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名 崗
(山東省孫子研究會,濟(jì)南 250000)
周厲王出奔于彘到其太子靜被立為宣王之間的14年,史稱“共和”時期,是我國歷史上一個非常特殊的階段。對此卻少有人研究,至今連這14年誰在執(zhí)政都沒有確切的結(jié)論?!吨袊ㄊ肪V要》仍采取“周公和召公共同主持日常的行政”和“這時由公伯和(共國國君)執(zhí)政”兩說。筆者從探究“共和”的內(nèi)涵和追溯“共和”形成的原因兩個方面還原歷史,認(rèn)為司馬遷記述的“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是確鑿無疑的,《汲冢紀(jì)年》所謂“公伯和干王位”不過是顧名思義而已。
周人在回顧自己的發(fā)展時說“緜緜瓜瓞”[1]122(《詩經(jīng)·大雅·緜》),把自己的歷史看作一棵緜緜延伸的瓜蔓。這個比喻形象而貼切,任何歷史事件都是這根不斷延伸的瓜蔓上的產(chǎn)物。周厲王時期的“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2]144,就是周朝這根瓜蔓上結(jié)出的一顆特殊的瓜果。
我們在研讀《春秋》《國語》《左傳》《詩經(jīng)》《史記》時,會看到許多個周公、召公。他們自西周到春秋,出現(xiàn)在不同的時代,他們都是不同的歷史人物,為什么都稱周公、召公呢?
“公”不只是周公旦、召公奭的官號,而且是周王封給他們的次子世襲為“公”的名號。“公”是西周最高級別的官員,他們是世襲的將相。自周成王伐東夷之后,“度制于是改”[2]133,新的制度就是“召公為保,周公為師”[2]133的制度化。自此以后,召公、周公執(zhí)政為相成為世襲,他們襲其職位的子孫也稱“周公”“召公”,所以史書中有許多名“周公”“召公”,他們都是當(dāng)時的宰相。
這種明確的世襲將相制度是空前絕后的。形成了召、周世世代代輔佐周天子的三駕馬車制度,分享了周王的權(quán)利,制約了天子的專制,三者相互制約的這種制度,保障了王位和制度的傳承,在整個周朝的延續(xù)中有穩(wěn)定政權(quán)的重要作用。
《史記·周本紀(jì)》載:“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太子靜長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為王,是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輔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fēng),諸侯復(fù)宗周?!盵2]144“共和”不僅是西周的重大事件,也是中國歷史上的重大事件。這14年是一個周天子不在其位,“二相行政”,天下“共和”的特殊年代。而“共和”之時,不僅“二相行政”,而且在彘的周厲王也“朕命不易”[1]146。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事情,是周成王時期建立的召公、周公共同輔佐周王,世襲為公為相的制度使然。
“共和”元年,是周厲王三十四年,是中國歷史有確切紀(jì)年的開始之年,這年是公元前841年。周厲王是周的第十位王。這時周朝已歷300余年。
周厲王在位30年后,國人“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2]142?!板椤痹诮裆轿骰艨h。天子被國人趕跑,輔佐厲王的二相不見有鎮(zhèn)壓國人的行動,卻仍在京都執(zhí)政,王室和國人竟平靜而“共和”。十四年后,厲王死在彘,他的兒子靜被二相立為周王,這就是周宣王。這些基本歷史事實的后面是召、周二相世代執(zhí)政,周王與二相爭政的結(jié)果,是西周權(quán)利分配制度自身矛盾發(fā)展的結(jié)果?!肮埠汀笔恰罢?、周”世襲為公為相制度的產(chǎn)物。
周武王去世后,成王年少,周公旦恐諸侯叛周,“乃攝行政當(dāng)國”[2]132,七年后,“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2]132。成王親政后,“召公為保,周公為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2]133。
在武王滅商之后,“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魯。封召公奭于燕”[2]127。是周公在前,召公在后。到了成王執(zhí)政伐東夷時,是召公在前,周公在后,直到周厲王三十四年,“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仍然是召公在前,周公在后。這種次序變化的原因是什么?300多年后,周厲王時的“召公、周公”是誰?他們與召公奭、周公旦是什么關(guān)系?
