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起義是中國共產黨獨立領導中國革命之始,也是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人民軍隊之始,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由此進入到土地革命與武裝斗爭并舉的新階段。萬事開頭難。如果對南昌起義從動議到決策的過程作深入了解,便可以看到中國共產黨人在革命陷于危機關頭所表現出來的堅定信念和執(zhí)著精神,也可以看到中國共產黨人在生死存亡之際所展現出來的頑強而勃發(fā)的生命力,還可以看到中國共產黨人在革命轉軌的緊要關頭積極開拓探索的勇毅與艱辛。
中共中央臨時常務委員會是依據共產國際關于改組中共中央的指示,于1927年7月12日在武漢成立的,成員有張國燾、李維漢、周恩來、李立三、張?zhí)孜迦耍ㄒ虼擞址Q五人常委),替代中共五大產生的中央政治局行使中央職權。五人常委成立第二天,即以中共中央名義發(fā)表對政局宣言,宣布“撤回參加國民政府的共產黨員”,但共產黨員不退出國民黨,繼續(xù)與真正革命的國民黨員群眾共同實現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目標。宣言表達了要將國民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和意志,同時也標志著黨的路線政策開始轉變。
此時,已到了汪精衛(wèi)集團下決心“分共”的最后時刻,14日晚汪精衛(wèi)主持召開秘密會議制定“分共”計劃,15日又主持召開武漢國民黨中央擴大會議,正式作出“分共”決定,徹底撕掉了“國民黨左派”面具,以北伐為高潮的第一次大革命歸于失敗。汪精衛(wèi)集團在公開叛變之初,雖然打著“和平分共”的旗號,發(fā)布過保護共產黨員個人生命財產和工農運動的訓令,但實際上卻縱容軍事將領逮捕、殺害共產黨人和工農運動骨干,武漢等地陷入白色恐怖。
中共五人常委立即作出反應,決定從政治、軍事上回擊國民黨的背叛和鎮(zhèn)壓。李維漢回憶,在五人常委期間,中共中央主要決定了三件事,一是同意舉行南昌起義,二是決定發(fā)動秋收起義,三是決定召開中共中央緊急會議。根據李立三在南昌起義軍潮汕失敗后寫給中央的報告所述,五人常委首先決定的是湘鄂粵贛四省秋收暴動。他說:“當時黨的政策,正準備在秋收時期號召廣大農民暴動,在武漢亦正準備作反政府的大示威。所以就當時形勢,‘南昌暴動'已經是我黨必然應取的政策。不過我們動身時(根據中央指示從武漢赴九江——筆者注)中央并未給我們準備此項工作之任務?!雹僦醒霗n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40頁。李立三的這個說法有中央說法作證實?!吨醒胪ǜ娴?3號——為葉賀失敗事件》(1927年10月24日)這樣說:“中央在宣布與國民黨的武漢政府破裂之后,立刻決定民眾武裝暴動的新政策,規(guī)定湘鄂粵贛的四省秋收暴動的計劃,而葉挺軍隊的南昌暴動,便是這一民眾暴動,推翻‘軍閥國民黨'的政權之總政策中的一個計劃。”①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第394~395頁。就是說,五人常委最初作出的暴動計劃是湘鄂粵贛四省秋收暴動,運動葉、賀部南下廣東是此計劃的一部分。應該說,這個計劃還只是初步的,只是規(guī)定利用秋收時節(jié)在湖南、湖北、廣東、江西等省組織農民抗稅、抗租,開展土地革命,并武裝農民,建立鄉(xiāng)村農民政權,推翻地主豪紳統(tǒng)治。同時,為配合四省秋收暴動,運動張發(fā)奎第2方面軍中共產黨掌握的部隊回師廣東,然后以廣東為根據地發(fā)動再次北伐。此時,五人常委并未明確作出舉行南昌暴動的決定和計劃,并且還對張發(fā)奎抱有幻想,企圖依靠他領導的軍事力量反擊蔣介石、汪精衛(wèi)的背叛。盡管如此,五人常委所作決定的核心原則很清楚,就是以武力對武力,決不向國民黨新軍閥的屠殺政策低頭,繼續(xù)推進土地革命。聶榮臻回憶:“舉行南昌起義,是7月中旬中央在武漢開會決定的。