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慧慧 譚麗萍
【摘要】人類語言除了事實表征外,還存在非事實表征。對于運動事件,亦有事實表征與非事實表征,非事實表征可稱之為虛構運動,虛構運動在語言中的表征存在許多共性與些許差異。運動事件包含運動主體、運動、路徑、背景等四個語義要素,虛構運動事件亦如此。研究表明,壯、漢、英三種語言在表征虛構運動時在這四個語義要素方面彰顯許多共性與一些異性;虛構運動的語言表征具有主觀性、抽象性、意向性和隱喻性等認知特性,表明人類語言的認知機制具有體驗性與具身性等特點。
【關鍵詞】虛構運動;壯語;認知特性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前言
日常生活中,人們通常用表示動態(tài)的詞匯或表達來表征或描述靜態(tài)事物,將靜態(tài)事物描述成可運動的,即非真實運動,或稱虛構運動(fictive motion)。不同的語言在表征這些靜態(tài)事物時采用不同的詞匯或表征方式,這種對非真實現象的認知表征是認知組織“系統(tǒng)交叉”(overlapping systems)模型的一個具體表現形式,表明不同認知系統(tǒng)在構建感知、概念或其他認知表征時存在異與同。這種表征形式、認知模型在不同語言中是否具有普遍性、是否存在異同,值得進一步探討。
一、虛構運動的緣起及其相關研究
Talmy認為,虛構運動是“以動態(tài)事物為基本參照點的結構來系統(tǒng)而廣泛地描述靜態(tài)場景的語言現象”,是以運動形式來描寫靜止狀態(tài),即“以動寫靜”。[1]Talmy根據運動路徑特點將虛構運動分為散射型(emanation)、模式路徑型(pattern paths)、相對框架運動型(frame-relative motion)、顯現路徑型(advent paths)、接近路徑型(access paths)與共同延展路徑型(coextension paths)等六種類型。[2]其中“共同延展路徑型”運動在Talmy早期作品中稱之為“虛擬運動”或“虛擬位移”,也有學者稱之為“延伸運動”(extension)、抽象運動(abstract motion)和主觀運動(subjective motion)。近年來,國內外許多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虛構運動進行了研究,如Teenie Matlock[3],Langacker[4],Suzanne Kemmer[5],李秋楊[6]、鐘書能、黃瑞芳等。還有學者對比不同語言在表征虛構運動時的異同,如Matsumoto[7]對比英、日語;Rojo、Valenzuela[8]對比英語與西班牙語;李秋楊&陳晨、范娜、孫方燕、楊京鵬&吳紅云等對比英語與漢語。
以上研究大部分集中于英語和漢語,少數涉及日語、西班牙語、泰語等小語種,對我國少數民族語言的研究更為鮮見,在語言類型上存在極大不平衡性。壯語是壯族的民族語言,在表征虛構運動時與其他語言尤其是英語,是否存在異同點鮮有研究涉及,本文略作探討。
二、壯語中虛構運動四要素的表征
運動事件的表達包含四個語義要素:運動主體(亦譯為“焦點”)、運動、路徑和背景。下文從這四個語義要素出發(fā),以漢語、英語為參照,探討壯語如何表征虛構運動,提示虛構運動的認知特征。
(一)運動主體
在虛構運動句中,運動主體的表征通常為名詞、名詞短語等名詞性成分。曾有學者對靜態(tài)空間中虛構運動的主體進行了研究。Matsumoto認為,某一實體是否能進入靜態(tài)空間虛構運動的標準為其是否具有可通行(travelable)與不可通行(untravelable)的特征。[7]在壯語中,虛構運動主體通常也用名詞或名詞短語等名詞性成分表征。如(1)Diuz loh neix cwn gvaq ndaw ndoeng bae(這條路穿過叢林里去);(2)Gij fae de gvaq henz raeu bae vuvaq baeh(那些樹我們身邊閃過),兩句中運動主體分別為“l(fā)oh(路)”“fae(樹)”,都是名詞性詞組。而“路”為可通行的而“樹”為不可通行的,二者皆可進入靜態(tài)空間,成為虛構運動的主體。英語也都由名詞性成分表征運動主體,句(1)(2)可分別譯為英文This road goes through the forests和The trees rushed past us。
在運動主體表征方面,英、漢、壯三種語言區(qū)別不大,具有共性。
(二)運動
