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晶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一、彝族民間神話故事概況

在中國的民族大家族中，彝族是一個古老而光榮的成員，主要聚居于中國云南、四川、貴州等地區(qū)。從遠古時代開始，在漫長的民族發(fā)展道路上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獨特的、璀璨奪目的民族文化，成為中華民族寶貴的財富。

馬克思認為，神話是早期人類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話是通過人民的幻想用一種不自覺的藝術(shù)方式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本身”。在民俗學上，神話是指關(guān)于人類和世界變遷的神圣故事。在廣義上，神話來源于原始社會時期，一個民族的意識形態(tài)以故事的形式表達出來，人類通過推理和想象對自然現(xiàn)象作出解釋，由于受當時認識水平低下的影響，因此經(jīng)?；\罩著一層神秘的色彩。狹義上來說，神話是敘述人類原始時代或人類演化初期的單一事件或故事，必須是遠古族群的人們集體創(chuàng)造并且流傳下來，具有明顯的非理性的神異色彩。神話故事的每一次講述便是對歷史的一次記錄和回味，將古老文化與現(xiàn)代生活相連，以彰顯其對社會的認識和人生的理解。

神話故事在彝族民間口頭述講中的形式上保留著較為古老的風貌，內(nèi)容異常廣闊，結(jié)構(gòu)極其龐大，保存了大量的民間神話故事，反映了先民早期思想狀況和認識水平，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和歷史意義。涵蓋了天地開辟、人類起源、萬物產(chǎn)生、洪水泛濫以及人與鬼神斗爭等方面的內(nèi)容，可以說是彝族先民關(guān)于宇宙、萬物、社會、自然現(xiàn)象等史談。

彝族民間神話故事傳說極為豐富且完整，得益于多姿多彩的地域景觀和人文傳統(tǒng)，其民族、地域個性呈現(xiàn)出相互交流、彼此借鑒的局面，流傳著內(nèi)容和情節(jié)較為相似的民間神話故事，這也主要得益于神話形成的創(chuàng)世史詩所起的保存作用。彝族民間除有流傳于云南楚雄地區(qū)的創(chuàng)世史詩《梅葛》和《查姆》、流傳于云南紅河州彌勒西山一帶的創(chuàng)世史詩《阿細的先基》、四川涼山、甘孜地區(qū)的史詩《勒俄特伊》等韻文形式的神話之外，還有大量散體形式的神話，都深深的烙上彝族文化記憶和歷史痕跡，既有現(xiàn)實主義基礎(chǔ)，又有著浪漫主義的靈魂。后人將其升華為藝術(shù)層次，成為一種獨立自足的訴之于情感和關(guān)照的審美意象。

二、彝族民間神話故事特點

民間信仰的對象和觀念是神話的核心，也是神話產(chǎn)生的動因，是先民從神靈信仰出發(fā)，借助于原始思維，以不自覺的藝術(shù)加工形式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

彝族民間神話故事以寫實手法和超現(xiàn)實主義風格，奠定整組作品的神話基調(diào)。通過史詩中敘述關(guān)于自然萬物的來源及人類的產(chǎn)生等情節(jié)，用藝術(shù)的手法對彝族先人的思維方式與情感進行加工，把整個過程集中化和神圣化，描繪出充滿神秘色彩的彝族民間神話故事。概括起來，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神的意志占絕對性

神話故事中塑造了一群形象生動的神，他們同原始人一起戰(zhàn)勝了重重困難、創(chuàng)造了人類和萬物，他們是彝族史詩中比較完整、豐富而又很富于個性特征的一群神。史詩中敘述了人間的一切是由天上的神創(chuàng)造和管理的，如英雄降生、人類繁衍、兄妹成婚。

1、“神造彝人”

《阿細的先基》是彝族支系阿細族的史詩，萌發(fā)于原始社會時期，形成于封建社會時期，千百年來流傳在云南省彌勒西山一帶的阿細族人民口頭上的神話故事。

在《阿細的先基》中提到的“神造彝人”，包含了先民對世界起源等問題的哲學認識。在史詩中，人類陸續(xù)經(jīng)歷了四代：螞蟻瞎眼睛代（即其他史詩中的獨眼睛代）、螞蚱直眼睛代、蟋蟀橫眼睛代、筷子橫眼睛代（作為現(xiàn)代人的我們）?！栋⒓毜南然肥吩娭猩裨煲腿说那楣?jié)，即造出第一代人即螞蟻瞎眼睛代。“走到太陽下的黃土山，山頂有一張黃桌子，在桌子上，要造男人了”，“走到月亮下的白土山，山頂上有一張白桌子，在桌子上，要造女人了”，“造人的那個時候，是屬虎的那一年，屬虎那一月，屬虎那一日，屬虎那一時”，“造人的男神阿熱，造人的女神阿咪，吹他們一口氣，那對泥人啊，就能點頭了”，“螞蟻瞎子這代人，就這樣造出來了”。