周公旦是周武王同母弟,“武王即位,且常輔翼武王,用事居多”[2]1515。牧野之戰(zhàn)前,周公就是周軍的實際執(zhí)掌者,是武王下面最有實力的人物。
“武王即位,太公望為師,周公旦為輔,召公、畢公之徒左右王,師修文王緒業(yè)?!盵2]120這時召公在周公之下。牧野之戰(zhàn)后,武王進(jìn)入商都,“周公旦把大鉞,畢公把小鉞,以夾武王……召公奭贊采”[2]125。武王之世召公的職權(quán)在周公之下。
武王死后,因成王年少,周公攝政?!爸芄珨z政”實為“周公專政”。他的執(zhí)政不被弟兄們所理解,不僅“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2]132,而且成王、召公也疑周公,“周公攝政,當(dāng)國踐祚,召公疑之”[2]1549。大家都懷疑周公篡權(quán)。因此而發(fā)生了管蔡之亂,武庚和管蔡之亂被周公“二年而畢定,諸侯咸服宗周”[2]1518。管蔡之亂平定后,大家對周公的疑心并沒有真正消除?!爸芄姓吣?,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盵2]132周公之位在哪里呢?成王怎樣安排這位攝政七年的叔父呢?這是成王親政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成王在豐,使召公復(fù)營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fù)卜審視,卒營筑,居九鼎焉。”[2]133這是說,成王讓召公負(fù)責(zé)復(fù)營洛邑這件事,具體干事的則是周公?!遏斨芄兰摇氛f:“成王七年二月乙未,王朝步自周,至豐,使太保召公之洛相土。其三月,周公往營成周洛邑?!盵2]1519《尚書·召誥》載:召公是“戊申”(三月初五)日到達(dá)洛陽勘定周王建立宮殿的位置的?!耙颐?十二)日,周公到達(dá),看過新邑的地址后,祭天、祭地,舉行了奠基儀式。成王通過復(fù)營洛邑這件事,向公眾表明了他對還政后的周公的安排,周公所就之位在召公之次。
周公在向成王報告復(fù)營洛邑時提出“茲予其明農(nóng)哉”,說“我要辭去政務(wù)回家務(wù)農(nóng)了”[3]234。成王則說,現(xiàn)在國家仍未安定,還有許多大事要您去做,要周公“監(jiān)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民,亂為四輔”[3]236。這是要周公繼續(xù)為“四輔”之一,統(tǒng)帥軍隊。周公新的職位就這樣定了。
因為“召公疑之”,“君奭不說周公”[2]1549。為了讓本在自己下位的召公安心工作,周公作《君奭》?!毒龏]》是《尚書·周書》之篇名,我們可以理解為周公旦給召公奭的信件。王世舜的《尚書》譯注說:“《史記·燕召公世家》以為作于周公攝政時,《書序》則認(rèn)為作于周公還政成王之后。從本篇的內(nèi)容看,似以《書序》所說為妥。”[3]262筆者認(rèn)為《君奭》作于周公還政,召公為保,周公為師之后。文中多次稱召公為“君奭”。這篇文章是公開向召公解釋守業(yè)之艱難和大臣之重要的。《燕召公世家》所引:“湯時有伊尹,假于皇天;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假于上帝,巫咸治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般;率維茲有陳,保義有殷?!盵2]1549是《君奭》之文。通過周公這篇解釋性的表白,“于是召公乃說”[2]1549。這為釋召公之疑,為召、周合作,共輔成王奠定了基礎(chǔ)。
到了周成王伐東夷時,已是“召公為保,周公為師”。召公為保是執(zhí)行政權(quán),周公為師是執(zhí)兵權(quán)。自此文、武確立,形成了以周王為核心,以召、周為文武大臣的三人小組,或曰三駕馬車。
周武王滅商之后,商的一些諸侯國歸附周朝,他們的實際統(tǒng)治沒有什么變化,一旦有機(jī)可乘,便會反周。在武庚和管叔、蔡叔反周時,在渤海之濱的商蓋據(jù)說就支持了武庚的叛亂。成王親政后:“召公為保,周公為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盵2]133這次“周成王伐東夷”是成王親征,且“召公為保,周公為師”。不過成王在“殘奄”后,“自奄歸”,以后的戰(zhàn)事就是召公、周公的了。這次伐東夷又被稱為“周公東征”。《詩·豳風(fēng)·東山》就是記敘伐東夷的,其中有“自我不見,于今三年”[1]64之句,說明這次戰(zhàn)爭用了三年時間。
不少史書把“周成王伐東夷”和“周公平管蔡之亂”混在一起。如白壽彝主編的《中國通史綱要》說:“武王滅商后兩年病死,年幼的兒子成王誦即位,由武王的同母弟周公旦攝政。管叔、蔡叔等貴族不滿。武庚乘機(jī)串通管叔、蔡叔,聯(lián)合東方的一些部落小國一起起兵叛周。周公領(lǐng)兵東征,經(jīng)過三年時間,才把叛亂平定。周朝的勢力達(dá)到黃河下游和淮河一帶。”[4]72這把武庚作亂和成王伐東夷當(dāng)成了一回事。事實是兩回事,武庚作亂在先,在成王即位之初,有周公一人領(lǐng)導(dǎo)?!洞笳a》是周公對平叛形勢的分析和對平叛之必要的認(rèn)識和決心,是對平叛的說明和動員。這時成王年少,不能參加,召公不在決策層,也沒有參加。正因為是“管蔡叛周,周公討之”(《周本紀(jì)》),才有后來對周公的諸多懷疑和讒言。
