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松華
翡翠,世界四大名寶之一,其交易方式奇特,根據石皮的表現估價,也叫“賭石”;一刀鋸開,要么平地暴富,要么傾家蕩產,其神奇莫測,有“神仙難斷寸玉”之說。
本文作者曾在我刊發(fā)表《喋血江湖》引全國轟動,今又奉傳奇大作《血色賭石》以饗讀者!主人公出身杏林,命運多舛,淪落異域,一文不名,對賭石一竅不通,誰知幾起幾落,竟成賭界高手、名震東南亞的一代賭石大王!欲知詳情,且看下文生花妙筆。
位于中緬邊境的孟芒鎮(zhèn),坐落在云霧繚繞的群山之中。早晨雨后,陽光刺眼,茶馬古道馬幫鈴聲叮咚。山坳里,雞鳴狗吠傳過幾座山。其間,耀眼的白鐵皮屋頂、松蓬的茅棚、孤零零的竹樓,快被綠草樹木淹沒。民居背后,漫山遍野是怒放的罌粟花。
年輕的中國醫(yī)生蘆慕云,翻越滇緬山路,沿著茶馬古道來到孟芒鎮(zhèn)。
突然,鎮(zhèn)中傳出牛角號聲。接著,尖厲的金葉聲和象腳鼓聲驟起,“哦嗬”聲如潮。蘆慕云偶遇荒蠻古鎮(zhèn)的“潑水節(jié)”。羽衣草裙的土著男女蜂擁而來,他們伴隨著鑼鼓聲,牽手載歌載舞。
舞圈中有位靚麗的阿妹,傣裝光彩奪目,舞姿優(yōu)美,帶著野性靈氣的壞笑。土著男青年們盯著翩翩起舞的她,拍掌合節(jié),“哦嗬哦嗬”地喊叫道:“罌粟花妖,阿香……”
突然,水鋪天蓋地地潑來。女人們驚叫四散,端起木盆追逐,個個被淋成了落湯雞。
“罌粟花妖”叫阿香,她被男青年潑出的水簾濕透,華麗的傣裝緊貼著魔鬼身材,像出浴天池的女神!突然,她端起木盆沖出水簾,男青年們故作一哄而散,繼而緩步回頭引誘她去追。
阿香端著水盆沖過去,蘆慕云躲避不及,和她撞了個滿懷。
蘆慕云摔倒,驚叫道:“別潑水,我挎包里裝著藥呢!”
阿香將蘆慕云拉起,木盆倏地朝他潑來,說:“憨包,你竟敢摸我的腳!”
挎包全被打濕,估計里面的藥也保不住了,蘆慕云不禁惱火道:“你找茬啊,這可是救命的藥!”
阿香一臉壞笑道:“人家潑水相親,又沒叫你救命,潑濕你的藥也是活該。”
蘆慕云一把奪過阿香手里的木盆,舀滿水跑回來,說:“你給我賠禮道歉,不然,我要你變成落水狗!”
阿香滿不在乎,后退道:“你敢?潑了你就走不了,會后悔的?!?/p>
蘆慕云端起木盆,猛地朝她潑去。
阿香“呀”的一聲捂住臉,被水擊得倒退。一看短褂被沖開,她驚得一把掩住了胸。
蘆慕云扔下木盆就走。
阿香一把揪住他,大聲道:“王八蛋,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嗎?敢走,我就敢殺你!”
土著男青年們跑過來,對阿香巴結獻媚,轉而皆眼射兇光,盯著蘆慕云,等候著阿香的指令。
阿香搡了蘆慕云一掌,轉而貼近山寨頭人,耳語道:“干爹,這個人我看中了!”
山寨頭人手握腰刀,喝道:“我干女兒還是個姑娘呢,你敢潑水相親,我就認你這個女婿!”
“嫁不出去,想賴上我嗎?”蘆慕云道。
阿香沖上去要搧蘆慕云,被山寨頭人攔住,對蘆慕云道:“姑娘潑水是相親,你回敬她就算是定了終身,如果你賴賬,她會害羞跳崖,到時我們就會將你吊在山寨的篝火上,挖出心肝來下酒。”
蘆慕云感到好笑,說:“她潑水是相中我了?我不信。”
阿香吊兒郎當地說:“我這么漂亮,哪會相中你這種憨包?沒有膽量,也敢潑水相親?”
蘆慕云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你美,這總行了吧。阿妹,對不起,我還要趕路?!?/p>
阿香眼透寒意,說:“你往哪里走?不罰你幫我家放一年的水牛,你走得了嗎?”接著她瞅著他,用緬語跟山寨頭人嘰咕了一番。
山寨頭人聽完,高喊道:“把他綁了,置相親毒蛇酒!他若不從,就拖到山寨里點天燈!”
幾個土著男青年一聽,當即撲倒蘆慕云,將他捆綁起來。
阿香掐住一個土著送過來的五步蛇,說:“這是一條五步蛇,一旦被咬,立馬就死?!?/p>
蘆慕云嚇得直抽冷氣,連連擺手,說:“阿妹饒命,我跟你走就是了!”
阿香掐得蛇口大張,將其放進酒壇,說:“你臉皮真厚,誰說要你呀?”
蘆慕云驚叫道:“阿妹,你要干什么?”
阿香倒?jié)M一碗毒蛇酒,仰頸喝了半碗,示意土著給蘆慕云松綁,然后將喝剩的半碗酒遞給他,說:“你可以喝,也可以不喝,不過……”
山寨頭人揮舞腰刀,尖厲的金葉聲吹響,象腳鼓如驚風急雨。在“哦嗬”聲中,土著男女像在跳大神。阿香扔下蘆慕云,與山鬼般的土著們一起跳起了花妖舞。
蘆慕云端著酒碗的手像是在篩糠,不知如何是好。
阿香跳了一會兒,返回來問:“憨包,你的酒咋還沒有喝?”
蘆慕云一飲而盡,說:“連阿妹都敢喝,我憑什么怕死!”
接著,他手握酒碗,踩著醉步學跳花妖舞,跳著跳著,倏地一碗砸向酒壇?!斑坂ァ币宦暎茐辉移?,酒水飛濺,五步蛇吱地飆出,嚇得人們驚叫四散。
蘆慕云趁機撒腿就逃。
阿香急了,一邊追攆,一邊大聲道:“憨包別跑,給我站??!”
蘆慕云已如脫兔一般逃得無影無蹤。
蘆慕云出了孟芒鎮(zhèn),跑進了寂靜的山坳。茶馬古道旁有座木樓,他上前叩門,問:“喂,里面有人嗎?”
大門打開,是位美貌的傣族中年婦女。她說:“先生,你有什么事?”
蘆慕云喘著氣說:“對不起,打擾了,我現在急需喝水,能不能向您討碗水喝?”
中年婦女轉身進屋,盛滿一碗水出來。蘆慕云接過,一氣喝干,接著給自己注射解毒針劑。
中年婦女吃驚地說:“先生原來是醫(yī)生啊,能幫我家男人看病嗎?”
蘆慕云拔出針頭,說:“走吧!我診斷一下就知道他是什么病。”
走進樓上的房間,床上的病人看上去六十多歲,蒼白干瘦,像桿生銹的老銃。
中年婦女約四十歲,生得美貌性感,她抹淚道:“他病得快不行了!”
蘆慕云用聽診器聽了一會兒,說:“大爹患上了嚴重的瘧疾,并且極具傳染性,治晚了會送命的。”
中年婦女驚恐道:“那他還有救嗎?醫(yī)生,求你救救我男人!”
蘆慕云打開挎包,發(fā)現藥品全被打濕了。他給老頭兒注射了奎寧,說:“您認識字嗎?”
中年婦女說:“這里沒人識字,但我閨女緬文漢字都認識?!?/p>
蘆慕云寫好處方,說:“以后按照這張單子買藥,他的病就會好的?!闭f罷背上挎包就走。
中年婦女拽住蘆慕云,不讓他走,將他帶到隔壁房間,說:“醫(yī)生,你在這里休息片刻,我馬上做好飯菜給你吃!”
蘆慕云點了點頭。待中年婦女出去后,他將打濕了的什物晾在桌上。房間里一塵不染,有飄逸神秘的異香,門簾、裙釵等飾物繡著寓意吉祥的神秘圖案。他嚇得站起,心想,這是待嫁的閨房,我竟坐在姑娘的床上。
中年婦女做好飯菜上樓,驚喜地說:“醫(yī)生,謝謝你,我男人活過來了!”
蘆慕云說:“那姑娘潑水真是瘋了,如果將所有的奎寧針劑碰破,那你男人的病神仙也沒辦法?!?/p>
中年婦女一笑,說:“醫(yī)生,知道那阿妹為什么向你潑水嗎?對了,你沒有回潑她吧?”
蘆慕云警覺地說:“沒,沒有!那姑娘美得野性靈氣,人家都叫她罌粟花妖,我看倒像個土匪……”
“啊,是阿香!”中年婦女一聲驚叫。
這時,門咚地被撞開,只聽阿香大聲叫道:“阿媽,您看沒看見樓前跑過一個中國佬……”
蘆慕云驚得跌坐在床上。
阿香看見蘆慕云,也愣住了,繼而吊兒郎當地說:“剛才的話我已經聽見了,你說誰像土匪?”
蘆慕云說:“我咋這么倒霉,躺著也中槍!”
阿香說:“臭屁!得了便宜還賣乖!看你不知羞的死樣子,咋還坐在我床上?”
阿香媽說:“醫(yī)生,你可能不懂山寨的潑水節(jié),這里的風俗是,姑娘向男青年潑水……”
阿香一把捂住她阿媽的嘴,說:“別說,阿媽!您亂講個什么呀!憨包,還不下樓去吃飯?”
三人下了樓。
阿香媽在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
阿香將蘆慕云拉在身邊,改口說:“阿哥,你過來,陪我坐!”
蘆慕云一聽,不自在地說:“我就隨便坐吧,坐在你旁邊我害怕……”
阿香說:“阿媽,您別聽他裝 !他是醫(yī)科大學生,膽子大得很,跑到緬甸來潑水相親呢?!?/p>
阿香媽愣愣地望著蘆慕云,說:“醫(yī)生,你不是說沒潑水嗎?那野性的阿妹是誰呀?”
阿香用緬語對阿香媽說了一番,意思是蘆慕云不僅向她潑了水,還趁機摸了她的腳。
阿香媽先是驚愕,繼而會意地笑著說:“沒事沒事,摸摸腳沒關系的,只要他愛得上。”
用完餐,蘆慕云起身道:“謝謝阿媽的盛情款待,時間不早了,我還要趕路?!?/p>
阿香媽央求道:“醫(yī)生,幫阿香爸治好病再走吧,你要多少錢都可以?!?/p>
蘆慕云搖了搖頭,說:“對不起,我實在不能耽擱,我要抓緊去孟龍鎮(zhèn)趕班車?!?/p>
阿香媽恨不得哭了,說:“你連相親毒蛇酒都喝了……阿香,以后你該怎么辦嘛!”
阿香惱怒道:“阿媽,您去拿他的行李!這人屬豬,他怕我們半夜把他當肉賣了!”
見阿香媽抹淚上了樓,蘆慕云說:“阿妹,我馬上要走了,以后,我真的會很想念你……”
阿香冷笑道:“想念我什么?是毒蛇酒還是勾男人魂的罌粟花妖?”
蘆慕云說:“當然是罌粟花妖,她美如天仙,野性靈氣像山鬼,還有潑水節(jié)的異國奇緣……”
阿香不屑道:“別提這些了,你只當是逢場作戲……倒是這雞鳴狗吠的山寨,像漫長的噩夢……”
阿香媽提著行李下樓,對阿香說:“你阿爸的病好多了,他要起床送醫(yī)生。”
阿香接過行李,說:“還是讓我送吧,這荒蠻鬼氣的古鎮(zhèn),好不容易見到天外來客?!?/p>
天漸漸陰沉,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
這時,阿香燦爛地笑著說:“阿哥,你咋不說話?是心中有鬼吧?”
蘆慕云有些傷感地說:“我終究是要離開的,看著這漫山遍野怒放的罌粟花,我的魂像是被勾走了,腿也邁不動?!?/p>
阿香不相信,說:“騙人!看你的樣子,連看我一眼都不敢……”
蘆慕云岔開話題,問:“我搞不懂,阿妹為什么向一個匆匆過客潑水?”
阿香滿不在乎地說:“走火入魔,你懂嗎?那你咋不問問自己?”
