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斌
(陜西理工大學(xué) 圖書館,陜西 漢中 723001)
王懿榮(1845—1900),字正孺,一字廉生、蓮生,晚署直廬花衣、養(yǎng)泉居士、養(yǎng)潛先生。登州府福山縣(今煙臺市福山區(qū))人。光緒六年(1880)考中庚辰科進(jìn)士,授翰林院編修,入值南書房,授國子監(jiān)祭酒,官至侍讀。自幼酷嗜金石文字,收藏金石碑刻,精于銘文考訂,1899年,他從龍骨中發(fā)現(xiàn)有字龜甲,鑒定為古代文物,大量購藏并加以研究,是清代同治、光緒年間著名金石古物收藏家、研究者。
趙之謙(1829—1884),會稽(今浙江紹興)人。初字益甫,號冷君,后改字偽叔,又號悲庵、無悶等。晚清著名書畫篆刻家、金石學(xué)家,著有《漢學(xué)師承續(xù)記》、《六朝別字記》等著作,書法諸體皆精,將碑學(xué)理論成功地運(yùn)用于實踐中,篆刻取法廣泛,上溯秦漢,旁及清代流派印,書畫篆刻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
王、趙皆為晚清對后世有深遠(yuǎn)影響的文化大師,趙之謙長王懿榮16歲,二人皆酷嗜金石,因科舉考試的機(jī)緣相識于京師,并以尋訪金石、書籍流通、互通信札等方式成為莫逆之交,進(jìn)而推動了彼此間金石學(xué)、古籍版本等研究領(lǐng)域的深入發(fā)展。清代同光之際,雖國勢日蹙,但私人金石收藏和書畫交流活動之熱度絲毫未衰,參與金石收藏和文字考訂人數(shù)之多也不遜前代。這些私人金石收藏家遍及社會各個階層,上有侯王、貴戚、官宦,下有一般士子,正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因為相同的興趣,王懿榮與趙之謙相識并相交。
我們可以從趙之謙的信札中考證出王懿榮與趙之謙究竟相識于何時、何地。趙之謙在一封致好友魏稼孫的信札中云:“都中新交王蓮生,山東福州人,大訪碑刻。弟出都時,渠方遣人至海畔,覓《楊舉祠碑》,不知得否,未見信……”[1]。考察趙之謙生平,趙之謙在同治七年(1867)參加第三次禮部會試,名落孫山,對于通過科舉入仕,他已心灰意冷,于是在同治七年(1868)到九年間,積極作書作畫,籌集銀兩,降志捐官。趙之謙于同治八年四月從京師南歸故里,同治十年三月再次入都,在此期間來往于紹興、杭州、溫州一帶,為魏稼孫所書此封手札,應(yīng)為同治九年(1870)二月四日。據(jù)此,可推知王懿榮與趙之謙相識應(yīng)在同治八年(1869)四月南歸故里之前的京師期間,時王懿榮24歲,趙之謙已41歲(1)① 鄒濤先生對二人相識時間已有考證,認(rèn)為二人相識時間在“同治八年四月歸故里之前?!保u濤先生的結(jié)論筆者認(rèn)為可信。參見鄒濤《趙之謙年譜》,210頁。