我沒有參加那次會議。那天晚上,恩來同志在會后到了軍委,向在軍委工作的幾個同志進行了傳達,他傳達的大意是,國共分裂了,我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起義。今天,中央會議上做了決定,要在南昌舉行起義。恩來同志還說,會議決定組織前敵委員會,指定他為書記。他傳達完后,就指定賀昌、顏昌頤和我組成前敵軍委,我是書記。任務是先到九江去,通知我們的同志,叫他們了解中央的意圖,做好起義的準備,但什么時候發(fā)難,要聽中央的命令。”②《聶榮臻回憶錄》(上),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3年,第60頁。這里所說的“決定南昌起義”,應該是最初決定的湘鄂粵贛四省暴動,其中包括在南昌地區(qū)運動張發(fā)奎所部中受共產黨影響和領導的部隊。
五人常委所作出的決定,既是對蔣介石、汪精衛(wèi)集團背叛行徑的反擊,也是對陳獨秀的右傾錯誤的糾正,是確立新方向新路線之始。蔣介石叛變革命之后,汪精衛(wèi)一時間還以國民黨左派面貌示人,但早已在暗中策劃分共。4月1日汪剛從海外回到上海便參加了蔣介石主持召開的秘密會議,討論分共。其間汪以“應該開中央全體會議來解決”為由不贊成立即行動,而他的真實想法是反對蔣介石獨掌軍政大權,并非真的要堅持孫中山的“三大政策”。汪到武漢后曾言,看到“共產黨把持的局面”“痛心之極”③汪精衛(wèi):《武漢分共之經過》(1927年11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學院黨史教研室編:《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4冊,第475頁。,只是二次北伐已開始,武漢國民黨中央控制的軍事力量前出,手中力量不足,因而暫時隱忍不發(fā)。進入5月,湘鄂地區(qū)先后發(fā)生了夏斗寅武裝叛亂,許克祥制造“馬日事變”,以及江西朱培德驅逐共產黨員出境等事件,汪精衛(wèi)采取了曖昧縱容態(tài)度。6月初他親赴鄭州,會同指揮二次北伐的唐生智與國民革命軍第2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舉行會議,達成“分共”共識,只是在寧漢合流問題上未取得一致。之后,唐生智率部回師武漢。汪精衛(wèi)身邊有了軍隊,膽氣大增,數次召開會議討論“分共”,武漢反共氣氛日漸濃厚。當時負有領導中國共產黨責任的共產國際在蔣介石背叛后的一段時間里,把維持國共合作局面的希望放在汪精衛(wèi)身上,雖然對汪精衛(wèi)集團日漸顯露的右傾化有所警惕,但仍把他視為小資產階級政治代表,試圖以退讓妥協來維持“聯合”。陳獨秀作為中共中央總書記貫徹了這個政策,仍然強調國民黨對國民革命的領導權(實際上強調汪精衛(wèi)的領導權),用限制工農革命“過激”行動來籠絡汪精衛(wèi),而對于國共關系破裂全無準備。李維漢回憶:“6月30日,我在武昌參加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了國共關系問題,通過一個包括十一條內容的決議。這個決議雖然在一些條文中也提出注意工農運動中的政策問題,但在總的精神上是一個向國民黨妥協退讓的文件。它仍然把維持同國民黨的合作作為最高原則,沒有討論黨如何爭取對革命的領導權,如何應付國民黨可能的背叛,避免上海的‘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重演,反而重申國民黨對國民革命的領導權,否認武漢政府實質上是國共合作的聯合政府的性質,繼續(xù)把自己放在在野黨的地位。”④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上),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3年,第91頁。實行妥協退讓政策的結果,不僅不能阻止汪精衛(wèi)走寧漢合流之路,而且使得中共在國民黨徹底翻臉時陷于完全被動,大批黨員和民眾被捕殺,許多人脫黨,組織瀕臨瓦解,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付之東流,而陳獨秀自己則黯然離開總書記崗位,中共一時間失去了領導中樞。五人常委在這個非常時刻承擔起領導責任,所作出的湘鄂粵贛四省暴動決定,表明了決不向國民黨的倒行逆施低頭、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起到了宣示方向、樹立旗幟、穩(wěn)定黨心、組織隊伍的重要作用,并開啟了獨立開展武裝斗爭的歷史進程。
