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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隱逸拒征過程的激烈化及其詮釋

2019-12-18 03:16羅吉芝
貴州文史叢刊 2019年4期
關鍵詞:遺民

羅吉芝

摘 要:康熙十八年(1679),三藩未平之際,清廷舉行了博學宏詞科舉試,網羅眾多山林隱逸,輿論稱之為清廷一大盛事。文中所談及的李颙(1627—1705)即是當時清廷的重點網羅對象之一。在其被征召期間,一場稽古右文的盛事竟演變成一場驚心動魄的威逼。通過分析威逼與受威逼者各自的原因可知,雙方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推動這場征召進入一個不可回旋的境地。清廷一方的施暴來源于當時平三藩的大背景影響,長期在隱逸征召中的被動局面,以及在具體執(zhí)行中采取的粗暴手段。而通過對李颙一方的觀察可以發(fā)現,李颙的拒薦中其實存在著一種話語模式,而這種話語模式并不孤立存在,它也體現在其他隱逸的拒薦行為中,而這種話語模式的產生實際上是受整個遺民交友圈的影響。

關鍵詞:博學宏詞科 李颙 遺民 話語模式 遺民交友圈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9)04-96-106

關于康熙博學宏詞科的研究,過去基本集中在此次舉試的政治方面,多數觀點仍延續(xù)孟森先生幾十年前的論述。研究者將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開設博學宏詞科的清廷一方,而對被征召一方的關注卻顯得不足,尤其是對參與者個人的考察十分少見。1個人層面研究的缺失會使得對此次事件的觀察失去一種透徹感,因為僅從官方的文辭中難以接觸到事情的真實細節(jié)。在這場康熙年間舉行的鴻博之試中,李颙本應是其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官方對于他的描述卻只有寥寥幾筆——“因病未赴試”。通過檢視李颙與友人的來往書信,我們驚訝地發(fā)現,這場征召實際上險象環(huán)生。官府的行為如“抬驗”“刺股”,實際上已經超過了薦舉征召的范圍。從常理講,薦舉應當具有“稽古右文”的寬仁和“禮賢下士”的謙遜,但在對李颙的征召過程中卻只見威逼而不見禮遇,并且展現出了各方的博弈。而梳理其具體的過程,并嘗試解釋這種現象,即是本文希望達到的目標。

一、李颙的被征經過

審視李颙在康熙十七年(1678)的征召經歷時,必須要注意到一個事實:李颙的被薦其實是康熙十二年(1673)薦隱逸之繼續(xù)。在李颙的回憶中,也將這兩次舉薦聯(lián)系在一起1??滴跏辏逋⒋髥T鄂善主政陜西,有意修復當地歷史悠久的關中書院。李颙作為關中地區(qū)大儒,鄂善對他的名聲早有所聞,并屢次約請李颙主講關中書院。李颙答應鄂善所請,破戒入城講學。鄂善素知李颙風骨,但又基于自身職責,于當年七月向朝廷秘密舉薦李颙,稱其“一代真儒,三秦佳士。學術經濟,實曠世之遺才”2。九月初李颙得知此事,隨即致信鄂善推辭。十一月,陜西督撫督促李颙就道,李颙以疾辭。次年四月,朝廷有旨再次征召,政令下達責令地方起送3,李颙再次以疾病回絕。知府充耳不聞,甚至嚴刑拷打為李颙作證的鄰居和醫(yī)者,且“府轉詳到司,司催促愈急”4。七月,府司執(zhí)意驗視。八月,李颙被抬至書院驗視,“抬驗”這一羞辱性局面至此造成。府衙以“股痹回司”,有司欲以錐刺其股以驗真假,當時幸有參戎張夢椒為之營解,李颙得以避免皮肉之苦5,仍逼迫啟程。九月,府衙再次差遣官吏前來催促,李颙長子以歸置行李為由假意應允,有司允許歸家。歸家后,李颙再次以疾篤上呈官府??h令高宗礪懼怕累及官位,竟使人將李颙抬床就道,行至城南興善寺。李颙脫身無門,只得引刀自刺,方使當局打消了主意,然而“自是每年檄司行縣查催”6,待疾愈繼續(xù)上道。直至康熙十七年,舉薦成為一道正式詔令,諭令京內京外官員各舉所知。李颙被兵部主政房廷楨以“海內真儒”薦。吏部具題,令督撫起送,而司府又責成富平縣府督催。李颙再次以疾辭,長子多次前往府衙求情,均不能奏效。當時“催檄紛至,急若星火”7。府尹甚至手札責備縣令郭九芝有意包庇,提職揭參。當局不顧李颙意愿強行抬床就道。八月初一,經過臨潼。九月初二日,到達雁塔。九月初六,督撫再次催促啟程。府尹率咸陽令、長安令輪番上陣勸說,且委派幕僚率官吏晝夜督催,當時友人李因篤也勸其明哲保身,李颙開始絕食。周有德為李颙在總督前求情,答復卻十分冷硬:“自癸丑被征以來,年年代為回覆,茲番朝廷注意,不便再覆”8。并再次逼迫催促,甚至以違旨威脅李颙。李颙已有赴死之志,交代長子后事,并絕食五晝夜,最后才使當局放棄逼迫9。至此,李颙終于躲過此次網羅。觀察此事的前后經過常使人不解,一個掄才大典竟會演變成一場充滿危機的逼迫,險些讓被薦者賠上性命。事情需要綜合來看,其實威逼與被威逼的雙方似乎都以各自的方式推動這場征召進入一個不可回旋的境地。