周成王伐東夷是在成王親政之后,是成王親自掛帥,“召公為保,周公為師”。這次東征才到達(dá)了黃河下游的今惠民、陽信縣一帶,徹底滅掉了商的諸侯國商蓋,把其國君從陽信遷到博興,即所謂“遷其君薄姑”,把大批“商蓋”人西遷,他們就是秦之先人。這次“伐東夷”擴(kuò)大了周的實際疆域,使其大體到達(dá)了沿海,鞏固了周的統(tǒng)治。對此,《史記·周本紀(jì)》及《魯周公世家》的敘述是清楚的,且有《尚書·多方》佐證。周成王伐東夷,齊太公姜尚不在領(lǐng)導(dǎo)層,但事情發(fā)生在齊國鄰近,姜齊一定是做了很好的配合,齊國也是最大的實際受益者。商蓋被滅后,“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2]1481。因此,齊國得征伐之權(quán)。這也是后來齊桓公稱霸的權(quán)力基礎(chǔ)。使召康公命太公的是成王,這事在伐東夷勝利之后。伐東夷勝利后,周成王建立了一些新的制度,《周本紀(jì)》說:“興正禮樂,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成王既伐東夷,息慎來賀,王賜榮伯,作《賄息慎之命》?!盵2]133
伐東夷后,建立了哪些制度,我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項值得注意?!蹲髠鳌べ夜辍份d:“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太師職之。”[5]360周公和太公兩家結(jié)盟而輔佐周室,其盟書存檔在盟府。當(dāng)時的結(jié)盟很慎重,很認(rèn)真,盟約是重要的正式文件,要存檔于盟府之中。
在齊國的姜太公得到了封贈,國土大大增加,還獲得了征伐權(quán)。成王又賜兩家結(jié)盟,輔佐周室。那么,對這次指揮、組織了東征的召公、周公,成王給了他們什么待遇呢?早在武王時周公就封于魯,但他沒有就國,而是繼續(xù)留在京城,輔佐周王。召公封于燕,他也留在了京都。只有姜太公“東就國”,到艱苦的濱海營丘創(chuàng)業(yè)。
唐人司馬貞的《索隱》注《魯周公世家》說:“周公元子就封于魯,次子留相王室,代為周公?!盵2]1524《燕召公世家》注“召公”說:“武王封之北燕。亦以元子就封,而次子留周室代為召公。”[2]1549
“代為周公”就是世世代代為周公,周公是世襲的,召公亦然。周成王在《尚書·周官》中說:“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jīng)邦,燮理陰陽?!盵3]467《大戴禮記·保傅》載:“昔者,周成王年幼,在襁褓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盵3]464在周成王伐東夷時則是“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筆者認(rèn)為“師”是掌管軍權(quán)的。召公、周公,作為周王室的“公”,已成為一個固定的官職名號,召公、周公都是世襲的,他們的職責(zé)是召公執(zhí)政,周公領(lǐng)兵,被稱為“二相”。
召公奭的次子這一支,世襲為“召公”,《國語》記為“邵公”,《左傳》等記有召穆公、召武公、召昭公、召戴公、召襄公、召桓公、召莊公、召簡公等八位召公,他們都是召公奭次子的后代。
1.召公見于《左傳》
(1)召穆公?!顿夜哪辍罚骸巴跖?,將以狄伐鄭。富辰諫曰:‘不可……召穆公思周德之不類,故糾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詩,曰“常棣之華”……召穆公亦云:今周德既衰,于是乎又渝周、召以從諸奸,無乃不可乎?’”[5]344-345
(2)召武公。(見《國語·周語上》)。
(3)召昭公?!段墓迥辍罚骸拔迥甏?,王使榮叔來含且赗,召昭公來會葬,禮也?!盵5]442
(4)召戴公?!缎迥辍罚骸巴鯇O蘇與召氏、毛氏爭政,使王子捷殺召戴公及毛伯衛(wèi)。卒立召襄。”[5]619
(5)召襄公?!缎迥辍罚骸白淞⒄傧?。注:襄,召戴公之子。”[5]620
(6)召桓公。《成公八年》:“秋,召桓公來賜公命。”[5]696
(7)召莊公?!墩压辍罚骸肮锖?,單子出。王子還與召莊公謀,曰:‘不殺單旗,不捷?!盵5]1487
(8)召簡公?!墩压辍罚骸罢俨鹜踝映?。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宮南囂奉周之典籍以奔楚。陰忌奔莒以叛。召伯逆王于尸,及劉子、單子以盟?!盵5]1541
2.召公見于《國語》
(1)召穆公。《周語上·邵公諫厲王弭謗》:“厲王虐,國人謗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注:‘邵公,邵康公之孫穆公虎也,為王卿士。’”[6]9-10邵公即召公,《詩經(jīng)》《史記》皆作“召”。
(2)召公過?!秶Z》:“襄王使邵公過及內(nèi)史過賜晉惠帝命。注:‘邵公過,邵穆公之后邵武公也?!盵6]35晉惠公在位于周襄王元年到十六年。
3.召公見于《詩經(jīng)》
召穆公?!洞笱拧な帯そ瓭h》:“王命召虎,來旬來宣。文武受命,召公維翰。無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錫爾祉。釐爾圭瓚,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錫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莼?,天子萬年?!盵1]148
4.召公見于《史記》
召昭公。《秦本紀(jì)》:“天子使召公過賀繆公以金鼓?!盵2]194秦公繆三十七年當(dāng)周襄王二十九年?!秶Z》有召公過。
1.周公見于《尚書》
周平公?!毒悺贰邦}解”說:“是成王在周公去世后任命君陳代替周公治理東郊殷民的策命之辭。”[3]474其注解引鄭玄注說:“君陳,蓋周公之子,伯禽弟也?!盵3]475君陳是第一代世襲“周公”,今本《竹書紀(jì)年》等說他是周平公。以下周公應(yīng)是其長子、長孫。
2.周公見于《呂氏春秋》
周公?!秴问洗呵铩ひ舫酢罚骸爸苷淹鯐r親將伐荊。辛余靡長且多力,為王右。還反涉漢,梁敗,王及蔡侯抎于漢中,辛余靡振王北濟(jì),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實為長公?!敝苷淹跄险鞑粡?fù),所以周公乃以救昭王有功的辛余靡為“侯”。此周公當(dāng)是宰相,不然,怎么能“乃侯”辛余靡?
