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華
每個人都是一個圈,也有精神的原點,在某個時刻,它如手電筒的光圈,投射在心墻上,不輕易被別人的議論左右。
20年前,中考出分的那天下午,夕陽照在水田的秧苗上。我彎腰低頭,不時地往前挪動腳步。螞蟥在水里蠢蠢欲動,我的腳脖子被農藥泡出一層古銅色。第二天,我又去了山丘空地刨土,趁著農忙時節(jié),要種下返秋的花生。我的分數(shù)達到了中師錄取線,遠遠超過了中師錄取線,但就是沒有超過縣里最好的重點中學的錄取線。中師不包分配,重點中學分數(shù)攀升。我是家中長女,我家的貧窮早就不是秘密。我低著頭,看到一滴滴液體墜落土地,說不清是汗珠還是淚滴。心中充滿了悔恨、痛苦與焦灼,但是沒有人理解我的感受。我是因為初中二年級太貪玩,中考語文考得很差,被縣里劃歸到礦區(qū)子弟學校的。
13歲的我,已經(jīng)懂得命運的殘酷。我在一所礦區(qū)子弟學校讀高中,子弟學校,自然不大。從2002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回去過,但總是夢到學校后面的山和山前的操場,操場再往下是一排排不高的青磚宿舍樓,再往下是黃色油漆,灰色水泥立柱,碎花大理石的教學樓。教學樓前是小操場,升旗儀式在那里舉行。雖然我爺爺也曾在礦區(qū)擔任過工會主席,但是后來被調走了。踏入這片礦區(qū)的時候,爺爺已經(jīng)離開人世30年了。我在礦區(qū)沒有親友,一切都是未知的。只有在鎮(zhèn)上賣水果的小姑,一家人寄住在狹小的房屋里,我偶爾去投靠。但是小姑家有兩個孩子,平時生活也很拮據(jù),我每次去找她的時候,總是覺得非常難堪。后來,我還在小姑家住了一個學期。小姑有一對大眼睛,高中畢業(yè)出去打工,遇到過很多事,但并不被當時的很多人理解。家里的長輩總是因為一些小事找她的茬,言語上很不客氣。她跟我說起自己的故事,我就靜靜地聽著,覺得長大真的很不容易,生活為什么那么難?
我與人相處笨拙而遲鈍,害怕卷入是非之中,與人保持著距離。更重要的是,我太緊張了。因為如果高中畢業(yè)沒有考上大學,我不僅要承受父母的責罵,還要加入打工大潮。那時候,我的同齡人打工已經(jīng)三四年,手中都有了諾基亞或者摩托羅拉手機。我還穿著小姨淘汰的舊衣服。我是不知不覺地成了文科班里成績冒尖的學生的,偏科嚴重,也不能考第一名,但總成績還處在中上等。班主任很欣賞我,讓我做了他的英語課代表。我每天就是提著錄音機,飛快地跑向他的辦公室,然后再退回自己那張小桌子前。班主任借給我語法書,我就整天埋頭撲在那本書上,高考模擬考試英語考過128分。
背后也有人說我,但我不以為意,因為我繞著自己畫了個圈,不讓自己走出安全的區(qū)域,知道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能跟別人比。但是,臨近高考前的1個月,記不清哪一個女同學悄悄跟我說:“班主任在辦公室里跟所有老師說你好笨,只會死讀書?!蔽倚睦锟┼庖幌拢驗閷ξ襾碚f,班主任是我心目中信任的人,他是那么爽朗、善良。我沒有勇氣當面去向他求證事情的真假,只是暗暗地狐疑。
我決定不再報考英語系,還慢慢地放棄了英語,開始刻苦學習其他科目。最后,我如愿考入了省城的師范大學,填報了中文系,并且漸漸地與班主任斷了聯(lián)系。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們在同一所學校任教,我在閑聊中問起班主任這件事,他說:“我常常在我后面的班級里拿你做榜樣,我怎么會說自己的學生死讀書呢?是那位同學聽錯了?!蔽乙灿X得當初自己確實太輕率了,那么容易相信一面之詞,結果命運完全發(fā)生了改變。我因為賭氣填報了中文系,進入大學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適應,畢業(yè)后找工作也不順利。
后來,我學會從別人的看法中擺脫出來,學會了凡事朝著好的方面去看。有人說我情商太低,我就考了注冊國際心理咨詢師,并且用善意的眼光看待別人的失敗與苦難。有人說研究生沒什么了不起的時候,我就默默地讀書與寫作,3年來發(fā)表了文章的雜志摞起來已經(jīng)有一人高。
每到重要關頭,尤其是考試與競爭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別樣的噪音,給人帶去干擾,甚至讓人亂了陣腳。但是,其實只要繞著自己畫個圈,建立積極的防御機制,就能遠離苦惱。俄羅斯作家索爾仁尼琴說:“人們除了知情權之外,也應擁有不知情權,因為過度的信息會給充實安定的生活帶來不必要的重負?!痹谖覀兊纳钪校倳俺鲆恍┎缓椭C的聲音,甚至有些刺耳。如果我們過分在意,只會陷入心靈的牢籠之中,成為口舌的犧牲品。我們繞著自己畫個圈,就能輕松地屏蔽一些我們不想也不需要聽到的話,從而心平氣和地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有一天,我們會發(fā)現(xiàn),那些說難聽話的人,有些人心直口快,有些人口是心非,都早已被我們遠遠地拋在身后,那些話也隨風飄散。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