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麗娟 張 靜

一、古代香文化與香插

中國用香歷史久遠?！渡褶r本草經》中記載早在新石器時代人們就開始利用香草驅除蚊蟲、熏染衣物；《尚書·君陳》中寫到“至治馨香，感于神明”，說明先秦時期香被認為能夠溝通神靈，已經用于祭祀；佛教道教興起以后，焚香成為禮佛修道等宗教儀式中必不可少的禮儀；自兩漢時期開始，得益于絲綢之路的開通，大量香料從境外引進，我國香文化快速發(fā)展，到宋朝時期達到鼎盛。焚香時所用的器皿及用具稱為香具，比如熏爐、手爐、香斗、香筒、臥爐、香球、香插、香囊、香匙、香瓶等。種類繁多、造型各異的香具，除了具有實用性也具有裝飾美化的功能，兼具審美與文化價值。

香插是用于插燃線香的香具，其造型多樣且精巧[1]，動物造型的香插是其中重要的一種，例如龜、鶴、獅形[2]等香插，實用兼有賞玩之趣，同時也體現(xiàn)了古人對祥瑞文化的崇尚[3]。

二、山東鄒平出土宋代青銅鶴香插保護與修復

本文保護修復的香插來源于山東省濱州市鄒平，于上世紀90年代入藏當?shù)匚墓芩?，經專家鑒定為宋代青銅鶴香插。如圖所示，該器物修復前主要病害為鶴頸部斷裂，腹部銹蝕堆積，底座附著大量的表面硬結物。

在保護修復理念方面，采用的是展覽陳列修復理念，即修復還原文物本來的面貌，滿足陳列展覽要求的同時做到遠觀一體、近觀有別，修復部位與原器物具有可辨識性。

針對該青銅鶴香插的病害特點，根據(jù)文物修復最小干預的原則，主要采取了清理、粘接、封護等保護修復工序。具體來說，先使用無水乙醇等軟化試劑對香插表面覆蓋的硬結物和銹蝕進行軟化，再使用超聲波潔牙機、手術刀等工具進行清理；修復重點是對斷裂的頭頸處進行粘接，因為斷裂面較細，要保證粘接的強度，然后對粘接部位進行做色處理，使粘接部位的顏色與器物顏色協(xié)調。為了促進香插更長久保存，使用丙烯酸材料Paraloid B72對其進行了封護保護。

如圖所示，保護修復完成后的青銅鶴香插形神俱佳、古色古香，“健康完整”地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細細觀察這件銅鶴，它俯身前傾，脖頸彎曲上揚，頭部側扭，喙長呈“V”型微張，且銜一物；羽翼攏起，短尾下垂；雙腿細長微微下躬，兩足緊踏基座，一前一后似行走狀，動感十足。

經過測量，修復后香插重754.8克，體高14.0厘米，體長13.8厘米，腹寬6.3厘米，底座長7.4厘米，基座寬4.5厘米，底座高2.6厘米，鶴身體各部位比例鑄造精細準確。鶴口部開一圓孔用于插香，設計巧妙。銅鶴體腔鑄造為空心，背部用陰線刻魚鱗狀，脈絡清晰而且富有層次；尾部用簡潔陰刻線雕出輪廓，刀工粗放自然；兩足與底座均為實心鑄于一體，足趾制作細致。銅鶴整個身體呈“S”型，秀美優(yōu)雅，歷經千年滄桑，銹蝕色彩斑駁。

三、從鶴香插看古代鶴文化

我國鶴文化源遠流長。鶴一般指最著名的丹頂鶴，是十分珍貴的大型名禽，形貌瀟灑、體態(tài)雅致，鳴聲嘹亮不俗，具有顏色美、形體美和姿態(tài)美的特點，一直是深受人們喜愛的吉祥之鳥。在古代神話和民間傳說中，鶴被譽為“仙鶴”，是圣潔優(yōu)雅、高情遠志、健康長壽、祥瑞忠貞等優(yōu)良品質的象征，堪稱文化名禽，古代鶴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也豐富多彩。

在中國古代文學藝術作品中，鶴是一種重要的創(chuàng)作題材。自古以來贊美鶴的詩詞歌賦極多，特別是仙鶴清高優(yōu)雅的神韻受到歷代賢人雅士的推崇。早在3000年前的《詩經·小雅·鶴鳴》中就有“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的精彩描述；白居易的“低頭乍恐丹砂落，曬翅常疑白雪消”表現(xiàn)了鶴的皎潔華美和清新脫俗。此外，閑云野鶴，梅妻鶴子、松鶴延年等典故也都體現(xiàn)了古人對鶴的喜愛。

鶴也是歷代畫家們常用的創(chuàng)作題材。著名的宋徽宗《瑞鶴圖》中，描繪了18只丹頂鶴于宮殿上空飛翔，姿態(tài)百變，群鶴盤旋的畫面表達了對國運臨門、國運長久的美好祝愿；明代宮廷花鳥畫家邊景昭最擅長畫鶴，傳世作品有《竹鶴圖軸》、《雪梅雙鶴圖軸》等，借鶴來表達作者清高脫俗的情懷；清代畫家沈銓創(chuàng)作的著名的《松鶴圖》，寓意松鶴延年、富貴長壽。