運動通常由表示具有運動或位移功能的動詞表征,在衛(wèi)星語框架語言中,通常由動詞+衛(wèi)星語表征,衛(wèi)星語可表路徑、方式、原因等,英語就屬于此類;在動詞框架語言中,通常由動詞表征,有時也由動詞+衛(wèi)星語表征,如漢語(漢語是否為動詞框架語尚未定論,此處暫定之)。壯語類似于漢語,通常由動詞表征運動,有時也可由動詞+衛(wèi)星語表征,動詞也可作介詞、副詞等表征路徑、方式、原因等。Matsumoto認為在英語中,延伸虛構運動句并未呈現方式信息,即表征虛構運動時不能出現“方式條件”。[7]而在我們所觀察的壯語例子中,方式條件可出現。如以上(2)也可以表達如(3)Diuz loh neix cwn haeuj ndaw ndoeng bae.(這條路穿進叢林里去)。此處由動詞+衛(wèi)星語表征,即動詞“cwn”(鉆)+“haeuj”(進)+“bae(去)”。這與漢語類似,與英語有所區(qū)別。此句英譯為“This road goes into the forest”。此處 go和into可表征趨向和方式,衛(wèi)星語素into一詞相當于壯語的衛(wèi)星語素heauj和bae兩詞,既表征趨向,也表征方式。
(三)路徑
Matsumoto研究英、日語中的虛構運動句后發(fā)現路徑條件具有普遍性,即人類語言在表征虛構運動時都具有路徑條件。[7]壯語路徑信息是通過路徑動詞、趨向動詞、指示動詞等來表征。如以上句(1)中,路徑信息由路徑動詞gvaq(過)和趨向動詞 bae(去)共同表征。以下句(4)由指示動詞yiengq(指)、趨向動詞bae(去)和另一指示動詞coh(向)共同表征。句(5)由路徑動詞haeuj(進)和趨向動詞daeuj(來)共同表征。
(4)Aen ranz neix yiengq bae coh baihnamz(這屋子指向南方);
(5)Gyajngoenz ciuq haeuj ndaw ranz daeuj/bae(太陽照進屋里來/去)。
而英語通常由表示路徑的介詞或副詞表征,如go through、shine into、point to等。
(四)背景
背景是主體運動的參照點,依據路徑和背景的關系可分為起點背景、終點背景和介體背景,英語一般用名詞或名詞短語等名詞性成分表征,壯語在三類背景表征表現出不同特征,一般也都以名詞或名詞短語等名詞性成分為主。以上句(1)中的起點背景為ndaw ndoeng(叢林中),句(4)句(5)中終點背景為分別為baihnamz(南邊)和ndaw ranz(屋里),句(2)中henz raeu(我們身邊)為中介體背景,這些背景信息都由名詞性成分來表征,與英語漢語的差別不大。
三、虛構運動的認知特性
(一)主觀性
人是萬物的尺度,是整個自然界的主宰。人類中心論和擬人論反映于人類語言中,語言反映人的生物性、社會性和運動方式。人類的概念化離不開主觀性,人類理解、判斷、識解事物時以自身為中心、以主觀視角為主。人類對空間中靜態(tài)事物概念化時離不開個人的經驗、想象與主觀判斷,離不開個人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因而人類語言在表征虛構運動時表現出明顯的主觀性。如上文例子中,指示代詞neix(這)、de(那)、動詞bae(去)、daeuj(來)等都以言者或觀察者為中心,根據距離的遠近或方向性而選用不同的詞匯。
(二)抽象性
Langacker認為在理解運動事件時,主觀性程度與抽象性程度有關,即語言表達中的主觀性越強抽象度就越高。[4]運動主體的抽象度主要體現在運動主體是否具有可通行性。若運動主體不具有可通行性,那么它只能是觀察者的注意焦點或者視覺意象,而不能是假想的人或真實的人;相反,如果運動主體具有可通行性,則它可以是假想的人。虛構運動本身在客觀現實世界中并非真實存在,只是源于人類的想象。想象源于具體的客觀世界,但非真實反映客觀世界,具有明顯的抽象性,這反映了人類具有想象能力并將主觀世界抽象化的能力。如前文例子中的靜態(tài)事物“路”“樹”“屋子”“太陽”等都通過人類的想象并付諸語言而將其表征為動態(tài)的,抽象性顯而易見。
(三)意向性
人的意識總是指向某個對象并以其為目標,意識活動的這種指向性和目的性即“意向性”。意向性是意識的本質特征和根本屬性,[9]是意識識解事物、事件、事態(tài)時所表現出的一種“利己”的取舍傾向,表現為意識活動中對對象的注意、過濾、選擇、表征時的心理狀態(tài),并呈現判斷、評價、表征的功能。[10]認知是人類體認、感知客觀世界、獲得知識或技能的心智活動,離不開選擇、注意、意識和意向性。語言使用者主體在進行語言表達時,離不開對其自身、語言、事件及其所處環(huán)境等的認知,對于這些的認知表征明顯帶有意向性。