二、導致清廷施暴的因素

清廷一方作為施暴者,在整個催征過程中似乎縈繞著一種非常急躁的情緒。吳懷清在《二曲先生年譜》中有這樣的解釋:當年的陜西官員自總督到知府都是滿人10。字里行間似乎暗示:正是滿人官員的粗暴執(zhí)行才使李颙受盡折磨,但事情未必那樣簡單,在清廷方形成的這種焦躁情緒,還得考慮鴻博征召在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

(一)平三藩戰(zhàn)事的陰云

首先征召與當時清廷平三藩戰(zhàn)事有關??滴跏甓?,吳三桂反,自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11,以恢復華夏衣冠為口號。反清斗爭此時尚未完全平息,吳三桂以此為旗幟,對于有心之人亦是一種試探。況當時確有遺老參與其中,如屈大均即是一例。翻閱那時遺老們的詩句,似乎也在隱約表達某種期待。有學者認為,在三藩之亂時期,顧炎武就有些別樣的想法:“秦政滅六國,自謂過帝皇。豈知漁陽卒,狐鳴叢祠旁”,似有以秦比清,以吳三桂比陳涉之意;“甲兵豈不多,人人欲從亂”,似乎在暗示吳三桂叛清之火可以燎原1。而在吳三桂反清期間王夫之的行為也頗令人尋味。相關研究表明,當時他與吳三桂的屬下可能有來往2。如此一來,清廷不僅要應對前線膠著的戰(zhàn)事,也要警惕著背后的不穩(wěn)定因素,清廷第一次征召之急躁似乎可以解釋。康熙十七年也是重要的一年,此年吳三桂身死,戰(zhàn)事進入一個轉折階段,在此時進行博學宏詞征召,其意義深遠。孟森先生認為此舉意在消弭士人隱世之心為清廷所用。從當時鴻博舉試的相關錄取數據來看,此次安撫的重點在江南地區(qū)3。即便是在整個平叛戰(zhàn)爭中,清廷也對江南格外重視,其經濟之富庶歷來是國家賦稅的重要來源地。更何況,江南反清斗爭一向激烈和持久。這也就是清廷在戰(zhàn)爭進入尾聲時舉行薦舉,以及鴻博薦舉地域上重點偏向江南的原因。由此可知,無論是康熙十二年的薦隱逸,還是康熙十八年的博學宏詞科舉試,兩次舉薦都籠罩在平三藩的陰云中。平三藩的的行動從戰(zhàn)略上看是整體的,但在執(zhí)行中卻又是具體的。每項諭令的頒布與執(zhí)行都服務于“平定”這一目標。

