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物君語
山西人嗜面如命,有人統(tǒng)計,山西的面食共有1 000多種,真能做到吃一年不重樣,但是外地人常常只對刀削面耳熟能詳,甚至不少山西人也叫不上某些面食的名字,那么山西人吃的面都有些什么呢?
中國人傳統(tǒng)飲食習(xí)慣的形成原因很簡單,地里長什么,家里就吃什么。故而有南稻北麥的區(qū)別。根據(jù)本地所產(chǎn),變著法兒地翻新花樣,就形成了一地飲食的習(xí)慣和風(fēng)格。比如,四川的辣有層出不窮的味型,江浙沿海一條魚可以煎炒蒸炸,甚至生吃酒漬。山西人,則把面吃出了無數(shù)花樣。僅是煮面,就有削、剔、撥、擦、抿、壓、拉、搓等等20余種技法。
山西地處黃土高原東緣,眾所周知,黃土高原是中國農(nóng)業(yè)的起源地之一。這里自古就有“并州,其谷宜五種”(《周禮·職方氏》)的說法。山西又有“表里山河”的稱呼,被山脈圍繞,暖濕空氣進(jìn)入山西也不那么容易。
適宜整體偏干旱的大氣候,以及山脈垂直多變小氣候的五谷雜糧,自然成了山西人主食的首選。明朝《山西通志》已記載山西出產(chǎn)黍、稷、麥、粱等主糧,以及豌豆、黃豆、綠豆、豇豆、黑豆、小豆這些不同品類的豆子。
相對較高的緯度,造就了山西寒冷干燥,又比較漫長的冬季,舊時新鮮蔬菜對山西人來說十分難得。種種原因疊加,山西人才變成了我們?nèi)缃袷煜さ哪侨骸爸魇硽⑹帧薄?h3>2.山西的每個廚房里,都有一位刀客
面食無疑是山西人餐桌上的主力,俗話說“晉南的饃,晉中的面,雁北的糕吃不厭”。以谷物磨粉制成各類面食,在山西簡直像變魔術(shù)一樣,很難說清楚到底有多少種不同的方式。
最知名的就是刀削面。揉制成團(tuán)的面坯,一手托起,另一手拿著特制的削面刀,迅速掠過面團(tuán)表面,柳葉狀的面條隨即飛出,直接落入鍋中。聽起來簡單,實際上想要削出薄厚均勻的面條,對廚師運刀的力度、角度都有要求,一直托著一塊幾斤重的面團(tuán)也是力氣活,所以不少飯店為了圖快,早都已經(jīng)使用機(jī)器削面。
刀撥面與刀削面僅一字之差,名氣卻小了不少。這種面爽滑筋道,吃時可以搭配葷素鹵,也可以直接做成湯面,再尋常不過,特殊的就是刀撥的制法。山西面食縱有千變?nèi)f化,也常常會在名字里點出做法。刀撥面就是用一種專門的雙柄大刀,將搟薄的面皮切成條狀,每刀下去總有一個向前撥出的動作,因此得名。
晉中一帶傳統(tǒng)上有“貴客登門不動刀”的風(fēng)俗,以此表示對客人的尊重。拉面就成為了待客的最佳選擇。凡流行拉面的地區(qū),拉面的手法大同小異。
蘭州牛肉拉面有韭葉、毛細(xì)、二細(xì)等等名稱。山西人在家自己做,多數(shù)都是單根拉面,飯店的大拉面一般是六七扣,龍須面通常要拉到10扣左右,一般人很難做到。煮熟的拉面可以配上各色澆頭直接吃,也可以再經(jīng)炒制,全憑個人喜好。
對山西人來說,不動刀制作面食,根本算不得難題。因為還有剪刀呀。剪刀面相傳還是李世民用來待客的美食。用剪刀將面坯剪成一條一條的兩端細(xì)中間粗的面條,因為形狀像魚,故而也叫剪魚子。剪刀面形狀特殊,口感也更加滑潤彈牙,澆上鹵食用,細(xì)細(xì)咀嚼之下,麥的香氣隱隱透出,與葷素搭配適宜的澆頭相得益彰。