實行武裝暴動,必須有軍隊作骨干,但當時中共并沒有一支由自己領導的軍隊。五人常委首先想到了運動張發(fā)奎的國民革命軍第2方面軍。當時受武漢國民黨中央節(jié)制的軍事力量有兩支,一支是以原湘軍為“班底”的唐生智第1方面軍,另一支是以原粵軍為“班底”的張發(fā)奎第2方面軍。這兩支部隊同屬由唐生智任總司令的國民革命軍第4集團軍。①1927年4月初,國民革命軍統(tǒng)編為第1集團軍,蔣介石任總司令,下轄第1、第2、第3、第4方面軍,何應欽、程潛、李宗仁、唐生智分任總指揮;國民聯軍編為第2集團軍,馮玉祥任總司令;晉綏軍編為第3集團軍,閻錫山任總司令。“四一二”政變后,第1集團軍第4方面軍隨附武漢國民黨中央,6月擴編為第四集團軍,唐生智任總司令,下轄第1、第2方面軍,唐生智、張發(fā)奎分任總指揮。這兩支部隊雖然同受武漢國民黨中央節(jié)制,但政治傾向卻不盡相同。時任中共湖北省委宣傳部長的鄭超麟回憶:“武漢政府的勢力建立在軍隊上:張發(fā)奎和唐生智。共產黨武力,葉挺和賀龍,是張發(fā)奎軍隊內一個部分。汪精衛(wèi)以下的國民黨領袖依賴張發(fā)奎贊助。張發(fā)奎也對共產黨表示友誼。但是唐生智部下軍官是反共的。他們都是湖南鄉(xiāng)下鄉(xiāng)紳地主出身,自己的財產在家鄉(xiāng)受了農民威脅?!雹凇多嵆牖貞涗洝?,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年,第148頁。蔣介石在上海制造“四一二”政變后,唐生智部獨立第14師師長夏斗寅于5月17日發(fā)動襲擊武漢的武裝叛亂,事隔數日第35軍第33團團長許克祥在長沙制造“馬日事變”,6月底第35軍軍長何鍵發(fā)布了殺氣騰騰的《反共訓令》,這一系列事件表明唐生智部的反共反工農革命氣焰日彰。張發(fā)奎部共產黨員眾多,其中共產黨員葉挺所部第24師完全由共產黨掌握,第20軍軍長賀龍還不是共產黨員,但擁護共產黨主張,接受共產黨領導。重要問題是張發(fā)奎的政治態(tài)度。張國燾這樣評價張發(fā)奎:“他那時年輕有為,沒有軍閥氣味,當得起模范軍人,既是革命正統(tǒng),又英勇善戰(zhàn)。因此人們崇拜他為鐵軍英雄,國民黨左派和共產黨人都對他甚為敬愛?!雹蹚垏鵂c:《我的回憶》(上),北京: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606頁。張發(fā)奎在唐生智日益反共期間,公開表示他領導的第4軍將保護中共黨員。因此,五人常委應對汪精衛(wèi)集團叛變,一度寄希望于張發(fā)奎,設想借助他把第2方面軍拉回廣東,重開革命局面。
汪精衛(wèi)集團在“分共”的同時還舉著反蔣大旗,以“東征”名義派出軍事力量沿長江東進,第1方面軍位于江北岸,第2方面位于江南岸,兩軍夾江而行。7月下旬,張發(fā)奎所部第2方面軍大部進入江西,葉挺第24師、賀龍第20軍進駐九江附近。中共許多領導人離開武漢避到九江。李立三、鄧中夏受五人常委派遣,7月19日抵達九江開展工作,策動張發(fā)奎部脫離武漢國民黨中央。他們到達九江第二天舉行第一次談話會。參加談話會的人員,據參加了談話會的聶榮臻回憶,“有譚平山、李立三、惲代英、鄧中夏等同志,還有一些中央委員和葉挺同志”④《聶榮臻回憶錄》(上),第61頁。。李立三在后來寫給中央的報告中說:“第一次會議覺到張發(fā)奎態(tài)度之猶豫與右傾,那么依靠張為領袖之回粵運動,很少成功之可能,甚至為三、六、九軍所包圍而完全消滅??v然回粵成功,我們亦必在張汪協謀之中而犧牲,將與我們回粵去號召農民暴動,實現土地革命,建立新的革命根據地之目的完全相反。