3.周公見于《史記》
周定公?!吨鼙炯o(jì)》:“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和’?!盵2]144周公,今本《紀(jì)年》稱周定公。
4.周公見于《左傳》
(1)周桓公。《隱公六年》:“周桓公言于王曰:‘我周之東遷,晉、鄭焉依?!ⅲ褐芄诩缫病!盵5]39
《桓公五年》:“周公黑肩將左軍。”[5]83
《桓公十八年》:“周公欲弒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遂與王殺周公黑肩。王子克奔燕。初,子儀有寵于桓王,桓王屬諸周公。辛伯諫曰:‘并后,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芄?,故及?!盵5]128
(2)周公孔?!顿夜迥辍罚骸巴跏怪芄汆嵅??!盵5]253注:“周公,宰孔也。”[5]254
(3)周公忌父。《僖公二十四年》:“秋,頹叔、桃子奉大叔,以狄?guī)煼ブ?,獲周公忌父、原伯?!盵5]346
(4)周公閱?!顿夜辍罚骸岸跏怪芄唩砥?。”[5]398
《文公十四年》:“十四年春,頃王崩。周公閱與王孫蘇爭政,故不赴?!盵5]493
(5)周公楚。《成公十一年》:“周公楚惡惠、襄之偪也,且與伯與爭政,不勝,怒而出?!盵5]713
以上材料表明,自西周初到春秋中期,我們所能見到的就有9位召公(含始封召公奭),9位周公(含始封周公旦),如果不是世襲,那就不會有這么多的召公、周公。他們的事跡表明,召、周始終處于權(quán)力的中心,他們有立王的權(quán)力和責(zé)任。如召穆公、周公之立周宣王;王孫蘇與召氏、毛氏爭政;召伯盈逐王子朝;子儀有寵于桓王,桓王屬諸周公;周公閱與王孫蘇爭政等重大歷史事件,都證明召、周世襲為相這一制度的存在是確鑿的。唐人司馬貞注周公“次子留相王室,代為周公”[1]1524,是可信的。李學(xué)勤先生說:“周公一家世相王室,但其地位應(yīng)該和大國諸侯相當(dāng)?!盵7]167
召公、周公世世代代駐在京師,輔佐周王,執(zhí)掌軍政大權(quán),不在其封地,這是他們不同于諸侯國君之處。但他們需要吃喝等各種開支,他們的財源同樣來自對農(nóng)民的收斂,這是與諸侯國相同的,所以他們都有封地?!对娊?jīng)》有十五國風(fēng),包括《周南》《召南》。朱熹注《詩經(jīng)·周南》說:“(周)徙都于豐,而分岐周故地以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邑。且使周公為政于國中。而召公宣布于諸侯,于是德化大成于內(nèi),而南方諸侯之國,江沱汝漢之間,莫不從化。”[1]1岐是周公、召公的“采邑”。
宋人王應(yīng)麟的《詩地理考》說:“周公封魯,謚曰文公;召公封燕,謚曰康公。元子世之,其次子亦世守采地,在王官。春秋時周公、召公是也?!盵8]184這段話的意思是周公、召公的次子也世世守其采地,亦即世襲為周公、召公,春秋時期的周公、召公就是世襲的。
至于“周南”“召南”是指岐山之陽,還是指“江沱汝漢”之間,或者兩地皆有之,有待研究。《詩經(jīng)》之《周南》《召南》也是周公“次子留相王室,代為周公”[2]1524的重要證據(jù)。
周武王初建周朝,政權(quán)尚未鞏固就留下年幼的成王誦而去。執(zhí)掌兵權(quán)的周公旦攝政,對反叛的武庚和自己的兄弟管叔、蔡叔實行了堅決的鎮(zhèn)壓。致使當(dāng)時的朝臣懷疑周公篡權(quán),身處事件中心的成王也心存疑慮。怎樣保證政權(quán)的順利交接,特別是像自己這樣年幼的繼承人怎樣才能接班而不被篡奪,成了周成王反復(fù)思考的一個重大問題。
七年后,周公還政,就群臣之位。為了自己執(zhí)政,必須適當(dāng)削弱周公的權(quán)利,讓周公交出行政權(quán)給召公,只保留其軍事指揮權(quán),這就是成王做出的第一個重要決定。從此召公在前,周公在后,周公旦由一號人物變?yōu)槿柸宋铩?/p>
此后不久的周成王伐東夷,“召公為保,周公為師”,就是在這種權(quán)利架構(gòu)下取得的重大勝利。在武王時期,周、召已有封國,但他們立下新功,成王因此又封他們的次子,這一支世襲為召公、周公,讓召公執(zhí)政、周公掌兵。
《左傳·定公四年》載:“子魚曰:‘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藩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為睦?!渫踔傅馨巳?,周公為太宰?!盵5]1620-1621“相王室”“尹天下”“為太宰”,這都是說周公旦在成王時當(dāng)宰相。