王懿榮與趙之謙之間的相識,有一位重要的中介人物,即晚清權(quán)臣潘祖蔭。潘祖蔭(1830—1890),字伯寅,號鄭庵,蘇州人,晚清金石學(xué)界的重要人物。潘祖蔭與趙之謙雖年齡相仿,但在仕途上卻春風(fēng)得意,咸豐二年(1852)便以一甲三名得中進(jìn)士,授編修,遷侍讀,入值南書房,充日講起居注官,此后曾多次主持會試、鄉(xiāng)試。同治三年(1864),潘祖蔭授左副都御史,官拜三品,也就是這一年,在京參加科舉考試的趙之謙為潘祖蔭治“吳潘祖蔭章”白文印[2]。潘氏所用名印、齋堂印及藏書印多出趙之謙之手。潘氏酷嗜金石,廣交友朋,趙之謙、吳大澄等均是其金石收藏與研究的重要幫手。在趙之謙現(xiàn)存信札手跡中,與潘祖蔭書信數(shù)量最多,共計有114通,在趙與潘的通信中,多次提及“蓮生”,可見二人相識與潘祖蔭有莫大關(guān)系,潘祖蔭雖為朝中權(quán)貴,但對趙之謙書畫印章及學(xué)問頗為賞識,“恒置諸賓客之首”[3],但趙與潘之間確實存在一種落魄文人與朝中權(quán)貴之間的攀附關(guān)系。
至于王懿榮與潘祖蔭之間,又于年齡和地位的懸殊(潘比王年長15歲),為師友關(guān)系,王懿榮尊稱潘為“潘文勤師”、“潘師”[4],潘祖蔭由于位高權(quán)重,且酷好金石,故“生前藏弆金石,甲于海內(nèi)”[4](P203),王懿榮曾作《消夏六詠和潘鄭庵侍郎師》6首,所謂六詠即《拓銘》、《讀碑》、《論印》、《品泉》、《還硯》、《檢書》,關(guān)于此六首詩作的寫作背景下文將細(xì)談。從上面所錄“和潘鄭庵”詩的題目,可以得知王懿榮與潘伯寅交游主題不外乎金石、書畫、藏書三大類,而此三類也為趙之謙興趣之所在,王懿榮與趙之謙相識,以潘祖蔭為中心,以金石、書畫、藏書為媒介,形成了金石文化交流圈,“在晚清的同光時期,這些不同圈子的交往對象中,官居清廷高位的潘祖蔭是一個紐帶式人物,他不僅是京師金石文化圈中金石收藏的翹楚,更是各地金石同好盼望聯(lián)絡(luò)的對象?!盵5]
考察二人生平,王懿榮15歲便隨母來京,住在父親王祖源兵部主事任所,咸豐十年(1860)父親奉旨回籍辦團(tuán)練,他隨父親回過家鄉(xiāng)登州,曾就學(xué)濟(jì)南。同治六年(1867),王懿榮與黃夫人在保定成親。同治十一年(1872),父親簡放四川龍安府知府,王懿榮并沒有隨往。也就是說他自15歲入京后,除在濟(jì)南、保定短駐外,長期定居京師,王懿榮在京主要目的是參加科舉考試。趙之謙同治元年(1862)十二月至同治十一年(1872)三月前,4次北上入都,主要目的也是參加科舉考試。正是此種機(jī)緣,使得兩位杰出金石學(xué)家在京師相識,從而成為清末京師金石文化群體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同光時期京師金石文化群體主要包括如下幾類成員:一是相對固定活動在北京的,主要成員除潘祖蔭外,還有王懿榮等;二是在各地任職,致仕后寓居北京的,如鮑康等;三是多次來京參加科舉考試,后到地方任職或歸里的,如趙之謙等;四是科舉成名后在各地流動任職的,如吳大澄、張之洞等。”[5](P20 )長年定居京城的王懿榮和來京應(yīng)考的趙之謙因為金石收藏共同志趣從而相互引為知己。
王懿榮與趙之謙皆喜金石、酷收藏,王氏在其著作《南北朝存石目·敘例》中談到:“始自壬戌,迄今辛巳,前后十九年中,探索借讀,往返商榷者,為膠州匡鶴泉師、吳縣潘鄭龕師、江陰繆炎之師、濰縣陳壽卿丈、諸城尹慈經(jīng)秀才、會稽趙偽叔大令、吳縣吳清卿太仆、光山胡石查戶部”[4](P81)。如上文所述,王懿榮遣人遠(yuǎn)到海畔,尋覓《楊舉祠碑》,對此趙之謙也極為關(guān)注,并致信其金石好友魏稼孫。
趙之謙在京師期間,常常來往于琉璃廠等地為潘祖蔭搜尋金石、古籍槧本,在為潘祖蔭一幅信札中,敘記買得古鏡之事:
鏡已買得,橢圓銅邊一對。計市平松銀七兩五錢。原條奉上,祈飭紀(jì)一人足矣。持條連銀往取為要。寶名已查得主名乃胡石查,伊切屬勿追根,求之再三,可屬蓮生密探,以石查詭秘一流故也。嫁名于文,亦石查之說也。同雅價廿千收到。之謙頓首。[6]
此封信札未記年月,鄒濤先生考證此札應(yīng)為趙之謙同治八年至同治十一年之間所書,應(yīng)該可信,從書信中透露出以下信息,其一:信札中所提胡石查,即上文王懿榮所述“探索借讀,往返商榷”金石好友之一,可見胡氏與趙之謙亦相識。其二:王趙二人,確實與潘祖蔭存在一種普通文人與朝中權(quán)貴的依附關(guān)系,尤其是趙之謙“寄居京城,衣食仰人,潘趙兩人身份地位差距懸殊,趙之謙為日后求一出身計,需要借重潘祖蔭”[7]。而王懿榮在此間,科舉之途也不順暢,但由于父親為朝中權(quán)臣,長年定居京師,境況應(yīng)比趙之謙稍好。其三:從趙之謙讓潘祖蔭遣王懿榮“密探”古鏡主人可知三人關(guān)系之親密無間。
現(xiàn)存一通未署年月的趙之謙致王懿榮信札,札文雖短,是他們金石交流的又一力證:
玉簽拜賜,小價蒙賜,可愧也,已飭領(lǐng)謝。弟謙頓首。[8]
玉簽為古代用以報更漏的玉制的籌,王懿榮低價贈與趙之謙,趙氏致信王懿榮古物已經(jīng)領(lǐng)到。
趙之謙雖比王懿榮年長16歲,但因家庭背景、興趣志向等方面的不同,在仕途方面差異很大,趙之謙雖早年中得舉人,但在同治元年至同治十年期間,4次考進(jìn)士皆不中,從未謀得一官半職。但王懿榮因家族地位顯赫,境遇卻完全不同,王氏一共參加了8次鄉(xiāng)試,第一次是同治元年(1862)壬戌恩科的順天鄉(xiāng)試,三場考完,皆落榜。與參加第一次鄉(xiāng)試的同年,王懿榮與黃蘭成婚。同治三年(1964),王懿榮岳父擔(dān)任丘縣知縣,同時捐辦天津海防,朝廷予以一定獎勵,這項獎勵可以移給自己的子弟親屬。岳父就將此項殊榮給予王懿榮,同年六月王懿榮到戶部任額外(侯補(bǔ))主事。
同治十年(1871)三月,趙之謙第四次參加會試仍一無所獲,此時他已對科舉之途心灰意冷,唯專侯揀外放。第二年的3月,趙之謙以國史館謄錄議敘分發(fā)江西,在京漂迫的生活暫時劃上了名號,出都前,趙之謙為王懿榮治印兩枚。一枚為白文印“王懿榮”;另一枚為朱文印“福山王氏正孺藏書”[9]。據(jù)趙之謙族侄趙而昌記敘,“誠如先生(趙之謙)自己所說:字畫賣錢,賴以存活,尺度可以寬些,而刻印則限于同道知已,以及相知極深的朋友”[10]。此兩枚印章是兩人深厚友誼的又一力證。
王懿榮與趙之謙除皆酷好金石之外,藏書、刻書也是他們二人的共同志趣。王懿榮出生于山東福山名門望族,此家族也是山東著名的一個刻書家族,“王懿榮博學(xué)多識,于書無所不窺,多所獨(dú)創(chuàng)。尤篤嗜金石文字。及官京官,食不兼味,每至廠肆見宋元舊本及古器物,必盡力購置,典衣質(zhì)物亦所不計。宋元以來迄于清朝精抄舊槧,目覽手覯,靡所不窺,凡版本之佳惡,點(diǎn)畫音訓(xùn)之淆論,鉤考說密,洞若觀火”[11]。趙之謙早年便喜好收藏書籍,惜于咸豐間毀于戰(zhàn)火,后來刊刻《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鶴齋叢書》四集,“丁泳之云:在京曾見趙偽叔,所藏書皆秘冊也”[12]。