蘆慕云搖頭說:“我不懂,只知道走火入魔很危險?!?/p>
阿香喝問:“假裝斯文!說,你為什么摸我的腳?”
蘆慕云退讓道:“你咋不說是誰將我撞倒,我失手撐地不幸碰到的呢?”
阿香壞笑道:“撞倒是天意,摸腳是情不自禁,你這只閑不住的咸豬手!”
時逢兩人經過莽林,蘆慕云再也經不住挑逗,一把扳過阿香,緊緊地抱住,手不安分地去解她的籠基(裙子)。
阿香夾緊籠基,喘著氣說:“早就料到你會來這一套,你終于撕破偽裝,露出真相了……”
蘆慕云掰著她的手,說:“這不正是你要送我,要勾魂的目的嗎?”
阿香掙扎著說:“你是撐不住了,想占便宜了事……我不會讓你得逞的?!?/p>
蘆慕云用力撕扯,說:“不捅破這層紙,你就沒完沒了地折騰,以為我是吃素的和尚?!?/p>
兩人在莽林間翻來滾去,你來我往地爭斗,蘆慕云占據了上風,騎在阿香身上。
阿香服軟了,說:“阿哥,別……別這樣,你這人咋經不起挑逗……松手,這不是現在的事!”
蘆慕云解開她的籠基,說:“你不是勾魂的罌粟花妖嗎?要我魂不附體,我也要給你留下烙??!”
阿香突然抽出匕首,對準蘆慕云的胸口,說:“夠了!你把我當成什么人啦!”
蘆慕云尷尬地松開手,阿香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阿香起身,將匕首插回刀鞘,整理衣服和散亂的發(fā)髻,反身抱住蘆慕云,親了他一口,說:“香嗎?今天讓你占點兒女人的小便宜,也好以后牽腸掛肚地想念?!闭f完,提著籠基飛跑。
蘆慕云反應過來,開始追攆,二人跑出了莽林。阿香像鬼蜮,消失在罌粟花叢中。
阿香躲在罌粟花叢中偷窺,看見蘆慕云茫然無措,一會兒便朝孟龍鎮(zhèn)的方向走去。她氣得直跺腳,倒臥在罌粟花叢中,恨恨地說:“這該死的憨包,自己跑了,讓我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
阿香和蘆慕云打鬧的當口,土匪段爺正擊碗唱著山野葷調,與幾個山兵在莽林草屋中喝酒。
喝到高興處,一山兵狡黠地問:“今天段爺不妨猜一猜,為什么屋外備有六匹快馬?”
段爺懊喪地說:“兄弟們幫我尋仇索債二十余年,今天特地來看望,估計與這件事有關吧!”
另一山兵一拍大腿,說:“算您猜對了!有伙計販大煙在客棧投宿,偶然聽到您仇家的藏匿地。”
段爺騰地站起,激動地說:“能不能把那伙計叫來問個清楚?”
第三個山兵一飲而盡,說:“不用了!那販大煙的伙計就是我。”
段爺追問:“你能不能確定我仇家的藏匿地?”
第四個山兵嘿嘿一笑,說:“就是您經常帶我們去的孟芒鎮(zhèn)。”
段爺扔下酒碗,說:“媽的,老子去了無數次孟芒鎮(zhèn),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走!”
一幫人背上刀槍出門,騎上草屋旁備置的快馬,沿下山的路揚塵飛奔。
一山兵問:“段爺,這仇家到底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叫您不共戴天,非殺他不可?”
另一山兵說:“段爺堅持二十多年尋仇索債,耗費寶貴時光,您認為值得嗎?”
段爺慨然說:“當然值得!段某是慷慨悲歌之士,復仇是快意人生,洗刷男人的奇恥大辱?!?/p>
一山兵問:“難道段爺是為女人爭風吃醋?您這樣做不是殺雞用牛刀?”
段爺睨了那山兵一眼,說:“你知道震驚世界珠寶界的‘林家玉嗎?那可是翡翠皇冠上的明珠??!”
那山兵說:“那可是了不得的稀世珍寶,難道與您有瓜葛?那您非得講給我們聽聽?!?/p>
段爺說:“這種稀世珍寶埋藏在地底深處,經億萬年造化,攜帶地獄的魔咒,一經面世就帶來災禍。凡染指它的人,都像中魔一樣爭相殺戮,欲罷不能,段某就是其中之一。”
一山兵這時說:“大家打住,孟芒鎮(zhèn)快到了,看見那棟木樓了嗎?準備下馬埋伏在木樓旁?!?/p>
阿香正提著籠基走出罌粟花叢,穿越捷徑奔跑。快到木樓時,她停下腳步,捫胸喘息一會兒。
這時,一伙全副武裝的馬隊從她面前穿過。離木樓不遠時,這伙人翻身下馬,隱藏在木樓兩側。
阿香一驚,趕緊藏身樹后。
只見段爺拔出手槍,上前叩門道:“屋里有人嗎?我們是馬幫,向您家討一碗水喝。”
阿香媽聞聲跑下樓,回應道:“來啦!”
見山兵們持刀銃沖出隱藏處,阿香不顧一切地沖出來,驚叫道:“阿媽,別開門,他們是土匪!”
段爺猛地捶門,還在裝蒜,說:“我們是路過的馬幫,開門?!?/p>
阿香媽趕緊將門閂重新插上,她從門縫窺探,一眼認出了段爺,不由嚇得驚叫,對門外喊道:“阿香快跑,是段爺來綁架的!”
阿香掉頭就跑。
一山兵翻身上馬,疾追阿香,并大喝道:“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說罷,端起鳥銃瞄準阿香就開火,霰彈擦著阿香的頭皮呼嘯而過。
段爺阻止道:“別開槍!媽的,你會打死她的!”
那個山兵勒住馬頭,說:“段爺,您放跑她,會壞大事!”
段爺說:“我是尋仇索債,不是撕票欠血債,一個姑娘翻不起大浪!”
阿香借機沖進竹林,沿著小路朝山寨飛奔。
木樓大門被段爺和山兵們撞開,一伙人擁了進去。
幾名山兵跑上樓,闖進房間,將阿香爸像拽死狗一樣拖下了樓。
阿香媽拽住段爺,哀求道:“他病得快死了,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你就饒了他吧?!?/p>
段爺喝道:“他拐走了你,詐騙了我的寶物,二十多年尋仇索債啊,我怎么能饒過他!”
阿香媽說:“我們東躲西藏,二十多年也受夠了懲罰,難道不能坐下來公平合理地解決?”
段爺冷笑道:“事到如今談公平,你騙誰呀?今天我要討回寶物,帶上我的婆娘遠走高飛!”
阿香爸掙扎著叫喊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把我一家撕票了也辦不到!”
段爺獰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一山兵鳴銃出門,開心地叫道:“兄弟們,今天大功告成,準備去喝慶功酒!”
幾個山兵將阿香爸捆綁結實,連同阿香媽一起拽出了門。
一山兵將阿香爸提上馬,叫喊道:“段爺,怎么處理他們?”
段爺惡狠狠地說:“帶回百毒坑,我要看著林娃(阿香爸)被毒蛇餓狼啃成一堆白骨!”
阿香媽嚇得跪下,說:“段爺,你饒了他吧,我告訴你‘林家玉的下落!”
阿香爸怒吼道:“臭婆娘,你亂說什么?到時你拿不出寶物,他們咋會饒過你?”
段爺跨上馬,將阿香媽提上馬背,朝天開了一槍。一幫人“哦嗬哦嗬”地策馬飛奔而去。
阿香飛也似的跑到山寨,闖進頭人家,焦急地說:“干爹,我阿爸阿媽被人綁架了!”
山寨頭人一聽,皺眉吼問:“是誰這么大的狗膽?”
阿香說:“是一幫山兵。”
山寨頭人二話不說,拿過牛角號跑出家門,對著四周綠林掩映的竹樓,嗚嗚地吹響了,像是鬼哭狼嚎。
頓時,周圍竹樓如烽煙四起,牛角號此起彼伏,土著們持刀銃,“哦嗬哦嗬”的喊殺聲四起。
山寨頭人將腰刀擲給阿香,說:“走!各個山寨都趕赴路口下卡子呢,將山兵斬草除根!”
方圓幾里的山寨,牛角號聲此起彼伏,土著們持刀銃蜂擁而出,將各個路口封死。
山兵們挾持阿香爸和阿香媽沖擊關卡,卻被不斷擁來的土著攔截,雙方土銃對射,展開激烈的拼殺。
段爺人少,有些不敵,便轉向其他路口,但仍不斷碰壁,土著的包圍圈越來越小。
一山兵說:“段爺,我們被壓得沒有退路,是撕票還是魚死網破?”
段爺橫了一眼,說:“你說的不著調,我要帶著你們一個不少地活著出去!”又說,“我們挾持人質退守客棧,有我把關,槍打出頭鳥,看誰的腦袋是鐵做的?!?/p>
于是,山兵挾持著阿香爸和阿香媽闖進了一家客棧,轟然關上了大門。也巧,蘆慕云前腳剛剛在這家客棧住下,正準備睡上一覺,外面的吵鬧聲驚動了他,他趕緊爬起床觀看發(fā)生了什么情況。
客棧外面火把如林,阿香和山寨頭人率幾百土著趕到,將客棧圍得水泄不通。
段爺大笑道:“林娃,你這個人渣,我尋仇索債二十余年,今天你還有什么話說?”
阿香爸說:“我并非欺騙你!當初我滯留上海,身無分文,只好將寶物抵押做了盤纏,回家無錢贖回,結果就被押成了死當……”
段爺怒吼道:“我不相信你的鬼話!你把我的稀世珍寶股份還我,然后,我?guī)衔业钠拍锖桶⑾阕撸 ?/p>
阿香爸說:“那你不如給條繩索,讓我自己解決吧。”
段爺叫喊道:“把他吊起來,我要將他凌遲細剮?!?/p>
兩山兵將阿香爸吊上中梁,段爺抽出柳葉刀在他腿肚上劃了一刀,頓時肉翻卷,血涌出。
客棧外面牛角號嗚咽,山寨頭人抽刀吼叫道:“將大門撞開?!?/p>
土著們“哦嗬”聲起,抬來大木樁,猛地撞擊大門。
山兵們抬起木杠抵住大門,叫喊道:“段爺,門快被撞爛了,我們快抵不住火了?!?/p>
段爺吼令:“把大門打開,誰敢踏進一步,我就叫他腦袋開花。”
客棧大門被轟地撞開。
阿香指著段爺說:“用亂刀把這老東西剁了!”
山寨頭人在眾土著的簇擁下,大搖大擺地逼近段爺。
段爺勒住阿香爸的脖子,揚手一槍,山寨頭人頭上插的野雞毛被打飛。
山寨頭人嚇得倒退,說:“龜兒子,好槍法!但是你挾持人質,能走得出客棧嗎?”
段爺用槍抵住阿香爸的頭,說:“都給我退回去,不然我叫林娃腦袋開花!”
山寨頭人說:“只要你放開林爺,我保證放你走。不然吹響牛角號,叫你插翅難逃?!?/p>
段爺怒道:“林娃詐騙寶物,拐走朋友之妻,你身為山寨頭人,卻與人渣為伍,真是可笑!”
山寨頭人喝問阿香爸道:“林爺,真有這事?如果他是債主,你就得退還他婆娘和寶物,不然你就去死!”
阿香爸質問道:“段爺,你有我的借據嗎?你拿不出憑證,就是敲詐勒索?!?/p>
段爺一愣,說:“我們是信義憑據!你這人渣,剛才還說‘林家玉被押成了死當,一眨眼就硬起來了?!?/p>
阿香爸痞笑道:“我沒這么說,你拿出憑據,我馬上兌現?!?/p>
山寨頭人說:“既然是生死恩怨,扯不清的狗肉賬,那就瞬間斷生死——賭險石!”
段爺一聽,說:“老子是左青龍右白虎,既能嘯聚山林,也能成全你?!?/p>
說話間,山寨頭人拿出一件拳頭大的賭石。
眾人大駭,這是人見人怕的險石!雙方的腦袋被槍抵著,一旦擦垮,就會腦袋開花;如果擦出奇跡暴富,就算你祖宗積德,命大!
段爺揚手一槍,山寨頭人頭上插的另一根野雞毛被射飛。
山寨頭人大驚失色,說:“媽的,你開什么玩笑?再射偏一點就不是野雞毛了!”
段爺吹著槍口,說:“我認你是一諾千金的山寨頭人,一旦賴賬,你當然會變成這根野雞毛!”
