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珂
摘 要:陳可辛早年漂泊的生活經(jīng)歷,使他積累較多的空間體驗感,擁有較強的電影空間構建能力。獨特的電影空間意識,使他在本土電影導演中獨樹一幟,立體的空間構建體系對本土電影空間研究極具參考價值。本文從地理空間、人物空間、觀影空間,研究電影《奪冠》的空間構建,剖析女排精神的傳承和時代社會的變遷。
關鍵詞:《奪冠》;陳可辛;空間構建
電影誕生之初就與空間產(chǎn)生了微妙的聯(lián)系。巴贊認為,電影的發(fā)明來源于木乃伊情結,人類渴望突破時空的有限性,獲得超越時空的物質手段?;诖死砟睿瑹o論電影通過何種方式表達,電影空間都必然存在。導演如何拍攝和建構電影空間,可以反映出導演的藝術思維。從影片的電影空間構建上,我們能了解到導演的電影理念。本文針對《奪冠》這一影視作品,結合陳可辛以往導演特征,進行深入空間構建研究。
一、地理空間重建下的建筑參與
地理空間指物質信息在真實世界被容納的一種存在形式。在電影中,地理空間包含范圍較大的地域空間和范圍較小的建筑空間。導演在構建地理空間時,通常會將特定的地域文化融入獨特的建筑之中,陳可辛選取漳州和天津這兩個極具代表的地理空間,展現(xiàn)不同時代的中國女排。
(一)漳州:女排精神誕生地
基于現(xiàn)實空間中的歷史文化背景,有“女排之鄉(xiāng)”的漳州,是女排精神誕生地最恰當?shù)牡乩砜臻g選擇。
陳可辛導演一比一還原構建了漳州中國女排訓練基地。通過搜集和整理七八十年的照片集、影像集來獲取靈感的方式,對“女排·漳州”進行細致的搭建和還原,修建了具體的空間建筑,構建出了八十年代純真的時代背景。漳州訓練基地的建造,可以將演員們?nèi)谌氚耸晏囟ǖ目臻g氛圍里。在簡陋的訓練場地之中,女排隊員高強度的身體磨礪,朝氣向上的精神面貌,牽引出戲里戲外所有人的集體回憶。漳州訓練基地這個具有時代特色的地理空間,凝固了時間的流逝感。
這個時期的建筑空間,主要依靠低飽和度的色彩和散射的光線營造懷舊感。八十年代的中國人,雖接受著改革開放帶來的日新月異新思想,但對時新的科學技術仍存在著迷茫,絕大多數(shù)人依舊處于追求返璞歸真的自然狀態(tài)。舊黃的地板、軍綠的墻面、鮮紅的標語,顏色搭配看似鮮艷,但低飽和度的色調(diào)選擇,使色彩并不會過于奪目,保存畫面活力的同時,擁有純樸的質感。鏡頭包裹絲質的紗布,散狀的光線投射,使得鏡頭畫面可以捕捉到空氣中略帶雜質的懸濁效果,營造出看不出痕跡的自然氛圍感。
在漳州誕生的中國女排,濃縮著獨屬于八十年代中國人精神的濃縮,擁有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二)天津:女排精神復興地
天津曾是全國女排十二冠的產(chǎn)生地,本地的天津女排是中國第一支參加“世俱杯”的地方球隊。作為女排福地的天津,是新女排精神復興地的最佳選擇。
新時代女排所處的空間,無論是訓練場還是賽場,都透著開放發(fā)展的格局面貌,也使得處于此地理空間下的新時代女排,具有更多元化的發(fā)展趨勢。開放式的建筑設計將中華文化中人與人之間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是展現(xiàn)團結作戰(zhàn)的女排精神的最佳地理空間。
主人公布郎平作為中國女排主教練時的記者采訪場景,取材于天津大學行政服務中心。錯落有致的長梯,使郎平以中國女排主教練身份出場時,攜帶王者歸來的氣勢,也寓意著“新女排”將以新時代女性獨屬的韌性,奪取屬于中國期待已久的冠軍。這一時期的建筑空間,除了形狀設計更加多元外,光線相較于之前也有明顯的變化。新女排時期有更多的情節(jié)點和矛盾點,這一時期的鏡頭畫面,色溫更強,光線更亮,硬度更大,整體營造出一種冷靜旁觀的視覺效果。陳可辛通過光線的處理,給人以盒子式的開放空間環(huán)境,類似于上帝視角的方式,展現(xiàn)盒子中的世界,充滿著新時期女排精神啟航再出發(fā)的復興意味。