周公死后,成王讓周公的兒子君陳繼承了周公的職位,這有《尚書·君陳》篇為證。在這篇文章中,成王說:“君陳,惟爾令德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茲東郊,敬哉!昔周公師保萬民,民懷其德。往慎乃司,茲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訓(xùn),惟民其乂?!盵3]474周公兩代為相,這是有明確記載的。此后,就是桓王時期的周公黑肩了,他曾與桓王一起率軍征伐鄭國,被鄭軍打敗?;竿跖R死把自己寵愛的小兒子子儀囑托給周公黑肩,要他立子儀為王?!爸芄麖s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遂與王殺周公黑肩。”[5]128
召公奭不僅是成王的太保,他也是康王釗的首席顧命大臣,《尚書·顧命》記載了成王臨終對召公奭的遺命和召公主持的康王即位儀式?!吨鼙炯o(jì)》說:“成王將崩,懼太子釗之不任,乃命召公、畢公率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盵2]134
周初武王、成王、康王在位的半個多世紀(jì)里,周公、召公輔佐周王是做了巨大貢獻(xiàn)的,他們的影響是重大的,召、周兩家的世襲為相是有歷史記載的。
這一世襲制度不同于分封諸侯,諸侯只是在天子的領(lǐng)導(dǎo)下執(zhí)掌某一個地方。召、周世襲為相則是對中央權(quán)力的劃分:成王以后的周王已經(jīng)沒有對執(zhí)政和掌兵的宰相的任命權(quán)了,這大大削弱了周天子的權(quán)力。我們常說封建專制,其實周王是無法“專制”的。這就使周王和召、周二相產(chǎn)生了矛盾,周王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辦事,他們雖然不能廢黜召、周,但總會利用自己的權(quán)力任用自己親近的人,召、周則想辦法維護(hù)他們世襲的權(quán)力。所以不少召、周與其他卿士爭政的事。
盡管這一制度有重要缺失,但它在保證政權(quán)傳承方面確有重要作用。因為保證合法繼承人為天子,這也符合召、周二相的利益,二相與天子相互維護(hù),周王穩(wěn)固,二相的地位自然穩(wěn)固。所以,在600年的歷史中,盡管周王和召、周二相發(fā)生過許多矛盾乃至沖突,但這一制度并沒有改變。
一個好的政治制度是政權(quán)穩(wěn)定和傳承的基本保證。西周初年,發(fā)生了管蔡之亂,周王朝面臨巨大的威脅。周成王執(zhí)掌政權(quán)后,接受教訓(xùn),研究和建立了新的政治制度,這就是以周王為核心,周公旦掌兵權(quán),召公奭掌行政,即召公為相、周公為將的三駕馬車制度。周、召除了其長子在封國世襲外,又讓其次子世襲召公、周公執(zhí)掌行政權(quán)和軍權(quán)。
以周王為中心的“召、周”三駕馬車制度保證了周王朝的穩(wěn)定和傳承,特別是在未成年太子的順利即位方面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但是,周公和召公的輔保也限制了周王的行為,二者之間的矛盾不斷激化,有的周王極力想擺脫周公和召公。
“共和”之事,見于《史記·周本紀(jì)》及《齊太公世家》等,其事之發(fā)生則見于《國語·周語》,起于“榮公為卿士,諸侯不享,王流于彘”[6]13。
周厲王是周夷王之子。周夷王曾聽讒言烹齊哀公?!皡柾跫次蝗?,好利,近榮夷公?!盵2]141厲王近榮公是他即位三十年之后的事,這說明,前三十年他尚不能恣意而為,他只是在祖制和二相的治理下行事。厲王本身是個“好利”之人,是個只知個人或少數(shù)人得利之人,他不懂得“陳錫載周”——對人民有利,為人民服務(wù)以載周之道理。三十年之后,他要按照自己的意見行事了。他首先親近和他性格相近的榮公,讓榮公行政。這個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6]12。芮良父諫厲王,厲王不聽,“榮公為卿士”[6]13,厲王讓專利的榮公管事。
榮公管事,必定是宰相之事,雖不能取代召公,但一定是分了召公的權(quán)力。分了召公之權(quán),與宰相發(fā)生矛盾,召公忍著。召公世代為相,執(zhí)掌朝廷大權(quán),這時的召穆公素質(zhì)又好,和各諸侯國的關(guān)系處理的比較好。榮公管事,只知自己有利,不顧別人,剛管事既無經(jīng)驗又無人脈,辦的事情不像話,結(jié)果是“諸侯不享”,他們不向天子進(jìn)貢了。榮公在朝中也得罪了許多人,首先是擁護(hù)召公的那些人。其次,榮公專利,除了為天子謀利就是為個人謀利,誰都不會擁護(hù)他。在國人中的各種不滿厲王和榮公的傳言、謠言、真的、假的都來了,時稱“謗王”,大家公開批評周厲王。周厲王是位怎樣的天子?