山寨頭人指使土著將險石、擦石砂條等擺上桌,然后問:“好漢,你知道賭命的規(guī)矩嗎?”
段爺喝令山兵:“按江湖規(guī)矩行事,你們不要輕舉妄動?!?/p>
山兵、土著持槍分別抵著阿香爸和段爺的太陽穴。兩人隔桌對賭。
山寨頭人叫喊:“賭命開始——,誰擦掉綠,立馬腦漿飛濺!”
兩人擲銀元抓鬮,阿香爸拿起擦石砂條,朝險石一陣猛擦,然后交給段爺。
段爺拿過險石,擦擦看看,一旦擦出蔥綠,就將石頭推向對方。
接著,兩人你擦一下,我擦一下,擦得在場的人大氣不敢出,時刻提防著有人會被爆頭。
阿香爸接過險石,頭冒冷汗,將石頭擦了一下。
有人驚叫:“高綠!林爺,您發(fā)啦!”
“段爺,你還敢擦嗎?今天我要你腦殼變夜壺!”阿香爸哈哈大笑,卻突然噴血,昏厥栽倒。
阿香抱住阿爸,呼喊道:“阿爸,您醒醒!救命啦,快封盤救我阿爸!”
段爺怒吼道:“不準封盤,他是詐死!他再擦一下就死定了!”
山寨頭人持銃道:“雙方都放下槍,現在誰也不準動!”
這時,阿香一眼看見了擠在人堆里看熱鬧的蘆慕云,便起身沖出圈子,一把拽住他,急切地說:“醫(yī)生,我阿爸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
蘆慕云掙脫她,說:“我大體上聽清楚了,林爺欺詐寶物,拐騙朋友的妻子,叫我怎么救得了?”
阿香揪住蘆慕云的領口,說:“你不是法官,是醫(yī)生,只要你救我阿爸,罌粟花妖潑你十盆水。”
段爺叫罵道:“媽的,這是瞬間斷生死,不是懸壺濟世、潑水相親的地方,給我滾出去!”
蘆慕云卻拿出聽診器,說:“請前輩成全,士可殺不可辱,何況醫(yī)生的天職就是治病救人!”
阿香喜極而泣,說:“阿爸,您有救了,謝謝醫(yī)生!”
蘆慕云聽診完畢,說:“他患有瘧疾和肺癆,屬高危傳染性疾病,放在客棧,病毒會傳染給大家的。”
在場的人一聽,皆嚇得瞠目結舌,紛紛避之不及。
段爺揪住蘆慕云,說:“騙人,你怎么不怕傳染?”
蘆慕云說:“我是醫(yī)生,當然不怕。客棧是公共場所,快把他抬回家隔離吧。”
幾名土著抬起竹床上的阿香爸,飛跑而去。其他土著退潮般出了客棧。
阿香轉頭跑回,拽住蘆慕云就跑。
頓時,客棧大廳里空蕩蕩的。
一山兵說:“段爺,我們是不是上當了?”
客?;镉嫼闷?,拿砂條將險石輕擦了兩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石頭上的高綠竟瞬間消失!
領頭的山兵喊叫道:“段爺,那醫(yī)生是個騙子,和林娃一起欺騙了我們?!?/p>
段爺“啪”地摔碎險石,一把掀翻賭桌,說:“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說罷拔出手槍,帶領山兵們呼嘯出門,跨上快馬追擊。
追到山坳木樓,段爺翻身下馬,一腳踹開大門,跑進木樓里搜查,里面卻空無一人。
段爺提起長板凳,將客廳砸得稀巴爛,直到累得氣喘吁吁為止。他將長凳摔向墻壁,氣咻咻地說:“林娃,你厚顏無恥詐死,老子又被你騙了!”
土著們抬著阿香爸跑進山寨大廳。蘆慕云被阿香像拉纖一般拽到了山寨。
阿香爸爬起來,抹去嘴上的血跡,大笑道:“段爺是個豬腦殼,吃虧不長記性,今天我騙他沒商量!”
蘆慕云不解,說:“您擦出高綠,勝券在握,咋咬破口腔假裝昏厥?”
阿香爸哈哈大笑,說:“雖然你醫(yī)術高明,但你不懂賭石的兇險,我那是使了詐!”
阿香瞟了一眼蘆慕云,說:“阿爸真會演戲,如果沒有醫(yī)生出面救場,您難逃一擦就爆?!?/p>
蘆慕云背起挎包,說:“這里沒有我的事了,我也該另走他鄉(xiāng)了?!?/p>
阿香壞笑著說:“阿哥,你不能走!你走火入魔,欠我的賬還沒結清呢!”
蘆慕云一臉尷尬,說:“那是我的恥辱,我冒死救林爺,也是為了還債。如果你威脅我,那我就走得更快。”
阿香說:“你敢!段爺怪罪你導致他竹籃打水一場空,一旦逮住你,你會被山兵們剁成肉醬的?!?/p>
蘆慕云一聽,頓時躊躇起來。
阿香一把拉住他的手,說:“留下來吧,我?guī)闳タ瓷秸捏艋鹜頃!?/p>
蘆慕云于是懵懵懂懂地被阿香拉到了篝火晚會現場。
山寨頭人點燃篝火,高喊道:“姑娘們,唱起來,跳起來!”
土著姑娘圍著圈一哄而上,在尖厲的金葉聲和象腳鼓聲中,像一群載歌載舞的山鬼。
阿香笑問:“這是山寨男女青年相親跳的花妖舞,你看中了哪一位?要不要阿妹給你介紹?”
蘆慕云起身說:“你這人太可怕,叫人不自在,我還是走吧。”
阿香拽住他說:“你敢!我這么漂亮,都豁出去了,教你跳舞你還不好意思?”
蘆慕云被阿香拽入場中,與山鬼般的男女們一起圍圈歌舞。
山寨頭人備置酒宴,叫喚道:“干女兒,叫醫(yī)生一起過來坐?!?/p>
阿香拽住蘆慕云,挨著山寨頭人坐下。
山寨頭人舉起酒碗,說:“今晚,醫(yī)生是山寨的貴客,這碗酒我先干了。”
阿香扯了扯蘆慕云的衣角,說:“你愣著干什么?喝酒呀!”
蘆慕云望著酒碗發(fā)怵,說:“這一碗倒進去,我就變成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阿香說:“還不快喝,我干爹盯著,對你不滿呢?!?/p>
蘆慕云咬牙憋氣提肛,一仰脖子將酒喝干。
山寨頭人蹺起大拇指,說:“好樣的,我就認你這個朋友了!”
蘆慕云被酒辣得臉都扭曲變形,很快就醉了。
山寨頭人哈哈大笑,說:“這醫(yī)生豪氣!我派人給他送碗醒酒湯來。”
阿香攏著山寨頭人的耳朵,用緬語嘀咕了幾句。
山寨頭人沉著臉點點頭,接著用緬語朝土著喊話。
有人應聲跑來,聽完山寨頭人的交代,連忙跑去照辦。不一會兒,土著端來了一碗濃稠的黃湯。
阿香遞給蘆慕云,說:“這是給你醒酒的,要不要阿妹喂你喝?”
蘆慕云接過酒,說:“謝謝,我自己喝……”當即一飲而盡。
深夜,阿香家的人沉睡如泥。蘆慕云睜開眼,慢慢爬出統鋪,溜下竹樓,穿上鞋飛跑而去。
拂曉,阿香醒來,駭得坐起,驚叫道:“阿爸阿媽,醫(yī)生深夜逃走了!”
阿香爸阿香媽驚得爬起,點燃油燈,全都蒙了。
阿香媽驚駭道:“在山寨篝火晚會上,你是不是對他放了蠱?”
阿香點頭說:“放了!而且那憨包喝的是五步蛇蠱毒!”
阿香爸急得叫喚,說:“你咋對他放蠱嘛!這下打屁帶出屎,要鬧出人命來了!”
阿香媽痛不欲生地說:“這可咋得了,五步蛇蠱毒半月爆發(fā),你咋拿他的性命當兒戲?”
阿香爸嘆息說:“他救過你阿爸,你卻對他放蠱!如果見死不救,林家就是恩將仇報?!?/p>
阿香說:“那又咋樣?他的死活關我什么事!”
阿香媽不解,說:“你對他潑水,喝相親毒蛇酒,灌醉后對他放蠱,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呀?”
阿香說:“這憨包城府深,不聽使喚,膽大包天,我要叫他吃盡苦頭,降服他聽話?!?/p>
阿香爸起身,說:“無論如何要將他找回來,萬一出了人命,你會后悔的?!?/p>
阿香躺下,說:“我不去!我放蠱,是留他給阿爸治病,他不識抬舉,毒死活該!”
這時,外面?zhèn)鱽砥嚴嚷?,一家人趕緊穿戴。原來是林娃的養(yǎng)子楊三回來了,他將一輛吉普車停在竹樓下。
楊三問:“這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像天塌了?”
阿香爸便把段爺尋仇、自己死里逃生、蘆慕云中蠱毒的經過說了,并為蘆慕云的逃跑痛心不已。
楊三說:“我們須趁醫(yī)生死之前,借逃避段爺的追殺,賣掉木樓,遠走他鄉(xiāng)?!?/p>
阿香媽說:“醫(yī)生是我們林家的救命恩人,他若死于蠱毒,我們阿香沒有了歸屬可咋辦?”
阿香呵斥道:“您別做夢了,他只是個過客,膽大包天城府深,是個留不住、惹不起的男人!”
阿香爸考慮了半天,終于痛下決心,說:“我們去騰沖滇緬會館避難吧,永別孟芒鎮(zhèn),再也不回了。”
晨霧散去,蘆慕云循著茶馬古道馬幫的鈴聲,跑回孟芒鎮(zhèn)客棧,打算拿回他的行李。誰知剛進客棧,就被段爺逮了個正著。
山兵們將蘆慕云放倒、捆綁。
蘆慕云掙扎著說:“我是治病救人的醫(yī)生,跟你們無冤無仇!”
段爺生氣地說:“住嘴!你哪里是醫(yī)生,你是配合林娃詐死的騙子!他逃脫了,你就替他去死?!?/p>
山兵們將蘆慕云拽上馬,一幫人跨馬揚鞭,朝遠山呼嘯而去。
鉆進原始莽林,山兵們將蘆慕云的上衣扒光,綁在大樹上,將大刀遞給段爺。
段爺晃著刀,說:“我要殺了你!你協助林娃瞞天過海,導致我二十多年的尋仇索債,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死前你有話盡管說,只要老子辦得到?!?/p>
蘆慕云說:“謝謝前輩矯情做作,死前我有句話要攏著您的耳朵說。”
段爺果真把耳朵伸了過去。
蘆慕云說:“你這賊古子丫的,好端端的良民不做,卻在邊境當土匪!”
段爺大笑,說:“想用鄉(xiāng)俗俚語扯關系?老子恨你咋是老鄉(xiāng)!恨自己咋戀鄉(xiāng)情不殺你!我問你:咋好端端的醫(yī)生不當,跟老子一樣,到這兔子不拉屎的蠻荒野地游蕩?”
蘆慕云說:“沒事我會來這鬼地方?年關時,一位返鄉(xiāng)的老兵找上門,說我父親還活著,在緬甸密支那挖玉。我在省城醫(yī)院接到報信后,立馬辭職來了這里,是要尋找我未謀面的父親回家團聚?!?/p>
段爺驚詫道:“快給他松綁!媽的,咋打屁帶出屎!你父親咋跑到異國蠻荒地?”
蘆慕云嘆息說:“當年,我父親投資的輪船被飛機炸沉,為逃高利貸,他參加了中國抗日遠征軍。債主聞訊他逃債,被迫上吊自殺??箲?zhàn)結束后,我父親不敢回家,只能滯留在緬甸挖玉?!?/p>
段爺驚叫道:“你父親是不是叫蘆荻秋?我也是抗日遠征軍的老兵??!”
蘆慕云驚喜地叫道:“段爺,您認識我父親?他就是叫蘆荻秋??!”
段爺不由號啕大哭起來,說:“他是我情同手足的老鄉(xiāng)兼戰(zhàn)友?。⊥谟袼?,他落下殘疾,有家難歸!蒼天啊,你咋不睜開眼可憐可憐我們這些老兵,我差點兒親手殺了我生死兄弟的兒子?。 ?/p>
山兵們感到驚詫,你一言我一語地勸慰。段爺坐在地上抹淚良久,情緒才平復。然后,他起身將蘆慕云提上馬,一幫人跨馬出了莽林,循山路跑回了客棧。
回到房間,段爺拿出幾大摞雇傭銀元,分成五份放在桌上,說:“感謝兄弟們提著腦袋為段某討公道,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從此一別,山高水長,兄弟們的友情叫我沒齒難忘!”