■■面,不用刀切,而是使用■■床,借由杠桿原理壓制成面?!觥龃蠖嗍怯幂?、蕎麥等制成,面身較硬,是中原、西北各省區(qū)常見的面食。
如果連剪刀都不讓用,你也休想讓山西人低頭。他們可以拿出各種“兵器”,做出一碗面的同時,合上你驚掉的下巴。
山西還有一種與刀削面類似的面食做法——剔尖。只不過削刀被筷子取而代之,面團(tuán)也和得更加軟。軟黏的面團(tuán)被放在一個大圓盤子中,制面者一手托盤,一手用筷子將盤子邊緣的面飛速剔進(jìn)鍋里,同時轉(zhuǎn)動盤子,一點一點把面剔光,整個過程干凈利落,不帶一丁點遲疑。
剔尖呈紡錘形,在滾開的水中時隱時現(xiàn),就像是銀魚破水而出。同是面魚,剔尖比剪刀面要粗壯一些,口感也更加緊實,澆上清徐醋鹵、茄子鹵,或者最基本的西紅柿鹵,都是絕妙的滋味。
擦圪蚪兒和抿圪蚪兒同屬擦面類,兩者都是把面放在一種帶網(wǎng)眼的特制架子上,下面是鍋,或擦或抿,面直接落入燒開的水中。如此做出的面短小彈滑,牙口不好的老年人和小孩吃起來也并不費力。擦圪蚪兒和抿圪蚪兒的區(qū)別在于,制作抿圪蚪兒會用上抿銼,輕壓面團(tuán),做出抿的動作。另一邊,擦圪蚪兒常常是用手掌去推按面團(tuán),使之受擠壓漏過擦床入水。
擦圪蚪兒、抿圪蚪兒,還有剪刀面都可以在白面的基礎(chǔ)上摻入雜糧面。在緯度更高的晉北,雜糧的重要性還要更上一層樓。
除了常見的莜面,應(yīng)縣滴溜也是獨具特色。滴溜以玉茭面(玉米面)為主料,加水在鍋中熬煮,不停攪拌,直至黏稠,此時舀出面糊,將之漏過笊籬入冷水中,凝結(jié)成小塊,之后再撈出調(diào)味即可。滴溜清涼爽口,最適合炎熱的夏天,在蓮花豆、豆腐干、辣椒油等配料的幫襯下,即使苦夏難耐,掃光一大碗滴溜也不在話下。
也有不借助工具做成的面。比如前面說過的拉面。另一種知名面食,就是小巧可愛的貓耳朵了。一塊面,搓條,揪粒,手一擠、一捻,就是一個小小的面窩,狀如貓耳。手快的人,不一會兒就能捏出一大把。揪片更加簡單,一塊面皮揪成指甲蓋大小的面片即可。面片、貓耳朵吃法也并不復(fù)雜,打鹵、湯食,或炒或燴,都是上佳選擇。
不管是小麥,還是其他雜糧,面食永遠(yuǎn)是山西人餐桌的主角。這一點不僅表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更在于年節(jié)慶典。
春節(jié)假期才剛剛過去。打我記事起,每年春節(jié)家里都要蒸棗饃、花饃,不知道這種習(xí)慣延續(xù)了幾代人,但全家人都保持著如此做法。和面,發(fā)面,餳面,白胖的面團(tuán)環(huán)抱著褶皺但甘甜的大棗。
相比之下,小孩子還是更期待媽媽、姥姥手里捏合出來的刺猬、兔子、蛇。一旦蒸汽氤氳而起,外面的一切都變得朦朧,麥香卷著一絲甜味蔓延開來,一家人才定下心,過年了。
花饃是聞喜的最出名。當(dāng)?shù)胤昴赀^節(jié)總少不了一個花團(tuán)錦簇的大饃。使用天然色素染色,用雙手或者梳子、刀剪塑形都是常年操持家務(wù)的主婦們必備的技能。說是饃,其實寄托美好祝愿,比食用本身來得更加重要。如今生活好了,花饃的造型更是花樣百出,體量也越做越大。