所以我們應該拋棄依張之政策,而決定一獨立的軍事行動,逼迫張朱與我們一致(當然當時這種觀念還沒有脫離機會主義)。因此決定在軍事上趕快集中南昌,運動二十軍與我們一致,實行南昌暴動解決三、六、九軍在南昌之武裝。在政治上反對武漢南京兩政府,建立新的政府來號召。在這次會議中沒有不同的意見,遂將這項意見報告中央。”①《李立三報告——八一革命之經過與教訓》,《中央通信》第7期,1927年10月30日。張發(fā)奎這時還在武漢,緊隨汪精衛(wèi)左右,疏遠反對“分共”的鄧演達,因此談話會參加者都認為張已經靠不住,共產黨必須獨立搞軍事。而獨立搞軍事必須有軍隊,要把共產黨所掌握軍隊從國民黨軍隊中拉出來,唯有起義一途可走。南昌是發(fā)動起義的適宜地點,一是葉、賀部均已抵近南昌,二是南昌城內敵軍力量弱小,三是暴動在作為江西首府的南昌發(fā)動,可以起到震憾全國的作用。談話會參加者一致同意在南昌舉行起義。談話會后,李立三、鄧中夏即赴廬山,與陪同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庭的瞿秋白商議,瞿完全贊成他們的意見,并同意代表在九江的同志向中共中央請示。24日,瞿秋白返回武漢,向中央臨時常委會報告了李立三等人關于舉行南昌起義的建議。
汪精衛(wèi)集團叛變后,形勢瞬息萬變,起義時機稍縱即逝。此時得到時任第2方面第4軍參謀長的葉劍英送來的消息:汪精衛(wèi)同張發(fā)奎秘密策劃,以張發(fā)奎名義邀葉挺、賀龍上廬山開會,屆時予以扣留,并令葉、賀部開赴南昌、九江之間的德安集中,然后以3個軍兵力包圍之。在此期間,留在九江的譚平山也已將南昌起義的打算告訴了賀龍,探尋他的意見,賀龍反應積極,堅定表示跟共產黨走。這樣一種形勢,促使留在九江的譚平山、惲代英等人作出了關于起義的進一步決定:葉挺、賀龍部28日以前集中南昌,28日晚舉行暴動。他們立即將此決定急電中共中央請示,并電召尚留在廬山的李立三迅速返回九江再次開會討論。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的《周恩來傳》記述:“對九江談話會提出的意見,中共中央常委和國際代表立即表示同意。二十四日(或二十五日),羅米那茲、加倫、張國燾、周恩來在武漢舉行會議。周恩來在會上要求中共中央從速決定南昌暴動的名義、政綱和策略,切實計劃發(fā)動湘鄂贛和廣東東江一帶工農勢力,并要求共產國際經由汕頭迅速予以軍火和物資接濟。會議決定在南昌舉行起義,并根據加倫的提議,規(guī)定起義后部隊的行動方向:立即南下,占領廣東,取得???,以取得國際援助,再舉行第二次北伐。這樣,南昌起義的部署就正式確定下來了?!雹谥泄仓醒胛墨I研究室編:《周恩來傳(1898—1949)》,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89年,第142~143頁。在中共中央開會同意舉行南昌起義的同時,九江又召開了第二次會議,李立三回憶:“當時我尚在廬山,得中(鄧中夏)、平(譚平山)、代英(惲代英)等電召即返潯,參加會議。此次會議對暴動計劃完全一致。在政治上決定組織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為集中政權黨權軍權之最高機關,以反對寧漢政府中央黨部,繼承國民黨正統(tǒng),沒收大地主土地(次項決定在此次會議上有很大的爭論,至第二日恩來同志始完全決定),實行勞動保護法為暴動之目的。在這項綱領之下發(fā)表宣言(用國民黨中央委員聯名名義)?!雹邸独盍⑷龍蟾妗艘桓锩涍^與教訓》,《中央通信》第7期,1927年10月30日。7月26日,周恩來從武漢趕到九江,召開會議,告訴與會者中央同意了南昌起義計劃,通報了中央關于南昌起義的意見,并明確指出,南昌起義應以土地革命為主要口號。至此,南昌起義的綱領和口號正式確定下來。會后第二天,除鄧中夏返武漢向中共中央匯報外,其他人均赴南昌,起義準備工作正式進入實施階段。
