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是為了解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情況下涉案財物無法追繳這一問題而設立的一項特別程序。受到域外法學的影響,該程序的定位問題一直是學界的一大爭議問題,從我國的法律狀態(tài),程序目的,價值追求考量,將該程序作為刑事程序處理更符合我國國情。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中的沒收是一種恢復性措施,本質是通過對于違法所得的再分配,將財產(chǎn)秩序還原到犯罪之前。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中檢察機關適用民事標準不利于公民合法權益的保護也不具學理上的合理性,應當對檢察機關適用刑事標準。該制度在實踐當中存在著使用力度不足,利害關系人參與規(guī)制不明確,不開庭審理方式和后續(xù)制度銜接的有關規(guī)則缺乏等問題,對這些問題的解決是未來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完善方向。
關鍵詞: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刑事程序;恢復性措施;證明標準
隨著我國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貪污賄賂犯罪和金融犯罪等謀利型犯罪的涉案財物價值不斷增加,最高人民法院數(shù)據(jù)顯示,在1988年到2002年間,貪官外逃案件涉及的金額就達到了1913.57億美金。犯罪分子逃匿或死亡之后,如何處置涉案財物就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在世界范圍內進行考察,重大刑事犯罪案件的涉案財物處置也是一個重大課題,2003年《聯(lián)合國反腐公約》就對于締約國提出明確的要求,要求各締約國應當“考慮采取必要的措施,以便在因犯罪人死亡、 潛逃或者缺席而無法對其起訴的情形或者其他有關情形下,能夠不經(jīng)過刑事定罪而沒收這類財產(chǎn)。”為了回應《聯(lián)合國反腐公約》的這一要求,以便于在相關問題解決上展開國際合作,2012年我國在《刑事訴訟法》在特別程序一編增設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以下簡稱“違法所得沒收程序”)。
該程序顛覆了傳統(tǒng)刑事訴訟以定罪量刑為基礎進行涉案財物處置的運作模式,與以往的沒收程序存在著顯著的差異,理論界將其稱之為“特別沒收程序”。這一程序的特別之處在于它將定罪處罰與涉案財物處理程序分離開來,法院可以在不經(jīng)定罪的情況下對涉案財物做出處置。這是對傳統(tǒng)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下涉案財物處理依附于定罪量刑理念的一種顛覆,正因如此,在這個問題上學界一直存在著許多的爭議。諸如這一程序應當?shù)男再|如何,應當采取何種證明標準,與其他制度如何兼容等都在學界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厘定這些問題,對于該制度進一步完善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文章擬在理清這些爭議問題的基礎上,從我國的國情出發(fā),為該程序的完善提出一些合理建議。
一、基礎性理論問題的探討
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298條規(guī)定,這一程序主要針對的是貪污賄賂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等重大犯罪案件,適用情形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在通緝一年后不能到案,或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由于該程序是我國刑事訴訟新的嘗試,實踐經(jīng)驗不足,又受到域外法學不同觀點的影響,在這個制度的基礎認知上存在很多爭議問題,這些爭議涉及到研究視角、方式、價值的權衡,對于這些基礎性問題的探討是后續(xù)深入探討的前提。
(一)程序的定位
“違法所得沒收程序”針對的主要是謀利型犯罪,這一類案件是典型的刑民交叉案件,不僅損害了刑法所保護的一些社會法益,也侵害了民法上的財產(chǎn)權益,正是因為這種復雜性,關于這一程序到底是刑事程序還是民事程序在學界一直存在爭議。主張該程序是民事程序的學者,實際上是受到了英美法系的影響,英美法系國家普遍認為刑事沒收需要以有罪推定為前提,民事沒收程序則僅僅針對財物。因為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情境下做出的沒收處理,未經(jīng)審判定罪,因此屬于民事程序。美國的《民事沒收改革法案》、澳大利亞的《2002年犯罪收益追繳法》和英國《2002 年犯罪收益追繳法》當中都從民事程序的角度對涉案財物的處置問題做出了程序規(guī)定。主張該程序屬于刑事程序則是受到大陸法系的影響,大陸法系的代表性國家都傾向于將該程序定位為刑事程序。