2、《支格阿魯?shù)恼Q生》

《勒俄特依》流傳于四川省涼山州、甘孜州等25個縣市的彝族地區(qū)和云南省部分彝族地區(qū)，史詩以豐富而奇特的神話想象、浪漫傳奇的故事情節(jié)，塑造了一批既獨立又相互聯(lián)系的經(jīng)典故事和一些英雄人物形象，反映了遠古彝人堅定的民族信仰、民族意志和民族情感。

神話里有一位民族英雄叫支格阿魯。他一出生，就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樣。第一天，以搖動天地為樂；第二天，不喝奶不讓人抱；第三天，不肯睡在母親身邊；第四天，完全不聽母親的話；第五天，家里人不知應(yīng)該拿他怎么辦，把他放進銅盒里送到山上。一個星期后，大家去看他，他已經(jīng)不見了。這時候大家才知道支格阿魯?shù)某錾聿环?，原來他是上天送來的?/p>

3、《兄妹婚配成夫妻》

選自彝族創(chuàng)世史詩《查姆》，流傳在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雙柏縣安龍堡、大麥地、法脿三個鄉(xiāng)鎮(zhèn)彝族納蘇支系聚居區(qū)，全部用老彝文記載于彝族的書面文學——《彝書》和《貝瑪經(jīng)》中。

在第三代人類（蟋蟀橫眼睛代）一齊在洪水中淹死了后，只剩下了小兒子和小姑娘，他們走了三個月零三天的路，看不見一個人。于是天上的金龍神飛來對兄妹說，“你們兩個嘛，要做一家了，如果不成一家，如果不配婚，這個世間就沒有人了?！逼鸪跣置枚瞬桓掖饝?yīng)，在他們看到各自的石磨滾下山合攏、針和線拋出去連接等情景后，在天上的金龍男神和金龍女神的勸說下，才最終配成了夫妻。

（二）神和動物的身體化為世間萬物

神不僅僅造出了人，還為人的生存繁衍考慮了很多，比如人如何與自己共處、如何與動物共生、如何學習文化知識、如何有效勞動。在彝族民間神話故事里，神真是操碎了心。甚至死后，神也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幻化成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神在故事里為彝族人民不辭勞苦地鞠躬盡瘁。

1、《會跳起來的大地》

選自《阿細的先基》史詩中的敘述，“那團團的地鋪在三個大魚身上，雞啄魚眼睛的時候，魚會跳起來，地便跟著震動”，“天上的銀龍神把銀鏈子放下了，讓阿托去栓魚”，“魚栓好了，魚跳不起來了，地也就穩(wěn)了”。

2、《盤古》

《查姆》里流傳的故事中，據(jù)說先祖盤古活了三千六百歲，在他臨死前，生下了一個蛋，里面包藏了世間萬物，他死后身體便化為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3、《虎造星辰》

《梅葛》里，天神覺得人世間太寂寞，取老虎的左右兩條胳膊去做日月，虎的眼睛化為星星，世間才有了光明。天神意猶未盡，又取了老虎的腸胃化為江海，皮毛化為花草，從此地上就有了生物。

（三）植物孕育人類和萬物

在幾部史詩中，均出現(xiàn)了神造人類和萬物的故事，但同樣也出現(xiàn)了植物造萬物的故事，如瓜造人類、葫蘆造人類的故事，說明文化的相承性，以及地域文化的交流溝通是長期存在的。正因為彼此借鑒才生發(fā)出類似的神話故事，以供后來人流傳。

1、《瓜藏世間萬物》

《梅葛》是彝族民間歌舞和民間口頭文學的長篇敘事史詩，被視為彝家的“根譜”、“百科全書”，流傳在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姚安、大姚、鹽豐等縣。兄妹兩個人，“拿了一把刀，把瓜剖成四瓣，這個大瓜啊，世間萬物就藏得住吶”?！暗谝话旯侠镞?，藏著很多人，眼睛是橫的，像筷子一樣”；“第二瓣瓜里邊，藏著很多野物，老虎豹子、野雞菁雞”；“第三瓣瓜里邊，藏著許多花種”；“第四瓣里邊，藏著許多牲口，山羊綿羊，大狗小狗都有了”。

2、《金果銀果造天地》

《梅葛》里天神格茲苦用九個金果變成九個兒子，用五個去造天；用七個銀果變成七個姑娘，用四個去造地。

（四）對于自然的神奇幻想

對于彝人來說，大自然的一切都是神秘的，他們強烈希望了解和支配它，他們往往根據(jù)自己已有的知識去推測自然現(xiàn)象。正因為幾千年來，土地帶給人類生存的希望，自然界又是如此不可琢磨和掌控，人類竭盡全力地試圖以人的方式去解讀和把握自然，給自己微弱的安全感，從此祭祀無所不能的天地鬼神便被演化為彝族神話故事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1、《天上掉下神火來》