女排作為一個時代的縮影,見證了中國在世界上名不見經(jīng)傳,到一步一個腳印站在世界不可撼動的地位。
二、人物空間構建下的情感聯(lián)系
人物空間即人物本身、人與人關系網(wǎng)所構建的空間概念。人作為具有社會組織能力的生物,通過一系列構建人與人關系網(wǎng)的行為,來維持正常的生命生活狀態(tài)。通過構建人物空間的方式,使二維空間的人物變得立體鮮活。影片中,作為主人公之一的郎平,作為女排精神的具象化存在貫穿始終。
(一)郎平與自我的情感聯(lián)系
人物自身的身體空間,是由身體狀態(tài)和身體動作的延伸空間構成的,身體空間是影像畫面最直接的呈現(xiàn),在電影中它以肉體形式出現(xiàn)。身體空間包含人物精神狀態(tài)、生活痕跡等。陳可辛鏡頭下的郎平從影片最初就極具使命感。處于新老女排團體的郎平也有不同的形式的表現(xiàn)。
老女排團體所代表的更像是國家情感意志下的為國爭光。不能參與訓練場的正常訓練作為郎平參與的第一個故事情節(jié)點,以交代人物原始背景的方式,將郎平這一人物圈畫在正常群體之外,在非正常的狀態(tài)下激起郎平人物成長的自我覺醒。在這種特殊的局面之下,郎平這一人物必然會有所舉動,人物身上最初肩負的使命感就此誕生,激勵郎平必然會往或好亦或壞的方向發(fā)展,使她內(nèi)心主動亦不主動的,激起勝負的欲望,追求自身欲望的平衡,就此成為郎平在女排奪冠上的必然之路。十八歲郎平被挑選入國家隊至今,教練一直用特殊的訓練方式,磨礪郎平的身體素質和心理承受能力。在內(nèi)外并施的雙重矛盾下,郎平用要球不要命的拼搏,為自己贏得站上賽場的機會,也為國人贏得看見曙光的機會。從郎平到“鐵榔頭”的角色轉變,中國需要一場勝利敲碎外在的刻板印象,燃起國人對于祖國的希冀。以郎平為代表的中國女排除了具有運動員應有的熱血拼搏外,多了一份特殊時代背景下,國家意志中,國人為國爭光的堅定決心。
新女排團隊所代表的更像是個人情感意志下的為己添彩。影片中段插入講述了2013年郎平在加州爾灣超市買菜、停車、回家做飯的小片段。作為生活細節(jié)出現(xiàn)的支線情節(jié)點,雖時長占比小,但對郎平的個人的成長有極大的幫助。陳可辛通過鏡頭運動軸線規(guī)律,將郎平在超市購物的視線,與2008年北京奧運會女排小組賽的賽狀來回剪切,通過被攝對象視線方向、運動方向一致的效果。快切的剪輯方式,略帶抽幀效果的賽場畫面,呈現(xiàn)出郎平對于中國女排的執(zhí)念,以及自身發(fā)展飄忽不定的迷茫感。與路人的交流牽扯處郎平的身體問題,家庭聚會的比賽談論,這些看似具有隨機性的突發(fā)事件,實際上是郎平自身矛盾能量積累的必然事件。郎平所受的苦難,與想要中國女排奪冠和改變當下國人觀賽觀念的欲望,成正比攀升趨勢。這是郎平個人的選擇迷茫,同樣也是中國女排發(fā)展的迷茫。2008年比賽失利后,中國女排漸漸淪落到世界上的第二集團,陳可辛通過家國同構的方式,將郎平自身經(jīng)歷的悲歡離合與國家進步發(fā)展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構建,幫助郎平回歸中國,在女排大家庭中找到相互支持、相互支撐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貧w后的郎平,完成了個人身份上的徹底轉變。郎平依據(jù)自身執(zhí)教經(jīng)歷,對中國女排進行了新的改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讓女排隊員回歸于“人”本身。郎平通過返璞歸真的方式,讓每一個新女排隊員找到自身打球的意義。