由于刑事程序和民事程序的目的不同,遵循的原則也存在著差異,明確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定位是正確解決違法所得沒收制度相關問題的基礎。這一分歧來自于對于域外經(jīng)驗的不同借鑒,但對于域外經(jīng)驗的借鑒必須要從本土出發(fā),考量本國法律的基本邏輯和現(xiàn)有體系,不然就是“橘生淮南則為枳”了。筆者認為,從我國法律現(xiàn)狀來看,違法所得沒收程序應當是一項刑事程序。
第一,從程序的目的來說,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更符合刑事程序的特征?!睹袷略V訟法》第2條明確規(guī)定,民事訴訟法的目的是確認民事權利和義務,制裁民事違法行為。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當中確乎存在民事權利的確認內容,這也成為了主張該程序屬于民事程序的重要理由,但是這一程序進行的并非是單純的確權。從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來看,這一程序其實已經(jīng)超出確認財產(chǎn)權益的歸屬范圍,涉及到更廣發(fā)的確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其他財產(chǎn)處置”等問題,這一類問題實際上具備較強的人身屬性??傮w來看,違法所得沒收程序處理的范圍已然超出“確認民事權利和義務”這一范圍,對于涉案財物處置的目的也不僅僅是“制裁民事違法行為”,而是希望通過對涉案財物的處置達到打擊犯罪、維護社會主義社會秩序的目的。
第二,從程序實質上處理的法律關系來看,該程序也并非民事程序。民事訴訟法處理的案件的范圍是平等主體之間因財產(chǎn)關系和人身關系提起的民事訴訟,是私法領域的“私對私”的關系,而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當中提出沒收申請的檢察機關是國家公權力的代表,對抗的雙方“公對私”的關系屬于公法領域的法律關系。
第三,從程序追求的實體正義內容來說,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也應當屬于刑事程序。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從程序上保障了《刑法》64條規(guī)定的“特別沒收”程序的實現(xiàn),這一個程序雖不以定罪量刑為前提,卻與犯罪密切相關,針對的對象是犯罪所得,實質目的是恢復被犯罪破壞的財產(chǎn)秩序,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做出的裁決具有刑事實體處分的性質。
第四,從訴訟效率的角度來看,將其作為刑事程序也更為合理。設置特殊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初衷是希望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能被及時定罪量刑的情況下對涉案財物進行有效處理,之所以不在定罪量刑后再行處理就是為了追求訴訟的效率。我國的民事訴訟時效僅有3年,而刑事追訴時效因犯罪情節(jié)嚴重程度不同最短的有5年,最長則達到20年,如果將該程序視為民事程序,可能導致對于涉財物的處理因為超出訴訟時效而不得進行,使得犯罪者不合理的占有該財物,違背了“任何人不得從犯罪中獲利”的樸素的正義觀念,也與制度涉及當中追求訴訟效率的初衷相悖。
第五,作為刑事程序來處理,有利于后續(xù)和其他刑事程序進行銜接。犯罪嫌疑人逃匿歸案后通常將按照刑事普通程序進行定罪量刑處理,或者在符合刑事特別程序中的“缺席審判”啟用條件的情況下適用“缺席審判”制度來進行定罪量刑處理,將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作為刑事程序處理在和后續(xù)定罪量刑程序的銜接上會更易于操作。而作為民事程序處理之后,在后續(xù)的案件處理當中,就存在著從民事程序轉變?yōu)樾淌鲁绦虻你暯訂栴}。
第六,從保護公民合法權益的視角來看,將該程序作為刑事程序處理也更具合理性。在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當中,當事人一方是代表國家公權力的檢察院,另一方是逃匿或者死亡的被告人,雙方在法庭上的實力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在這種情況下將其作為民事程序處理,由于民事程序處理的是平等主體間的法律關系,在制度設計上缺乏規(guī)制公權力運作的內容,而刑事訴訟中則有完善的公權力制約機制,公民合法權益被侵犯的風險更小。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這一程序屬于刑事程序中的特別程序更符合我國的國情,有能夠在我國現(xiàn)有的法律環(huán)境下最大程度的平衡懲罰犯罪和保護合法財產(chǎn)權益的關系。
(二)程序的實體性質
在認可這一程序屬于刑事程序的學者當中對于這個程序的認識還存在著性質認識的分歧。針對這個程序的屬性問題,學界存在著“保安處分說”“刑罰說”和“恢復性措施說”“獨立刑事實體處分說”等幾種說法。