在古代等級社會中，服飾是一個人身份地位的標志，歷代官服上的等級標志各有不同。明朝和清朝的一品文官官服的紋樣圖案均為仙鶴，是僅次于皇家專用龍鳳的重要標志，鶴因此也被稱為“一品鳥”。山東曲阜市孔府文物檔案館館藏的孔氏家族明代傳世服飾中有多件為仙鶴補服，其中一件一級文物明藍暗花紗綴繡仙鶴補服，前胸和后背均釘方補，方補上繡一對仙鶴，制作精細，代表了明代官服織造的最高水平，這些仙鶴被賦予了忠貞清正、品德高尚的文化內涵。

以仙鶴為主題的出土文物屢見不鮮。距今3200多年的殷商婦好墓出土了玉鶴，說明中國對鶴的喜愛歷史悠久；秦始皇帝陵園出土了6件青銅鶴，鶴體高大、姿態(tài)優(yōu)雅；河南博物院九大鎮(zhèn)館之寶之一的春秋晚期青銅蓮鶴方壺，壺頂挺立一只展翅欲飛、引頸欲鳴的仙鶴，鑄造非常精美。山東省出土的此類主題文物中，也有很多精品。例如濟南魏家莊墓地出土了一尊精美的西漢鶴踏龜背式博山熏爐[4]，此規(guī)格的器物在漢代只有王公貴族才能使用，體現(xiàn)了墓主追求升仙的思想愿望。濰坊高青西漢墓出土的畫像石[5]圖案清晰、內容豐富，是西漢時期罕見的石刻精品，此畫像石圖案共五層，中間一層刻畫了一只口含仙草、曲頸昂首的仙鶴，祥禽的刻畫寄托了當時人們對理想生活和神靈世界的想象。

四、從鶴香插看宋代文化

宋代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高峰期，被譽為“東方的文藝復興”[6]，在中華文明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著名史學家陳寅恪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边@件銅鶴香插集藝術欣賞性、物質實用性于一體，生動地反映了宋代人雅致的生活情趣和質樸清新的藝術風格。

眾所周知，“點茶、焚香、插花、掛畫”在宋代被稱為生活四藝，又稱“四雅”。其中，香作為頤養(yǎng)性情之物，從皇室貴族、文人雅士到尋常百姓家，焚香成為一種普遍、流行的生活方式。北宋詩人陳與義在詩《焚香》中寫道“明窗延靜書，靜坐消塵緣。即將無限意，寓此一炷煙”，反映了古人極高的自我修養(yǎng)和生活品味。欣賞著這件生動逼真的青銅鶴香插，讓人不禁翩翩遙想起了宋人“華燈初上書作伴，一線熏香境悠然”的悠悠生活場景。

中國古代具有輝煌的造物成就，器以載道理念是傳統(tǒng)造物文化中的一個基本原則[7]，即器物設計不僅考慮優(yōu)良的物質使用功能，同時也要體現(xiàn)深厚的精神文化內涵。宋代文人崇尚淡泊寧靜，提倡順物自然，造物設計注重體現(xiàn)內心世界的修養(yǎng)[8]，因此宋代造物風格獨具特色，以簡約為美，清新淡雅、質樸含蓄。例如，宋代瓷器的典型特點就是器形優(yōu)雅、釉色純凈、圖案清秀，這種古樸深沉、素雅簡潔的風格至今備受世人青睞；宋代家具、服裝也是以質樸取勝，具有典雅平正的工藝風格。香事清心，心物交融，這件宋代青銅鶴香插集仙鶴的靈動雅致與香靄的縹緲升騰于一體，可謂器以載道，物以傳志，宋代人清幽恬靜的氣質與審美情趣從這件青銅鶴香插就可窺見一斑。

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銅鶴香插既是實用的生活用具，也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載體，賞析這件宋代青銅鶴香插，研究其內涵及造物思想，可以古為今用將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設計相融合，是讓文物活起來的生動實踐，有利于促進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更好的傳承與弘揚。

[1]潘鳴皋、瓷海拾貝《拾貝齋藏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0年10月。

[2]吳國欽《民間古代陶瓷收藏》，海風出版社，2008年7月。

[3]龔世學《中國古代祥瑞文化產生原因探析》，《天府新論》2012年第5期。

[4]郭俊峰、李銘《“立鶴踏龜”博山爐賞析》，《收藏家》2016年第11期。

[5]王煥文《山東高青西漢墓出土畫像石》，《文物春秋》2015年第4期。

[6]張思齊《宋代——東方的文藝復興》，《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

[7]易菲《試析中國傳統(tǒng)造物思想的哲學基礎問題》，《中華文化論壇》2018年第1期。

[8]劉曉宏《心性的世界——兩宋設計文化初探》，《大眾文藝》201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