在以后幾天里做了這樣幾件事,一是周恩來等人到達南昌當天在城內江西大旅社召開會議,落實中央關于成立前敵委員會的決定,周恩來任書記,成員有李立三、惲代英、彭湃。二是在這次會議上決定,因為準備來不及,起義時間由原定的7月28日晚改為7月30日晚。三是葉挺、賀龍率部于26-27日進駐南昌,同時進駐的還有蔡廷鍇的第10師(蔡廷鍇與陳濟棠關系密切,而對張發(fā)奎心懷芥蒂)。四是受周恩來指派,聶榮臻赴馬回嶺拉第4軍第25師參加南昌起義。該師師長張漢魂是張發(fā)奎的親信,但該師所轄的第73、第75兩團團長周士第、孫一中是共產黨員,有黨的工作基礎。五是朱德根據黨的指示于7月21日返回南昌后,繪制了南昌城區(qū)圖及敵兵力布防圖,并重新掌握了由他創(chuàng)建的第3軍軍官教育團。此前,他被國民黨江西省政府主席兼第3軍軍長朱培德“禮送”出境。
至7月28日,共產黨掌握的軍隊已經或正在準備進入南昌城。根據劉伯承的《南昌暴動始末記》所附《參加南昌暴動兵力概要表》記載,城內的第24師約5500人,蔡廷鍇第10師約4500人,賀龍第20軍約7500人,準備進城的第25師部分部隊約3000人,再加上朱德掌握的軍官教育團約百余人,共計約25000多人。當時,南昌城內依附汪精衛(wèi)國民黨中央的只有朱培德所轄第3、第9軍、程潛所轄第6軍各一部共3000余人,處于明顯劣勢。但南昌周邊卻是敵軍云集,東面有南京蔣介石集團的軍事力量,西面和南面有汪精衛(wèi)集團的軍事力量,總計有數十余萬之眾。覺察到葉挺、賀龍部向南昌集中后,汪精衛(wèi)開始采取行動,7月28日他攜孫科親赴廬山,約見張發(fā)奎、朱培德、黃琪翔(第4軍軍長)、朱暉日(第11軍軍長)等,隨后又召集各師長面談,要求加緊“清共”行動。以后幾天,他迭令第2方面軍各部迅速清除共產黨員,同時嚴令葉、賀部撤離南昌返回九江,殺氣畢露。雙方都已箭在弦上,時不我待。
然而,7月29日張國燾卻出面叫停。李立三回憶:“二十九日早午,連接特立(張國燾)同志自潯發(fā)之兩密電,謂‘暴動宜慎重,無論如何候他到再決定。'當時前委決定:暴動決不能停止,仍繼續(xù)進行一切?!雹佟独盍⑷龍蟾妗艘桓锩涍^與教訓》,《中央通信》第7期,1927年10月30日。南昌起義軍潮汕失敗后,張?zhí)?927年10月15日在中共南方局廣東省委聯席會議上作關于南昌起義報告,指責張國燾“假傳圣旨”,把中共中央和共產國際要他“去鼓動同志更堅決執(zhí)行中央的政策”,私自改為“國際不主張”②《張?zhí)讏蟾妗鞍艘皇录涍^,失敗原因及其出路”》,《中央通信》第7期,1927年10月30日。。張國燾為此于11月8日致信中央臨時政治局并擴大會議,為自己干擾起義決心進行辯解,把責任推給共產國際和中央臨時常委會,他敘述道:“七月二十四日下午四時,中央常委開會,出席者為秋白、羅邁(李維漢)、太雷、國際代表(羅米那茲)、少年國際代表、加倫(布留赫爾,蘇聯派出的軍事總顧問)、范克諸同志,翻譯若克、家展兩同志及國燾,當由加倫報告?!奔觽愂紫日f,張發(fā)奎如能贊成回粵,又不強迫葉挺等退出軍隊,在此兩條件下可與張共同回粵,但回粵后我們與張的分化是不可免的。他接著又說,假如在南昌與張分化,只可得五千到八千兵,在朱培德、錢大均及張余部的阻擊下,恐難到達東江。羅米那茲接著通報共產國際來電,如暴動毫無勝利希望,則不如不進行暴動,張發(fā)奎軍中同志盡行退出,派往農民中工作。張國燾強調他不過是執(zhí)行共產國際的指示。中央常委于當月30日復信,明確指出:“國燾同志這信中所提各點,本次擴大會議的決議案都可以答復。至于國燾同志的錯誤之主要點,政治紀律決議案已經說得很明白,事實的經過是:——國際上電報說:‘如毫無勝利的機會,則可不舉行南昌暴動。'這無異乎是說:‘除非毫無勝利機會,否則南昌暴動是應舉行的。'中央常委曾討論這一問題,大家認為即在漢口亦可見著必有勝利機會,故派國燾同志去前敵,以堅決前敵之發(fā)動,這是在漢口的事實。當時出席或參加常委的同志(維漢、太雷、秋白……)都證明的。國燾到前敵去,卻因為自己對于張發(fā)奎有妥協動搖傾向,而表示懷疑舉行暴動的言動,這是在前敵的同志(恩來、立三……)都證明的?!雹壑醒氲膹托偶白鳛楦郊膹垏鵂c的信都刊載于《中央通訊》1927年第13期。張國燾30多年后撰寫《我的回憶》,仍然堅持他不過是執(zhí)行共產國際的指示,并無“假傳圣旨”之錯。最新版的《中國共產黨歷史》依據現在公開的共產國際有關檔案資料援引了這份電文,原文是“如果有成功把握,我們認為你們的計劃是可行的”④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著:《中國共產黨歷史》第1卷(上冊),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第235頁。,證明張?zhí)椎闹肛熂爸醒氤N瘡托哦际怯懈鶕摹J聦嵤?,共產國際把是否舉行南昌起義的最終決定權交給了中共中央,由中國人自己依據形勢作出決定,張國燾則把這個意思曲解為不應舉行起義,并擅自改變中常委會議關于堅定起義決心的決定,因為他內心深處認為沒有張發(fā)奎合作,起義全無成功把握,而看不到共產黨自己的力量在哪里。