山兵們驚詫,拿著沉甸甸的銀元,面面相覷。
段爺拱手道:“實在對不起兄弟們,我思鄉(xiāng)心切,決定告別江湖恩怨,厭倦流浪回故鄉(xiāng)……”
山兵們怏怏然回到客房,各自黯然收拾行李。
段爺寫好地址,說:“小老鄉(xiāng),我?guī)团笥奄u掉賭石就回密支那,然后偕同你一起去尋找你父親?!?/p>
蘆慕云接過紙條,說:“謝謝段爺!您先收拾,我去找老阿媽結賬,還要去趕班車?!?/p>
山兵們背挎行囊,牽馬在外等候。
領頭的山兵叫喊道:“段爺,您磨蹭個什么,要不然我們先走了?!?/p>
段爺回應道:“等等我,我馬上收拾好了?!?/p>
段爺將衣物打成包袱,慌忙中誤將賭石塞進了蘆慕云的包袱里,然后出門,跨馬揚鞭走了。
返回房間,蘆慕云長吁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謝天謝地,大難不死,我也該走了……”
他收拾衣服塞進包袱,發(fā)現里面有件賭石,便拿起賭石出門高喊道:“段爺,您把賭石塞錯了包袱!”看見段爺快馬加鞭在追攆隊伍,他追攆呼喊,“段爺,這是您的賭石!”
段爺超越山兵馬隊,一騎絕塵,沖上茶馬古道。
追出孟芒鎮(zhèn),一陣狂奔,蘆慕云氣喘吁吁地停下,眼睜睜地望著段爺等人消失在茶馬古道。
返回客棧房間,蘆慕云手捏賭石發(fā)愁,這賭石成了累贅,心想,但愿它不值錢,我立馬扔掉也好脫身。
客棧的老阿媽怯步走進,驚訝地說:“段爺他們走了?奇怪,這老貨咋會放過你?”
蘆慕云遞過石頭,問:“老阿媽,您認識這件石頭嗎?”
老阿媽看了看,說:“認識。這里找不到認字、看病的人,但是看石頭、割大煙個個都是行家?!?/p>
老阿媽朝石頭吐唾沫,用拇指一抹,迎著陽光轉動,驚叫道:“醫(yī)生,你發(fā)大財啦!這石頭起碼值一萬塊銀元呢!你這瞎貓碰到死老鼠,咋弄到這種高檔貨?”
蘆慕云拿回石頭,說:“這是人家的賭石,當醫(yī)生的哪有這種能耐?!?/p>
老阿媽悄聲說:“這里的規(guī)矩是出門不認賬,你是撿到的吧?阿媽幫你賣掉!”
蘆慕云震驚道:“您嚇死我了!人家遺失天價賭石,會急得撞墻的,我咋能貪圖不義之財?!?/p>
老阿媽奪過賭石,說:“你不敢說出貨主,證明這賭石來路不明,莫非是你偷的!”
蘆慕云憤然說:“您咋說這種話!這賭石是段爺的,您銷贓不怕他返回要您的命?”
老阿媽朝他“呸”了一聲,說:“這可是價值萬元的石頭??!段爺再糊涂,咋會遺失?”
蘆慕云爭辯道:“段爺是慌忙間將賭石塞錯了包袱?!闭f著搶過石頭,“這事人命關天,我要送還給他。”隨即跑出客棧,在茶馬古道上狂奔而去。
下午,蘆慕云到達了孟龍鎮(zhèn)。此鎮(zhèn)如同云南的邊境小鎮(zhèn),鎮(zhèn)上絕大多數是華僑,候車點以一家商店為標志。
蘆慕云進店打聽:“老板,今天有沒有去密支那的班車?”
商店老板說:“政府軍與撣幫打仗,把路挖斷了,那邊的車過不來?!?/p>
蘆慕云頓時傻了眼,說:“老板,有沒有別的辦法,譬如租車去密支那?”
商店老板說:“公路上埋著地雷,山上會射來槍子,你可以不要命,司機和車子被炸了算誰的?”
蘆慕云萬般無奈,只好找了間客棧住下,等候班車開通。
這一滯留就是半個月時間,蘆慕云急得愁病交加,腰間忽然長出血紅火辣的帶狀物,向肚臍處伸延。他從醫(yī)多年,沒有見過這種怪病,只有去請教客棧老板。
客棧老板仔細觀察了病狀后,笑道:“如果你在土著人家吃過酒宴,那我就恭喜你了?!?/p>
蘆慕云詫異道:“我僅在山寨看過一次篝火歌舞,沒有吃過土著人的酒宴呀!”
客棧老板不相信,說:“你別害羞,我敢肯定你搞過哪位阿妹,不然,你身體咋呈現土著蠱毒征兆?這病連神仙都治不好!你趕快去找那阿妹要解藥,等蠱毒烈性爆發(fā)了,你就死定了!”
蘆慕云大驚,趕緊出了客棧,一路疾行,直到太陽當頂才走進阿香家所在的山坳。
他坐下小憩,撩開褲腰,不禁大驚失色:蟒帶形同火蛇日漸伸延,在肚臍處會師,并像鐵箍勒緊。脫下衣衫,他嚇得臉色蒼白:身上紅斑蔓延,蠱毒開始肆虐。這是他前所未見的怪病,看樣子離死期不遠,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找到阿香要解藥,不然他將拋尸異國,成為原始蠻荒地的孤魂野鬼。
他趕緊起身,走近木樓,卻驚詫地發(fā)現大院柵欄門被鐵鎖鎖住。他急了,憤恨地搖晃著柵欄門,呼喊道:“阿香,你這個勾男人魂的罌粟花妖,我跟你無冤無仇,并救了你一家,你竟然蛇蝎心腸,恩將仇報,放蠱毒害我!”
不料鐵鎖墜地,門沒有鎖上。他推開柵欄門和虛掩的木樓大門,發(fā)現客廳里已被砸得一片狼藉。他上樓打開阿香的閨房,里面仍是清爽如故。他困頓至極,一頭倒在床上,昏睡過去。
再說段爺住進清邁客棧,在客房里,他搜索包袱,找不到賭石,頓時急得團團轉。這可是朋友治病救命的石頭啊!出于信任,朋友才托他變賣的,一旦丟失,那可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朋友會告他蓄謀詐騙的。丟失價值萬元的賭石,他已闖下大禍,要么瞬間斷生死——賭命,要么逃債一死百了。
段爺收拾行囊走出房門,下樓結清了房租,從客棧馬廄里牽馬騎上,直奔清邁的牛馬市場。
他找到老板詢價:“我要賣掉這匹青驄馬,您看值多少錢?”
老板打量了他一番,說:“最多值五十塊銀元。這么好的一匹馬,賣掉太可惜了?!?/p>
段爺說:“我急于用錢,五十就五十吧?!?/p>
老板將段爺帶到賬房。拿到錢,段爺一路匆匆,直奔清邁賭石場。
走進賭石場,里面人頭攢動,場中央擺著奇形怪狀的賭石,人們的叫價聲此起彼伏。段爺守了大半天,沒有一件中意的貨,他失望起身,走出門。
忽聽賭石場老板叫喊道:“大馬坎賭石,剛到的貨!”
段爺返回,貨主將一件茶缸大的賭石擺上桌。段爺馬上湊攏觀察,這確實是一件大馬坎賭石,黃梨皮呈幾點松花,有一處銀元大小的黑癬。
賭石場老板說:“貨主的底價是五百塊銀元,大家看貨,愛得上就開個價?!?/p>
看過貨后,買主們搖頭說:“看不上看不上,價開得太離譜了?!?/p>
貨主爭辯說:“沒有這黑癬,那就是五萬塊!這種貨最能賭出奇跡,就看你有沒有膽量?!?/p>
玉石商們感到好笑,有人說:“這石頭的黑癬像吞錢的窟窿,五百銀元啊,他竟敢睜眼說瞎話!”
賭石場老板問:“還有沒有人叫價?如果沒有,我只能對貨主說聲對不起,準備換盤!”
一玉石商高叫道:“老板,五十塊銀元你賣不賣?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貨主說:“你叫價也太離譜了吧?如果有誠意,兩百塊我會考慮?!?/p>
賭石場老板敲擊桌子說:“貨主大放血,底價兩百塊銀元,有愛得上的趕快叫價?!?/p>
玉石商們紛紛叫喊:“老板,您到底換不換盤?。坎蝗晃覀兇虻阑馗??!?/p>
段爺擠進圈子,拿起賭石,問:“一百塊賣不賣?”
貨主搖頭說:“少于一百八十塊,我只能說聲對不起?!?/p>
段爺嘆息說:“我只有一百塊,剩下的八十塊賭漲了再還給你,咋樣?”
貨主火了,說:“你開什么玩笑?還吹這么大的牛皮,如果賭垮了,你用什么賠?”
段爺拍胸說:“我有十足的把握賭漲,也是在賭命,賭垮了,我當場死給你看。”
貨主一揮手,說:“老貨的命不值錢,你上吊找棵大樹吧?!?/p>
段爺拔出手槍,扔上桌,說:“這手槍是德國造,加上一百塊銀元,你看離底價還差多少?”
賭石場老板說:“兄弟,你咋要刀口舔血?這件石頭兇險,就算賭漲,也賺不了多少?。 ?/p>
段爺說:“我丟失了朋友托付給我變現的萬元賭石,所剩的錢連賭一件小石頭都不夠。今天這件石頭兇險,但價低,是我求生的希望,一旦擦肩而過,我就得以死逃債了?!?/p>
賭石場老板扔上八十塊銀元,說:“既然如此,我給你瞬間斷生死的機會,這把手槍我買了。”
段爺拿過賭石,說:“謝謝老板!碰到大馬坎的石頭,就是我的逃命良機,我把它切漲賣掉。”
伙計拿來劃線筆,段爺扔掉,說:“大馬坎的石頭不用劃線。”
電鋸啟動,風聲颼颼,段爺推上石頭,在凄厲的切石聲中,切掉黑癬,露出癬下的高綠。
在場人驚呼道:“漲了!大漲特漲了!”
段爺連切幾刀,無一不顯綠。
他洗凈石頭,咚地放上桌,說:“承蒙各位抬舉,有愛得上這石頭的,請開個價?!?/p>
玉石商們議論之后,叫價聲此起彼伏,將價碼一直推升到兩千塊。
賭石場老板問:“還有沒有叫價的?沒有的話就成交,兩千塊銀元!”
段爺接過玉石商的兩千元銀票,背上包袱走了。
早晨,蘆慕云來到孟龍鎮(zhèn)班車停靠點,商店告示牌上總算寫著:今天雙方停火,道路已經開通,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班車到達。
他欣喜若狂,決定先回客棧,第二天凌晨再來買票。
蘆慕云來到孟龍鎮(zhèn)客棧,只見大門敞開著,里面沒有人,老板也不在。他躡步走進客棧,打開住過的房間,掀起床板,將包袱和藥箱塞進里面,倒頭便睡。
客棧老板回來,發(fā)現客房的門開著,走進去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床上睡著中了蠱毒的醫(yī)生!他拽起蘆慕云,叫喊道:“誰叫你回來的?你上吊也要找棵大樹,死在客棧里我怎么做生意??!”
蘆慕云睜開眼,說:“我正夢見和那個阿妹搞曖昧呢,你卻像喊渡船似的,把我的美夢吵醒了?!?/p>
客棧老板拽住他朝外拖,說:“我要你馬上滾!你身上開始潰爛了,死在客棧會害死我的?!?/p>
蘆慕云掙扎道:“我不會連累你的,我加倍給你房租。要不讓我睡一會兒,等精神好些我就走?!?/p>
客棧老板從蘆慕云衣兜里掏出房租錢,說:“要你去找那阿妹討解藥,你卻賴在這里做春秋美夢?,F在蠱毒爆發(fā)你沒死,我倒要被你嚇得丟命?!?/p>
不等客棧老板說完話,蘆慕云倒頭繼續(xù)酣睡。
客棧老板叫來倆伙計,說:“快去拿竹床,那家伙酣睡不醒,我熟悉蠱毒,他活不過今晚?!?/p>
不一會兒,倆伙計提著竹床返回,詢問老板:“怎么處理他?”
