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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與小偷

2019-11-25 16:54裴非
湖南文學 2019年11期
關鍵詞:小杰大爺攝像頭

裴非

老傅的茶杯很大,是那種老式的搪瓷缸,倒?jié)M一缸子,可以喝上大半天。茶葉是鄉(xiāng)下的老毛葉,經泡,續(xù)過幾回水,湯色還是黃黃的、釅釅的,特別提神。老傅一度試著抽煙,兒子喜歡抽那玩意兒,但抽了幾回,嗆得不行,就不再抽了。水喝多了,上廁所的次數就多,沒辦法的,不像年輕時,跟同事喝七八瓶啤酒,照樣談笑風生,坐那里屁股也不用挪動一下。

那天下午,老傅上完廁所回到客廳,正伸胳膊伸腿,活動著坐僵了的身體,忽然看到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考棚街上。平日里,來來往往的都是街坊鄰居,此刻出現(xiàn)一個新面孔,老傅的目光變得專注起來。男人在考棚街走走停停,左顧右盼,像是迷了路。老傅對路上的行人總有自己的判斷,誰急著去上班,誰準備去買菜,誰上幼兒園接孩子,八九不離十,肯定是這樣。老傅坐下來,捧著茶杯,看這個男人接下來要干什么。

這時老傅看到一個背影進來了。是個女人,走路時夾起兩條腿,邁著碎步,頭一動不動,腰肢卻很活潑,風吹楊柳似的。沒錯,是艾紅艷,在考棚街這樣夸張走路的,也只有她了。老傅注意到,男人遲疑了一下,還是迎了上去,像是在詢問什么。艾紅艷稍有停頓,但很快就別過臉去,屁股一扭一扭地走開了。男人無奈地攤了攤手,又往前走。不一會兒,一個男孩從人和巷跑出來,手上拿著一架紙飛機。男人將他攔下了,同樣在詢問什么。老傅認出那個男孩是樂樂,康大爺的孫子。樂樂望著男人,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后帶著他往考棚街北頭走來。

兩人一下消失了,老傅什么也看不到。他知道,1號攝像頭與2號攝像頭之間,有一個小小的盲區(qū)。1號攝像頭可以覆蓋大半個考棚街,但照不到他們院門南側的一小塊地方。2號攝像頭裝在街對面的墻上,正對著院子門洞。幾秒鐘之后,老傅又看到了他們,他們站在院子門口,樂樂朝院子里指了指,男人則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等到老傅再次看到那個男人時,他已經出現(xiàn)在3號攝像頭里了。3號攝像頭照著院子里的天井,也照著他家的石階和門窗。老傅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他看到那個男人走上石階,朝他家門口走來,然后舉起了手。

幾乎在敲門聲響起的同時,老傅家的門“吱呀”一聲敞開了。門外的男人怔了一下。這時老傅認出對方了,是子春。監(jiān)控還是有毛病,看什么都有些模糊。老傅說,你不是來過我家嗎,怎么還得找人問路?子春有些吃驚,你怎么知道我找人問路了?老傅說,你問了個女人,那女人沒理睬你,又問了個男孩,是那個男孩帶你過來的。子春更加吃驚了,這你都知道,有特異功能呀?老傅得意地說,我哪有什么特異功能?他指指放在墻角方桌上的電腦說,我裝了監(jiān)控。子春說,你裝監(jiān)控干什么?老傅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子春是老傅當年插隊時房東的兒子。他在鄉(xiāng)下待了五年,一直住在子春家。子春與老傅年紀相仿,又投脾性,兩人幾乎天天黏在一起。子春帶他捉過魚,抓過青蛙,掏過鳥蛋,還幫他給鄰村的一個女知青送過情書。女知青后來當兵走了,從此沒了音訊。老傅當時迷上了她的一顆虎牙。老傅還記得,子春的母親會做“蝴蝶過河”,她將財魚打成薄片,拌上蛋清,吃時用筷子夾著,放到奶白色的魚骨湯里,現(xiàn)涮現(xiàn)吃,滑嫩鮮美?;氐匠抢?,老傅也吃過“蝴蝶過河”,但怎么吃也吃不出當年那個味。