《楚世家》載:“(楚熊渠)乃立其長子康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及周厲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盵2]1692這說明周厲王很厲害,嚇得楚國的熊渠自己去掉了王號?!蹲髠鳌ふ压辍酚涊d周王室嫡系王子朝的話說:“至于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于彘?!盵5]1541厲王的暴虐是公認(rèn)的。
《國語》之《邵公諫厲王弭謗》說:“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6]10《芮良夫論榮夷公專利》篇說:“芮良夫曰:‘榮公若用,周必敗?!龋瑯s公為卿士,諸侯不享,王流于彘?!盵6]13《國語》認(rèn)為厲王是“流于彘”。
“流”是“放逐遠(yuǎn)方”,即流放之意。如《尚書·堯典》:“流共公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盵3]21“放”是刑法,是對罪人的懲罰。歷史上曾有商王太甲被流放桐宮三年之事。但那是太甲即位僅三年的事,伊尹又是湯王的名臣。厲王在位已經(jīng)三十多年,召公、周公也沒有伊尹那樣的名望,他們不可能流放厲王。厲王不但能不聽勸諫任用榮夷公,而且能嚇得楚君去掉王號,沒有人能對他執(zhí)行流放。從導(dǎo)致厲王出走的原因看,一是“國人”的不滿,二是“諸侯不享”,這些人都不能“流放”厲王。再者,從《韓奕》看,厲王在彘過的也絕不是流放的生活。雖然《國語》說“王流于彘”,但實際并不是流放,所以《史記》不稱厲王“流放”。而稱其“厲王出奔于彘”[2]142。
周厲王出奔于彘,二相執(zhí)政“共和”是大事,《史記》在多篇中有記載?!吨鼙炯o(jì)》說,公諫厲王弭謗:
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
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國人聞之,乃圍之。召公曰:“昔吾驟諫王,王不從,以及此難也。今殺王太子,王其以我為仇而懟怒乎?夫事君者,險而不讎懟,怨而不怒,況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脫。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太子靜長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為王,是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輔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fēng),諸侯復(fù)宗周。十二年,魯武公來朝。[2]142-144
周厲王無道,諸侯或叛之。[2]178《秦本紀(jì)》
武公九年,周厲王出奔,居彘。十年,王室亂,大臣行政,號曰“共和”。[2]1482《齊太公世家》
值得注意的是,厲王出奔之后的第二年才“王室亂”。從“厲王出奔”到“王室亂”至少有數(shù)月時間,王室亂后才“大臣行政”?!妒酚洝なT侯年表》曰:
太史公讀《春秋歷譜牒》,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爸羺柾酰詯郝勂溥^,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于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2]509
“及至厲王”句是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的話,他是在讀《周譜》后有感而發(fā)。他說“公卿懼誅而禍作”。這話說出了厲王奔彘的真實原因,如果公卿都在維護(hù)厲王,那國人是難于襲擊厲王的。
靖侯十七年,周厲王迷惑暴虐,國人作亂,厲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2]1637
張守節(jié)的注曰:“厲王奔彘,周、召和其百姓行政,號曰‘共和’?!盵2]1637“和其百姓”是召、周運(yùn)用他們掌握的國家權(quán)力,廢黜了厲王與民爭利的一些政策措施,消除了民憤的結(jié)果。是召、周緩和了周王與國人的矛盾,朝廷與諸侯的矛盾,使周朝的統(tǒng)治得以穩(wěn)定下來。
綜合《史記》的記載來看,周厲王是個暴虐的無道之君。他用好專利的榮夷公與國人爭利,國人謗之,厲公殺人以弭謗。召公等大臣強(qiáng)諫而不聽,民不堪命,乃相與叛,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
“共和”是重大事件,司馬遷寫“厲王出奔于彘”出現(xiàn)于《周本紀(jì)》《楚世家》等十個篇章中,對“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反復(fù)寫于多篇章中,可見司馬遷父子對此事之重視。司馬談、司馬遷沒有確切可信的史料,是不會這樣寫的。
從整個事件來看,周厲王暴虐專利受到了諸侯的反對,他們或不向朝廷進(jìn)貢,或叛之,周厲王與民爭利,人民怨言四起,厲王殺人弭謗,召公等強(qiáng)諫不聽,厲王孤立,被國人襲擊,逃往山西霍縣。
是厲王“出奔”,而不是“流放”。“出奔”是主動的,“流放”是被動的。周厲王雖不在京城,但他的王位并沒人替代,周厲王在彘期間,仍然是天子,是周朝唯一的王。召、周二相之所以等到厲王死后才立太子靜為宣王,就是為了維護(hù)厲王的王位。