(二)清初薦舉制度的影響

更深層地思考要投入到對制度的觀察中。清興以來,出于對人才的需求,清廷一直推行薦舉政策。先是清太祖時期,諭令群臣廣為搜尋“勇能攻戰(zhàn)者”“才優(yōu)經濟者”“博通典故者”4。太宗天聰九年(1635)令滿漢各員薦舉人才,不論已仕或未仕。清兵入關前的薦舉,總體偏向對人才的實際需求,有漸放開滿漢限制的趨勢。入主中原后,薦舉制度逐漸強調對山林隱逸的爭取。雖然清廷早已開始開科取士,但所錄取者多是自愿仕清之人。而對于那些因年歲增長不適合參與科舉,但又懷抱出仕之心的人來說,薦舉不失為一捷徑。對清廷欲網羅的山林隱逸不合作者,也是一個值得考慮的舉措。此外,這也是新朝敷演歷代故事,表彰遺逸,展現其統(tǒng)治的崇文重道。另一方面,這也是異族入主中原調和民族矛盾的安撫手段。不過,薦舉的實際現狀并不理想。自順治初年宋權獻“治平三策”以來,保舉眾多,但多限于明季革職廢員,亦或是些沽名釣譽之輩,“豈真抱匡濟之才,不過為梯榮之藉耳”5,許多被保舉人在入仕不久即因犯事而革去。保舉之泛濫使得“貲郎雜流、市傭村叟及革黜青衿、投閑武弁”之流“妄充隱逸”竄入其中6,這樣的現狀也導致真正山林隱逸鮮見。由此出發(fā),嚴格保舉與追求隱逸成為清廷薦舉制度調整的主要趨勢。山東巡撫李之奇即因“保薦濫及貲郎”而被“詔旨切責”7。群臣紛紛要求嚴保舉,對于所薦之人細加采訪,詳查履歷,皇帝親試。保舉人將負有連帶責任,保舉不當要實行連坐,在當時的《大清律例》中即有“貢舉非其人”一條,對“不以實取”有詳細的處罰條例8。但若懼怕連坐,緘默不舉則同樣會被治以“蔽賢罪”9。再者對山林隱逸亦加大爭取力度,一是在保舉人資格上不設限,無論已仕未仕,無論滿漢蒙古,無論京內京外;二是對于被保舉人,要禮賢下士,破格對待,廣泛搜尋。朝廷甚至將地方主政大員在任期內需舉薦的人數也作了一番規(guī)定。清廷如此費盡心思,但清初薦隱逸的結果卻并不理想10。此一僵局的打破是在康熙十七年,薦章遍及海內,成為最具規(guī)模性的大典。

(三)執(zhí)行官員的粗暴手段

具體執(zhí)行過程也必須納入考察范圍。上文已提及,舉薦關乎官員政績,清廷規(guī)定地方官任內舉薦應達到一定人數。而李颙被薦時正值三藩之亂剛起,川陜是當時的重要防區(qū),諸事雜亂,地方官員事務繁忙之際還要處理舉薦事宜,執(zhí)行過程極有可能簡單粗暴??滴跏吣昵耙苍啻卧t舉隱逸,卻并未對地方官形成壓力。但康熙十七年的這次征召對地方官的執(zhí)行不力要題職揭參。顯然,此次薦舉不同于以往。清廷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從當時豐富的史料中可窺見一二,這被譽為當時一大盛事。朝廷形成的這種鄭重氣氛也因此傳染至地方,一旦名列薦章,督催之令隨之而來。朝廷的政令像疊羅漢一樣層層施加,承受最大壓力的是底層的府縣官員。富平縣令郭九芝即因維護李颙向朝廷求情而被題職揭參。參與過這場征召的孫枝蔚曾提及李颙的遭遇:“布衣如李颙,荷恩實弘慈。颙但以疾告,哀憐尚至斯。豈肯同霸主,竟焚介之推。奉行在敦迫,咎當歸有司”1。地方官員的舉動與晉文公焚介之推的故事無異,孫枝蔚明確將罪責歸咎于具體執(zhí)行的“有司”。傅山在此次薦舉中有《與某令君》一詩,談及傅山體諒“仁人”的不自由,因而拖著病軀勉力就程2。學者考證,詩中“某令君”極有可能就是當時負責傅山被征一事的陽曲令戴夢熊。傅山意識到此次征召勢在必行,并不愿因自己的緣故連累他人??梢?,在整個征召過程中,中央對地方,上級對下級,層層施壓,最后落到被薦者的身上,使被薦人遭受無妄之災。