子春上次來,是老傅的妻子去世。他陪了老傅三天。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子春說,城里變化這么大,到處是馬路,到處是樓房,我以為你不在考棚街住了。老傅正在給他泡茶,他說,我哪里也不去了,就住考棚街。子春接過茶,看了他一眼,在沙發(fā)上坐下來。老傅說,有事吧,你輕易不到我家來的。子春說,孫子在城里住院,先天性心臟病,說是血管跟人家的不一樣,已經動了手術。兒子兒媳在外地打工,都說忙,沒時間回來。十多天了,我一直在醫(yī)院照顧孫子。老傅說,原來是這樣,走,我跟你去看看孩子。

子春坐著沒動,他忽然嘆了一口氣,說,我手機讓小偷給偷了。老傅趕緊說,在哪里被偷的?子春說,我也說不好,孫子要吃餃子,我到醫(yī)院外面去買,回來的路上發(fā)現(xiàn)手機不見了。老傅說,報警沒有?子春說,報了,可人家警察來了,作完筆錄,沒說上幾句話,就騎著摩托“突突突”走了,說還有重要的警情要處理。老傅說,那怎么行,警察怎么會這樣?子春說,回來我跟病房里的人一說,大家一陣哄笑,不就是一部手機嗎,報什么警呢,警察哪會管一部破手機呢?老傅正色道,有事找警察,你做得對。子春說,其實真不是什么好手機,用了五六年了,可孫子每天要跟兒子兒媳看視頻,如今沒了手機,鬧得不行。老傅說,是啊,孩子那么小,能不想爹媽?子春搖了一下頭,對他說,哥,你家小杰不是警察嗎,他能幫我找找手機嗎?

老傅愣住了。

他咕咚咕咚喝了一陣茶,然后慢慢抬起頭,望著子春兀自笑著,對呀,我怎么忘了呢,我這就給你找小杰去!

老傅好久沒有出門了,走在路上腳步有些飄忽。有人給他打招呼,他呆呆的,也朝人點頭和微笑,但許多人他一下子又叫不上名字。奇怪的是,在監(jiān)控里,他誰都認得。兒子上班的刑警隊在資江對岸,他拿著老年卡,上了公交車。有人要給他讓座,他拒絕了,一直站著,沉默地望著窗外的街景。有一次,他坐公交車去團洲菜市場,睡過了站,不得不往回走了兩站地。他還要利用這段時間,把思緒理一理,確保見到兒子時,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子春的手機是在人民醫(yī)院外給人偷走的,黑色的機子,還掛著一個鑰匙扣。時間是上午八九點鐘,正是醫(yī)院周邊人多的時候。他想,兒子破了那么多大案要案,抓一個小蟊賊應該不是問題。

下了車,橫過馬路,走到公安局大門口,老傅被崗亭上的警察攔下了。警察問,找誰?他說,找我兒子。警察皺起了眉頭,你兒子是誰?老傅嘴里嘟噥著,我兒子在刑警隊,他叫傅小杰……這時,老傅驀然一陣恍惚,癡癡搖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兒子不是跟他說過了嗎,說他這幾天要到外地去辦案,抓幾個劫匪。劫匪身上還有槍。兒子走的那一天,老傅本打算讓兒子帶女朋友回家吃飯,他包了好多餃子,豬肉韭菜餡的。后來兒子沒吃上,他只好把餃子凍冰箱里了。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日子,老傅總是感覺自己犯迷糊。陪康大爺在天井里喝茶聊天時,他忽然指著那口枯井說,瞧,水井里跳出了好多青蛙??荡鬆敵送饶_不便,坐著輪椅,耳聰目明的,他說,哪有什么青蛙,這口井封了十多年了。過了一會兒,他又對著玉蘭樹大叫起來,誰家的孩子,爬到樹上干什么?下來下來,你會摔壞的??荡鬆斢中α?,哪有什么孩子,那上面掛著一個風箏。每每這時,老傅就很沮喪,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了毛病,不然腦子里為什么老是那些虛虛幻幻、真真假假的東西呢?康大爺常常安慰他,讓他別整天東想西想。