這些說法實際上認識的并非是程序本身的屬性,而是在實體法的基礎上探討該程序的實體法基礎“特別沒收”的屬性。學界將沒收分為兩類:不問財物來源的合法與否進行的強制沒收為“一般沒收”,僅僅處理與犯罪密切相關的財物為“特別沒收”,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實體意義上就是一種特別沒收。
根據(jù)直接審理原則,只有保安處分才可以在未經(jīng)刑事審判的情況下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財產(chǎn)進行處分。遵循嚴格的直接審理原則的學者一般認為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實質上是一個保安處分措施,本質是為了預防犯罪所采取的特殊措施。沒收犯罪嫌疑人的財物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減損了犯罪嫌疑人繼續(xù)犯罪的物質基礎,有一定的預防犯罪的作用,但是從財物沒收的本質而言,該行為卻不符合保安處分的根本特質。保安處分是為了彌補刑罰的局限性,出于社會保安目的而產(chǎn)生的,保安處分的適用前提是行為人具有社會危險性,需要采取特殊的預防措施對這種危險性進行預防和矯正,然而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并不以行為人具有社會危險性為前提。根據(jù)《刑事訴訟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適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沒收程序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為《規(guī)定》),只要案件屬于《刑事訴訟法》第298條規(guī)定的“貪污賄賂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等重大犯罪案件”,行為人逃匿通緝一年不能到案或者死亡的,由人民檢察院申請,可以認定該財物是“通過實施犯罪直接或者間接產(chǎn)生、獲得的任何財產(chǎn)”,即可沒收該財產(chǎn)。由此可見,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對于財物的沒收并不以行為人的社會危險性為前提,其本質目的也并非預防再次犯罪,因此,認為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中的沒收是保安處分與保安處分的內在要求和目的不符。
此外也由一些學者認為該沒收程序做出的沒收是一種刑罰,理由是特別沒收程序中的沒收本質上具備刑罰的懲罰性,將其納入刑法體系處理也符合司法經(jīng)濟原則。這種說法存在著對刑罰的錯誤理解,刑罰是犯罪的重要法律后果,是法律對于犯罪行為的負面評價,懲罰性確實是其核心特征。筆者認為該沒收程序當中的沒收不具備刑罰的懲罰性。懲罰的實質是施加負面的消極的人格或者身體上的處罰,目的在于給人帶來負面的影響,根據(jù)《規(guī)定》,該程序沒收的財物是“通過實施犯罪直接或者間接產(chǎn)生、獲得的任何財產(chǎn)”,雖然違法所得的沒收對于行為人來說確實是有消極的影響,但是國家對于違法所得的沒收并不以給行為人帶來消極影響為目的,國家僅僅是希望將本就不應該屬于行為人的財產(chǎn)采取合法程序追回,將本不屬于行為人的財物通過合法程序恢復到原有狀態(tài)很難說是一種懲罰。
從程序的運作邏輯和考量內容來看,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在實體意義上是對于違法所得的一種再分配和對不公正財產(chǎn)秩序的一種矯正,本質上是一種恢復性措施。首先,從運行邏輯來看,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實際上對違法所得的一種再分配,將財產(chǎn)秩序恢復到犯罪行為實施之前的狀態(tài)?!兑?guī)定》第16條“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申請沒收的財產(chǎn)屬于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chǎn)的,除依法應當返還被害人的以外,應當予以沒收;申請沒收的財產(chǎn)不屬于違法所得或者其他涉案財產(chǎn)的,應當裁定駁回申請,解除查封、扣押、凍結措施?!北砻鲗τ谶`法所得的處理應當優(yōu)先返還給被害人,對于不屬于違法所得的內容應當解除之前對于財物所采取的措施,這兩種措施都是對于違法所得財物的一種狀態(tài)分配,遵循的是“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的簡單邏輯,實質上是對于被犯罪行為和國家機關采取相關措施所破壞的財產(chǎn)秩序恢復到正常狀態(tài)。其次,從考量的內容來看,違法所得沒收程序是財產(chǎn)秩序的一種矯正機制。《規(guī)定》第6條明確表示“通過實施犯罪直接或者間接產(chǎn)生、獲得的任何財產(chǎn),應當認定為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違法所得”。而屬于違法所得即應該被沒收或返還利害關系人,違法的沒收程序并不以被告人不法和有責為前提,涉案財物是否與犯罪相關是考量的核心因素,從犯罪中獲利是法律所不能容忍的,犯罪者通過犯罪取得財物所有權是一種不公正的經(jīng)濟秩序,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目的就是矯正這種不公正的制度,使其回到合理軌道之上。
