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梅
摘 要 《紅樓夢》傳世版本眾多,但其中活字印本卻不多,本文將對聚珍堂版《紅樓夢》的刷印特點做出介紹。
關(guān)鍵詞 聚珍堂 紅樓夢 活字
分類號 G253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19.11.015
Research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ovable Type Printing of Juzhen Tang version of The Story of the Stone
Han Mei
Abstract There are a lot of Versions of The Story of the Stone, but not many print versions of movable type. This paper introduc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Juzhen Tang version of The Story of the Stone.
Keywords Juzhen Tang. The Story of the Stone. Movable type printing.
《紅樓夢》 行世至今,版本眾多。先以抄本形式流傳,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和五十七年(1792年)萃文書屋兩次以木活字排印出版,即程甲本與程乙本,結(jié)束了《紅樓夢》 的傳抄時代,此后漸以刻本流傳。清末,西方印刷技術(shù)傳入中國后,《紅樓夢》又開始出現(xiàn)石印本、影印本和鉛印本。雖然傳本眾多,但活字印本卻是十分少見。除了里程碑式的萃文書屋活字印本外,就只有清光緒二年(1876年)京都聚珍堂印本。
1 聚珍堂本《紅樓夢》的刷印特點
南京圖書館所藏清光緒二年(1876年)京都聚珍堂活字印本《紅樓夢》共四函, 24冊,藍布紙?zhí)?,上面題箋“繡像紅樓夢”,并鈐有朱文“聚珍堂印”。正文半頁10行,每行22字,四周雙邊,全書版心下均署“聚珍堂”三字。首冊扉葉右上側(cè)署“光緒丙子年校印”,正中題“繡像紅樓夢”,左下側(cè)雙行小字署“京都隆福寺路南、聚珍堂書坊發(fā)兌”,鈐有發(fā)兌印“聚珍堂擺印”。扉葉后為聚珍主人自序,言刻梓事宜,又有王希廉批序。其后為《論贊》和《總評》,再為全書目錄,冊尾有《大觀園圖說》。冊2全本為圖,計64幅,每幅均是右半為書中人物畫,左半為花卉。2001年,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fù)制中心曾將國家圖書館所藏的各種版本《紅樓夢》小說及其相關(guān)作品中的圖葉選出,匯集出版了6冊的《古本紅樓夢插圖繪畫集成》,其中就有聚珍堂本的插圖。第3至24冊為《紅樓夢》小說正文。
聚珍堂本與萃文書屋本均是活字印本,印刷特點本應(yīng)一致。但比較二者發(fā)現(xiàn)還是有差異的。萃文書屋本在版框的四角可見因邊框連結(jié)不夠緊密而留下的縫隙,版心中的魚尾因為是嵌入的,也會因為與邊框結(jié)合不密而留下縫隙。每個活字是獨立制造出來的,大小高低本會有所不同,加之版片浸墨時吸水膨脹度不同,墨色容易產(chǎn)生濃淡變化。如果一塊版片上各行列活字的整齊性差,刷印時便會出現(xiàn)高低差異。由于文字、版框、行格同時排版進行印刷,它們均是獨立的個體。故而成書中,文字筆劃與邊欄、行格不會出現(xiàn)彼此交叉的現(xiàn)象。這種活字印刷技藝是活字印刷史上最常見的印刷技術(shù)。
聚珍堂本卻與常見活字本不盡相同,別具特色??v貫全書,字體大小有別,排列不齊,且墨色濃淡不均,其中第1冊的版框四角也出現(xiàn)了因邊框結(jié)合不密而留下的縫隙,這些都是典型的活字印刷的特點。但細看下去就發(fā)現(xiàn)與萃文書屋本存在不同的地方。全書版心的魚尾與邊框緊密結(jié)合。版心下署的“聚珍堂”三字時而會與版心處的邊框交插,正文最下方的文字偶爾也會突出到下邊框之外。除第1冊外,每冊的邊框四角均不再出現(xiàn)縫隙,且在不同頁的邊框上出現(xiàn)了相同的破損。綜合上述各種情況,可以看出聚珍堂本《紅樓夢》采用的是版框與正文部分分開制版,最后套印的印刷技術(shù)。這是一種先行刷印出僅有版框的格紙,再用這種格紙去套印文字部分的印刷技術(shù),雖然是歸入活字印刷范疇,但卻是一種將活字與套印兩種印刷技藝相結(jié)合的印刷技術(shù)。