離開公安局,老傅沒有原路返回,他坐車去了人民醫(yī)院。他決定自己到那里去找一找。即使兒子在,讓他找小偷,他也是要到現(xiàn)場去的。兒子說過,不管多復雜的案子,線索一定在現(xiàn)場。人民醫(yī)院在五一西路,離他住的考棚街不遠。醫(yī)院兩旁,都是門店,有水果店、花店、藥店、快餐店、蛋糕店,還有一家香燭店。老傅沿著馬路,來來回回走,仔細打量著身邊的每一個行人。但還是一頭霧水,感覺誰都像小偷,又誰都不像。他真想揪著某個人的衣服問一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偷走了子春的手機?

老傅坐在路邊的花壇上,麻石冰冷,一股寒意襲來,身體不禁一陣哆嗦。他自顧自地嘆氣,感到有些無助,盡管他有一個當警察的兒子。老傅木木坐著,習慣性地伸手過去,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家里,身邊沒有方桌,也沒有那個搪瓷缸。正茫然四顧,老傅眼睛忽然一亮,在蛋糕店的墻頭上,他看到了一個攝像頭。再看,這家,那家,那家……所有的門店都裝著攝像頭。那么多攝像頭!他一個激靈站起來,因重心不穩(wěn)差點跌倒,心怦怦直跳。

如果不是兒子,老傅是不知道什么是攝像頭、什么是監(jiān)控的。四年前,妻子去世六周年忌日,他和兒子約好了,準備去九鶴山公墓給她上墳。妻子跟他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早早就下了崗,四十八歲那年,查出患了卵巢癌,下面流血不止。醫(yī)生說,如果動手術,也許還有救。但妻子死活不肯,說不想折騰,擔心錢花光了,人沒救下來,到時兩頭落空。誰知道病情發(fā)展那么快,沒幾個月功夫,妻子就走了。妻子沒死在醫(yī)院,她是在考棚街自己家中去世的,最后十天粒米未進。老傅為此愧疚不已。

那天老傅左等右等,不見兒子回家,便去了兒子的刑警隊。兒子果然在,他坐在電腦旁,放肆抽煙,抽得煙霧籠天,眼睛死死盯著電腦屏幕。兒子煙癮大,說了他好多回了,他就是不聽。旁邊還有好多警察,他們都面對著電腦屏幕。

見到老傅,兒子好像很生氣,你怎么跑這里來了?老傅說,不是說好了去九鶴山的嗎?兒子撓了撓頭說,爸,真不好意思,我把這事給忘了。老傅說,你媽的忌日,這個也能忘?兒子說,今天一大早,步行街的一家超市被搶了。老傅眨巴著眼,忙不迭地說,那你們還坐在這里干什么,趕緊去抓人呀。兒子說,現(xiàn)場我們已經去過了,路上也布置了警力,我們在調看沿途的監(jiān)控。老傅瞅著那些電腦,看到上面照著馬路,照著建筑,照著那些急馳而過的汽車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對兒子說,你們看這個,就可以抓到壞人?兒子說,當然,這是公安的“天網”,嫌疑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這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還別說,監(jiān)控真是厲害,當天晚上,那兩個搶超市的人,就在城郊一個出租屋里被抓了。是兩個流竄作案的外地人。

