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波
(廣東省外語藝術職業(yè)學院應用外語學院,廣東廣州 510640)
隨著科技的發(fā)展以及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人們已名副其實地進入多模態(tài)話語的生產(chǎn)和消費時代。多模態(tài)話語是指運用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等多種感官,通過文本、圖片、聲音、動畫、視頻等多種社會符號進行交際的現(xiàn)象,其中不同類型的社會符號,具有自成系統(tǒng)的語法作用,可以單獨表達意義,也可以協(xié)同構建意義[1-2]。因此,翻譯多模態(tài)話語時,除了考慮語言,還需要考慮其它符號以及各種符號之間的關系,包括符號間相互構成的認知語境,所形成的說明(illustration),錨定(anchorage)和接遞(relay)等關系[3]。語言單模態(tài)翻譯亟需往多模態(tài)話語翻譯拓展。從國內(nèi)外譯界看,多模態(tài)話語的翻譯還未引起足夠重視。盡管目前已經(jīng)有一些探討[4-7],但從總體上來探討多模態(tài)話語翻譯術語的研究則是寥寥無幾,將語言單模態(tài)背景下的譯學術語拓展至多模態(tài)話語翻譯領域是具有必要性的。
異化與歸化是客觀存在的翻譯現(xiàn)象,對翻譯學的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異化與歸化的術語是在語言單模態(tài)背景下提出和使用的,其并未應用至多模態(tài)話語領域,而且存在著諸多爭議與誤解,包括翻譯中使用異化還是歸化[8-9]、術語提出的先后[10]59,[11]、術語淵源和內(nèi)涵的誤讀[12-14]、術語使用的亂象[15-16]等。鑒于此,本文嘗試將其拓展至多模態(tài)話語中,在對多模態(tài)話語中異化與歸化所涉及的研究范疇和定義等相關問題進行探討的基礎上,提出“基本操作單位”概念以及異化歸化的三種分析模式,并以蘋果公司的多模態(tài)話語翻譯為個案進一步闡釋說明,以期對多模態(tài)話語的研究有一定的啟發(fā)。
多模態(tài)話語與語言單模態(tài)話語的翻譯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其相同之處是兩者都是攜帶意義的社會符號,屬于特定文化范疇。翻譯時,符號所表達的任何意義都不容忽視;不同之處主要在于包括了語言、圖片、視頻、聲音等的多模態(tài)話語所涵括的符號類型多于后者。文中主要結(jié)合語言單模態(tài)背景下的異化歸化研究成果,嘗試將其拓展至多模態(tài)話語中。
要探討異化與歸化的定義,首先要確定其研究范疇。Venuit[17]將翻譯選材,包括作品主題和創(chuàng)作手法納入范疇,顯然過于寬泛,因為他將文化政治斗爭策略與文本實現(xiàn)方法混淆[14]109,賀顯斌[18]也認為異化譯論的最大問題是將翻譯策略和社會文化效應混為一談,前者屬于文本層面,后者屬于社會政治和互文層面。而黃艷春、黃振定[19]101將異化歸化限制在文化特色語句翻譯勢必過于狹窄,因為它們還可以運用于句法等其他方面的翻譯[20]??梢?,異化與歸化的研究范疇不宜過寬也不宜過窄。根據(jù)多模態(tài)話語的特征,應將其限定包括詞匯、結(jié)構、圖片、聲音等全部社會符號及其相互關系的實現(xiàn)上。