7月30日,張國燾抵達南昌,隨即召開前委會議。李立三回憶:“特立(張國燾)報告中央意見應慎重,國際電報如有成功把握,可舉行暴動,否則不可動,將軍隊中的同志退出,派到各地農民中去。所以目前形勢,應極力拉攏張發(fā)奎,得到張之同意,否則不可動。當時,恩(周恩來)、代(惲代英)、立(李立三)、湃(彭湃)、平(譚平山)都一致反對此項意見,謂暴動斷不能遷移,更不能停止,張已受汪之包圍,決不會同意我們的計劃。在客觀應當是我黨站在領導的地位,再不能依賴張。爭論數小時因特立系代表中央意見,不能以多數決定,故未解決?!雹佟独盍⑷龍蟾妗艘桓锩涍^與教訓》,《中央通信》第7期,1927年10月30日。會議主要圍繞著要不要依靠張發(fā)奎展開爭論,張國燾堅持“依張反蔣反汪”的方針,認為如果沒有張發(fā)奎站過來,單靠共產黨自己的力量根本沒有勝算把握,而如此思路已被實踐證明根本行不通。蔣介石叛變革命后,共產國際和中共曾把希望寄托于汪精衛(wèi)和唐生智,但他們跟隨著蔣介石也成為革命的對立面,這才有了共產黨獨立領導革命和舉行武裝暴動的決定,而南昌起義更是在看清楚張發(fā)奎也靠不住以后才作出的決定,張國燾不吸取教訓,陷于右傾難于自拔,仍無掌握革命領導權的自覺意識,可謂是目光短淺,不識時務,實在難堪領導全黨開辟新路的重任。特別是在汪精衛(wèi)集團已經對葉、賀部亮出刀子,而葉、賀部已集中南昌做好暴動準備,此時按張國燾意見停止行動,無疑將葬送共產黨手中僅有的這支軍事力量,進而使黨陷于更困難、更被動的境地。正因為事態(tài)如此嚴重,因此絕大多數與會者在爭論中非常激憤,周恩來拍了桌子,憤然以辭去前委書記相抗爭。李立三在總結這場爭論時說:“他(指張國燾)的觀念是錯誤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形勢,因為不暴動則我們的軍隊被解散。汪精衛(wèi)、唐生智、張發(fā)奎在廬山會議主要是解決我們的軍隊?!雹诶盍⑷骸饵h史報告》(1930年2月1日),《中國共產黨歷史資料叢書·南昌起義》,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第173頁。會議爭論數小時無結果而休會,原定30日晚行動的方案無法執(zhí)行。會后,譚平山找到周恩來,提出把張國燾捆起來,周恩來予以制止,說張是中央代表,怎么能捆呢!
第二天清晨繼續(xù)開會,經過數小時爭論,張國燾最終服從了多數人意見。促成張國燾讓步的重要原因是,得到了張發(fā)奎將于8月1日到南昌的情報。時任第20軍政治部主任的周逸群回憶:“張發(fā)奎迭次來電邀賀、葉到廬山開軍事會議,而賀、葉又不敢去,逼得不了,張氏來電準一日到南昌,于是大家才著急,決定要干(在七月三十一日正午始在軍部決定),定于八一上午四時動作?!雹邸吨芤萑簣蟾妗P于南昌起義問題》(發(fā)表于1927年10月30日)《中國共產黨歷史資料叢書·南昌起義》,第120~121頁。張發(fā)奎帶部隊來,將改變南昌城內敵我力量對比,形勢緊迫,如果再不行動,中共手中的這支軍事力量將招致滅頂之災。會議在接近正午時作出了立即舉行起義的決定,時間定于8月1日凌晨4時。至此,南昌起義已如脫弦之箭,再無停止和推遲的可能。
雖然領導層曾一度圍繞著要不要舉行起義發(fā)生激烈爭論,但起義準備工作一直未停。周恩來到南昌后即著手建立起義的軍事指揮體系,成立了起義軍總指揮部和參謀團,仍沿用第2方面軍名義,賀兼任代總指揮,葉挺任前敵總指揮,劉伯承任參謀團團長。前敵委員會設在江西大旅社,總指揮部設在賀龍的軍部(子固路圣分會內)。7月30日下午,葉挺召集第24師營以上軍官開會,進行政治動員,并傳達了軍事行動計劃。31日前委會議后,向起義部隊發(fā)布了由葉挺起草、賀龍署名的命令,并作出部署:賀龍部主要負責攻打敵第5方面軍指揮部(附警衛(wèi)團)和第9軍第79、第80團,葉挺部主要負責攻打敵第3軍第23、第24團及第6軍第57團,起義準備工作進入“讀秒”倒計時。