二、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證明標準問題
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的證明標準一直是一個爭議比較大的問題,認為該問題屬于民事程序的學者普遍認為應當采取民事訴訟當中的優(yōu)勢證據(jù)標準;認為該問題屬于刑事程序的學者認為該程序應當適用刑事訴訟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認為該程序具有雙重屬性的學者則提出一些折中的說法?;A定位認識的分歧廣泛的影響了對于證明標準的討論,即使在定位認知一致的學者內部也存在著證明標準認知的差異化,這使得證明標準問題成為了探討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不可回避的一個重要問題。
有學者認為這一程序是單純的“對物之訴”,不涉及定罪量刑,與人身權利無關,因此不用提高證明標準。但實際上在民事程序當中也存在著證明標準提高的必要性,《民事訴訟法》第109條規(guī)定, 當事人對欺詐、脅迫、惡意串通事實的證明,以及對口頭遺囑或者贈與事實的證明,人民法院確信該待證事實存在的可能性能夠排除合理懷疑的,應當認定該事實存在。對于民事訴訟范疇內的欺詐、脅迫、惡意串通等行為,其嚴重程度顯然低于違法所得沒收程序涉及的案件,對于這類涉案財物證明標準反而更高,這樣的證明標準體系顯然存在著內在矛盾。
“不涉及定罪量刑”這一理由也不足以論證該程序應當適用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首先,該程序雖不涉及定罪量刑,卻與犯罪息息相關。該程序中處置的違法所得實質上就是犯罪所得,證明過程當中存在著一個顯而易見的證明邏輯,要證明財物是犯罪所得,首先要證明犯罪,這一個層面的證明標準顯然應當高于民事的證明標準;其次,該程序的處理當中雖然只涉及了對于物的處理,但是處理該財物的理由是“該物屬于違法所得”,在我國當前的國情和社會環(huán)境下認定該財物屬于“違法所得”就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人對于行為人的認知,這就無形當中給被害人貼上了“刑事罪犯”、“逃犯”的標簽,其人身權益受到了間接的影響。這樣的判決很有可能影響到后續(xù)逃匿犯罪嫌疑人歸案后審理,因此,筆者認為簡單的適用民事標準并不合理。最后,由于檢察機關屬于國家機關,掌握著一部分的國家公權力擁有超越一般人的取證能力,若是在這種情況下降低檢察機關的證明標準,將會增加國家侵犯公民合法財產(chǎn)權益的風險。
在認識到民事證明標準存在的問題之后,一批學者提出了對檢察機關應當適用刑事標準,這種證明方式從訴訟主體的不同特性出發(fā),具有其合理性。按照《刑事訴訟法》和《規(guī)定》,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中人民檢察院需要證明的相關內容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犯罪”“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被通緝、逃脫、下落不明、死亡的情況”“申請沒收的財產(chǎn)屬于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chǎn)”。 對證明內容進行考量可見檢察機關的證明內容當中存在著與證明犯罪密切相關的部分,如證明行為人犯罪和逃匿等內容在實體上的意義和證明行為人犯罪且畏罪潛逃并無不同,對于這部分的內容顯然應當采取刑事的排除合理懷疑標準。
對于檢察機關證明的純粹對物意義的內容,應當采取何種證明標準,則存在著較大的爭議。這部分內容不具備人身屬性,也是和利害關系人進行對抗的主要內容,檢察機關證明“申請沒收的財產(chǎn)屬于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chǎn)”,進行對抗的利害關系人則進行反對證明。筆者認為,考慮到當前檢察機關和利害關系人之間能力的差異,檢察機關在這一部分的內容上也應當適用刑事證明標準,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對抗雙方是“公對私”的關系,檢察機關以及其背后的公安機關掌握著國家權力,擁有著更強的調查取證能力,在證明方面也更具優(yōu)勢,對檢察機關適用刑事證明標準有一定可行性,而且適用刑事標準可以有效減少國家對公民合法財產(chǎn)的侵犯。