去年秋天吧,老傅忽然在自家院子門口,裝上了監(jiān)控。退休前他是床單廠的電工,電源線、視頻線、固定支架、攝像頭,對著說明書,裝這個他一點問題也沒有。商場的營業(yè)員,教會了他如何操作。這事在考棚街引起不小轟動,鄰居們說,考棚街這樣的破街爛巷,住的都是窮人,你裝個監(jiān)控干什么?他沒有跟他們解釋。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就想這么做。從此他足不出戶,天天趴在電腦前,一邊喝茶,一邊看監(jiān)控。那張報紙放在電腦后面,他一次也沒有打開過。兒子對他裝監(jiān)控的事,一直保持沉默,老傅想,兒子肯定是滿意的。如今他做什么,兒子從來不會說不。

老傅拍拍屁股上的塵土,疾步走到蛋糕店前。一個胖小伙迎上來,笑模笑樣問,想買點什么?蛋糕店除了賣蛋糕,也賣各種餅干,甚至還賣月餅。老傅頓了頓,指著墻上的攝像頭說,我想看看你們店里的監(jiān)控。胖小伙說,你看監(jiān)控干什么?老傅這時把自己當成子春了。有趣的是,一開口說話,聲音也像。他說,我去買餃子,走路上手機被偷了。胖小伙說,今天一大早,也有人在這里給偷了手機,哭鬧了好一陣,像是誰要了他的命。老傅知道那人一定是子春,接著說,我孫子在住院,開刀的錢還是借的,現(xiàn)在哪有錢再買一個手機呢?胖小伙瞪起眼睛,神神秘秘對他說,小偷來無蹤去無影,好多還是毒鬼子,你最好自認倒霉。老傅說,那可不行,我非得讓他吐出來不可。

兩人正說著話,見來了顧客,胖小伙又笑模笑樣過去了。等他忙完,老傅說,監(jiān)控我懂,我家也裝了,讓我看看好嗎?胖小伙說,憑什么讓你看,你又不是警察。老傅說,我不是警察,可我兒子是警察。胖小伙一笑,你兒子是警察,那你找你兒子去好了。小偷額頭上又沒刻字,你怎么找?老傅遲疑了一下,嚅囁道,我兒子在外地辦案,現(xiàn)在我找不上他?。?/p>

老傅記得,那天兒子出門時,他還一再叮囑他,說劫匪都是亡命之徒,你可得好好的!兒子笑笑說沒事。他知道兒子肯定沒事的,他當過特種兵,身體結實,胳膊大腿都是腱子肉。但他還是忍不住要說。見老傅站在那里發(fā)呆,胖小伙不耐煩地說,你還在這里干什么,快走吧,別耽誤我做生意了。我們開店的,天天在這里,惹不起那幫人。

后來,老傅沿著馬路,去了水果店,去了花店,去了藥店,去了快餐店和蛋糕店,就連香燭店也去了,結果都一樣,人家不讓看。

老傅回到花壇前,重新坐下來,在那里生悶氣。這些家伙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都掉錢眼里去了,天知道他們賣不賣假貨,用不用地溝油?正這樣生著氣,他嘴角忽然一扯,自個兒笑了。

春上的一天,一個女人站在他家院子里大喊大叫,攝像頭,這是誰家裝的攝像頭?老傅急忙出門,說,我裝的,你要干什么?是個中年女人,頂著一頭黃發(fā),臉上有好多雀斑。女人說,我男人患了健忘癥,剛從醫(yī)院跑出來,我跟了他好久,明明看他進了考棚街,可轉眼就不見了。我想看看監(jiān)控,看他究竟去哪里了,我不找著他,他是不知道怎么回家的。老傅見她滿面愁容,二話沒話,領她進了屋。老傅讓她坐下來,拿起鼠標,將監(jiān)控一點一點地回放。果然,他看到監(jiān)控里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男人,奇怪的是,他并不像個健忘癥患者,步履輕盈,西裝革履,還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旁邊是艾紅艷,兩人有說有笑,腦袋時不時湊到一起。老傅說,他是不是你男人?女人鼻子“哼”了一聲,翻著白眼說,是他,就是他。他們去了哪里?老傅說,攝像頭只能照到天井,他們穿過天井我就看不到了。跟他走的是我們院的艾紅艷,應該去她家了吧。擔心她找錯了地方,老傅還熱心地告訴她,艾紅艷住后面的平房,東頭第三家。