(二)郎平與外界的情感聯(lián)系
人與外界環(huán)境形成的關系構成社會空間。郎平運動員的身份,使她與外界產(chǎn)生的情感聯(lián)系更具特殊性。
特殊的關系羈絆。某種意義上說,郎平與陪打教練具有同源性。郎平不能參與正常的分組訓練,陪打教練誤打誤撞被分到女排訓練隊,在此情況下,兩人很容易達到同性的共鳴。兩人的情感關系,從最初就建立在互利的基礎之上,陪打教練需要發(fā)揮自身作用得到他人認可,郎平需要額外的加訓訓練自己站到賽場,兩人的關系始終處于平等的狀態(tài)。兩相情愿尋求同類的方式,使得郎平和陪打教練都取得了自身所需。
特殊的社會壓力。受個人生活環(huán)境影響,陳可辛的影片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分居兩地的敘事元素。1987年郎平遠赴美國留學。2008年北京奧運會,郎平任美國女排主教練。兩段情節(jié)都站在更宏觀的角度,展現(xiàn)郎平所受的外界壓力。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始終有家國一體的固有思維,郎平特定的出身設置,致使身為主教練的她,理所當然基于自身職業(yè)道德,卻因此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之中。這種自然而然發(fā)生的窘境,迫使郎平做出關鍵選擇,發(fā)現(xiàn)人物內(nèi)心。
在外界壓力的驅使之下,郎平的選擇更能深刻地揭示出她人物的真相性,從而使郎平的人物形象具有一定成長性,以赤子的真誠回歸祖國,帶領中國女排走新時代的發(fā)展之路。通過郎平個人的人物遭遇象征社會思想的更替,及其發(fā)展中的內(nèi)在矛盾,折射社會環(huán)境的變遷。
三、觀影空間創(chuàng)構下的觀眾期待
觀影空間即受眾觀看影視作品所處的規(guī)定情境空間。相對于傳統(tǒng)的戲劇藝術形式,電影的受眾群體接受傳播信息的媒介影響,處于較為被動的地位。鏡框中的二維空間影像并不能與觀眾產(chǎn)生直接互動,信息的收集往往處于劣勢接收的狀態(tài)。觀眾通過電影預告片、故事簡介、導演、演員等,多種固有認知的了解方式,從而走進觀影空間的行為,具有特定的期待感受功能。
(一)音樂:心靜即聲淡的克制
音樂本身因其特有的音樂語言的存在,使得節(jié)奏和樂段能與蒙太奇系統(tǒng)產(chǎn)生相對應的特殊體驗。陳可辛很擅長通過音樂創(chuàng)構特有的觀影空間。
在《奪冠》中,導演邀請作曲大師梅林茂制作電影原聲音樂。運用往返的節(jié)奏和極簡的旋律,以克制的方式勾勒出影片所需的規(guī)定情境,通過營造氛圍的方式,讓觀眾從聽覺感受上回到特定時代,為影片添加格外的內(nèi)容質感。開篇利用《北京1980》完成,2008年到1978年兩個時空的切換銜接,多重時空的空間構建與音樂中旋律的復調(diào)性不謀而合,用鋼琴和大提琴演奏引出片名,奠定下拉開大幕長大戲的觀影氛圍,回旋往復的旋律形式,引領著觀眾受跟著音樂旋律的變化,感受時代的變遷和時間的流逝感,其懷舊且飄忽傷感的情緒給觀眾以很大的沖擊。