按照《刑事訴訟法》和《規(guī)定》,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有利害關系人提出參與訴訟申請的,則需要開庭審理,無利害關系人申請的,則采取不開庭的方式審理。在不開庭審理的案件當中,犯罪嫌疑人一方無法對自己的權益進行有效保護,檢察機關單方進行證明達到要求即可沒收,在這種情況之下,犯罪嫌疑人的利益遭受侵害的危險可能性相對開庭審理案件顯著提升,雖然與人身權相比,錯誤侵犯財產(chǎn)權后的回轉與補償相對容易,但是財產(chǎn)權益是憲法認可的公民的基本權益之一,為了防止檢察機關在此種情況下對公民的合法權益造成侵害,證明標準則需更高,適用刑事標準應最低標準。簡言之,不管是開庭審理還是不開庭審理,適用刑事標準都有其合理性。但是在當前的法律現(xiàn)狀下,由于偵察技術的局限性和當前國際司法合作不完善,國家機關的偵查能力不足以支持其證明到“排除合理懷疑”程度,因此,在當前情況下適用略低于刑事證明標準的折中標準不失為一個辦法,但是在國家機關偵查能力進一步提升之后適用刑事標準才是最終的歸宿。
三、違法所得沒收和缺席審判制度的關系
2018年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在第五編“特別程序”中增加了“缺席審判程序”一章,確立了我國刑事訴訟法的缺席審判制度。學界一直存在著對于兩者關系的探討,學者們基本上都認同這兩者具備某種內在的聯(lián)系,即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和缺席審判制度的確立都是為了解決實踐當中時有發(fā)生的犯罪分子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逃匿至境外的情況,在司法實踐當中這兩種程序的適用也都集中在貪污腐敗領域,兩者在價值追求和目的上存在著很多的共性,研究兩種制度的關系有助于完善我國的刑事程序體系。
《刑事訴訟法》第291條表明缺席審判程序的適用的案件是“貪污賄賂案件,以及需要及時進行審判,經(jīng)做高人民檢察院核準的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案件”,第298條表明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適用的案件是“貪污賄賂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等重大犯罪案件”,可以說兩者在適用上具有高度的重合性。不同的是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中行為人逃匿,要求在通緝一年后不能到案方可適用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但是缺席審判制度則對于行為人逃匿到境外的時間沒有限制。除了這些具體細節(jié)設計的差異,整體上兩者是極其相似的,都是對于傳統(tǒng)刑事訴訟控訴、辯護、審判三方構造的一種挑戰(zhàn),都是為了使案件得到及時的審理。
正是因為兩者所針對的案件情境有其相似性,在制度設計上也有共同的追求,所以在實踐當中兩者往往可以相互轉化。刑事訴訟的缺席審判要求“監(jiān)察機關、公安機關移送起訴,人民檢察院認為犯罪事實已經(jīng)查清,證據(jù)確實、充分,依法應當追究刑事則熱門,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边`法所得沒收程序也是由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請,兩者的啟動機關是一致的,在啟動階段,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犯罪事實是否查清,證據(jù)是否充分等,考慮提起違法所得沒收程序還是提起公訴。這是在啟動階段的轉化,當然前提是該案件既符合缺席審判的要求也符合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提起要求。
在案件的審理過程當中,若新的犯罪證據(jù)出現(xiàn),人民檢察院認為犯罪事實已經(jīng)查清,證據(jù)確實、充分,也可以轉而提起公訴,進入缺席審判程序。若是在缺席審判程序當中,發(fā)現(xiàn)犯罪事實尚未查清,證據(jù)不充分,若是符合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要求,檢察機關也可以重新申請啟動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先解決涉案財物的處理問題??梢哉f缺席審判程序解決了以往刑事訴訟法在被告人逃匿情況下無法對犯罪行為進行刑事審判的問題,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不足。但是由于該程序設計更廣泛的被告人的權益,從人權保障的視角來看,在被告人的質證權、辯護權等防御性權利未能有效行駛的情況下,進行的缺席審判適用應當更加謹慎。
四、制度漏洞及其完善方向
自2012年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建立以來,在實踐并未取得預期效果,實踐至今,該程序的一些問題也漸漸的浮出水面。最高人民法院數(shù)據(jù)顯示,截止到2016年底,全國法院共受理違法所得沒收案件38件,其中大部分尚且出于公告、延長審理期限階段??梢娫摮绦蛟趯嵺`當中,還存在著很多的問題,這些實踐當中暴露出來的問題是未來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改進方向。