周厲王是第十位周王,周朝到“厲王出奔于彘”時已有三百余年,經(jīng)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已經(jīng)建立了一整套在當(dāng)時來說比較完善的政治制度。周的王室已經(jīng)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官僚機(jī)構(gòu),周在鎬京定都也已經(jīng)300年,那些國人也是見過世面,經(jīng)歷過文、武、成、康之治的后代。在國人“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后,召公、周公采取行動,糾正了厲王的一些錯誤做法后,事情得以平息。
《齊太公世家》說,齊“武公九年,周厲王出奔,居彘。十年,王室亂,大臣行政,號曰‘共和’”。這首先使我們明白,“共和”元年是厲王奔彘的第二年,其次說明,在厲王出奔的當(dāng)年,朝廷仍像周王在時一樣正常運(yùn)轉(zhuǎn)。所謂“國不可一日無主”,但周王朝的這種“無主”之國卻運(yùn)轉(zhuǎn)了數(shù)月。到了第二年,才“王室亂”,對這種“無主”的王朝采取行動。
“王室亂”的結(jié)果是“大臣行政,號曰‘共和’”。這是眾多卿、大夫等王室成員對召公、周公在無王情況下行政的認(rèn)可。號曰“共和”,首先是王室對二相的認(rèn)可和共和,王室不認(rèn)可,二相則無法行政;其次是二相之間的“共和”,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三是國人及諸侯對二相行政的認(rèn)可;第四是周厲王對二相執(zhí)政的默認(rèn),這才能“共和”。國人對周王的暴虐不能容忍,但能接受二相行政,說明召、周行政與厲王是不同的。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達(dá)十四年,如果厲王不死,“共和”還會繼續(xù)。宣王順利即位,也完全是召、周二相之功?!靶跫次?,二相輔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fēng),諸侯復(fù)宗周。”[2]144這是使周的統(tǒng)治重歸其傳統(tǒng)路線。
從周厲王到“共和”,再到宣王時“諸侯復(fù)宗周”,這一歷史過程,足見召公、周公的關(guān)鍵性影響,足見召、周世襲為公為相制度的歷史影響力。
召、周世襲為相制度的主要架構(gòu)是以周王為核心,召公、周公為相,具體管理國家。周王的權(quán)力受到制度和二相實際操作執(zhí)行的一些限制。周厲王被國人襲擊,是因為他率先起來破壞周的這種制度,與民爭利。二相能長期“共和”行政,是他們能正確處理各方面利益,能維護(hù)國人的正當(dāng)權(quán)益的結(jié)果。西周“共和”留給了我們太多的啟發(fā)和思考。
周厲王在“彘”的情況,有記載的文字不多。但《詩經(jīng)·大雅·蕩》之《韓奕》卻是記載在今山西汾河?xùn)|岸的厲王的一篇很有歷史價值的詩篇。它記敘了厲王在彘繼續(xù)為王,仍以天子之命命韓侯之事,且自稱“朕命不易”,說我仍然是周王。詩人也是仍然以厲王為周天子,稱其為“王”或“汾王”。
事情起因于韓侯娶厲王的外孫女為妻。韓侯是在今韓城市的諸侯,他找了蹶父的女兒,蹶父是周的卿士,也就是這時在厲王身邊管事的大臣。在迎娶前,韓侯先去霍縣覲見厲王,厲王重申了對韓侯的任命,給了他很豐厚的封贈禮品。韓侯然后迎娶厲王的外甥女。這是一件很風(fēng)光的婚禮,這也是一樁政治婚姻,韓城離霍縣不遠(yuǎn),二者結(jié)親,擴(kuò)大了厲王實際影響的地盤,韓侯也拉近了和這位不在京師的周王的關(guān)系。《韓奕》首章如下:
奕奕梁山,維禹甸之。有倬其道,韓侯受命。王親命之:纘戎祖考,無廢朕命。夙夜匪解,虔共爾位。朕命不易,榦不庭方,以佐戎辟。[1]146
這章詩說:梁山巍巍,唯禹治之。大禹治水,劈開龍門,導(dǎo)流而下。龍門又稱禹門口,是今陜西韓城和山西河津交界處?!熬S禹甸之”點名了“梁山”所在,梁山代指韓城。王肅說:“涿郡方城縣有韓侯城?!盵8]305但那與大禹治水沒有關(guān)系,所以這里一定是指陜西韓城。初封的韓侯是“武王之子應(yīng),韓不在”[8]305大概后來衰落了,到厲王時已經(jīng)破敗不堪,所以厲王才重申要韓侯“因以其伯,實墉實壑,實畝實籍”[1]147。這次這位韓侯覲見厲王實際是重新明確此人為韓侯,所以說“有倬其道,韓侯受命”,“倬”是明的意思,就是重新明確韓侯。“王親命之”是周厲王親自命韓侯。厲王說:“你要繼承祖先的事業(yè),繼續(xù)為韓侯,不要辜負(fù)朕命。早晚不要懈怠,要堅守好你的崗位。朕的命運(yùn)沒有改變,仍是周王,你只要忠貞王室不必常來廷國,也是輔佐君王?!眳柾醯囊馑己苊鞔_,重新明確韓侯,要其“以佐戎辟”,就是以此封國輔佐、相助周王。
韓侯受命厲王,厲王賜予他很豪華的車仗:“王賜韓侯:淑旂綏章,簟茀錯衡,玄袞赤舄。鉤膺鏤钖,鞹鞃淺幭,鞗革金厄?!盵1]147此后便敘其婚禮之隆重了。
《韓奕》無意間載明了厲王在山西為王,他仍然過著周王的生活,他仍然以天子自命,他還有卿士相輔佐,還有少數(shù)諸侯維護(hù)他,他還可以授命予諸侯,以佐戎辟。詩中有“韓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句,朱熹的注說:“汾王,厲王也?!盵1]147以此,我們可以了解厲王在彘的實際情況。
厲王在彘14年,他沒有去討伐逐出他的人,也沒有對執(zhí)政的二相采取什么行動,而是相安無事,這也是“共和”的真實含義之一。不然,將會有大的內(nèi)戰(zhàn)。周厲王說自己“朕命不易”也算是事實,盡管他已經(jīng)既不是實際上的周王,也不是名義上的周王,他是一名偏于一隅的周王。但是,這時的天下畢竟是只有此一周王。
從《韓奕》也可以看出,厲王在黃河兩岸的今山西、陜西一帶的實際影響。如果二相執(zhí)政的“共和”與厲王嚴(yán)重對立,就不會有這樣一場奢華、風(fēng)光的婚禮。
共和的“共”字是指多方相“和”,西周之“共和”是那幾方“共和”?我們一般認(rèn)為是召、周二相及其與“攻厲王”的“國人”或曰“周人”共和,周王室與諸侯的“共和”。事實上還指二相執(zhí)政的“周”與在彘為王的周厲王的“共和”。