在語言單模態(tài)背景下,國外比較有代表性的異化與歸化定義是Shuttleworth和Cowie[10]43,59,認為異化(Foreignization)是“A term used by Venuti to designate the type of translation in which a TT is produced which deliberately breaks target conventions by retaining something of the foreignness of the original(韋努蒂提出的術語,指保留源語異國風味、故意打破目標語常規(guī)的翻譯類型)”;歸化(domestication)是“A term used by Venuti to describe the translation strategy in which a transparent,fluent style is adopted in order to minimize strangeness of the foreign text for TL readers(韋努蒂提出的術語,用來描述采用透明、流暢的風格,以最大限度地減少源語異國風味的翻譯策略)”。國內(nèi)對此觀點較有代表性的是熊兵[15],認為異化是原文作者取向,即譯者在翻譯中盡量向原文作者靠攏,盡量保留原文的語言、文學、文化特質(zhì),保留異國風味。歸化是譯文接受者取向,即譯者在翻譯中盡量向譯文接受者靠攏,盡量用目的語即讀者喜聞樂見的語言、文學、文化要素來替換源語的語言、文學、文化要素,恪守、回歸目的語的語言、文學和文化規(guī)范。上述定義表明,譯者根據(jù)自身理解,來確定是讓讀者感受異國風味還是讓其覺得司空見慣,最終使得作者和讀者在介于極端異化和極端歸化之間的某一譯文文本中相遇。但對于讀者而言,譯文文本是“看不見”的譯者所決定的“看得見”的結(jié)果,其表現(xiàn)形式是特定歷史文化背景下的語言,承載著文學、政治、詩學以及語言文化本身等,而這些也是看不見的,需依賴人的解讀,因人而異。
在多模態(tài)話語中,異化與歸化即譯者有意識地在社會符號實現(xiàn)層面上,確定某種程度的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關系張力,實現(xiàn)翻譯目的的宏觀策略。異化就是要讓讀者盡量靠近作者,讓讀者感受到符號本身或其所承載的文化解讀之“異”,覺察其陌生感;歸化就是要讓作者靠近讀者,讓讀者感受到符號本身或其所承載的文化解讀之“?!保X得司空見慣。當然,異化與歸化所體現(xiàn)的作者與讀者關系張力是一個連續(xù)體[21],通常異化歸化會同時出現(xiàn)在譯語中,只是更為凸顯出某一方面而已。事實上,前文所提代表性定義采用了“Something of the foreignness”“Minimize strangeness”“盡量”等模糊字眼,都說明異化歸化不是非此即彼的精確判斷。既然異化與歸化構成了連續(xù)體,必然就存在翻譯策略既可認定為異化或亦可認定為歸化的情形,處于作者與讀者相遇的中點。例如跨境電商網(wǎng)站上帶有“2017”年份字樣的中美兩國都常見的植物種子照片,在中美銷售頁面就無需翻譯,此時既可認定為異化也可認定為歸化。一般來說,不譯之譯是最極端的異化[19]101,為此,后文將類似的“零翻譯”視為異化。
已有文獻在探討異化和歸化策略的時候,往往比較籠統(tǒng),經(jīng)常出現(xiàn)諸如“某某小說翻譯采用的是異化策略”“某某句子翻譯采用的是歸化策略”等表述,但其真實含義是“該小說總體策略是異化”“某某句子中某個文化特色詞采用的是歸化”。為使表述更加準確,就需提出翻譯策略的“基本操作單位”概念,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采用異化或歸化時所涉及的最小且完整的操作對象。理論上講,任何有意義的符號或符號組合都可能成為基本操作單位。例如,對于“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個習語(可譯成“Talk of Caocao and he’s sure to appear”或“Talk of the devil and he will appear”),如果譯者主要考慮“曹操”這個文化負載詞采用異化還是歸化,我們就可以將“曹操”看作基本操作單位;如果譯者主要考慮該習語中間的“逗號(,)”采用異化還是歸化,那么逗號就是基本操作單位;而如果譯者主要考慮該習語的語法結(jié)構,那么語法結(jié)構就是基本操作單位。當然,實際分析譯語時,一般沒有必要對所有符號和符號組合進行異化或歸化分析,為此,應根據(jù)研究目的來確定分析對象,舍棄跟研究目的關系不大的對象。