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使用靜默的音樂處理方式,是《奪冠》中音樂克制的另一表現(xiàn)方式。在三場比賽的決勝時刻,陳可辛都或多或少的運用了聲音的靜默,給觀眾營造身臨其境般的緊張感,類似于屏氣凝神的聲音效果,擁有極強的真實代入感。選手的扣球,觀眾的注視,裁判的判決,多角度的展現(xiàn)方式,致使整個畫面處于群像式的充實感。此時聲音的缺席,給予整個觀影空間必要的留白,這種克制的情緒渲染方式,給觀眾帶來預計中勝利期待的同時,又不會因過分的刻畫而喪失預期的真實感。
(二)受眾:曲高不和寡的市場
《奪冠》作為體現(xiàn)時代精神的現(xiàn)實題材體育電影,在創(chuàng)作伊始就受到了國家體育總局的扶持。主旋律主題的電影內(nèi)容,使本土觀眾在心理接受層面上有著更強的包容性。《奪冠》中表現(xiàn)的主流價值精神,與構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建設目標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不謀而合。本土社會市場給予了女排精神所代表的主流文化,多線路、高彈性的發(fā)展空間,女排精神本身內(nèi)含的包容性和凝聚力,很容易使觀眾在觀影空間通過期待功能產(chǎn)生國家認同感。
七八十年代張貼的各類大字標語,同樣是中國集體意志的釋放方式。女排的任何一場比賽,都將中國集體意志的優(yōu)勢與成果,最大程度地展示給大眾?!秺Z冠》中塑造的是群像化的中國式英雄,區(qū)別于以往個性化的單一英雄刻畫模式,通過個人意志、集體意志、愛國主義等多方因素扭和。個體價值與集體使命的統(tǒng)一擔當?shù)挠⑿坌蜗?,使觀眾能產(chǎn)生國強我容的國家認同共鳴感,從而達到同心同德、團結合作的國家歸屬感構建。
原定于春節(jié)檔上映的《奪冠》,因新冠疫情延期至十月上映。特殊時代環(huán)境下,觀眾感同身受的心路歷程與《奪冠》表現(xiàn)的女排精神不謀而合,其中顯示的強大生命力和感召力,激勵著觀眾。從而使觀眾融入情片構建的規(guī)定情境之中,堅定中國民族文化自信,獲得國家認同感。
四、結語
在日新月異的大時代背景下,陳可辛依舊保留著一套屬于自身的審美價值體系和空間構建模式,對于時代的更替、社會的發(fā)展、處于空間之中的我們將走向何方問題的思考,值得我們不斷的探尋。
參考文獻:
[1](法)安德烈·巴贊,崔君彥譯.電影是什么[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5.
[2]帕斯考·舒寧,竇平平.一個電影建筑的宣言[J].建筑師,2008(06):81-86.
[3]濮波.麥茨電影符號學理論對于戲劇本體指涉的啟示[J].當代電影,2007(10):44-49.
[4]汪民安.身體、空間與后現(xiàn)代性[M].江蘇: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36.
[5]王昀.音樂·樂譜·空間·建筑[J].世界建筑,2016(02):22-25.
[6]羅展鳳.必要的靜默[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182-185.
[7]孫皓.電影音樂大師及其名作[J].試聽技術,1999(09).
[8](英)哈羅德·伊尼斯,何道寬譯.傳播偏向[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27.
[9]常雪梅,程宏毅.改革開放是億萬人民自己的事業(yè)[N].人民日報,2018-12-18(10).
[10]李焯桃,陳可辛.自己的路[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