第一,該程序在司法實踐中適用力度不足。這和司法機關的考核機制有關,有的地方司法機關為將該程序納入績效考核范圍,加上該類案件的程序繁雜,公告期長,還需要涉及境外司法協(xié)助問題,這使得辦案人員在該程序的適用上積極性不足。筆者認為,為了掃清該程序的適用障礙,使該程序能夠在實踐當中發(fā)揮相應的價值,應當將該程序納入各個司法機關的績效考核體系和視作普通案件結案作為司法機關績效考核的標準之一,并且可以將其作為年終工作報告的匯報內容,將一線實踐獲得的信息進行整合,并且在《聯(lián)合國反腐公約》等相關的國際公約基礎上強化國際合作,使得該程序更具有可操作性。
第二,行為人的缺席使得控辯雙方的平等對抗無法實現(xiàn),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益可能面臨侵害風險。由于該程序當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法實施防御性權利,尤其是在無利害關系人參與的不開庭審理案件當中,控辯雙方無法平等對抗,這類案件對于公訴方的案卷筆錄過于依賴,很可能出現(xiàn)“偏聽則暗”的情況,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財產(chǎn)權益產(chǎn)生侵害。利害關系人的參與某種程度上有利于控辯雙發(fā)平等對抗的實現(xiàn),行為人近親屬等利害關系人的參與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行為人的利益,但是在當前的制度體系當中對于利害關系人權益的保護存在著顯著的不足,例如《刑事訴訟法》第34條對于法律援助的范圍進行了修改,將犯罪嫌疑人納入了法律援助的范圍,但是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當中的利害關系人能否再需要時獲得法律原著卻沒有具體法律規(guī)定。實際上當前利害關系人的參與不僅僅局限于法律援助問題,在當前的制度設計當中,利害關系人訴訟地位,訴訟權利等問題都需要進一步明確。
第三, 缺乏對于不開庭審理方式的具體規(guī)定。當前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由兩條路徑組成,第一條是有利害關系人參與的開庭審理模式,第二條路徑是無利害關系人參與的不開庭審理方式。當前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缺乏對于不開庭審理方式的具體規(guī)定,不開庭審理程序顯然存在著更多的侵害行為人權益的風險,其特殊性也更加顯著,不符合傳統(tǒng)的審判中心主義和審判公開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需要更詳細的程序規(guī)制來保障行為人的合法權益不受國家機關的侵犯,但是當前的《刑事訴訟法》和《規(guī)定》都將這一步內容一帶而過,缺乏具體化的規(guī)則。只有保障了程序上的正義,才更有可能實現(xiàn)實體上的正義,完善不開庭審理沒收的具體規(guī)則是違法所得沒收程序未來的完善方向。
第四,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和后續(xù)定罪量刑程序的銜接處理也是一大問題。違法所得沒收程審理的相關案件有兩種后續(xù)可能性,行為人逃匿案件如果后續(xù)歸案則可能進入刑事普通程序,若是不能歸案或者行為人死亡可能轉化為刑事缺席審判。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當中,認定的內容諸如犯罪嫌疑人逃匿、涉案金額數(shù)額、在認定違法所得時衍生的對于犯罪行為的認定等在后續(xù)的定罪量刑程序當中是否需要重復認定,還是直接認可違法所得沒收程序裁定的認定?如果嫌疑人歸案之后出現(xiàn)異議,又當如何處置?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不可能成為一座孤島,如何和后續(xù)的定罪量刑程序相銜接協(xié)調是未來制度的完善方向。
發(fā)現(xiàn)問題的最終目的是解決問題,這些問題的完善是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取得預期效果的前提和基礎。違法所得沒收程序是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爭議比較大的問題,這些爭議一部分是受到域外法學的影響,一部分則是源于制度的不完善,要真正的解決這些理論爭議和實踐中涌現(xiàn)的問題,必須要從改變對于改程序的基礎認知開始,明晰改程序的定位性質,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的去挖掘具體的制度設計問題,希望筆者以上的這些拙見能為這一制度的未來完善提供一些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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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欽顥(1995- ),男,河北張家口人,北方工業(yè)大學文法學院,2017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學、司法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