原來找那偷手機的人,老傅一點目標也沒有,是瞎忙活?,F(xiàn)在看了監(jiān)控,知道了那小偷的模樣,心里踏實多了。他還知道,就在這人群中,有幾雙警惕的眼睛,在注視著周邊的一切,他們是兒子派來蹲守的警察。所以,當老傅沿著醫(yī)院門口的馬路,在那些門店前一趟一趟走過時,他相信小偷已經成了無路可逃的笨鳥,不定什么時候,就會一頭扎在這張大網上。

當然,老傅也沒有因為有警察在,就對自己有所懈怠,他更想自己親手抓到那個該死的白臉老賊。他看到了一個瘦高個,于是悄悄跟上去,可回頭一看,是張黑臉,年紀還輕;他看到了一張白臉,故意與對方擦肩而過,卻發(fā)現(xiàn)那人比自己還矮,個頭明顯對不上號。兩人都看出了他的異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傅連連彎腰,那是致歉的意思。接著他開始在心里琢磨,誰是那些蹲守的警察呢?他很想看看他們是怎么在茫茫人海里,一眼就將那個小偷認出來的。

老傅在那里走來走去,邊走邊對路人進行仔細分辨。老傅知道,他們肯定年輕,帥氣,穩(wěn)重,長著一身腱子肉,就像兒子一樣?!吹搅怂麄?。是的,他看到了他們!他們走在人流中,站在大樹下,蹲在花壇邊,或者在門店里進進出出。

老傅注意到了一個小伙子,有一段時間了,他一直站在街頭宣傳欄前,一會兒瞅著里面的健康知識看,一會兒又轉過身來,機警地四處觀察。老傅心中升起一股暖意,還有一絲愛憐,他忽然在路邊買來一瓶水,走到他跟前,輕聲地說,你喝口水吧。小伙子吃了一驚,問道,你要干什么?老傅連忙沖他眨著眼睛,他知道他的吃驚是假裝的,他說,我都知道的,但我什么也不會說。你肯定渴了,喝口水吧。小伙子用力地搖頭,刻意地遠離了他。正在這時,一個姑娘在馬路那頭朝小伙子揮手,他看到了,然后迎著她跑了過去。老傅看著這一切,偷偷地笑了,如今的警察真是訓練有素,還扮成一對情侶,一點也看不出他們在執(zhí)行任務。同時也有些懊悔,覺得自己唐突了,這樣冒冒失失走上前去,暴露了他們的身份怎么辦?后來他就不再打擾他們了,他只是默默地、靜靜地、微笑地看著他們。

累了,老傅就坐在花壇的石階上,雙手抱在胸前,打個盹。但耳朵仍豎著,聽到什么聲音他會猛地睜開眼睛。

早上出門的時候,他看到康大爺坐在天井里曬太陽。樂樂拿著那架紙飛機,滿院子跑??荡鬆數膬鹤哟罂?,不在他們院里住,他住在拐角處的人和巷,是傘廠的職工宿舍樓。兒媳不愿意康大爺住過去,房子太小了。吃飯時,飯菜讓樂樂送過來,有時冷有時熱的。一天晚上,康大爺不知怎么從床上摔下來了,在地上躺了半夜,是老傅聽到老人的喊叫聲,才知道出了意外。大康木訥,半天沒個屁,他管不了他的老婆。