客棧老板要伙計將蘆慕云連人帶竹床扔進荒山莽林,街上若有人問,就說送他去治病。
倆伙計將蘆慕云抬上竹床,用繩索綁緊,扛上竹床出了門,客棧老板跟著,一起走過孟龍鎮(zhèn)街道,朝莽山跑去。
走進荒野莽林的低洼處,倆伙計將蘆慕云棄置在野草叢生的洼地,覆蓋上茅草。
客棧老板攜伙計鉆出莽林,突然,寒風乍起,一聲炸雷,暴雨傾盆,三人朝路邊的茅棚飛跑。
蘆慕云正昏睡著,突然被暴雨淋醒,可是身體被牢牢地捆綁在竹床上。他拼命掙扎,并怒目蒼天,大叫大喊起來。
楊三開著吉普車,載著阿香開進了孟芒鎮(zhèn)。
客棧的老阿媽坐在門前抽大煙。
阿香下車,要老阿媽把段爺叫出來。
老阿媽說:“老東西走啦,到泰國清邁幫朋友賣賭石,發(fā)誓不來孟芒鎮(zhèn)找你阿爸索命?!?/p>
阿香認為老阿媽是在說胡話,問:“您知道那醫(yī)生還活著嗎?”
老阿媽奇怪地問:“小姐,你咋關心醫(yī)生?他的死活對你重要嗎?”
阿香感慨地說:“因為醫(yī)生救過我阿爸,關心他也是人之常情嘛?!?/p>
老阿媽說:“別提那腦袋被門夾扁進水的憨包!段爺臨走時,將天價賭石塞進了他的包袱,他害怕石頭咬手,執(zhí)意要送還給段爺?!?/p>
阿香不相信,說:“這里的規(guī)矩是出門不認賬,您以為他腦袋有毛病,那是他借故攜寶逃跑!”
老阿媽嘆息說:“憨包沒朝中國跑,而是去了密支那,他擔心段爺遺失了天價賭石,會尋短見?!?/p>
阿香驚訝地說:“我不相信,世上哪有這種憨包?您快告訴我,那憨包還活著嗎?他現在哪里?”
老阿媽說:“誰知道他是死是活?前幾天有人看見他坐在林家木樓前,魂不守舍的,說是魂被罌粟花妖勾走了,十有八九是在癡迷地戀著你呢!”
阿香得意地說:“臭屁,我咋看得中他?之后呢,有人見到那憨包嗎?”
老阿媽嘆息說:“大概這醫(yī)生搭班車走了,他要送還段爺賭石呀。”
阿香搖頭哀嘆說:“這可恨的憨包,他哪里是迷戀罌粟花妖,他是怕背上偷竊的污名,竟然去拯救林家的仇人!氣死我啦,三哥,我們走?!?/p>
兩人出客棧上車。
楊三問:“小姐,我們現在是去找買主賣樓,還是去找憨包醫(yī)生?”
蠱毒爆發(fā)期早已過去,誰知道這憨包暴死在什么地方!阿香悵然若失,說:“現在我心如刀絞,哪還有心情賣什么木樓!餓了一上午,我們去孟龍鎮(zhèn)找餐館吃飯,然后回騰沖?!?/p>
楊三難過地說:“這醫(yī)生太可憐了,難道我們不管他的死活?”
阿香煩躁地說:“三哥,你別再提醫(yī)生了,他已經死了,是被我毒死的!”
楊三加大油門,吉普車驟然駛上茶馬古道,朝孟龍鎮(zhèn)狂奔。
客棧老板和兩位伙計躲在路邊茅棚里避雨,悚然聽到莽林中傳出醫(yī)生的呼喊聲:“段爺,您的萬元賭石我藏在客棧!現在我就要死了,恨不能送還給您!罌粟花妖,你恩將仇報,陷我于不義!蘆慕云不是貪財小人,是堂堂正正的信義之士!”
客棧老板驚駭道:“醫(yī)生醒過來了!如果他獲救,會指證我們謀殺的。”
一伙計說:“老板,這人命硬,您看這事怎么辦?”
客棧老板說:“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回去送他上西天!”
三人隨即走向莽林洼地。
倆伙計掀開覆蓋在竹床上的野草,蘆慕云睜開眼,怒視著他們。
客棧老板說:“做人太苦,我們送你上天堂,你叫喊個什么?”
蘆慕云嘆道:“我有件天價賭石,只要你們幫我入土為安,我就將它當作勞務費付給你們?!?/p>
客棧老板說:“你是中國人,根本不懂賭石,竟胡說八道秘藏天價寶物!”
倆伙計舉起鐵鍬,說:“現在就算你要到解藥也活不成,不如我們幫你減輕痛苦,提前上路!”
客棧老板抓住鐵鍬,說:“醫(yī)生,你老實回答,那件賭石值多少錢?夠不夠棺材錢和勞務費?”
蘆慕云說:“那是一件擦出皇冠綠的賭石,少說值一萬塊銀元,足夠你們富貴大半輩子?!?/p>
客棧老板考慮了半晌,說:“我答應讓你入土為安,如果你敢謊騙,就將你扔進亂葬崗喂狗?!?/p>
蘆慕云說:“我是要死的人,命又被捏在您們手里,犯不著用謊言換取一時半刻的茍活?!?/p>
客棧老板要兩個伙計給蘆慕云松綁,將他抬回客棧。倆伙計將竹床抬出荒野莽林,然后沿著山路朝孟龍鎮(zhèn)疾行。
阿香和楊三的車到了孟龍鎮(zhèn)。
阿香看見班車??康纳痰陹熘媸荆航裉祀p方?;?,道路已經開通,如果不出意外,明早班車到達。
難怪老阿媽說前幾天有人看見醫(yī)生!阿香驚詫地說:“說明蠱毒爆發(fā)他還活著,沒有走!”
楊三疑惑地說:“那可是五步蛇的蠱毒啊,何況逾期好幾天了,就算神仙也難逃一死!”
阿香不死心,停車要去打聽。兩人相繼下車,走進班車??康纳痰辍?/p>
阿香合十道:“請問老板,您知道有位中國人來買票乘車嗎?”
商店老板驚訝道:“知道。是位中國醫(yī)生吧?他天天來商店打聽,急著要去密支那,可是道路因戰(zhàn)火中斷,班車停開。”
阿香追問:“您的意思是說,這醫(yī)生沒有去密支那?”
“這還有疑問嗎?”商店老板說,“中國人租不到車,請不到向導,班車停開讓他寸步難行?!?/p>
阿香急了,問:“那您知道他現在哪里?”
“客棧老板見他蠱毒爆發(fā),將他趕出了門……”商店老板搖頭,“之前他每天早上來打聽班車,晚上在外面露宿,境況慘不忍睹,鎮(zhèn)上風傳說他死了!”
阿香驚詫道:“老板,您不是開玩笑吧,活生生的人怎么輕易就死了呢?”
商店老板哀嘆道:“據說有位惡毒的阿妹報復他,放蠱將他毒死了!”
阿香流淚道:“您能不能告訴我,這醫(yī)生死在什么地方?我要幫他收尸!”
商店老板道:“孟龍鎮(zhèn)四周都是荒山莽林,誰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p>
阿香哭了,道:“老板,我求您了,您能不能告訴我這醫(yī)生幾時死的?”
商店老板道:“如果阿妹是放蠱人,就能算到他的死期。阿妹,放蠱喪盡天良,是要遭報應的!”
阿香淚流滿面,嚇得逃之不及,偕同楊三直奔吉普車。
這邊,兩個伙計將蘆慕云抬進客房,說:“媽的,他真會享受,一路睡在竹床上還打鼾,累得我們短褲都濕透了?!?/p>
客棧老板推醒蘆慕云,說:“你不貪萬元,必是信義之士!我們信守承諾將你抬回,你自己看著辦吧?!?/p>
蘆慕云挪下竹床,將床板撬起一道縫,手伸進去沒撈到。
倆伙計驚問:“那萬元賭石呢?”
蘆慕云伸直腰,道:“老板,還是你來吧,我手臂短了,沒有氣力?!?/p>
客棧老板伸手進去摸索,驚叫道:“摸到了!石頭在包袱里面,還有你的藥箱?!?/p>
老板正要抽手,蘆慕云咣地放下床板,一口咬住老板的手臂,痛得他直叫喚。
客棧老板抽出滴血的手臂,揮拳擊倒了蘆慕云。
客棧老板打開包袱取出賭石,三人喜形于色,議論道:“這確實是件寶物,至少值一萬銀元?!?/p>
客棧老板將賭石塞進包袱,說:“醫(yī)生,你提一個條件,看如何安葬你?!?/p>
“我已經兌現承諾,交出萬元賭石,你們必須馬上弄輛車,將我送到密支那?!?/p>
客棧老板說:“我是蠱毒行家,你活不過明天。要我們送你到密支那,不如說要我們找死?!?/p>
蘆慕云呻吟說:“老板,你別無選擇,必須將我送走……如果你不照辦,到時追悔莫及……”
這時,一伙計驚叫道:“老板,您手臂在流血,是他咬的。”
蘆慕云凄笑道:“你知道被蠱毒口咬出血的下場嗎?加上破傷風,沒有我救治,你會死得更慘!”
客棧老板舉起賭石要砸蘆慕云,被伙計抱住。那伙計說:“老板快住手,您把他砸死了,您也活不成啊!”
另一伙計說:“你能否提一件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
蘆慕云想了想,說:“那你們送我到路口,我給老板打破傷風針劑,然后我們各奔東西?!?/p>
客棧老板捂住傷口,說:“他蠱毒潰爛活不過今晚,送他走吧,到路口他必須兌現承諾?!?/p>
蘆慕云背上包袱和藥箱,倆個伙計將他扶上板車,出了門。
抵達目的地后,倆伙計將蘆慕云扶下了板車。
蘆慕云打開藥箱,拿出藥劑,給客棧老板注射了破傷風針劑,說:“你得到萬元賭石,我給你注射了破傷風針劑,現在我們該說再見了?!?/p>
客棧老板和倆伙計匆匆而去。
蘆慕云拄著棍子起身。他想,為了這張臉和誠信,我要返回孟龍鎮(zhèn),乘明早的班車。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給段爺一個交代,你們休想劫走這塊賭石!
吉普車在孟龍鎮(zhèn)的一家餐館前停下,阿香和楊三下車,走進餐館,選了一處僻靜的桌位坐下。
楊三去點菜,阿香淚眼汪汪地望著戶外。
山寨頭人曾警告,一旦五步蛇蠱毒爆發(fā),不服解藥必死無疑。現在,她悔恨得如亂箭穿心,醫(yī)生將在異國蠻荒地化成一堆白骨,他的陰魂會詛咒毒殺他的罌粟花妖,她將被罪惡糾纏,不得安寧……
楊三點完菜回來,說:“視萬元賭石為不義之財,并決意送還,世上真是少有……”
阿香哭道:“在孟芒鎮(zhèn)我就恨不得哭!悔恨我一錯再錯,以為他乘班車走后會消失,哪料他滯留在孟龍鎮(zhèn)。商店老板的話,叫我受不了……”
楊三給她添飯,說:“醫(yī)生畢竟是林家的恩人,小姐你打算怎么辦?”
阿香說:“我要幫他收尸……一想到他暴死的樣子,我就想一死……”
倆人吃完飯,楊三將飯錢壓在桌上,問:“我們現在去哪里?”
阿香說:“時間不早了,恐怕半夜才能趕回騰沖,明天清晨再來找他吧?!?/p>
二人出了餐館,走向吉普車。
這時,一個蓬頭垢面的人歪歪倒倒地來到他們跟前,剛想說話,卻一頭栽倒在地,昏厥了過去。
阿香大驚,哭喊道:“他就是蘆慕云!阿哥還活著!”說著撲上前抱住了蘆慕云,痛哭道,“阿哥醒醒!你憨包啊,視萬元賭石為不義之財,為信義不惜丟命,卻險些被我害死……”
楊三拿出水壺,掐住蘆慕云的人中,說:“小姐別哭,快救他啊,他藥箱里有救命的仁丹!”
阿香抹淚拽下蘆慕云肩上的藥箱,翻出救命藥丸給他服下。
蘆慕云聲如蚊蚋,道:“我要去密支那……告訴段爺,我不是盜賊,賭石被客棧老板劫走……”
阿香哭喊道:“三哥,快開車去客棧逮住老板,防止他攜帶賭石逃跑。”
倆人將蘆慕云抬上車,楊三緊急啟動車子,朝孟龍鎮(zhèn)客??癖?。
吉普車急停在孟龍鎮(zhèn)客棧門前,二人將蘆慕云抬進客棧,里面空蕩無人,老板已逃走。
阿香將蘆慕云捆綁在床上,說:“三哥,你去拿一副夠味的藥來,我要整治這害人的憨包!”
