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來找我。
我在寫暑假作業(yè)。語文作業(yè)是每天一篇日記,倒也好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是一個大本,我把容易的做完了,最后做難題。難題真的很難,特別是立體幾何,一上午我也沒有解出一道。
招娣湊到我的臉上,我聞到了她頭發(fā)的香味。
招娣問我,哎書呆子,問你知道有道菜叫“擱著”不?
擱——著?
我四舅上星期結(jié)婚,在紅旗飯店辦的酒席。席上吃的這菜,可好吃啦。
我二舅說,某朝代有個太后吃膩了山珍海味,下旨讓天下各地的廚子做特殊的菜肴奉獻(xiàn)。太后每道菜只吃一口,不合口,就殺廚子。咱吳橋的廚子獻(xiàn)了這一道菜上去,太后吃了一口,嗯,又吃了一口。要知道,太后每道菜只吃一口。這次真的破例了。太后放下筷子,說,好吃。有賞!特意說,這道菜擱著,下頓再吃。又問傳膳官這叫什么菜。傳膳官忘了菜名,靈機(jī)一動,說,叫“擱著”。以后,這道菜就叫“擱著”了。
我二舅說,就是用磨好的綠豆面,在鏊子上攤成煎餅。折成方塊狀,晾好。吃的時候,切成象牙塊,和豆芽一起炒。酸溜溜,綿乎乎,甜絲絲,辣酥酥,好吃得能把舌頭吞下去。
那該是多么好吃的一道菜呀!
太后都說好吃的東西,那一定很好吃。
饞也沒有辦法,沒錢。再說,這道菜只有到縣城唯一的紅旗飯店才有。
我饞,我服從現(xiàn)實(shí)。得不到的就不去想,也不去費(fèi)腦力。
招娣可不一樣。
她是特別饞,不一樣的饞。她想吃的東西一定要吃到嘴,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弄到手。
招娣的爹是供銷社的副主任。家里想吃什么就會有什么。招娣也經(jīng)常從家里拿東西給我吃。
招娣說,她想辦法。
具體就是,攢錢。招娣從他爸爸的兜里摸錢,還不能一次摸多了,不能讓他察覺。一次拿幾分,一毛。再就是撿廢品。去賣。我們商量好了,攢夠了錢,一起去紅旗飯店。就要這個菜,每人再來兩個饅頭,一碗面條。
可是,下一次飯店得需要多少錢哪?
我們不知道。
招娣和我說的計劃,只告訴我一半,就是撿廢品賣。另一半的計劃她自己醞釀自己實(shí)施,沒有告訴我。整個假期我們兩個都處在頭腦發(fā)熱的計劃和埋頭實(shí)干中。
我拼命地搜集家里的牙膏皮、舊皮鞋、舊衣服,街上的破報紙、舊信封、鐵釘子、鐵片、廢電池。賣了錢就偷偷放在儲錢罐里。一個三十天的假期,居然攢了三塊錢。
招娣攢了十塊。
我們說,可能夠了。
去吃!
可是,那天,我們兩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從縣城的東頭走到西頭,又從南頭走到北頭。走了一天,也沒有找到紅旗飯店!
【作者簡介】紀(jì)東方,河北吳橋人,河北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小小說選刊》 《河北小小說》 《滄州日報》等報刊,并入選語文試題。2012年度小小說新銳,2016年度小小說熱點(diǎn)人物。出版小小說集《我要和你一起飛》、詩集《真水無香》(合集)、《一只壁虎的捕獵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