傍晚,賀龍召集第20軍團營長會議,公布起義意圖,得到響應后宣布了軍事行動計劃。會后,第20軍有人投敵,泄露了消息,敵軍開始加強戒備。賀龍回憶:“下午五時半,我從大旅社回去,召集團營長開會。會完了,有兩個云南人(營副)跑了,給三軍報告消息(他們大部分是云南人)?!雹堋吨袊伯a黨歷史資料叢書·南昌起義》,第569頁。賀龍很快得到了報告,迅速報知前敵委員會,前敵委員會立即決定起義提前到凌晨2時發(fā)動。
8月1日零點剛過南昌城內即響起了槍聲,開始有了零星交火。2時許,葉挺率第11軍第24、第10師,賀龍率第20軍第1、第2師共13個團,再加上朱德率領的第3軍軍官教育團及南昌公安局部分警察數百人,按照事先部署向城內敵軍發(fā)起進攻。周逸群回憶:“至晚十二時半,即發(fā)現槍聲,敵人預先知道,當然有所準備,故直至拂曉,始完全解決。”①《周逸群報告——關于南昌起義問題》(發(fā)表于1927年10月30日),《中國共產黨歷史資料叢書·南昌起義》,第121頁。葉挺的回憶提及戰(zhàn)果:“八月一日上午二時解除武漢軍的武裝,發(fā)生激烈的戰(zhàn)斗(因賀龍所屬一營長在事前泄漏機密,敵人已有嚴密警戒)。至天明即將南昌城肅清。賀龍所獲槍約二千余支,子彈十余萬發(fā),我(所)部獲槍三千余支,共五千支,子彈70萬發(fā),大炮數門。”②葉挺:《南昌暴動至潮汕的失敗》(1928年),《中國共產黨歷史資料叢書·南昌起義》,第140頁。戰(zhàn)斗至清晨肅清城內殘敵。這天上午,聶榮臻按照與周恩來的約定,看到從南昌發(fā)來了一列火車,知道南昌起義取得成功,立即行動,率領第25師第73、第75團及第74團1個偵察連向南昌開進,途中遇張發(fā)奎乘火車赴南昌,聶榮臻下令向空中鳴槍,張發(fā)奎棄車而逃,部隊繼續(xù)向南昌開進,第二天拂曉進入南昌城,加入起義軍行列。
8月1日上午,以特別委員會名義召開國民黨中央委員及各省、區(qū)、特別市和海外黨部代表聯席會議,參加起義的中共7位中央委員及從武漢趕來的代表共約40余人到會,決議成立有25位中共黨員和國民黨左派代表為委員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推舉宋慶齡、賀龍、張發(fā)奎、鄧演達、譚平山、郭沫若、惲代英7人組成主席團,下設秘書廳、軍事參謀團和財政、宣傳、農工運動、黨務等委員會以及總政治部、政治保衛(wèi)處等機構。革命委員會宣布成立后,即刻召開第一次會議,宣布了重要人事任命,吳玉章為秘書長,劉伯承為參謀團參謀長,郭沫若為總政治部主任、宣傳委員會主席,林祖涵(林伯渠)為財政委員會主席,張國燾為農工運動委員會主席,張曙時為黨務委員會主席,李立三為政治保衛(wèi)處處長,賀龍為兼代第2方面軍總指揮,葉挺兼代前敵總指揮和第11軍軍長,朱德為第9軍副軍長;同時免去朱培德江西省政府主席職務,任命姜濟寰為江西省政府代理主席。這一天,南昌《民國日報》發(fā)表了由宋慶齡領銜、有部分國民黨中央委員(包括國民黨中央委員會中的中共跨黨黨員)聯屬的《中央委員宣言》,譴責蔣介石、汪精衛(wèi)之流背叛革命,鎮(zhèn)壓工農,宣示“為本黨真正之革命主張奮斗到底”的決心和立場,并提出了七大奮斗主張,向世人亮明了南昌起義所奉行的政治綱領。
南昌起義取得了勝利,達到了消滅南昌城內敵軍的階段性目的,震撼了反革命營壘,拉開中國共產黨武裝奪取政權道路的序幕。