幾年前的事了,那天老傅推著康大爺回屋,康大爺忽然指著臨街那扇窗說,你能幫我把外面那棵樹砍了嗎?老傅一看,是棵紅檵木,枝蔓叢叢,樹葉茂密,長成了一個暗紅淺綠的大球冠,正好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老傅說,那是景觀樹,人家不讓砍的??荡鬆斦f,沒事的,這樹砍了,來年它又會長。老傅幫他砍了。后來他才知道,砍了那棵樹,窗戶敞亮地對著考棚街,康大爺就可以看到兒子兒媳上下班時,從窗外匆匆走過的身影。老傅已經幫他砍了好幾回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荡鬆斢衷谡f他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事。他說,那一天,我正坐著馬車在雪地里行軍,被一泡尿漲壞了,只得跳下車,跑到樹林里去撒??梢慌菽驔]撒完,美軍的飛機就過來了,扔下一枚炸彈,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我扭頭一看,那輛馬車被炸上了天……接著,他這樣感嘆,哎,我的這條命,算是讓自己一泡尿給救了!康大爺的這些傳奇故事,老傅不知聽過多少遍了,不過上次不是馬車是牛車。

康大爺除了喜歡講過去的事,還喜歡數落兒媳的不孝,責怪大康的窩囊,還說自己沒本事,一輩子沒懶過一天,卻窮了一輩子。自從小杰出事后,在老傅面前他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一句也沒有說過。他說他更愿意住在老房子里,是平房,樂樂推他出門曬太陽方便。他還不時對兒媳的飯菜給予肯定,他說,她的湖藕燉得爛,我牙口不好,吃不了硬的。

老傅說,康大爺您這就對了,再怎么樣,你們還是團團圓圓一家人,到時兒子兒媳還得跟你磕頭,樂樂還要給你捧照片??荡鬆斅犃耍J認真真對他說,有沒有人磕頭,有沒有人捧照片,其實都無所謂的,反正人一死,眼睛一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操這個心。關鍵是自己要想開點,活一天,就得過好一天,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你說是不是?老傅一臉木然,也不接話。康大爺看了看他,又說,老傅呀,如今敬老院條件都不錯,老人們住在一起,說說話,打打牌,看看電視,熱熱鬧鬧的,也不孤單。我是沒錢,要不我也住敬老院去。

康大爺還在說,打開話匣子他會說個不停,而老傅這時已閃出了院子。他要去抓那小偷,他要成為小偷背后的一道影子。任何人都不可能甩掉自己的影子。

老傅每天都去醫(yī)院病房,給子春介紹警察破案的進展。他說,小偷聽到了風聲,知道有警察在醫(yī)院門口蹲守,早成了驚弓之鳥,嚇得東躲西藏。小偷狡猾得很,上午看到他躲在出租屋里,下午他就去了地下旅社,到了晚上,他又跑到洗浴中心去了。警察趕過去,幾次撲了空。老傅顯得有些難為情,子春看出來了,他說,要不讓他們別找了,一部手機也值不了幾個錢,我讓兒子再買一個好了。老傅說,你別糊涂,這不是值錢不值錢的問題,那人是小偷,警察哪有不抓的道理,小杰也不會答應呀!接著他說,昨天小杰又打來電話,說他們加強了警力,一路繼續(xù)蹲守,一路調看監(jiān)控,一路進行排查,子春你說,那小偷還能跑到哪里去?說著用力地給了子春一拳。

從醫(yī)院出來,老傅還在為兒子的周密安排而興奮。兒子跟他一樣,是個犟脾氣,不抓到那小偷,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走到花店門口,賣花的女人問他,你還在找那小偷?老傅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意思是讓她別這樣聲張。女人笑了,說,進來坐坐?老傅說,不了,我還得忙。這女人待人不錯,熱心腸,以后去九鶴山,還在她這里買鮮花。年年要買的。老傅準備跟她說說這意思,不想回頭看到了小龐,當時她拎著一個包,一個人走在馬路上。老傅心想是不是應該躲一躲,但小龐還是看到了他,她走上前來,體貼地問,傅叔,是不是上醫(yī)院?老傅笑了笑說,我身體好著呢,不用上醫(yī)院。小龐說,那你在這里干什么?老傅說,閑著沒事,逛逛。