綜上所述,提出了多模態(tài)話語翻譯策略的三種分析模式,即分析某一基本操作單位的策略、分析某一類基本操作單位的策略和分析話語總體策略。對于第一種模式,只分析某一特定的基本操作單位,其來源包括多模態(tài)話語所涉及的語言、圖片、聲音等任何符號及符號之間的關系層面,主要關注譯者在處理具體符號單位時的策略,體現(xiàn)的是譯者的話語和文化處理技巧。例如,分析語言中的某個文化特色詞(如前文中的“曹操”)、某一圖片(如晚清漢譯《天路歷程》中的插圖,僧人被翻譯成了道士[22]),某些符號之間的關系(如圖文位置、所占空間是否有改變等)等。對于第二種模式,其分析對象來源與第一種相同,只是要分析的是具有某些相同或相似特征的多個基本操作單位,主要關注譯者在處理某一類符號及符號關系時的策略,體現(xiàn)的是譯者風格。例如,話語中的所有比喻詞、圖片、圖文關系等(類別可小可大,可以分析比喻詞,也可分析更大的文化特色詞,由研究目的確定),最后可利用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等方法來對該類基本操作單位進行策略描述。對于第三種模式,即對多模態(tài)話語進行相對全面的分析,包括各種符號及符號之間關系相對完整的分析(不可能絕對窮盡所有基本操作對象),最后利用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等方法描述該話語總體翻譯策略。
從操作復雜程度看,第一種模式是單一的符號或符號關系分析,操作最為簡單,第三種是全部符號和符號關系分析,操作最為復雜;從邏輯關系看,第二種模式是基于第一種模式開展的,而第三種模式則基于第二種模式開展的,是包含與被包含關系;從話語長度看,前兩種模式既適合篇幅長的話語也適合篇幅短的話語,第三種模式分析篇幅長的話語可操作性相對較弱,主要適合篇幅短的話語;從研究目的來看,前兩種模式更有針對性,而第三種則針對性不強。因此,在分析多模態(tài)話語時,主要考慮前兩種模式。當然,后文的個案分析,篇幅不長,采用了第三種模式,分析過程囊括了前兩種模式,為多模態(tài)話語的翻譯策略分析提供相對完整的個案示范。
以2017年8月5日蘋果公司官網(wǎng)中iphone 7手機的圖文型①英文圖片參見:[2017-08-05].http://www.apple.com/iphone-7/.中文圖片參見:[2017-08-05].http://www.apple.com/cn/iphone-7/.多模態(tài)話語及其在大陸的譯語作為分析對象。源語由五部分組成,自上而下第一部分為標題“Design”;第二部分為宣傳語“Makes a splash.Takes a splash.”;第三部分為圖標,其中第二個圖標用文字“RED”替代;第四部分為圖標釋義;第五部分為五種樣機的背面圖。該多模態(tài)話語只涉及圖文兩種符號,可從圖片、文字和圖文關系中分別確定基本操作單位。
首先,從文字的翻譯情況來看,對比源語和譯語,發(fā)現(xiàn)文字轉(zhuǎn)換有兩種,即文字轉(zhuǎn)換成文字和文字轉(zhuǎn)換成圖標,共7個基本操作單位。對于文字轉(zhuǎn)換成文字來說,共6個基本操作單位,源語譯語分別為(括號中為譯語):Design(設計),Makes a splash.Takes a splash(引得起火熱目光,更經(jīng)得起水花洗禮),New black and jet black finishes(新款黑色和亮黑色外觀),REDTM Special Edition(紅色特別版),Splash and water resistant(防濺抗水),New Home button(新一代主屏幕按鈕)。從策略上看,采用的是歸化。對于文字轉(zhuǎn)換成圖片來說,共 1個基本操作單位,源語為(RED)(PRODUCT),譯語為蘋果7紅色版小圖標。為了讓中國的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源語含義,譯者并沒有直接按照原文將其翻譯成(紅色)(產(chǎn)品),而是將文字直接轉(zhuǎn)換成圖片,采用了Jakobson所說的符際翻譯,這主要考慮到目的語使讀者更容易理解,屬于歸化策略。