清代京師琉璃廠為古籍槧本及古器物的流通提供了重要的場地,各地書賈、文物販子匯集于此,古籍槧本、金石拓片在這里都可以自由流通,梁啟超稱琉璃廠為京師士夫之公共圖書館。從現(xiàn)存趙之謙、王懿榮信札等信息可以了解到二人經(jīng)常出入于琉璃廠搜求金石、古籍。王懿榮是著名的刻書家,其刻書多借趙之謙之助,朝鮮金正喜輯《東古文存》成書后,金氏于道光朝“入使中國,手書以飴漢陽葉東卿兵部志詵,原本輾轉(zhuǎn)歸”趙之謙,趙于同治十一年(1871)為王懿榮“錄副以贈”[13],使該書得以刻入《天壤閣叢書》。王懿榮得趙之謙之助尚有《周公年表》寫本,同治五年(1866)王懿榮求得《周公年表》手稿于山東“掖林牟貽家”,王氏將《周公年表》作者次子所刻湖州本與趙之謙藏漢陽葉氏鈔本,“假以校正,則與林氏藏稿悉合”[14],使得《周公年表》得以三本對校而成。而趙之謙藏書、刻書也借助王懿榮。趙之謙曾托王懿榮在琉璃廠求購馬邦舉《書傳略考》,后王氏“家經(jīng)亂后,存稿久佚”,趙于“敞肆故紙得之,如遇異寶”[1](P153)?,F(xiàn)存一通趙之謙致王懿榮信札,記錄了二人書籍交游之事:
緙絲料二方奉上。鄒氏書懇請吾兄代孝翁一尋,速付觀為要,弟須摘錄數(shù)十條也。蓮生仁兄。弟謙頓首。[15]
從信札中可知,趙之謙著述需“鄒氏書”,以便摘錄數(shù)十條參考,托王懿榮代為尋找。另外有兩通,是關(guān)于孤本善籍《日本一鑒》往還之事,雖為趙之謙寫與潘祖蔭的信札,但皆與王懿榮相關(guān),趙之謙將書奉上并修書潘祖蔭:
鄭氏《日本一鑒》奉上,(其書甚陋,虛字亦多異用,蓋明之商人少通文字者。然自是孤本,不可多得之品,且視《日本考》為詳),求閱后題字以寵之。蓮生所圖事,姑留以俟之。凡天下事,以有意無意為之,則不累己,亦不憾人,此禪悟之至感者。其根旨則所謂著想即非也。之謙頓首。[6](P248)
在潘祖蔭還回此書后,趙之謙又回信:
《日本一鑒》收到。王蓮生昨夜無信來,今日看書之說必確也。姑靜候之,再看機(jī)會。好在斷不急催,則寬而圓矣。之謙頓首。[6](P248)
通過以上兩通信札我們可以看出,在趙之謙和潘祖蔭之間,王懿榮常常作為紐帶式人物,筆者認(rèn)為,王氏應(yīng)該經(jīng)常為二人傳送書信,尋找書籍、古物?!度毡疽昏b》為明代鄭舜功通過兩次赴日考察后,將其經(jīng)歷悉心研究完成的專著,趙之謙和王懿榮等人對日本史籍的關(guān)注體現(xiàn)了清末鴉片戰(zhàn)爭以來,對域外文獻(xiàn)的重視。
其中另兩通信札內(nèi)容涉趙之謙與王懿榮二人為潘祖蔭搜求宋元本《史記》之事:
昨晚廉生來此,詢及《史記》事,謙對以朱藏則真,錢藏則偽,不惟不當(dāng)索千六數(shù),亦不宜給五六數(shù)。前許數(shù)目,廉生并未告前途也。書則俟世叔鑒定后再議。要則僅能與百余金,再加,不能逾三數(shù)。延陵處則須開心見膽,與之破疑,亦不準(zhǔn)妄冀巨資,廉生亦以為然。此事須照此辦理,方為允協(xié)。今日廉生已往設(shè)法取書,并查鈔配卷數(shù)矣。先此奉聞。之謙頓首。[6](P249)
王懿榮“設(shè)法取書”后,將《史記》交與趙之謙,趙之謙細(xì)加鑒定后,再為潘祖蔭書信札一通:
《史記》第一函看過,內(nèi)有抄配,抄甚劣。所抄之本亦尋常本。板本則有北宋,(印頗精。)有元刻,錢遵王跋及印皆不確,朱竹君物則確。朱少河跋,珍重之至,其中論錢本亦有微詞,則少河亦不執(zhí)定錢本,惟宋本可信耳。裝潢亦朱氏裝潢,非錢氏舊式也。此書須請鑒定,方可定去取。廉生已與前途力言之,必得見也。頃二次趨謁不值,特飛報,庶下車即知消息矣。之謙頓首上。