才一年多光景,小龐就消瘦了許多,也憔悴了不少,看上去楚楚可憐。跟兒子談戀愛那會,小龐可是精精神神的。老傅說,怎么樣,工作還好吧。小龐輕嘆一聲,說,不知道為什么,上班我老走神,上次有人來取線,我多給了他兩千。老傅說,這可不行,你在儲蓄所上班,跟錢打交道,馬虎不得。小龐說,那些錢后來我墊上了,還不敢跟人說。老傅說,以后可得注意點呀。小龐低頭不語。老傅又說,你還是一個人?小龐點了點頭。老傅說,你也不小了,該找一個了。小龐忽然抬起頭,眼眶有些發(fā)紅,她說,我不想找了,父母天天催,介紹這個介紹那個,我一個也沒瞧上。

老傅知道為什么,心里很難受,他說,是小杰對不起你,他不該離開你。小龐說,我不怪他,我們沒有這個緣分。老傅說,小杰什么都好,這事他就做得不對,太絕情了,你是多好的姑娘,他真是瞎了眼睛!小龐捂著嘴,忽然嗚嗚哭起來,傅叔,你別說了。別這么說。老傅真想張開雙臂上前一下?lián)ё∷拖駬е约旱呐畠阂粯?,但他沒有,只是嘴里喃喃地說,本來我是等著抱孫子的,是我老傅家沒有這個福氣。小龐哭得更厲害了,老傅的鼻子也一陣發(fā)酸。行人紛紛駐足,都在搖頭,唏噓不已。這可是在醫(yī)院門口呵,大家肯定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好久,小龐平靜下來,捋了捋頭發(fā)說,傅叔,我得走了。老傅說,你去哪里?小龐說,父母又介紹了一個,我去見一見。老傅說,那好,你趕緊去。小龐幽怨地說,我是讓父母安心,其實見不見,結果都一樣。

小龐走后,老傅站在那里,久久目送她遠去,心想,但愿這次她能瞧上。他還想告訴她,她應該擦擦眼淚,或者化化妝,她這樣子見人可不好。正想著心事,一個人忽然從他身邊一晃而過,老傅的心狂跳不止,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家伙,那個刻在他腦子里的白臉老賊!真他媽膽大,明知道這里布下了天羅地網,他還敢往里面鉆。老傅加快腳步,以小跑的速度跟了上去,然后從背后一把抱住了小偷的腰。小偷真瘦,老傅就像抱著一把骨頭。老傅底氣十足地喝道,看你往哪里跑!然后目光灼灼四處尋找,大喊起來,警察,警察,警察!

可是沒有警察來。那些走著的、站著的、蹲著的、在門店里佯裝買東西的警察,一個也沒有出現(xiàn)!

就在老傅發(fā)懵的那一會,小偷掙脫他的手,也沒回頭看他一眼,就拼命跑起來。老傅立即追了過去。小偷跑得并不快,腳底發(fā)虛,顯然是因為常年吸毒,海洛因弄壞了他的身體。但老傅也快不起來,畢竟自己老胳膊老腿的。小偷見后面的人跟得緊,掉頭往路邊一個胡同里跑。那是一個死胡同。小偷狗急跳墻,撿起一塊石頭,朝堵在胡同出口的老傅砸了過去。老傅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小偷踉蹌著,罵罵咧咧,又踹了老傅幾腳??删驮谶@時,小偷的一條腿被地上的人死死抱住了,那個倒在地上的人,仿佛小偷身后的一道影子,怎么甩也甩不掉。

有人報了警,警察很快趕來,老傅有些責怪地對他們說,你們去哪里了,怎么這時才來呀?!

牛牛出院那天,老傅將他接回家,他要好好給牛牛包一頓餃子。老傅和子春在廚房里忙活,一個剁餡,一個和面,說著知己話。牛牛趴在電腦前面,好奇地看著老傅的監(jiān)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牛牛忽然跑向廚房,手上拿著一張泛黃的報紙,撲簌撲簌地流淚,小杰叔叔,小杰叔叔怎么是烈士呢?!

老傅一時走神,刀剁到了自己的手指,但他緊咬牙關,忍著痛,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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