其次,從圖片的翻譯情況來看,將背景圖片、產(chǎn)品圖片以及3個小圖標均看做是單獨的基本操作單位,因此總共有5個基本操作單位。對比可知,源語和譯語的背景圖片以及產(chǎn)品圖片(圖標)完全一致,除了紅色特別版文字轉(zhuǎn)換成小圖標外(在前文文字翻譯中已討論),其他小圖標均未改變,即在個案中,圖片在整體上是沒有翻譯的,或者說采用了零翻譯方法。顯然,這些圖片在中英文化中都是可以接受的,不涉及文化的敏感性問題。按照前文所述,這種不譯之譯屬于異化策略。
最后,從圖文關系來看,將整體圖文關系看作是1個完整的基本操作單位,三個小圖標和圖標釋義看作是3個基本操作單位。個案原文整體圖文關系重點突出宣傳語及設計的新穎之處,因而話語以文本為主,圖文關系屬于說明關系,而小圖標和圖表釋義則屬于錨定關系,譯文也完全一樣。另外,圖文相對位置、所占空間等方面也基本一樣。只是文字上,“Makes a splash.Takes a splash.”前后兩句只有字母M和字母T的區(qū)別,上下兩行比較工整,而“引得起火熱目光,更經(jīng)得起水花洗禮?!眲t后半句稍長,“Splash and water resistant”和“New Home button”原文占用兩行,但譯文僅占一行而已??梢?,圖文關系的翻譯也采用了異化策略。
從語言符號看,譯文主要采用中國人習以為常的表達,屬于歸化策略;從圖片(圖標)符號看,主要采用零翻譯方法,可視為異化策略;從圖文關系看,也基本未作改變,同樣屬于異化策略。因而,整體上來看,異化策略使用了9次,歸化策略使用了7次,為此,異化與歸化同時存在該多模態(tài)話語翻譯中,使用頻次相當,兩者相得益彰,其目的最終為蘋果手機的銷售服務。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此個案留有一點遺憾,即將“Makes a splash.Takes a splash.”翻譯成了“引得起火熱目光,更經(jīng)得起水花洗禮”,含義大致用歸化策略翻譯出來了,但是結(jié)構和語音上的精妙之處卻無法傳達。蘋果公司一向以廣告詞的講究、經(jīng)典而令人信服。從意義看,Make a splash指“獲得大量的公眾目光”,Take a splash指“游泳,玩水”;從結(jié)構和語音看,源語前后兩句,共三個單詞,結(jié)構一致,Makes和Takes對應,a和a對應,splash和splash對應,只有句首一個字母之差,但把iphone 7具有很好的防水功能凸顯了出來。翻譯時,不僅要考慮意義傳達的準確性,也應該考慮其結(jié)構上的精妙之處。這些精妙之處,用亞里士多德的話來說,就是“天才的標志”。把這些天才的標志翻譯出來,才不會讓源語信息受損。為此,若改譯成“引萬眾注目禮,迎萬水盥沐禮”。從意義看,譯語與源語相當;從結(jié)構和語音看,前后兩句共六個字,結(jié)構一致,“引”與“迎”讀音近似,“目”與“沐”讀音相同,“萬”對應英文“a”,均為數(shù)量詞,前后兩句相同的句尾詞“禮”字對應英文相同的句尾詞“splash”。盡管無法完全一致地表達原結(jié)構和原語音,但形式和語音更為接近原文。當然,中英文的不可譯性是客觀存在的,詩歌翻譯領域“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詩歌是在翻譯中丟失的東西)”的說法恰巧適用此處。按照改譯,從其結(jié)構和語音精妙之處的傳達來看屬于異化策略,但從意義的表達來看,仍然屬于歸化策略。這說明,即使是同一句子的翻譯,其形式和意義也是可以采用不同的翻譯策略的。為此,這也表明了在討論異化與歸化時,明確分析對象和確定基本操作單位的重要性。
異化與歸化是在語言單模態(tài)背景下提出和使用的譯學術語,將其拓展至多模態(tài)話語符合譯學未來發(fā)展的趨勢。由于多模態(tài)話語涉及符號及符號之間的關系,其極其復雜,且多模態(tài)話語理論本身也在不斷完善,其相關概念及判斷可能還存在一定的主觀性,因而本文僅屬初步探討,以望能引起更多學者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