(四)隱喻性
人類的認知、語言表達、思維媒介等離不開隱喻。如上文所述,語言中虛構運動的表征是基于人類對客觀世界、語言主體、語言環(huán)境等的認知,因而虛構運動的表征具有隱喻性。隱喻的實質是用一類事物或事物某一方面的詞匯來形象、直觀地識解或表達另一類事物或事物的其他方面。語言中的虛構運動就是以動態(tài)性的詞匯來識解或表達空間中或人的注意、視覺、概念中表現為靜態(tài)的另一類事物,即動態(tài)域向靜態(tài)域的映射,隱喻性特征明顯。
四、結語
本文從運動事件的語義四要素探究了虛構運動在壯語中的表征,并與英語、漢語進行了對比,結果表明:壯漢英在表征虛構運動方面具有共性亦表現了區(qū)別,因人類的認知機制認知基礎大體相同,都以人的自身、體驗為基礎,具有具身性與體驗性。存在的差異體現出人類在認知方面因人而異,語言也因人而不同。
參考文獻:
[1]李福印.認知語義學(卷I):概念構建系統(tǒng)(原著Leonard Talmy)[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2] Talmy.L.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Volume I: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s[M].Cambridge:The MIT Press,2000.
[3] Matlock,T.Fictive Motion as Cognitive Simulation[J]. Memory&Cognition,2004(32):1389-1400.
[4] Langcaker,R.W.Virtual Reality[J].Studies in the Linguistic;Science,1999,29(2):77-103.
[5] Kemmer,S.Fictive Motion In the Domain of Light[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2014,5(1):79-118.
[6]李秋楊.延伸型虛擬位移表達的類型學研究[J].現代外語,2014(6):753-762.
[7] Matsumoto.Y.Subjective Motion and English and Japanese Verbs[J].Cognitive Linguistic,1996(2):183-226.
[8] Rojo,A,Valenzuela,J.Fictive Motion in Spanish:Travellable,Nontravellable and Path-related Manner Information[C]//LENZUELA J,SORIANO C(eds.).Trend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Theoretical and Applied Models. Frankfurt:Peter Lang,2009.
[9]薛旭輝.意向性的緣起、概念、意涵及語言表征特點:心智哲學與認知語言學視角[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7(3):54-59.
[10]徐盛桓,廖巧云.意向性解釋視域下的隱喻[J].外語教學,2013(1):1-6.
作者簡介:蘇慧慧(1975-),女,壯族,廣西河池人,玉林師范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語教學、翻譯學及認知語言學;譚麗萍(1985-),女,漢族,廣西桂林人,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
基金項目:1.美國國家科學基金項目“跨語言因果性研究”(項目編號:1535846);2.2013年度廣西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中越邊境跨境壯語研究”(項目編號:13CYY004);3.2018年度玉林師范學院校級科研項目“基于‘綠色語法的語言非生態(tài)特征認知研究——以英漢‘自然詞匯為例”(項目編號:2018YJKY14)。
*為本文通訊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