周厲王奔彘,他的王位并沒有被任何人代替,是在周的都城空著位置,就像是周厲王出國或出差一樣,不過時間長了一點:14年。但厲王不死,王位還是給他留著。為什么厲王死后才立宣王,就是為了給厲王留著位置,不然,太子靜早就可以繼承王位了。二相給厲王留著王位,表示仍然承認(rèn)他是周王,他可以隨時回來,所以他們之間是“共和”。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行政14年之后周宣王立。天子不在其位,二相行政,達(dá)14年之久,這在中國歷史上是沒有的。周王室那么多卿士、大夫為什么能接受二相執(zhí)政?各諸侯國對厲王的暴政不能接受,為什么對二相行政沒有討伐?國人能把在位已30年的周王趕跑,為什么二相行政則相安無事?為什么周厲王在彘且自稱“朕命不易”而不討伐二相?這些問題在其他朝代,任何一方都是不會接受的,是后人難于理解的。但西周人能接受,因為西周的特點不同于歷史上的任何時代。二相行政首先是這種制度的慣性影響,自周朝建立后就是召公、周公為相,負(fù)責(zé)管理朝廷的具體事情,對許多事情的處理已經(jīng)制度化。王室也好,諸侯也好,國人也好,對周制度化的統(tǒng)治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認(rèn)為合情合理,官僚也好,人民也好,都沒有什么反感,即使不滿,也是能接受的。
周厲王要改變原來的制度,要把山澤園林歸為己有,不準(zhǔn)國人漁獵游牧,這不但遭到了國人的強(qiáng)烈反對,也受到了芮良父、召公等多數(shù)大臣的反對,王室多數(shù)成員也不贊成厲王的做法。周厲王的暴虐和專利,使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等到國人“襲厲王”時,偌大的朝廷,似乎沒有人救護(hù)厲王,他在鎬京已經(jīng)待不下去了,只得“出奔于彘”。
厲王走后,二相行政,恢復(fù)了原來的制度,就一切平靜了。這說明二相行政是制度化的影響所致。如果不是過去召、周行政的長期歷史影響,很難想象二相行政能在國家動亂之際順利進(jìn)行下去。
周厲王被襲擊并趕出京都,并非因為其專制,而是因為其專制的無理和暴虐?!肮埠汀北旧硎恰岸嘈姓保@二相行政是既有分工,又有合作才行,還有重要事務(wù)“六卿合議”制度,這已經(jīng)是近乎現(xiàn)代民主制度了?!肮埠汀蹦芷椒€(wěn)執(zhí)政,除了他們對舊制的遵循,還有其民主制度,保證了其政策和決策能為各階層、各方面所接受這個重要原因。無論古今,任何政策都要考慮好所涉及各個階層、各個方面的實際利益,使各方面至少能勉強(qiáng)接受,才能實施。如果只顧及某個階層或某個方面,而不管其他人的死活,且要強(qiáng)力推行,勢必激化矛盾,遭遇強(qiáng)烈反對,最后導(dǎo)致失敗。
對“共和”作出正確解釋的是三國時期的吳國人韋昭。他說:“彘之亂,公卿相與和而修政事,號曰共和也,凡十四年而宣王立。”[6]14“公卿”至少是六卿,這是周朝最高級別的官員,以宰冢即首相為首?!肮埠汀庇小傲浜献h”制度,“二相行政”與重大事項“六卿合議”,正是“公卿相與和而修政事”。韋昭對周朝的歷史有研究,傳世的《國語》的注解主要就是韋昭的。《國語》的“出版說明”說:“漢朝以來,不少人對《國語》作過注釋。吳國的韋昭的注本是現(xiàn)存的最早注本,它并保留了今已亡佚的東漢鄭眾、賈逵,三國虞翻、唐固等注本的片斷?!盵6]1
對“共和”也有不同的說法,主要是《汲冢紀(jì)年》?!都弛<o(jì)年》是晉朝時的出土文獻(xiàn),對后世的影響很大,但其記載并非全部正確。司馬貞的《史記索隱》說:“若《汲冢紀(jì)年》則云‘公伯和干王位’。共音恭。共,國;伯,爵;和,其名;干,篡也。言共伯?dāng)z王政,故云‘干王位’也?!盵2]144
按照常識,周朝的爵位是:公、侯、伯、子、男五級,朝中的六卿都是“公”這一級,如周公、召公,大國的開國之君也是“公”這一級,如齊太公。伯是五級當(dāng)中的第三級,比公低兩級,且是地方級別。如果以現(xiàn)在的級別相對照,共伯也就是個地市級別的干部。周朝的等級觀念很強(qiáng),別說隔著級別,同一個級別誰先誰后都互不相讓。說“公伯和干王位”,這是任何時代的人都不會去想的事,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唐人張守節(jié)的《史記正義》說:“《魯連子》云:‘衛(wèi)州共城縣本周共伯之國也。共伯名和,好行仁義,諸侯賢之。周厲王無道,國人作難,王犇于彘,諸侯奉和以行天子事,號曰共和元年。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共伯使諸侯奉王子靖為宣王,而共伯復(fù)歸國于衛(wèi)也。’《世家》云:‘釐侯十三年,周厲王出奔于彘,共和行政焉。二十八年,周宣王立。四十二年,釐侯卒,太子共伯馀立為君。共伯弟和襲攻共伯于墓上,共伯入釐侯羨自殺,衛(wèi)人因葬釐侯旁,謚曰共伯,而立和為衛(wèi)侯,是為武公?!创宋?,共伯不得立,而和立為武公。武公之立在共伯卒后,年歲又不相當(dāng),年表亦同,明《紀(jì)年》及《魯連子》非也?!盵2]144
張守節(jié)引《史記·衛(wèi)康叔世家》以證《魯連子》之非。首先,共伯及其弟和之事在周宣王立后14年,周厲王出奔于彘時,他們是否出生都難說;其次,共伯與和是兄弟,是兩人,而非《紀(jì)年》謂一人;其三,張守節(jié)指出《史記·十二諸侯年表》所記與《衛(wèi)世家》同,以堅信《衛(wèi)世家》之正確。張守節(jié)的判斷是正確的。
“共和”是西周“召、周”世襲為公為相政治制度的產(chǎn)物。反對專利,“二相行政”,“六卿共議”,的“共和”十四年是中國歷史的一個重要階段?!肮埠汀睂φ?quán)的傳承、民主制度的建設(shè)、國家利益的分配、各階層怎樣才能“共和”等社會重大問題,都有啟發(fā)和借鑒意義,是值得研究的重大歷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