《阿細的先基》中記載，在第一代螞蟻瞎眼睛代（即獨眼睛代）人時，有一天，“天上打起雷來，有一樣紅通通的東西從天上掉下來，一直鉆進老枝里”，“姑娘和兒子們，折了些小樹枝，撅著撅著，撅出火來”。

2、《燒香拜天神》

在《查姆》的影響下，一直以來，彝族先人用燒香的方法傳遞信息，天神嗅到香味，看到香頭上的火星就知道人間有事找他們，所以故事中燒三炷香的傳說就流傳至今。據(jù)說一炷香是燒給天神，二炷香是燒給地面上的土地神、水神，三炷香是燒給祖先的靈魂。燒三炷香是給天神、土地神、祖先的靈魂發(fā)出的信號，祈禱天神、地神、祖先保佑平安，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燒香祈禱。

（五）神與動物都具有人的性格和行為方式

彝族人民將人的性格融入動物性格的刻畫和情節(jié)的設(shè)置上，表現(xiàn)了極大的想象力。神雖然行使著生殺大權(quán)，高高在上，造人造天地造萬物，但也具有著人的自私心理，偏袒強者，欺負弱者；動物則聰明智慧，甚至站在人的一邊，幫助和關(guān)懷著人類。

1、《癩蛤蟆識天機》

《勒俄特依》中記載有一位掌管石莫瑪哈（天界）和石莫姆基（人界）的大神恩鐵古茲，是眾神的組織者和重大事務(wù)的決策者。恩鐵古茲用金碗、銀碗、木碗配制了三種藥水，分別是蠢藥、笨藥和聰明藥，他讓地上的萬物都去喝水。癩蛤蟆識破了天機，但它行動得太慢，就把秘密告訴了人，讓人給它留一半。人跑得快，喝下了聰明藥，只給癩蛤蟆留下了一點點。從此，人比其他動物聰明，癩蛤蟆成了人類的好朋友，人類把它們養(yǎng)在水田邊。

2、《石爾俄特尋父》

《勒俄特依》中有位涼山的年輕人叫石爾俄特，他尋找父親的路上，狐貍為他馱銀兩，兔子為他馱金錠，他騎著獨角馬，帶著獨角驢。走過大平原，云雀款待他；穿越大森林，麋鹿招待他；涉過江河時，美人魚挽留他。石爾俄特卻一心一意要去尋找父親。

3、《木吾吾求親》

彝族神話《三族起源》里提到，大洪水過后，人類僅剩木吾吾一人，和一些小動物。因為木吾吾用麥桿燒火取暖，冒出的青煙上升到天空，天神派野公雞及司天、司地、日、月、云、星等六神一起下界巡看，要逮捕木吾吾。但六神憐憫木吾吾，并勸說天神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木吾吾。天神饒恕了木吾吾，但不愿意將女兒嫁他，烏鴉、蜜蜂、蛇和老鼠等動物便自告奮勇地去天上游說天神。

三、彝族民間神話故事的價值和意義

彝族燦爛的神話故事是彝族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通過集體性創(chuàng)作口耳相傳，神話故事內(nèi)容與彝族歷史、宗教、政治、倫理、教育、語言等關(guān)聯(lián)，反映彝族人民關(guān)于天地的起源、物種的來源、人類的誕生等重大問題的看法，包含著與大自然進行斗爭的艱難歷程的內(nèi)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社會歷史進程，為后人的研究和理解彝族文化提供寶貴的信息和資料，在保存和傳播彝族歷史方面顯示了重要的作用，也對追溯和研究彝族族源、社會的形態(tài)等方面具有重要意義，有著特殊的無可替代的歷史價值。

民間神話故事是彝族人民的精神糧食，是維系民族凝聚力的精神力量，在彝族的社會生活中有傳授知識、宣揚民族道德觀念、維護民族團結(jié)、鼓舞民心的作用。目前彝族史詩《阿細的先基》、《勒俄特依》、《梅葛》、《查姆》等，均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目錄。

四、保護非物質(zhì)遺產(chǎn)的現(xiàn)實性

將非現(xiàn)實形象構(gòu)成藝術(shù)，從而把握世界，是人們對待外界世界的獨特方式。但神話并非憑空產(chǎn)生，無論是沒有審美品格的先民有意為之，還是無意識形成，都不妨礙我們欣賞彝族民間神話故事，并領(lǐng)略之美。產(chǎn)生彝族民間神話故事的根源是生產(chǎn)力低下和落后的生產(chǎn)觀念，以及對自然的依賴、不安定感和神秘感，我們和彝族先民們都有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在歷經(jīng)苦難中所達成的戚戚認知，如對勞動創(chuàng)造了生活的認同、對自然的敬畏、對生命的熱愛，以及在自然生存法則下表達出來的對萬物平等共生和諧的認知。隨著彝族民間神話故事的不斷傳承和時代的更迭，其中的象征意義也在不斷演變以適應(yīng)時代風尚的變化，獲取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