說融入文體的比較研究

《紅樓夢》中眾文體的具體應用與其他小說中融入文體的比較研究,成果還較少,但也有學者在相關的文章中提及了《紅樓夢》與其他小說融入文體各方面的比較,如《〈紅樓夢〉眾文體的作用》通過與《三國演義》和《金瓶梅》引詩詞體例的對比,認為曹雪芹在引用某文體時往往說明文體的具體種類,力求文體多樣化,而不像《三國演義》《金瓶梅》引用文體時的籠統(tǒng)概括。[4]《論〈紅樓夢〉的“眾體皆備”》在論述《紅樓夢》“眾體皆備”的小說史意義時提到,《西游記》運用詩賦在功能上有所局限,在形式上較為單一,而《紅樓夢》眾體出現的位置具有任意性和靈活性,從而使作品更富于表現力。[5]劉紫云的《論〈紅樓夢〉〈儒林外史〉的用詩與曹、吳的交游及文體》一文,認為《紅樓夢》與《儒林外史》在用詩上呈現出幾乎對立的傾向,前者引用詩詞的次數近于后者的四倍?!度辶滞馐贰返挠迷婎愋洼^為單一,基本上都屬于體制性用詩,形成了十分整飭的文體風格?!都t樓夢》的情況則要復雜一些,體制性用詩和情節(jié)性用詩兩種類型都有,但情節(jié)性用詩占主導,體現出曹雪芹和吳敬梓不同的小說文體觀以及對詩詞曲賦的態(tài)度。[32]

在小說中引入其他文體,早在唐傳奇中就已經出現。但之前的小說中引入文體,形式相對單一,功能上也有局限,引用文體名稱時也比較籠統(tǒng)概括,比如《三國演義》《金瓶梅》引詩時通常只說“有詩嘆曰”“有詩為證”之類。直到《紅樓夢》,小說中引用文體的數量不僅越來越多,名稱也越來越細化,形式逐漸豐富,功能漸趨強大,并且出現的位置更具任意性和靈活性,從而“寄生”于小說文體內,共同構筑出“文備眾體”的《紅樓夢》。

九、《紅樓夢》與域外文學的比較研究

《紅樓夢》蘊含的豐富的人文精神和審美價值,引發(fā)了比較文學領域的廣泛探討,其中將《紅樓夢》與國外經典名著,如《源氏物語》《呼嘯山莊》《巴黎圣母院》《戰(zhàn)爭與和平》《哈姆雷特》《百年孤獨》《傲慢與偏見》《飄》等進行對比研究的成果非常豐富。正如管恩森所言:“目前圍繞《紅樓夢》的平行研究,在作品主題、人物形象、藝術技巧、宗教情懷、美學價值等諸多方面進行了較為廣泛的研討。”[33]但將之與其他域外作品進行文體比較研究者,還相對較少,且主要集中在《源氏物語》與《紅樓夢》的對比上,如胡欣《〈源氏物語〉與〈紅樓夢〉小說觀比較研究》,重點從二者關于小說虛構性與真實性觀點的異同、小說獨創(chuàng)性觀點的異同、小說社會功能觀點的異同等幾個方面分析二者小說觀的不同[34]20,31,42,并未涉及《紅樓夢》中其他眾文體的比較研究。

綜上所述,《紅樓夢》涉及的文體類型相當多,但以之作為研究對象的成果還有很大的局限性。正如俞曉紅在《〈紅樓夢〉文本研究的多維視野與方法論》一文中所說:“《紅樓夢》本身是散文體式的小說,其‘文備眾體’的形式特征為論者探討作品文本中的詩詞、歌賦、謎聯(lián)、書信、曲文等內容提供了足夠的研究空間……《學刊》40 年來這一課題研究的優(yōu)秀成果與課題空間的豐富性不成正比?!盵31]這從一定程度上說明了針對《紅樓夢》中諸種文體的研究還有很大的空間,還需深入和細化。希望學界通過《紅樓夢》中文體的研究,在文體學視野中思考小說文本與各種文體之間的“雙邊”甚或“多邊”關系,進一步推進文體學研究的發(fā)展,也為《紅樓夢》文體研究帶來新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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