2 聚珍堂本《紅樓夢》印刷技術(shù)的傳承
通過對聚珍堂本《紅樓夢》刷印特點的分析,我們從中可以看到另一部書的影子,那就是清代著名叢書《武英殿聚珍版書》。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上諭曰:“即在識小之徒,專門撰述,細及名物象數(shù),兼綜條貫,各自成家,亦莫不有所發(fā)明,可為游藝養(yǎng)心之助……今內(nèi)府藏書,插架不為不富,然古今來著作之手無慮數(shù)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時采集,匯送京師,以彰千古同文之盛?!盵1]4264諭令下發(fā)后,安徽學(xué)政朱筠奏曰:“明《永樂大典》內(nèi)多古書,請開局纂輯繕寫,各自為書?!盵1]4264乾隆接收了朱筠的建議,開始以翰林院藏書為基礎(chǔ),在全國范圍內(nèi)收集整理《永樂大典》,并以此為發(fā)端,擴大到對所有文獻的收集整理,最終編輯出大型叢書《四庫全書》。至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內(nèi)外匯集遺書已及萬種” [2]13。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在當時甚罕流傳的古書,由于整部《四庫全書》的編撰耗時過長,乾隆便下令將這些收集整理好的書先行付梓以廣流傳。當時負責(zé)整個武英殿刻書的是內(nèi)務(wù)府大臣金簡??〕觥兑拙暟朔N》 《漢官舊儀》 《魏鄭公諫續(xù)錄》 《帝范》 四種后,他認為“將來發(fā)刊不惟所用版片浩繁,且逐部刊刻亦需時日?!碧嶙h“刻做棗木活字套版一分,刷印各種書籍,比較刊版,工料省簡懸殊。” [2]13此后自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十月始至嘉慶八年(1803年),先后排印出134種書。加上初刻的4種,共有138種。乾隆以“活字”不雅,賜名 “聚珍”。這些書大多是隨到隨印,因此,這套書籍并無總書名和總目錄,但其目錄下均署“武英殿聚珍版”6字,故業(yè)界將這套叢書稱之為《武英殿聚珍版書》。武英殿用活字印刷的書籍稱為“內(nèi)聚珍”,各地所翻之刻本雖稱之為“外聚珍”,卻非活字印刷。
整個《武英殿聚珍版書》的刷印程序都是按照金簡的計劃來執(zhí)行的,金簡特為此著書《武英殿聚珍版程式》,詳細介紹了整個印刷方案,其中包括印刷成本、活字制作材料、操作程序、刷印工藝、效果檢驗等內(nèi)容,尤其對印刷的工藝作了圖文并茂的描述。整個活字的制作、收儲、排印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特別之處在于刷印方式上的大膽嘗試,就是在工藝上先做“套格”印刷,即先刻出“活字套版”,“用梨木版,每塊面寬七寸七分,長五寸九分八厘,與槽版里口畫一,周圍放寬半分為邊,按現(xiàn)行書籍式樣,每幅刻十八行,網(wǎng)格線每行寬四分,版心亦寬四分。即將應(yīng)擺之書名、卷數(shù)、頁數(shù),既校對姓名,先另行刊就,臨時酌嵌版心。” [2]63最后排版刷印時 “將前刻套格版先行刷印格紙,如某書應(yīng)刷若干部,則每塊預(yù)刷格紙若干張,隨將所擺之槽版查對方簽,與格紙卷頁相符,用以套刷,即可成書。” [2]70
這種“套刷”工藝刷印出的書,整套叢書格式一致,最后成冊的書籍也是大小差不多。在版框上即顯現(xiàn)出活字印刷的特點:字的大小有別、排列不齊、印墨濃淡不一。又顯現(xiàn)出刻本的特點:版框劃一、框角不會出現(xiàn)縫隙。同時,由于是若干塊版印出大量相同的格紙,任何套版上的缺陷都會在刷印后有一致的表現(xiàn)。最后印成的書,就會在不同頁上出現(xiàn)相同的版框缺陷。簡單來說,就是說如果某版某處有個小豁口,則由此版刷印出的格紙都會在這個相同的部位出現(xiàn)這個小豁口。因此,這就成為鑒定某書是否是“內(nèi)聚珍”的重要依據(jù)!