從宏觀到具體的實際現狀使得清廷當局在處理此事時充滿了急躁,事情一步步滑入兇惡境地。但僅僅從清廷一方來解釋現狀,就不免將問題過于簡單化了。

三、從李颙一方看征召

由過往研究可知,網羅山林隱逸以消弭其對新朝的仇恨敵對之心,是清廷實行此次薦舉的根本原因,而其中也的確存在著一些非人的行為。清廷的舉措是導致李颙征召局面難堪的主要原因,但李颙一方也在以某種方式來刺激和促成此次逼迫。

李颙在康熙十二年得知被薦就立即致信當事辭絕,其間幾度往復。起初,他以病為拒,在拒辭的同時,李颙又希望當局能使自己保全“石隱之盛德”,以此激勵廉恥3。當這些都無法打動當局時,他的“病”就加重起來:先是足疾,又加上痰火,全身疼痛,耳暈目眩,患病一日甚過一日,百般治療不見起效。并進而宣稱,如果強行就道就會“委骸骨于旅次”,此事必會招來不良影響——天下人嘲笑李颙為隱不終,為博取富貴而命喪途中;再者貽天下口實,認為正是朝廷逼死李颙4。從辭征到就道,從言辭緩和到以死相逼,當道與李颙之間尚有一個相互周旋的過程。李颙自己有所體會:“前番特征隱逸一事,兩奉溫綸,仆以病廢不能應詔,初未嘗令地方逼致”5。李颙能夠幾番致信,可見催促并不算苛刻。相比之下,康熙十七年的征召則更為殘酷,李颙并無足夠時間去應付,薦章既上,吏部具題,立即督促起程,清廷并未給李颙任何反饋的時間,使得李颙的辭薦根本沒有招架之力,他唯一的應對就是不斷稱疾,疾篤,到最后絕食。

但李颙是否真如其自述的那樣病入膏肓至無法啟程?從李颙當年薦舉前后的足跡來看并非如此。在被薦督催的康熙十二年十一月,李颙卻到華陰拜訪王宏撰,相互討論為學與出處。范鄗鼎在《二曲集》的序言中也提到“戊午之役,先生方壯年”1(范鄗鼎也是當時的與試者之一)。實際情況并沒有辭薦信中所描述的那樣夸張,稱病、疾篤不過是一個借口。這樣一來,李颙其他的說辭也存在令人懷疑的不實之處。當我們把眼光放得更遠,去觀察被征召的其他人時,便會發(fā)現:李颙的這些說辭和以命相抗與其他拒薦者之間存在驚人的相似。

(一)模式化拒薦方式:稱病、母老、堅守隱逸

稱病是拒薦者最先采取的最簡便的辦法,病情隨著督催加重。如魏禧面對官府的征召和督促稱疾篤,被強行抬至南昌勘驗,便用被子蒙頭,裝作無力回天2。應謙、傅山等被薦時也使用了稱病這一招3。后來參與鴻博之試的毛奇齡,也曾以疾病為由推辭4??v觀這些鴻博征士,他們第一反應都是稱病,當時記載的稱病人數大概有二十多個5。稱病是拒薦的第一種選擇,但這種拒薦方式其實并不具有說服力。當稱病者達到一定數量,那就明顯只是一種借口,官方當然不會相信,仍會“相應咨催赴京”6?!耙约厕o”看上去更像一種此類人物的規(guī)定動作,先將姿態(tài)擺出,至于行為的真實性就要看征士們后續(xù)的表現。

另有一種以母親為借口的拒薦?!埃ㄅ耍缬兄列?,初被征,辭以母老”7。李因篤也多次以“母老”為由拒薦,拒薦失敗而應試授官后又再次以此為由請求回鄉(xiāng)。以母老為由拒薦者不在少數,放寬來講,李颙也以母老作過借口。當他與清廷官員解釋不出仕的緣由時,總會反復提及因早年生活困苦而不能使母親頤養(yǎng)天年的愧疚與傷痛,他因此立誓自甘困頓。黃宗羲在與陳錫嘏的斡旋中,也以父母年邁身為長子不遠游為辭。可是黃宗羲又在書信的末尾透露出另一種意味:“不愿斷送老頭皮”8。實際上,“母老”仍只是一種推辭。李因篤幾番陳詞固然是哀憐至極,連當道也將其陳詞比之為《陳情表》。但是這里面未必全是實情,檢視李因篤與顧炎武的來往書信可以發(fā)現,顧炎武曾為他幾次出謀劃策,也多次向當時主試官之一的葉方藹求情,向其敘說李因篤的家庭情況。以母老為由的哀訴,只是事實的一部分,是實情卻也是故意夸大。書信中曾提到:

鴻都待制,似不能辭,然陳情一表,迫切號呼,必不可已;即其不申,亦足以明夙心而謝浮議,老夫所惓惓者此也。9

顧炎武已經認識到朝廷此次對隱逸諸人勢在必得,而以李因篤的聲名,極有可能成為當道的重點網羅對象,不能保全志向。李因篤所上陳情一表,為達到拒薦效果就必須“迫切號呼”,動之以情。而李颙的陳述,以他早年的行為來看,也站不住腳。李颙早年父親殉國,家庭困苦無以為生,鄉(xiāng)人勸其“給事縣庭,充門役”,但他卻“謝而拒之”1,堅持不動,清苦讀書。不謁公門并非自母親去世始,這與他早年的行為是一貫的。以母親為由拒薦,又是一種說辭。

在具體行文中,他們也會使用某種相似的辭令。李颙曾多次搬出前賢故事,在《與當道論出處》中,他點明隱逸對于風俗教化的作用“以無用為有用”,是激勵廉恥的一大關鍵。而朝廷的放手更能達到一種成人之美的效果,使那些山林隱逸得以全其志愿,最終成為一種彰顯新朝的盛世羽儀。同樣的請求也能在嚴繩孫處見到:“竊謂堯舜在上而欲全草澤之身,以沒余齒,詎有不得,惟幸加保護2?!眹览K孫和李颙一樣,試圖與當道商談“出處去就”的意義,并希望朝廷能全其草澤之身,給足了當道臺階。李颙與嚴繩孫,都在為他們的不赴召尋找一個高尚的借口——鼓勵風氣,以隱逸為高3。

不管是稱疾、母老亦或是以隱逸為高,當這些理由被反復提及就顯得格外機械而虛假,當局并不會為這些一般性陳述所打動,反而會進一步相逼,使那些被征者各自現出原形。這些陳述更象是一種模式化的語言。王明珂認為,文化讓人產生模式化行為,模式化行為鞏固社會現實……各種事物與人的言行表相下,皆有深藏不露的社會本相4。在這些相似的表相——模式化的語句中是否就存在某種本相?這些模式化的拒薦何以會形成?我認為關鍵是需要看這些人在私下里如何看待這些征召。

(二)話語模式背后:遺民情結與矛盾的遺民生活

有一個總體情況需要考慮到,此次鴻博之試所面向的對象大多是聲望極高的山林隱逸。全祖望認為李颙被薦得源于其關中大儒身份:“時詞科薦章遍海內,而先生獨以昌明絕學之目,中朝必欲致之”5。毛奇齡以手腫為由拒試時,友人卻規(guī)勸他,薦舉網羅天下名士,若連毛奇齡也棄考,就會有損此次舉試的光彩形象6,——語道出此次考試重在籠絡“名士”的目的。由此便不難理解:嚴繩孫只寫了半首詩卻被授予官職;傅山七十四歲高齡抬至京城,堅不赴試卻仍被授以中書舍人。但對于有名望的隱逸之士,當時的物議又十分嚴厲。順治三年(1646年)會試期間,漢族士人對清廷的科舉取士由觀望轉而參與,便有時人出語譏諷:“一隊夷齊下首陽,幾年觀望好凄涼。早知薇蕨終難飽,悔殺無端諫武王。”7先出仕的錢謙益和吳偉業(yè)在民間的議論里也并不光鮮??滴跄觊g的鴻博舉試也因這些遺逸的參與而輿論紛然,既有嘲諷話語指向這些參與者,“北闕已成輸粟尉,西山猶貢采薇人”8,因平三藩而實行的賣官政策,與另一邊熱火朝天的征召形成一組鮮明對比,諷刺那些曾自詡遺民如今卻與試的人。又樹立典范表彰那些堅辭不就之人。顧炎武被視為其中楷模:“到底不曾書鶴版,江南唯有顧圭年”9。

