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雅莉
永州考察之所思所感
吳雅莉
(湖南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
我研究的方向是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史,在本次永州考察活動中顯得尤為異類。因為身處諸多古典學(xué)學(xué)者當(dāng)中,無論是從本次考察的主題、還是研究范疇的共同點來看,我都不太搭調(diào)。然而盡管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觍著臉來“濫竽充數(shù)”了。若論理由,本人自我感覺很是充分。第一,從個人情感上來說,受到了冉毅、高兵兵、陳小法、高平幾位教授的熱情感召,使我情不自禁想要加入他們的團隊,主動接受熏陶。第二,從個人興趣愛好來說,瀟湘八景的魅力不可擋,且對湖湘文化根源的追溯,應(yīng)是所有湘籍文化人的必修課。第三,從作為一個科研人員的研究態(tài)度上來說,文史哲不分家,古今中外應(yīng)有互通之處,切忌存門第之見。無視過去,刻意與之?dāng)嗔眩秩绾文苷_認識現(xiàn)在、展望未來?第四,從思想史專業(yè)今后的發(fā)展方向來看,應(yīng)深刻認識到,實地考察是思想提煉的基礎(chǔ)。只有實際體會了文人墨客描述的瀟湘,才能更了解詩里詩外的人生實像。正如王汎森所說,思想是生活的一種方式。詩歌等藝術(shù)形式源于生活,蘊含的思想使其高于生活,讓我們的文字靈魂附體,更為生動有趣。與近代思想史趨向于哲學(xué)的抽象化、理論化的研究路徑不同,中國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更側(cè)重于踐履之學(xué),更貼近人生。我想在這一點上,興許恰恰能彌補近現(xiàn)代思想史“空中閣樓”般的不足。于是,基于以上幾點考量,我跟隨考察團一路南下,有幸在湖南科技學(xué)院張京華教授及一眾少壯學(xué)者的陪同下,一邊觀摩名人石刻、品鑒如畫美景,一邊用心感悟古往今來作為“人”的人生,即生而為“人”的生命氣質(zhì)和人生態(tài)度。
日人宇野哲人曾在紀行中寫道:“我國之文明來自湖南文明處甚多,湘山湘水,宛如家國鄉(xiāng)園。其地雖以卑濕為人所知,然對習(xí)慣于祖國多濕氣候之同胞而言,恐無任何障礙?!币徽Z道出近代日本人對于湖湘山水氣候的熟稔程度,和由于承繼了湖湘文化思想所帶來的親近感。其實去過島國的國人都知道,兩地山水地理絕不似宇野氏描述得如此趨同。若單論視覺下的山水,浙江一地可能更勝一籌;若論地理氣候,山東、東北更適合日本人居家。所以我認為,這種“宛如家國鄉(xiāng)園”的親近感,更多的是來自于心理層面。對于從未踏足中國大陸而又接受過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日本文化人來說,湘山湘水猶如眼中的“白月光”,湖南文明則如同那心頭的“朱砂痣”,以詩畫等為媒介,早已神交久遠。湖南之旅,等同于朝圣之途,永州之旅,于我亦如此。
此行最為難忘的,是親身體驗的“瀟湘夜雨”。臨近黃昏正值登岸欲歸之際,忽然飄起濛濛細雨,似乎是老天爺在有意留客試圖暗示著什么。頂著寒冽江風(fēng),透過撲面而來的細細雨簾,回望瀟湘二水合流處的蘋島,在雄渾蒼茫古樸的山水背景下,一漁民正劃著烏篷小船艱難地橫渡江面,顯得那么地渺小無助(有圖為證)。我這個凍得瑟瑟發(fā)抖的瀟湘客不禁閉上眼想象著,“兩岸叢篁濕,一夕波浪生。孤燈蓬底宿,江雨蓬背鳴。南來北往客,同聽不同情”。不同的朝代,無數(shù)的詩篇,以“瀟湘夜雨”為題弄墨寄情,“瀟湘”也成為文人們愛不釋手的文學(xué)藝術(shù)的母題。難怪陸游感嘆道“揮毫當(dāng)?shù)媒街?,不到瀟湘豈有詩”。
凄黯天空、瀟瀟風(fēng)雨、茫茫蒼梧、雨打芭蕉、雨打篷窗、更深無眠……似乎不約而同地構(gòu)成了“瀟湘夜雨”不可或缺的題材要素。宛如一首首交響樂的篇章序曲,從視覺和聽覺上處處凸顯著天涯異客“悲”“苦”“孤”“慘”“愁”的羈旅之思。曾有人說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為林黛玉設(shè)置的瀟湘館就是蘋島的代名詞,就是“瀟湘夜雨”意境的化身。瀟湘館內(nèi)竹林叢叢,清雅淡泊,超然脫逸,“瀟湘夜雨”的意蘊結(jié)合林黛玉孤苦的身世,倒也不謀而合了。
我想,地處湖南最為“卑濕”之地的永州,也許正是文人政客們最好的大煉爐。這種愁苦體驗,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它迫使古往今來曾高居廟堂的人們對于民間疾苦更能感同身受,無形中促使他們重新認識自己、認識世界、認識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以便更好地背起行囊重啟人生之旅。每個人都是行者,行在路上的異鄉(xiāng)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