書中有顧仁效印,有毛子晉(偽)。毛褒(偽)諸印。遵王跋則乾隆間人所書,印尤惡狀。[6](P248-249)
從以上兩通信札可知,趙之謙精深的古籍版本學(xué)知識,通過藏書印、跋文、裝潢對書籍版本進(jìn)行了鑒定?,F(xiàn)存趙之謙致潘祖蔭114通書信中,大多與藏書事類有關(guān),其中一封信札記錄趙氏根據(jù)避諱鑒定古籍,在鑒定20行小字本《九經(jīng)》時,通過“宋諱僅避‘貞’、‘恒’二字”,從而鑒定此書為“宋刻明翻本”[6](P250-251)。據(jù)程仲霖先生研究,在同光之際金石交游圈中,潘祖蔭接觸最多的是王懿榮,潘氏致多人函札也托王懿榮代辦,出力最多,受責(zé)問亦最多,但潘祖蔭訪書多賴趙之謙及其友人胡澍[5(P20-21)],根據(jù)上面幾通信札可知,確非虛言。
同治十年(1871)五月,張之洞發(fā)起龍樹寺大會,由當(dāng)時文壇首領(lǐng)潘祖蔭主萌?!笆侨諘?,有無錫秦炳文、南海桂文燦、元和陳倬、績溪胡澍、會稽趙之謙、李慈銘、吳賡飏、湘潭王闿運(yùn)、遂溪陳喬森、黃巖王詠霓、錢唐張預(yù)、朝邑閻乃兟、南海潭宗浚、福山王懿榮……?!盵16]
“吟詩消夏”成為此次雅集的主題,由潘祖蔭所倡《消夏六詠》為最盛,王懿榮在此次集會中,作《消夏六詠和潘鄭庵侍郎師》六首,筆者錄原詩于下:
《拓銘》
彝鼎何所得?名山與大川。椎來文不識,姬孔未生前。
《讀碑》
裴岑以后碑,止此沙南石。重訂侯獲名,先生今六一。
《論印》
刀幣與彝鼎,斯文并可觀。我今見周印,據(jù)以補(bǔ)周官。
《品泉》
古文泉最壽,傅會到羲皇。若說漢新莽,錢中合作王。
《還硯》
墨妙斷筆硯,一朝去復(fù)來。何當(dāng)收費(fèi)鳳,重續(xù)小蓬萊。
《檢書》
宋元慎雕刻,文字惟求舊。散盡千黃金,猶難一時購。[4](P104-105)
由于此六詠唱和者眾,潘祖蔭將詩作刊發(fā)印行。在這此集會中,因為李慈銘(2)李慈銘(1829—1894),字愛伯,晚號越縵老人,會稽人,擅詩詞古文,與趙之謙為中表,在《越縵堂日記》中對趙之謙屢有詆毀。與趙之謙從青年時期就不協(xié),兩人雖參加了此次雅集,卻并未和詩。
趙之謙在同治十年(1871)二月,會試不第后,呈請分發(fā)江西試用知縣,直到第二年3月出都準(zhǔn)備赴任。相比較而言,王懿榮仕途較順,王氏于同治三年(1864)六月,便以貢監(jiān)身份簽分戶部,直到光緒六年(1880),應(yīng)會試連捷,最終以朝考一等第三名授翰林院庶吉士,他們二人雖然天各一方,但仍保持著密切的書信往來。
目前現(xiàn)存三通趙之謙致王懿榮信札,全部影印收入《日本藏趙之謙金石書畫精選》中,其中可考明確記年的為趙之謙于光緒五年(1879)在鄱陽任上寫給王懿榮的信札,原札文長達(dá)千馀字,筆者摘錄重要內(nèi)容于下:
蓮生仁兄足下:前聞入蜀,故未奉書。今夏見邸鈔,知尊公調(diào)成都。方為喜躍,且徧告同人,言強(qiáng)項者亦有見賞時?!笾浳?,已為略易數(shù)處,題端亦書之,請詧入。弟自去夏,權(quán)篆鄱陽,著名巨區(qū),而有名無實。兼值洪水為災(zāi),小民幾為魚鱉。本年正月已求退,而上臺不許。遂辦閱兵、院試兩差,虧至三千金。幸留半年,年谷順成,得以補(bǔ)苴。冬漕開征,奉檄解任。綜計此次,無盈無絀,若再留三月,則可以引疾?!f如枯僧,今還俗矣。獨(dú)不得為田舍翁耳。足下視我境界頓易,此弟所為惆悵。然足下方刻書成,而弟在此八年,竟不能一日攤書坐案頭?!慌e步看蟲蟻,遠(yuǎn)不如足下以悠游郎署畢所著書,則所為慰藉者也。拉雜書此,以當(dāng)一譚,余俟后寄。此承起居。弟期之謙頓首?!璠8](P90-98)