遺民在應對此事時似乎也有一種遺民情結在左右他們的行為。趙園認為,“遺民不但是一種政治態(tài)度,而且是價值立場,生活方式、情感狀態(tài),甚至是時空知覺,是其人參與設置的一整套的涉及各個方面的關系形式:與故國,與新朝,與官府,以至與城市等等”10。遺民這一身份本身附帶了很多東西,影響著他們在面對現實情境時作出的應對。自然,遺民情結也被包括在其中。它是遺民身份本身所攜帶的關于如何處理當下與過去,新朝與舊朝的一種情感傾向,它不僅停留于心理層面,同樣見諸于實踐之中。如顧炎武與友人談及這場征召時想的是養(yǎng)母王氏教導的“不事二姓”。這正是作為遺民最后的底線,與黃宗羲的“不愿斷送老頭皮”殊途同歸。顧炎武不愿違背誓愿,而黃宗羲也不愿自己晚節(jié)不保。再如陳維崧,也表現出對此次應薦有些“憤惋”的情緒。1陳維崧所憤惋的是“迫于試檄”而“逐隊隨行”,似乎滿心的不愿。傅山在當年的詩句中也表達了自己要“誓以此愿力,而不壞此身”2。眾人皆表現出一副堅定守節(jié)的樣子。

在這樣一種氣氛里,李颙私下又如何認識這場征召?他與友人的信件中提及舉薦時,認為官府所作所為實在是“千古所未有”,不僅是對他個人的逼迫更是對天下士人的羞辱。前賢圣明帝王,對待士人即便有“十征五聘不出者,并未強之使出”3。李颙雖一邊認為當今康熙帝是寬仁之君,但另一邊又擺出自己所受之苦,兩相比較,“寬仁之君”的稱贊更似諷刺。當他去分析這場征召時,他又將罪責最終歸咎于自己,認為全在自己“洗心不密”,不幸墜入名網,招來此次禍難。可見,從頭至尾他似乎是沒有透露過任何的勝朝之思。

李颙雖未明顯表露過遺民心跡,但是卻又有一二事可證明。順治二年(1645)中,李颙正醉心于《周鐘制義》一書,對于其中忠孝節(jié)義、慷慨悲壯的內容十分向往,“遂流連玩摩,每一篇成,見者驚嘆”。當得知周鐘失節(jié)不終時,李颙勃然大怒,“亟裂毀付火”4。一方面他認為文人不足信,文名不足重;而另一方面,他內心里未嘗不是抱著一腔守節(jié)之心,認可對遺民之志的堅守。其二,陜西總督鄂善相邀講學關中書院之時,盩厔令鐘朗因李颙衣服“寬博不時,預制小袖時袍馳送”,但李颙只是“笑而藏之”,仍然著裝如故,使當時官員“見之愕然”。王汎森分析,小袖時袍才是清代的冠服,李颙不著此服與他對清廷的不合作、消極應世態(tài)度有關5。而李颙在清初的消極行為,如筑土室、不入城均與當時一些遺民存在高度的相似。不入城市實際就是不欲被城市生活沾染,不欲與當局相糾纏。縱觀李颙的生平思想,其實經歷了一些轉變。前半生求實際,苦讀兵書、謀術。但是在人生的后半段,他盡棄前作,大量閱讀程朱理學著作,并以講學作為挽救社會的良方。這一轉變其實正體現了他對于明亡之因思索的轉變,李颙也有一腔遺民情結。

天生丈人來自燕告余,有誹諧嘲李、杜、馮、葉看選舉詩賦不當者七言八句,惟“葉公懵懂遭龍嚇,馮婦癡騃被虎顛”二句巧毒可笑,天生每為人誦之,或謂天生:“爾亦取中者,何誦此為?”天生曰:“此詩兒實有可誦處也”10。