另外,由于是用印好的格紙去套印文字部分,如果刷印時工藝掌握有偏差,就會把格子印到文字上去,表現(xiàn)出來就是某些文字的筆劃和板框、行格線有交插。這種現(xiàn)象在文字和板框同時排印時是決不會出現(xiàn)的,在雕版印刷時也不會出現(xiàn)。因此,這又成為鑒定某書是否是“內(nèi)聚珍”的另一重要依據(jù)!
但聚珍堂和武英殿是不同性質(zhì)的印刷機構(gòu),前者是面對市井大眾的書坊,后者是清朝重要的中央刻書機構(gòu),所以這部《紅樓夢》印出的格紙版式較差。全書很難看出當初到底用了幾塊格紙?zhí)装妫疫@些套版也是一印再印,框格多有模糊。同時,整套書結(jié)合了活字與雕版兩種刷印方式,書前的聚珍主人自序、《音釋》 《大觀園圖說》及插圖部分為雕版印刷。小說正文部分則為活字套印,運用了“內(nèi)聚珍”的方法刷印。
南京圖書館藏有兩部此版《紅樓夢》,均為四函二十四冊。其一索書號為25720[3],第1、3冊邊框是一版,每個筒子頁右下角的邊框都留有相同的縫隙。第2、5、6、7冊邊框又是一版。第4冊前半部用的是第1冊相同的邊框,后半部分用的是第2冊相同的邊框。第8、9冊又有前版不同,左下邊欄有非常明顯凹陷。后面數(shù)冊也非同版邊框。版心的“序”“讚”“聚珍堂”“目録”諸字常常印在行格線外。第40回第16頁、52回第15頁、85回第7至8頁、87回第11頁、88回第5頁等處末行字套印時偏低,印在底邊線上。七十三回末頁最為明顯,末行字全部印在底邊線上,第一行反而空白出來。也有的則反之,第一行過高,壓著上邊欄,如第116回第7頁、117回第12頁等。
其二索書號為25719,分為元、亨、利、貞四函,藍布紙?zhí)祝}箋“繡像紅樓夢”,鈐有朱文“聚珍堂印”。整體比25720本刷印的要好些,壓邊欄的現(xiàn)象不太多,比較25720本中出現(xiàn)問題的部分書頁, 73回末頁排印完全正常,其他頁的刷印也都基本正常。但是,兩部書在第87回第11頁都有非常嚴重的壓底線情況,這是因為本頁末行所用活字的體積略大于普通字,不可避免會超出預(yù)定行格。這與25720本因為刷印時紙張放置不準出現(xiàn)的壓線問題并非同類。由此可見,使用這種印刷方法出版的每一部書籍嚴格意義上來講都非同一版本。
3 聚珍堂本《紅樓夢》反映出“內(nèi)聚珍”印刷方式的式微
查詢《高校古文獻資源庫讀者檢索系統(tǒng)》,北京聚珍堂存世的古籍印品,多為光緒年間刻成。早期僅有道光間的《音韻逢源》和《小兒語》。對存世作品的比較發(fā)現(xiàn),通俗小說多采用活字印刷,如《紅樓夢》《兒女英雄傳》《聊齋志異》《忠烈俠義傳》等,而其他印作則是采用傳統(tǒng)的雕版印刷方式。這主要是因為通俗小說印量大,時效性明顯,流通周期短,用活字印刷速度快,能及時追上市場需求,而其他內(nèi)容的書籍則不需要有這種考慮,所以采用了周期較長的雕版印刷,質(zhì)量也更好。