信札述及王懿榮入蜀之事,參考《王懿榮年譜》可知,王氏確在趙書寫此封書信的前一年,即光緒四年(1878)三月“乞假赴蜀省親”[4](P469)。信札所述“大著記文”應(yīng)為王懿榮著作《天壤閣雜記》,從中可以了解到,王懿榮將著作寄與趙之謙,趙氏略事修改,并題寫書名,可見趙之謙的金石學(xué)修養(yǎng)對王懿榮著作的深刻影響。信札中段,趙之謙細(xì)細(xì)交待了他在翻陽為官的現(xiàn)狀及生活境況,是研究趙之謙晚年生平的重要史料,進(jìn)而可以進(jìn)一步認(rèn)定二人關(guān)系確非泛泛之交。
光緒五年(1879)十月八日,趙之謙卸鄱陽縣任,光緒六年(1880),已經(jīng)52歲的趙之謙客居南昌,等待輪委,而遠(yuǎn)在京師的王懿榮在此年(35歲)會試聯(lián)捷,仕途通達(dá)。對于此年的會試,趙之謙還是很關(guān)注,在寫給好友潘伯循的書信中談到:“本年會試中式諸人,頗有一二賢者,(一于姓人,學(xué)問最好。汪宗沂亦好。)王蓮生可謂得意,亦窮極而通也。兄無志上進(jìn),又無財干進(jìn),老境將來,兼以多病,現(xiàn)將平昔撰著稍稍料理,將來刻完,便算了帳……?!盵1](P475)書信中透露出對老友王懿榮會試聯(lián)捷的羨慕之情,而感傷自己仕途偃蹇、老境將來。
綜上所知,王趙二人的交游始于同治八年(1869),終于趙之謙歿年即光緒十年(1884)以前,前后長達(dá)10余年,在他們二人的交游過程中,互相學(xué)習(xí),資源共享,為金石學(xué)、古籍版本等方面的研究做出來了一定貢獻(xiàn)。
趙之謙為書畫大家,而王懿榮側(cè)重點(diǎn)在金石、學(xué)術(shù),王氏雖不以書畫名世,但在趙之謙的影響下,也漸漸“亦有書畫之迷”,并感嘆“好畫真是引人入勝也。”[4](P232)他曾為董其昌《松雪鵲華秋色圖》、朱野云《祭硯圖》等畫題詩。王氏擅長碑帖鑒定,曾鑒定《快雪》初拓三種和《快雪》殘本為“初拓云峰”[4](P256)。可以說王懿榮藝術(shù)方面的修養(yǎng),深受趙之謙的熏染。
王趙人皆為晚清杰出金石學(xué)家,王懿榮注重金石考證,而趙之謙更注重以金石入書畫,雖各有所側(cè)重,但二人通過金石、書籍等方面的交游,使彼此的學(xué)問更加豐實。二人才學(xué)相當(dāng)、相互欽羨,王懿榮早負(fù)博名,京都名流和入京士子都以見他一面為榮,“王懿榮在答拜友人時有三種名片。對只能工制八股文者,有楷書名片;對稍通古今學(xué)卻無專長者,用隸書名片;而對專精漢學(xué),又旁通金石者,用小篆書體的名片。”[17]趙之謙早年便以書畫篆刻成名,入京之后,雖科舉無果,但“四方賢俊會集輦下,爭來識府君……。一紙之出,珍逾球琳。論者謂國朝二百年來多媾也”[18]??梢哉f趙王二人的相交為晚清一道亮麗的文化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