蘆慕云蘇醒,睜開眼。阿香扯下他的褲腰,露出肚臍。
他駭叫道:“你要干什么?你別亂來!”
阿香抽出匕首,朝他腰上的“蟒帶”劃了一刀,說:“你不是問我要干什么嗎?我要閹了你!”
蘆慕云的手腳被綁在床架上,動彈不得,他痛得掙扎道:“你這放蠱的妖孽,竟然還不放過我!”
阿香將匕首猛扎在床梆上,說:“再喊叫,老娘就騸了你!以為醫(yī)生就不得了,就逃得掉?知道老娘為什么找你、救你嗎?”
她夾著棉球,飽蘸烈酒,劃著火柴,嘭地點燃,一把按在蘆慕云的傷口上。蘆慕云瞪著火球,痛得直叫喚。
阿香按住湛藍的火球,說:“解恨!你也有痛的時候啊!”
蘆慕云大汗淋漓,不久,他腰間的“蟒帶”消失了。
“小姐,這東西夠味,恐怕他受不了?!睏钊酥肱苓M房。
阿香壞笑道:“他是鐵打的?!?/p>
痛得喘息之余,蘆慕云嗅到了惡心的臭味,警惕地問:“咋有牛屎臭?”
阿香用勺攪拌碗中黃褐色的羹,說:“這是土著招待貴客的苦腸,用新鮮牛屁眼烤成,上面還有牛屎牛血,是解毒藥,好吃得很呢!”挑了一匙戳進他嘴里,“今天決不輕饒!”
蘆慕云嘴“呸呸呸”地躲避,說:“解藥是喝的,你是害我吃牛屎腸……”
阿香捏住他的鼻子,哧哧地笑,說:“你這么大了,還吐奶呀?”用銅勺撬開他的嘴,一勺兩勺,喂得他直挺挺的像根扁擔,五臟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喂完牛苦腸,阿香給蘆慕云松綁,像架死囚般拖到水池前,一腳踹他跪下。
蘆慕云哇地吐得腸胃翻轉。
阿香開始給他灌清水,手伸進他的喉嚨里摳,他嘔得連膽汁都差點兒吐出來了。阿香擦洗噴到籠基上的污穢,將蘆慕云扶到床上躺下。
蘆慕云涕淚滿面,喘著粗氣說:“花妖,你好狠毒啊,把我整得死去活來……”
阿香拿毛巾給他一遍遍地擦汗,說:“這只是開始,好戲還在后頭呢?!?/p>
坐在床邊,阿香黯然神傷,直到蘆慕云沉沉睡去,她才叫楊三趕快去抓客棧老板。
過了半天,楊三終于返回,阿香悄聲問:“三哥,你逮到客棧老板了嗎?”
楊三點頭,說:“我趕到鎮(zhèn)上的賭石交易場,客棧老板正和人家談價呢,被我逮了個正著。你看,是這件賭石吧?”
阿香接過賭石辨認,說:“擦出的窗口是玻璃種艷綠,確實值一萬元。你去把車開來?!苯又?,她進去推醒蘆慕云,“憨包醒醒,你看是不是這件賭石?”
蘆慕云看到賭石,驚叫道:“就是它!是送還段爺的!”
阿香將賭石裝進包袱,看他精神復原了,決定馬上走。
蘆慕云慵懶起身,阿香將一條裙子扔給他。男人穿的裙子叫波索,女人穿的叫籠基。蘆慕云打死也不穿,男人穿裙子走路像雞婆,跑起來垮塌,那可真叫“籠雞”!
阿香只好將波索塞進挎包里,出門招招手,路口吉普車駛來,載上倆人出了孟龍鎮(zhèn)。
蘆慕云驚道:“停車,花妖,你又要耍什么花招?想把我拉去賣掉?”
“放屁!賣了你還不夠老娘的汽油錢呢,我是把你送到密支那去,從此老娘就不欠你的了。”
這是蘆慕云做夢都沒想到的,她不僅給他送來了解藥,還派來了夢寐以求的專車。
吉普車在陡峭的山壁鑿道上行駛。窗外群山起伏,千姿百態(tài),車旁懸崖峭壁,下臨萬丈深淵。這里每年四月至十月是雨季,白天晴一陣雨一陣,滋潤著莽蒼的原始森林。緬北邊境山連山,山山環(huán)抱,云飛霧度,氣勢磅礴,沿途可見流泉、瀑布、鳥鳴。
在羊腸盤山路上,楊三像開賽車,輪邊是毛骨悚然的萬丈深淵,頭頂峭壁懸掛著搖搖欲墜的風化石。蘆慕云手心沁出冷汗,不停地叫阿香勸楊三開慢點兒。
太陽落山前,吉普車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阿香遞給楊三一沓錢,說:“三哥,回去跟我阿爸報聲平安,叫他不要找來打擾我?!?/p>
楊三接過錢,感激不盡,說:“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說話的。”
蘆慕云明白過來了,阿香是要與他私奔!他驟然緊張,借故責怪她付給楊三的錢太少,人家開這趟車不容易。
阿香沖他瞪了一眼,說:“你裝什么好人,都是你這憨包害的!”說著挽著他的手臂嫵媚一笑,“走吧?!?/p>
蘆慕云心頭一熱,緊緊擁著她的肩頭,倆人朝格莫村莊走去。
格莫村莊靠近瓦城至密支那的公路和鐵路,是其他場區(qū)去瓦城的必經之地。那些挖到好石頭,又無錢下瓦城的窮人,都在這里脫手。
落霞下的村莊靜悄悄的,村莊背靠云霧繚繞的群山,前面悠悠流淌著著名的烏魯江。
走進村莊,阿香用緬語向人家打聽,選了家清爽的客棧。
老阿媽驚叫道:“你們倆好相像喲,天生的一對,是新婚夫妻吧?”
蘆慕云伸出大拇指,說:“阿媽好眼力!阿香,你告訴阿媽,我們是來干什么的?!?/p>
阿香煩死了,低聲喝令:“阿哥不要亂說話,這里絕大多數人是華人,他們都懂漢語?!?/p>
老阿媽和阿香一路攀談,說她姓黃,以后就叫她黃阿媽。
上樓打開房間,里面干凈清爽,黃阿媽換上新鋪蓋,帶上門悄然離開。
木樓靠山,環(huán)境清幽雅致,兩人在房間里頗不自在。阿香抽下發(fā)髻玉簪,長發(fā)如瀑般墜下。她綰上頭發(fā),用毛巾扎好,從繡花包里拿出衣裳。見蘆慕云坐在床沿怔怔地欣賞她,她于是回眸望了一眼,說:“我們去沖個澡吧,今晚還要早點兒休息。”
他醒悟過來,拿出衣服毛巾隨她下了樓。
沐浴場靠著青苔密布的山崖,山上流下一股泉水,成為天然淋浴頭,周圍有一人高的蘆席屏蔽。傣族人習慣早晚各洗一次澡,在中緬兩邊的青山綠水中,女浴是一道亙古的風景。
蘆慕云窘得不知所措,像做小偷一樣,躡步怯問:“這里分不分男女呀?”
“分!”冷不防被阿香一掌推進去,“各洗各的澡,中國人就喜歡大驚小怪!其實啊……我不說了,說破了怕阿哥害羞?!?/p>
蘆慕云像被扒得光光的推上舞臺,手緊捏著毛巾,一臉尷尬,心想這怎么洗呀!
阿香當著他的面,竟手腳麻利地寬衣解扣。她松開籠基,朝上提起夾在腋下,一把抽掉上衣,肩膀赫然露出一枚精美的刺青。另一只手伸進籠基里面,褪下胸罩、內褲,甩到長凳上,露出白皙光潤的肩頸和腿肚。幾經折騰,籠基緊貼在身,就是不垮脫。
蘆慕云看得驚心動魄,火燒火燎,有種偷窺的羞恥感,他愣在原地不敢動彈,脫衣,他不敢,不脫,這澡沒法洗!
阿香解下頭巾,站在流泉下搓洗烏發(fā),洗完,她讓出位置,用毛巾擦干,說:“看什么看?像看稀奇的,快脫呀!”然后松開籠基一手提住,一手伸進里面,打皂角擦洗下身。
蘆慕云一眼瞥見,馬上側過身,這動作太刺激太夸張了,說:“我不習慣,我還是出去吧?!?/p>
阿香一愣,說:“阿哥覺得這樣不文明、不雅觀?是瞧不起我們傣族人?”
蘆慕云連忙解釋,說:“我只是看得驚心動魄,害怕一不小心那籠基垮下來,我會暈過去?!?/p>
阿香撲哧一笑,說:“原來阿哥是不懷好意,好陰暗呀,像沒看過女人洗澡似的!可是,這回讓你眼睛費神,心也失望了吧?”
蘆慕云明知故問,說:“傣族的風俗神秘陌生,我總擔心無意冒犯,譬如潑水節(jié)潑水……”
阿香譏笑道:“你這個傻阿哥,那是人家姑娘在相親,第一盆水潑向心上人呢?!?/p>
蘆慕云大悟道:“原來如此!”他舀了盆水澆到阿香頭上,“當時我真傻,咋不曉得被美女相中了呢?花妖,我該再也不欠你的一盆水了吧?”
“當初是誰相中了你呀?現在我剛擦干頭發(fā)你就來搗亂!”阿香擰干頭發(fā)上的水,幫蘆慕云打上皂角洗頭,接著纖纖十指在他前胸后背上滑動。
蘆慕云陶醉得像片輕云,驟然身體像熾熱的巖漿翻騰,靈魂膨脹,在劇烈地戰(zhàn)栗。突地,他將她緊緊抱住,說:“花妖,我好冷……”手滑到她胸前,解開籠基的結。
她悚然一顫,說:“別別別,有人會進來洗澡的!”夾住籠基使勁掙脫,抱住他推進流泉,“我就知道你會來這一套。”她臉貼在他的頸彎,像兩條柔滑的魚,直到冰涼沖走狂躁。
出浴后,阿香用毛巾為他擦拭下身,忍不住撲哧一笑,說:“這家伙怎么還不投降???”
蘆慕云被羞得哭笑不得,說:“未成年人知道什么呀,再笑我就惱了的?!?/p>
阿香忍住笑道:“阿哥自己心懷不軌,沒占到便宜,還干涉人家笑?!彼龘Q上衣服,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蘆慕云被親得惶恐,說:“難怪人家叫你罌粟花妖,野性迷人、滿身是刺、善變可怕!但溫柔起來勝過淑女,叫男人不知所措,我簡直遇到妖精了!”
這時,最后一抹晚霞沉進西山,群峰聳立,山風習習,一鐮彎月在天。兩人攜手而歸。
兩人像出沒原始森林的山鬼,遺世獨立,滿懷野性與期待。
蘆慕云感嘆道:“景色太美了!”
仰望暮鳥歸飛,阿香一時觸景生情,踏著天籟翩翩起舞,即興唱起傣族情歌:
月兒彎彎照竹樓,阿妹手繡香包心害羞;哥似紅線妹似針,穿在一起到白頭。
雨后太陽青山綠,哥行千里阿妹苦相留;泉水彎彎流不盡,幾時能叫阿妹不憂愁……
兩人回到客棧。
蘆慕云點亮油燈,轉身一看,在昏黃迷蒙的燈影中,阿香將房門輕輕靠上,剪在背后的手推上門閂,熱辣辣地凝視著他。這一期盼如火山迸發(fā),訇然沖開他塵封的殿門。他渾身像著了火,與之緊緊抱在一起。兩人瘋狂地熱吻,瞬間山呼海嘯、雷雨交加。在風狂雨驟中卷進激情的漩渦,如溺水般要溶于對方之中。帶著生與死的呻吟,在波峰浪谷中掙扎,頻頻叩擊神秘之門,踏浪沖向生命的制高點……
一個月后,阿香和蘆慕云沿著崎嶇的山路,來到大馬坎場口,遠望段爺住過的窩棚門,仍然緊閉。
蘆慕云上前推開門,說:“里面依然如故,已經一個多月,我們來了好幾次,段爺咋還沒有回?”
阿香惱怒地說:“這么長時間活不見人,他肯定死了!你為送還賭石,差點兒報銷,并多次登門,世上哪有這種傻子憨包!”
蘆慕云解釋說:“不送還賭石,我會背上偷竊的污名。如果段爺因遺失賭石丟命,那我就是罪人。另外,他答應幫我找父親?!?/p>
阿香攔住一個路人問:“請問阿哥,你知道段爺去了什么地方嗎?”