由于往日蔬菜、肉類的選擇并不多,山西人更多的是在面本身的造型上絞盡腦汁。但是,山西人也會用不同方式來搭配主食和副食。
餃子、包子、稍麥自不必說,多種多樣的內(nèi)餡、面皮里豐盈的汁水、濃郁的脂肪香氣,都足以讓人食指大動。另一種滿足感十足的吃食是燜面,豬肉、豆角(一些地方還會加入土豆)先炒再加水燉煮,接近軟爛之時,在湯汁上鋪一層面條,迅即蓋蓋,讓熱力燜熟面條。
一開蓋,香氣蒸騰而起,是肉眼可見的“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浸透油脂和湯汁的面條,軟爛而不失彈性,咸香可口,直吃得嘴邊油汪汪,兩頰微紅,畢竟沒有比碳水化合物和脂肪更讓人滿足的食物了。
早年間燜面這樣的大鍋硬貨也還是奢侈。不過苦日子也有苦日子的過法。榆次桃花面就是最好的例子。桃花面最早叫做逃荒面,現(xiàn)在看起來十分豐富的配菜,來自于以前逃荒時討飯的來者不拒,百家飯加點面條一煮就是救命的一餐。盡管現(xiàn)在不用再逃荒,這吃法也保留了下來。桃花面名字好聽,其實背后都是先輩們的辛酸往事。
蔬菜和面在山西的相遇,也是畫風(fēng)清奇。拖葉兒,菜葉蘸上面糊,下鍋煮熟,再蘸料碟吃,沒吃過的人,恐怕很難想象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口感。
蒸也可以,切碎或切條的蔬菜裹上面粉或玉米粉,上鍋蒸熟,就這么直接蘸蒜汁兒吃,叫撥爛子,看起來一塌糊涂,其實別有一番滋味。不沾汁兒而是加辣椒炒,就是炒撥爛子,也是山西人情有獨鐘的美味。
山西也有不少面點。魯迅先生曾在小說《孤獨者》中寫過:主人公提著兩包聞喜產(chǎn)的煮餅去看友人。魯迅先生是個超級甜食愛好者,日記中常有買點心的記錄,聞喜煮餅?zāi)苋胨姆ㄑ郏匀挥衅涞览怼?/p>
聞喜煮餅看起來就像麻團(tuán),但是酥沙甜潤,與麻團(tuán)完全不挨邊。名叫煮餅,實則是油炸而成,所以油脂香氣豐富,十分解饞,因此清末就已行銷京津等地。
與聞喜煮餅齊名的還有太谷餅,一種烘烤的糖油餅。太谷是晉商票號最集中的地方之一,當(dāng)?shù)馗粦魳O多,也或多或少促進(jìn)了點心業(yè)的發(fā)展。太谷餅色澤金黃,散落其上的芝麻為本就濃郁的味道更添了風(fēng)味,餅酥軟,卻全無松散的疲態(tài)。只是對如今人的口味來說,或許會有些膩。
麻花也是山西面點大軍中的主力。酥軟的神池麻花,酥脆的稷山麻花,都值得一試。我個人一直是稷山麻花的擁躉。接近成年人前臂的長度,拿在手中卻很輕,用手一掰,喀嚓聲已足夠證明它的酥脆。雖是炸制而成,卻絲毫不顯得油膩,間雜其內(nèi)的花椒葉,使得這根麻花的香氣層次豐富,個性十足。
從小看著姥爺,用陳醋、鹽、蔥花兌上開水,再掰一根麻花泡來吃,稱之為酸滾水泡麻花,我也不自覺地愛上這種十分簡陋的吃法。其實飲食偏好并無高下之分,每個人的腦海中都深埋著自己的味覺記憶,我們的味蕾被家庭、家鄉(xiāng)的環(huán)境馴化,并逐漸形成一種良性互動,接觸到熟悉的味道,美好的記憶便被瞬間喚醒。那種愉悅,對剛剛離家、回到工作中的人們來說,怕是格外強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