南昌起義是被迫之舉,也是倉促之舉,從最初提出湘鄂粵贛四省秋收暴動計劃,到舉行南昌起義,不到半個月,如果從第一次九江談話會算起,時間更短,僅僅才有10天時間,其間形勢瞬息萬變,敵我斗爭態(tài)勢復雜,有關起義的所有問題都須在很短時間內作出決定,并沒有時間徹底清算大革命后期黨所犯的右傾錯誤,因而失誤和錯誤在所難免。如仍打國民黨旗幟,試圖以“繼承國民黨正統(tǒng)”相號召,而沒有認識到蔣介石、汪精衛(wèi)的背叛已經使國民黨這面旗幟在民眾中喪失了感召力,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起義是共產黨獨立開展武裝斗爭的性質,削弱了起義對民眾所產生的影響。又如,起義的政治綱領是開展土地革命,但又規(guī)定只沒收200畝以上大地主的土地,李立三回憶:“此項政綱決定后許多同志都很懷疑,沿途找到在軍隊中的廣東農民討論,有一個農民很痛快的回復說:‘如果是沒收二百畝以上的大地主,便是耕者無其田。'因為在廣東兩百畝以上的大地主便是很少,除掉許多公田以外。這一句話把許多同志的腦筋都驚醒了,因此,到瑞金后前委會議遂決定改‘沒收二百畝以上的大地主的土地'為‘沒收土地',不加畝數限制?!雹邸独盍⑷龍蟾妗艘桓锩涍^與教訓》,《中央通信》第7期,1927年10月30日??梢?00畝的規(guī)定脫離了實際。再如,南昌起義勝利后第三天即南下廣東,而沒有充分利用勝利形勢在南昌及其附近地區(qū)打開局面。周恩來后來總結南昌起義經驗教訓時說:“南昌起義是反對國民黨的一種軍事行動的嘗試,中央雖指出了南昌起義五點錯誤,但沒有指出它的主要錯誤。我覺得它的主要錯誤是沒有采取就地革命的方針,起義后不應把軍隊拉走,即使要走,也不應走得太遠。當時如果就地進行土地革命,是可以把武漢被解散的軍校學生和兩湖起義尚存的一部分農民集合起來的,是可以更大地發(fā)展自己的力量的。但南昌起義后不是在當地進行土地革命,而是遠走汕頭;不是就地慢慢發(fā)展,而是單純的軍事進攻和到海港去,希望得到蘇聯的軍火接濟。假使就地革命,不一定能保住南昌,但湘、鄂、贛三省的形勢就會不同,并且能同毛澤東同志領導的秋收起義部隊會合?!雹佟吨芏鱽磉x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73頁。諸如此類的失誤和錯誤還有一些,這些失誤和錯誤導致了南昌起義軍的潮汕失敗。
盡管發(fā)生過這樣或那樣的失誤和錯誤,盡管起義軍最后在潮汕失敗了,但南昌起義在中國革命史中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南昌起義最重要的意義就在于,開啟了中國共產黨人抓武裝,走武裝奪取政權的新道路。中國革命最基本規(guī)律是武裝的革命反對武裝的反革命,革命力量必須有軍隊,否則一事無成。然而,幼年的中國共產黨沒有認識到這條規(guī)律,大革命時期把軍權完全讓給了國民黨,自己在軍隊中只做幫助國民黨鞏固部隊的事情,因此當國民黨新軍閥向革命舉起屠刀的時候,立即被打翻在地,遍身血污。從這個慘痛的教訓中,中國共產黨人認識到了軍隊的重要,認識到在軍權問題上再不能犯幼稚病。從南昌起義起,中國共產黨進入創(chuàng)建軍隊的新時期,正如毛澤東所說的,“這個時期是我們黨徹底地認識軍隊的重要性的極端緊要的時期”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422頁。。正因為如此,1933年6月30日中國共產黨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發(fā)布命令,決定“八一”為中國工農紅軍成立紀念日。命令開篇指出:“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發(fā)生了無產階級政黨——共產黨領導的南昌暴動,這一暴動是反帝的土地革命的開始,是英勇的工農紅軍的來源?!雹邸吨袊伯a黨歷史資料叢書·南昌起義》,第569頁。從此,8月1日成為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的建軍節(jié),“八一”兩個字被銘刻在軍旗軍徽上,成為這支軍隊紅色基因的標志。
南昌起義之后,中國共產黨人在探索中國革命道路的進程中仍走過許多彎路,付出過沉重代價,但在軍權這個問題上再也沒有發(fā)生過任何失誤,從而能把命運牢牢地把握自己手中,總能化被動為主動,化危機為機遇,最終從南昌城頭和井岡山小路走到了北京,建立起一個屬于人民的共和國。
南昌起義發(fā)動者們的偉大功績,永彪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