路人想了想,說:“有人在清邁見過段爺,他生性獨來獨往,等辦完事會回來的。”
蘆慕云拱手,說:“謝謝!阿香,我們走吧?!?/p>
阿香挽著他的手,說:“你別再管段爺了!沒吞下天價賭石,就算他遇到貴人?!?/p>
蘆慕云問:“現在時間還早,你說我們去哪里?”
阿香感到好笑,說:“只知道整夜折騰播種,不管種子是否發(fā)芽,以后生下孩子靠什么養(yǎng)活?”
蘆慕云吃驚地說:“啊,我們有了孩子!那我就在這里開間診所,養(yǎng)活一家三口沒有問題?!?/p>
阿香搖頭說:“場口挖玉人有錢吸鴉片,卻不愿掏錢看病,在這里,醫(yī)生賺窮人的錢,是要餓死的?!?/p>
蘆慕云犯愁了,說:“男人不養(yǎng)家,就不能稱為丈夫!另外,難道你不準備回孟芒鎮(zhèn)?”
阿香依偎在他肩頭,說:“今天不談煩心事,走山路我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回客棧要好好洗個澡。有人就像腌鹽蛋的,腌成臭皮蛋他都不在乎,和臭皮蛋睡在一起,好惡心?。 ?/p>
蘆慕云說:“你呀,渾身香,唯獨嘴很臭,快把它洗干凈,以免教壞肚子里的孩子?!?/p>
回到客棧,蘆慕云發(fā)現阿香的氣色不對頭,便攙扶她上樓休息,問她到底怎么了。
阿香說人很累、發(fā)軟,說不出的難受。蘆慕云幫她解開發(fā)髻,用頭巾扎好,并拿出聽診器在她胸前背后聽了聽,眉頭漸漸緊鎖,趕緊拿了兩片藥要她服下。
黃阿媽見狀,連忙上樓問:“你婆娘是不是病了?她要吃點兒什么?”
蘆慕云憂心忡忡地說:“阿香服過藥,正在昏睡,她染上瘧疾了!我準備雇車去買藥。”
黃阿媽嘆息說:“看你們郎才女貌的,卻冒風險來賭石……其實啊,尋寶就是賭命,不少人最終落得一貧如洗。當然也有平地暴富的,例如著名的‘林家玉等等稀世珍寶,都是從這里流出。但那又咋樣,男人暴富,丟下苦命的女人跑了,這行害人嘛!”
蘆慕云感到很刺耳,說:“我不懂賭石,是為送還人家遺失的賭石才來這里的?!?/p>
黃阿媽說:“醫(yī)生你別見怪,阿媽說的是真心話??匆娔闫拍锊〕蛇@樣,我就想起自己的遭遇。不怕嚇到你們,阿媽曾擁有價值連城的珍寶,就因為遇到黑心的男人,才落得如此下場!”
阿香驚醒,一把抓住蘆慕云,說:“阿哥,我好冷啦!”接著她牙關磕碰,渾身顫抖不能言語。
蘆慕云急得求黃阿媽快幫忙拿幾床棉被,她患的是急性瘧疾,病情很頑固。
黃阿媽趕緊抱來兩床棉被給她蓋上,但阿香仍然瑟瑟發(fā)抖,不停地叫冷。
蘆慕云說:“她喊冷實際上是發(fā)高燒,若不及時治療,會轉成敗血癥危及生命!我馬上去密支那買藥。晚上請阿媽幫忙多給她喂鹽開水喝,明天上午我就趕回?!?/p>
黃阿媽下樓備好鹽開水返回,窺見蘆慕云用頭巾將賭石綁在腰間,她馬上止步回避。
阿香蘇醒,緊緊抓住蘆慕云的手,說:“抱抱我,阿哥,你一走我好害怕……”
蘆慕云緊緊摟住她,說:“你不會有事的,買到藥我馬上雇車趕回來。”說著吻她的額頭,轉身出門。
蘆慕云走后,阿香仍高燒不退,黃阿媽不斷地給她喂鹽開水,但無濟于事。
黃阿媽見阿香拔下玉簪,驚得目瞪口呆,一把搶過高綠玉簪,看了又看,然后交還給阿香,說:“稀世珍寶啊,不簡單不簡單……”接著追問,“阿妹,你的病已經很麻煩!快說你男人去哪里買藥?你家住在哪里?”
阿香渾身顫抖,說:“我們是私奔,阿哥買奎寧……阿爸姓林……家住孟芒鎮(zhèn)……”
“啊——”黃阿媽驚得彈起,只見阿香口吐白沫,渾身痙攣,便掐住她的人中,說,“阿妹,你醒醒!”
止住痙攣的阿香昏睡過去了,黃阿媽起身出門,直奔賭場。
黃阿媽將一個叫敏頓的人揪出賭場,說:“你就知道賭!出來,我有要緊事找你!”
敏頓跟隨黃阿媽到僻靜處,說:“有什么事您就直說吧,我輸紅了眼,要趕本呢!”
黃阿媽呵斥說:“你煩躁什么,有一萬塊你賺不賺?”
敏頓嘿嘿笑道:“您開什么玩笑,天上哪會掉狗頭金?”
黃阿媽喝問:“你敢不敢殺人?這事只有輸紅眼的賭徒才敢干!”
敏頓說:“敢!只要能賺萬元,我什么都敢干!”
黃阿媽湊近他耳語,然后厲聲交代:“一定要謀財害命,決不能留活口!”
敏頓頻頻點頭,說:“我干!我走捷徑到山坳,攔劫他攜帶的萬元賭石!”
黃阿媽匆忙返回,推醒阿香,給她喂鹽開水,說:“阿妹,阿媽認為,這醫(yī)生買藥會一去不返的。”
阿香呻吟道:“我夢見阿哥提著藥在趕路,說我的病馬上會好……”
黃阿媽嘆息道:“你咋不懷疑他劫色劫財逃走?阿媽去雇車,人家怕傳染,不愿送你回家呢!”
阿香念叨道:“我阿哥誠實守信,絕不會拋棄阿香……既然人家不愿租車,那我自己走……”
黃阿媽拿出煙槍,燒了個煙泡,說:“你要體諒阿媽的苦心,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阿香捂住嘴,說:“阿媽怎么要我抽大煙?一旦上癮,會變得人鬼不如的。”
黃阿媽啪地扔下煙槍,呵斥道:“你想活就抽!不想活,馬上給我出去!客棧不是停尸房,我背不起瘟疫傳染格莫村莊的罪名?!?/p>
阿香淚流滿面地拾起煙槍,點燃道:“我已經不是驕傲的罌粟花妖了,我變成了糞坑的老鼠,是被山寨抓住點天燈的琵琶精……”
她將鴉片煙抽完,摸自己的頭,驚詫地說:“阿媽,我的高燒退了,難道抽大煙真的能治瘧疾?”
黃阿媽拿出銅錢給她刮痧,事畢,問:“你是不是感覺渾身輕松?”
阿香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說:“只要瘧疾不再復發(fā),我就謝天謝地了!”
蘆慕云打著手電筒在山林間疾行,驚得螢火蟲亂飛,怪鳥長鳴。走著走著,他忽然發(fā)覺后面似有緊追不舍的足音。
到達對面山沖,蘆慕云累得渾身透濕,坐在巖石上休息。突然,前方閃現出一道黑影,背后也出現黢黑的人影。隨即槍口杵在他腰間,有人喝道:“別動!不然就爆頭!”
前方一蒙面人提著克欽腰刀走來,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說:“把石頭拿出來!”
蘆慕云說:“我沒有石頭,你們到底要干什么?”
槍托呼地砸向蘆慕云的腰窩,持槍人說:“媽的,還嘴硬!”
蘆慕云栽倒在地,痛得捂住腰,蜷縮成一團,他趁機將石頭塞進了草叢。
蒙面刀匪對蘆慕云搜身,驚詫地問:“你攜帶的賭石呢?快說!”
蘆慕云說:“好漢饒命!我真的沒有賭石,只有給老婆買藥的錢。”
槍匪接著搜身,一無所獲,叫喊道:“那我的雇傭費怎么辦?我不能跟你白干!”
蒙面刀匪說:“我沒有錢付你的雇傭費,只有將他綁架,要他家屬付贖金給你。”
槍匪吼叫道:“快把錢拿出來,不然就斃了你!”
蘆慕云將錢扔出,趁槍匪俯身接錢的工夫,他倏地抓住槍管,一肘將槍匪擊倒。
卡賓槍射出一連串火舌,蘆慕云緊抓槍管,怒吼道:“你們不能搶走我買藥的錢!”
蒙面刀匪臥倒在地,叫喊道:“放下槍!放下槍!我放你走!”
蘆慕云拽住槍管與槍匪扭打,說:“放下槍你們就搶錢,就殺人滅口!”
蒙面刀匪吼叫道:“媽的,不要命了!等子彈打光,打死他!”
卡賓槍停止射擊,蒙面刀匪抽出腰刀躍起。蘆慕云緊抱住槍匪,擋住腰刀。槍匪被劈倒。
蘆慕云渾身淌血,用卡賓槍對準蒙面刀匪,說:“放下刀,聽到了沒有?”
蒙面刀匪緩緩放下刀。
蘆慕云持槍站起,躬身去拾刀。蒙面刀匪反撲,蘆慕云摳動扳機——沒有子彈!接著刀鞘如雨點般打擊。蘆慕云拼命將腰刀踢下懸崖,最終倒在了血泊里。
蒙面刀匪撫摸蘆慕云的鼻息,驚叫道:“這人已經死了!”然后扶起槍匪,逃離了現場。
客棧里,已經過去好多天了,阿香毒癮發(fā)作,在地上翻滾、號叫。看到她用剪子割腕,黃阿媽跑上前拼命奪下剪子。阿香拽住黃阿媽,哀求道:“阿媽,我受不了了,給我抽一口吧,不然您就殺了我吧!”
黃阿媽呵斥道:“人家戒得了,你咋這么下賤?這長時間不交房租,還要供你抽鴉片,我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阿香跪求道:“我家有的是錢,到時加倍還給您,求阿媽給我抽一口吧!”
黃阿媽拿來煙槍和鴉片,扔在地上,說:“你這個賤女人!這是最后一次給你抽,所欠的賬單我已經算好,等你家里來人結清了欠債,我才能放你走?!?/p>
“謝謝阿媽!”阿香抓起煙槍,填上鴉片點燃,一口氣將煙膏吸干。
黃阿媽說:“以后毒癮發(fā)作了,你自己想辦法,至于是去賣身還是偷竊,不與我相干?!?/p>
阿香趴在地上貪婪地抽著,抽完后,意猶未盡地上了樓。
黃阿媽嘆息道:“一朵野性靈氣的罌粟花,卻被大煙摧殘得人鬼不如,解恨!”
這時,敏頓走進客廳,問:“阿媽像催命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黃阿媽說:“阿香深陷毒癮,她美貌勝過罌粟花,你把她帶到泰國妓院賣掉,叫她改行賣身?!?/p>
敏頓疑惑道:“您給她抽的大煙摻有海洛因吧?您咋開黑店引誘她吸毒賣淫呢?這太殘忍了!”
黃阿媽呵斥道:“閉嘴!她染上毒癮,被阿媽關進籠子任人擺布,總比你攔路打劫高明得多!”
敏頓起身道:“好吧,打死醫(yī)生沒賺到錢,今天這樁大買賣跑不了。”
送走敏頓,黃阿媽來到客棧樓上,阿香正躺在床上抽大煙。
黃阿媽道:“把癮過足,我虧死了還供你抽大煙,只好委托敏頓雇車送瘟神了。”
阿香收拾包袱,道:“我歸心似箭,揪心的是我阿哥,到時他找來,請阿媽要他速回孟芒鎮(zhèn)!”
黃阿媽嘆息道:“這就是女人的悲哀,花期爛漫招蜂惹蝶,殘花敗柳男人嫌棄。我們走吧。”
阿香拭淚,背上包袱,頭重腳輕直打晃。黃阿媽當面掀翻床板鋪蓋,帶領阿香出房門。
敏頓駕駛客貨兩用車在外面等候,見到阿香,他眼睛一亮。
阿香艱難爬上車,一坐穩(wěn),敏頓便疾速啟動,駕車駛出格莫村莊,沖上盤山路。
沒過多久,后面竟有一輛車追上來了,并不停地按著喇叭。
阿香感到詫異,要敏頓停車,說后面的車像是有要事找他們。
敏頓叼著煙懶得理睬,換檔加速,腳踩油門,車如脫韁的野馬飛奔起來。
在狹窄的山道上,一個要強行超車,一個死活不讓,兩車追逐得驚心動魄。
在懸崖峭壁邊時,后面的車終于將敏頓的車逼停。
從后車上走下楊三,他沖上去,憤然打開車門,一把將敏頓揪下車,一拳打得敏頓血流滿面,并怒斥其蓄意制造車禍。
敏頓爭辯說:“車上的病人患有急性瘧疾,生命垂危,我趕路去密支那,難道救病人救錯了?”