清光緒四年(1878年)聚珍堂活字本《想當然耳》 的封底印有廣告“活字擺印各種書籍目錄:《繡像王評紅樓夢》 四套、《蟋蟀譜》 一本、《御制悅心集》 一套、《文虎》二本、《聊齋志異拾遺》 一套、《紅樓夢影》 一套、《濟公傳》 一套、《想當然耳》 一套、《紅樓夢賦》 一本。以上擺印各種書籍照行發(fā)兌,京都隆福寺東口內(nèi)路南聚珍堂書坊?!盵4]又有光緒六年(1880年) 聚珍堂活字本《兒女英雄傳評話》目錄后有聚珍主人識語云:“聚珍板書目:《繡像王評紅樓夢》四套、《濟公傳》 一套、《批評兒女英雄傳》四套、《紅樓夢影》一套、《忠烈俠義傳》四套、《紅樓夢賦》 一本、《續(xù)紅樓夢》二套、《文虎》二本、《續(xù)聊齋志異》二套、《蟋蟀譜》一本、《聊齋志異拾遺》 一套、《藝菊新編》 一本、《御制悅心集》 一套、《想當然耳》 一套。”[5]二年時間,多印了五部活字本書籍。這部文康所著《兒女英雄傳》,由“讀還我書室主人” 董恂加以批評,完成于光緒六年(1880年)。當年便能排印出版,反應(yīng)出活字印刷的方便快捷。
將各種聚珍堂活字本放在一起研究發(fā)現(xiàn),只有這部光緒二年(1876年)印制的王希廉評本《紅樓夢》是參照“內(nèi)聚珍”的印刷工藝印刷出來的,光緒三年(1877年) 活字印本《紅樓夢影》以及其他小說印作都是采用傳統(tǒng)的活字印刷工藝。這就耐人尋味了。從上面兩版書目廣告來看,王評《紅樓夢》 都是排在首位,可以算得上是聚珍堂的第一部通俗小說力作,當為活字版印刷的試水之作。聚珍堂在每部書的牌記頁往往鈐有“聚寶藏珍”陰陽文方印一枚,書坊主人自號“聚珍主人”,便有此“聚寶藏珍”之意。在其第一部暢銷書上采用了“內(nèi)聚珍”的印刷技藝不知是否也是一種巧合。但實踐后發(fā)現(xiàn)這種工藝并不方便,效果也不好,實在不如將板框和文字一起排版印刷來的省事,這也是 “內(nèi)聚珍”印刷工藝日漸式微的原因所在。
追溯中國印刷史,雕版印刷出現(xiàn)于隋唐之際,活字印刷始自北宋時由畢升發(fā)明的膠泥活字,元代王禎木活字刷印了《旌德縣志》,明代正德、嘉靖時期又出現(xiàn)金屬活字。套印技術(shù)出現(xiàn)的稍晚,一般認為在元代開始出現(xiàn)套印,直至明代中后期套印技術(shù)才有了飛速發(fā)展,從單版到多版,最后到饾版。但直到清代乾隆時期才出現(xiàn)將兩者結(jié)合的印刷技術(shù)。雖然這兩種印刷工藝本身都不困難,印刷的細節(jié)在《武英殿聚珍版程式》中都有詳細的記載,但后世卻并沒有流傳開來。印刷技術(shù)的傳承發(fā)展,優(yōu)勝劣汰,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坊間書肆刻書、印書所選用的印刷技術(shù)便是其風(fēng)向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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