李因篤不曾明說有何可誦處,孟森先生認為李因篤實際是在借此隱晦地抒發(fā)其反清情緒。但李因篤本人并無足夠立場去諷刺和不屑,筆者認為,在李因篤的這番話語中恐怕也部分存著一種將自己遠離鴻博與試者的意識。單看旁人所謂“爾亦取中者,何誦此為”即可知,在當時人眼里,李因篤雖辭官歸養(yǎng)但究竟也是參與者。而他卻偏擺出一副不是此中人的態(tài)度,與當時的俗議一同嘲笑鴻博的幾位主試官,不得不說是有幾分不認賬的意思。而傅山聽聞有人將“清歌妙舞”與“博學宏詞”相提并論,也表示出鄙夷1 。再有孫枝蔚得了“中書舍人”之職后,反而十分不高興:“吾三十年老處士,今乃作官耶?”2他們的所為其實是為擺脫康熙鴻博之試對他們的捆綁,將自身與那場舉試隔離開,這在遺民中間其實是一種自覺的行為。又如顧景星應試后以病懇請歸家,“顏其堂曰‘白茅,取《易》‘無咎之義也”3。有學者就認為,“此輩這種儀式性的行為包涵著自我救贖的動機”,因為不論如何,他們終是未必能如堅辭不就者一意相抗,而是有所妥協(xié),“事后均有一番自我辯白的需要”4。他們?yōu)槭裁磿枰@種辯白,要做出一副既羞且愧的樣子?顯然,他們意識到作為遺民本身,或者是遺民的后代參與此事,是違背自己的遺民身份的,在共同的交友圈中會受到鄙視,盡管因此而獲得了前途,但是這事是令人不齒的。這也就是為何面對黃宗羲時,朱彝尊與陳維崧都不約而同發(fā)出類似愧疚之語。朱彝尊認為“余之出,有愧于先生”5。而陳維崧則自責“崧不肖,不能守父遺教,遂嬰世網,其為先生所屏棄也固宜”6。使他們感到愧疚的不僅是身份的轉變,更重要的是對交友圈的背叛,尤其是當他們事后再面對老一輩,這種行事和品格的高下差異更是壓迫得他們無法自處。

如此便能解釋這種模式化語言的存在來自何處,這其實是一種表態(tài)。首先拒薦是作為一個遺民的規(guī)定性動作,他們以這種方式來確認自己的身份,尋求一種交友圈內的認同,即便最后參與了,也要給外界一種不情不愿的印象。他們在交友圈中的遺民身份要求他們必須這樣表態(tài),他們自覺與試是可恥的,盡管最后存在不同選擇。表態(tài)的背后其實在承受著一種比遺民情結、遺民身份更為具體的壓力,那是來自于他們共同營造維持交往的一個好友圈。這種來自群體認同的壓力,雖不具有強制力,但是因其中重量級人物的倡導,以及好友間的相互評議,使得眾多遺民在做出應對時,不得不有所顧慮。其實余英時先生在討論方以智時,就認為遺民自有一套話語系統(tǒng)。放之此處,也能看到遺民們其實仍是在用以一種似是而非的話語模式來掩蓋其真實的理由,其背后在起作用的是交友圈文化的壓力。

四、結語

綜上所述,可以回答在文章開頭提出的問題,為什么一場本應被視為稽古右文的盛事到了李颙那里居然會演變成一場威逼?這中間其實是兩大力量的博弈。在清廷的一方,源于征召政策在平三藩整體戰(zhàn)略中的地位,源于薦舉制度從松散到嚴格過程中對隱逸征召的被動局面,源于官員在執(zhí)行過程中因政績而帶來的嚴苛。這一系列的因素,環(huán)環(huán)相扣,導致當局無視拒薦,不斷地催促逼迫李颙就范,這樣的力量不僅僅施加在李颙一人身上,其他遺民也遭受了這樣的威壓。而在李颙一方,過去在討論遺民堅辭不往拒絕征召的舉動時,總以遺民情結作為原因來分析,但實際上并非只受制于“遺民”這一個原因。更具體更現實的因素是,被征召的李颙所代表的群體,在他們面對清廷的網羅、逼迫時,也受制于交友圈的文化壓力。他們要面對交友圈中的輿論、指責,甚至是自責。由此,他們各自表態(tài)、相互呼應,以一種模式化的語言去解決當道提出的難題。這樣一來,被征一方又刺激著當道采用更加急迫的措施。一方越是逼迫,而另一方越是反抗激烈。薦舉不再是正常地禮賢下士,而是一種勢在必得的網羅。拒薦也不僅僅是拒薦本身,更是一種基于文化圈壓力下的相互示意和相互表演。而這種博弈的背后,其實是當時的實際情況:清廷已占據絕對的優(yōu)勢,遺民卻無力回天——只能勉強維持一種思想上的團結。但是現實與之相反,大批的遺民隨著時間變換,相繼投入新朝的懷抱。就如這次征召的結果,盡管有各種各樣的表態(tài)、堅持、忸怩。但是許多遺民如毛奇齡、潘耒等最終還是赴試,入仕新朝,頌歌新朝。

責任編輯:林建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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