這時,阿香的阿爸和阿媽下車了。
二人見到女兒,發(fā)現她已是形銷骨立,阿香爸氣得喊叫起來:“蘆慕云他人呢?他為什么拋下你不管?”
阿香媽與阿香抱頭痛哭,說:“這狼心狗肺的醫(yī)生,看他以后還有什么臉見人!”
阿香黯然抹淚,說:“不找到蘆慕云我是有家難回……您們還是先回去吧……”
阿香媽一聽,痛哭道:“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就算你找到人也找不回心,有什么用呢?”
阿香爸急得團團轉,拉阿香上車。
阿香使勁掙脫,說:“阿爸,您不要逼我,我已經是蘆慕云的人了,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男人,我要去找他?!?/p>
她竟然與醫(yī)生睡了!阿香爸氣得直搧自己耳光,悲愴地叫喊道:“我聰明伶俐、如花似玉的女兒喲,竟被這王八蛋騙色騙錢!老天啦,你為什么還去找這沒良心的死人!”
看到阿爸阿媽悲痛欲絕,阿香恨得咬牙切齒,說:“那就只當阿香瞎了眼!我要找他當面問清,我肚子里的孩子他準備怎么辦?若真是無恥小人,老娘非殺了這王八蛋不可!”
阿香爸央求阿香道:“你懷有身孕,必須回家養(yǎng)病保胎,一家人在這里耗不起!”見阿香無動于衷,他揪住老婆朝懸崖邊拖,“你是她阿媽,今天不把女兒弄回家,我就跟你跳崖!”
話音剛落,阿香躍起,一頭撞向巖壁,“嘭”的一聲,阿香慢慢倒下,昏死了過去。
阿香媽嚇得驚叫,阿香爸也驚慌失措,發(fā)瘋似的號叫。
敏頓慌忙掐住阿香的人中,直到阿香哼了一聲,慢慢蘇醒,他轉身從車里拿著水壺跑出,俯身給她喂水,并用藥幫她止血,將傷口包扎好。
阿香媽抱住女兒,傷心慟哭。阿香爸擦拭老淚,蹲在路邊傷心抽泣。
敏頓假意勸慰說:“為保住孩子,你必須回家養(yǎng)病,我現在就去找你男人,催促他趕快回家?!?/p>
阿香含淚點頭,說:“謝謝阿哥,一旦我男人返回或找到他的下落,就說他婆娘為他急白了頭……”
阿香爸和阿香媽大大地松了口氣,抬起阿香上了車。
在仰光的公路上,楊三駕車奔馳。
太陽落山前,阿香被送進了仰光戒毒所。
出事七天后,瓢潑暴雨將蘆慕云淋醒,他張開嘴吸著雨水。
雨后云開,射出耀眼的陽光。蘆慕云緩緩起身,艱難爬起,拄著棍子朝密支那踉蹌走去。
他走進街道,找到藥店,拿出藥方,將藥錢付清,問藥店老板能否幫忙雇輛車,他要趕回家救人。
藥店老板高聲叫來伙計,說:“你開車送這位先生回家吧?!?/p>
伙計將車開到門前,載上蘆慕云,快速駛出密支那城。
轎車在盤山路上風馳電掣般奔馳,直到天幕漸漸黑沉,才到達了格莫村莊。不待車停穩(wěn),蘆慕云打開車門,提上藥袋高喊道:“阿香,你阿哥回來啦?!?/p>
蘆慕云艱難爬上樓,訇地撞開門,房內空空如也,野性靈氣的阿香已化作夢幻飄逝,她到底是被家人接走,還是遭遇不測了?
想到急性瘧疾爆發(fā)的后果,蘆慕云如亂箭穿心,茫然呼喊道:“阿香,你在哪里?”
這時,黃阿媽出現在樓梯口,目光陰冷地望著他。
蘆慕云感到不寒而栗,問黃阿媽:“阿香呢?她到底怎么了?”
黃阿媽冷冰冰地說:“阿香望眼欲穿,盼你買藥救命……她實在等不及,昨天走了?!?/p>
“啊,阿香死了?怎么會這樣?”蘆慕云掉頭就走,“我要去救阿香,她是不會死的!”
黃阿媽攆來喊叫道:“她阿爸阿媽懷疑你騙色劫財,借故買藥耽誤了病情,將阿香害死!”
蘆慕云蒙了,阿香為他私奔丟命,他上門如何向她家交代?又怎么證明自己的清白?
黃阿媽唉聲嘆氣道:“如果不指望你買藥,阿香也不至于丟命……現在人家為死了女兒悲痛欲絕,你還忍心去傷口抹鹽?”
一席話如亂箭穿了蘆慕云的心,想到自己身在異國,沒有阿香作伴,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黃阿媽惋惜地說:“失去阿香,你打算今后怎么辦?有沒有話需要我?guī)湍戕D告她的家人?”
蘆慕云抬起血痕的臉,說:“沒有什么好解釋的?!闭f完,他緊握阿香留給他的信物,義無反顧地走出了客棧。
黃阿媽追出院門喊道:“深夜山林到處是毒蛇猛獸,可千萬別干傻事呀!”
蘆慕云回眸,含恨望了黃阿媽一眼,轉身走進夜幕,朝烏魯江的殉情懸崖走去。
月夜,黃阿媽走進賭場找到敏頓,揪住他的領口,將其拽出賭場。
敏頓叫喊道:“阿媽放手,您要干什么?”
黃阿媽搧了他一耳光,說:“我為你找來發(fā)財的生意,你卻把我推進火坑!”
敏頓驚詫道:“您發(fā)什么神經,竟然打我?”
黃阿媽說:“你這個喪門星,我要你滅口的醫(yī)生呢?”
敏頓信誓旦旦道:“我將他打死在山坳里了!您害怕就不該要我辦這件爛事!”
黃阿媽吼叫道:“他活著回來了!你給我惹下了天大的麻煩!”
敏頓驚得不知所措,道:“阿媽,您可不要嚇我,這可怎么辦啊?”
黃阿媽說:“我問你,醫(yī)生認沒認出是你?”
敏頓說:“沒有!我敢對天發(fā)誓,當時我蒙著面,之前跟他沒有打交道,他根本不認識我。”
黃阿媽說:“有你這句話我就謝天謝地了,以后面臨討債的找上門,到時我頭都是大的!”
敏頓嘿嘿笑道:“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來有我頂著?!?/p>
在仰光醫(yī)院里戒毒的阿香,待毒癮稍稍控制住,就駕車返回了格莫村莊,到達黃阿媽的客棧。她打開車門,跑進屋呼喊起來。
黃阿媽聞聲跑出,拍著胸說:“你驚喊鬼叫的只差沒把阿媽嚇死!說吧,有什么事?”
阿香問:“我阿哥回來過嗎?阿媽幫忙打聽了沒有?他現在哪里?”
黃阿媽臉色凝重,說:“那天黃昏,蘆醫(yī)生滿身血跡提著藥跑回,他樓上樓下像瘋了一樣找你。我追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不肯說,在客棧門前坐到深夜,然后朝烏魯江方向走了……”
聽到“血跡”二字,阿香驚叫道:“阿媽,我阿哥買藥是不是遭遇土匪打劫了?”
黃阿媽假裝拭淚,說:“蘆醫(yī)生被土匪打得昏死,在山坳里躺了七天七夜,竟然活過來了。”
阿香抓住黃阿媽的手,叫喊道:“阿媽,您說沒說我還活著,在孟芒鎮(zhèn)等他?問沒問清我阿哥去了哪里?阿媽,您咋能這樣……”
黃阿媽焦躁道:“我反復解釋,他就是不聽嘛!他說阿香患的是急性瘧疾,高燒七天就是神仙也枉然……我追出門問他要去哪里?可是,可是……”
阿香追問:“我阿哥是怎么說的,快告訴我!阿媽,我沒高燒七天,這事您是清楚的呀!”
“我當時也是急糊涂了!”黃阿媽的眼光黯淡下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走時他回頭對我傻笑,說馬上要與阿香團聚,那地方清靜平和,沒有煩惱。說罷朝烏魯江殉情崖方向走了……”
“啊——”阿香嚇得臉色慘白,不等黃阿媽說完,她倏地沖出門,朝烏魯江殉情崖飛奔。一路上,她像只飛舞的花蝴蝶,跑得拖鞋丟失,烏發(fā)散亂,傣裝如旗,臨淵縱身一跳,一頭栽進了滾滾的烏魯江,追趕她的男人去了。
驟然間,格莫村莊傳出恐怖的驚呼,人們紛紛跑出門,跳江救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的,一路上精神恍惚、顛簸,再次被阿爸阿媽送到了仰光醫(yī)院。經過搶救,阿香不幸流產,和蘆慕云愛的結晶也化為烏有。從此,她花容憔悴,執(zhí)拗地懷念著蘆慕云。
且說段爺滯留在清邁賭石場,每日刀口舔血,總算積攢了萬元,然后他急不可待地告別客棧,策馬朝緬北的崇山峻嶺奔跑。他穿行云霧繚繞的群山莽林,在泰緬茶馬古道風餐露宿。
雨季的天,晴一陣雨一陣的,日暮走到避風處,段爺卸下馬鞍給馬喂草料,搭灶生火做飯。
吃完飯,段爺點燃馬燈,架上馬鞍正要上路。這時,山道上由遠而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段爺趕緊滅掉灶里的火星,卸下馬鞍,抽出馬刀,牽馬鉆進了莽林。
三個蒙面人策馬停在灶邊,舉槍對準莽林喊叫道:“快牽馬出來,要不然就開槍了?!?/p>
見沒有動靜,三人朝莽林開槍。
馬被驚得嘶鳴,段爺叫喊道:“不要開槍,我馬上出來?!?/p>
段爺牽馬走出,說:“你們要什么只管說,馬幫除了命,沒有值錢的?!?/p>
一蒙面人叫囂道:“你不是馬幫!丟下買路錢!”
段爺問:“你們是哪個山頭的?段某跟你們無冤無仇?!?/p>
蒙面人說:“少廢話!留下錢袋,我們謀財不害命。抱頭跪下!”
段爺一聲唿哨,馬馱著錢袋朝山下奔跑,三個蒙面山兵舉槍將段爺的馬射殺。不等他們調轉槍口,段爺抽出馬刀劈去。雙方打成一團。
領頭的蒙面人高喊:“槍口對準老東西,放下馬刀,不然就開槍了!”
在槍口威逼下,段爺扔掉了馬刀。領頭的蒙面人沖上前,用槍托將段爺打暈。
“將他扔下懸崖!”領頭的蒙面人惡狠狠地說。
三人一起抬起段爺,將他扔向山嵐升騰的山谷。
隨后,他們從射殺的馬背上取下錢袋,坐地分贓,每人分得三千三百元銀票,然后翻身上馬,一聲唿哨,策馬而去。
段爺被扔下懸崖后卻沒死,他落進山谷莽林,最后掛在樹杈上,被一個采藥人救下了。他在采藥人家里養(yǎng)好了傷后,踏上了回大馬坎場口的山路。
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走了一天,蘆慕云的腿腫得像木樁,腳板磨破了,疼痛難忍,他拄著棍子,一跛一瘸地來到密支那。
他坐在山頭休憩,放眼遠眺,蟄伏了半年的雨季,人們像餓瘋了的囚徒,在場口如螞蟻一樣來去匆匆,都在拼命挖掘一夜暴富的夢。
走訪大馬坎場口,所見所聞令蘆慕云不寒而栗——
這里就像中世紀的奴隸社會,到處是衣不掩體、蓬頭垢面的餓鬼,一個人像老鼠打洞在里面挖,一人在洞道排土,一人在洞口拽竹筐清場。來這里是出賣青春,一旦積勞成疾,被老板榨干血汗,就會被身強體壯的后來者淘汰。
為防止瘟疫,提高效率,洞子老板像敲骨吸髓的,用鴉片或海洛因代替工錢,叫伙計染上毒癮為他賣命。所以挖洞子的絕大多數吸毒,不到三十歲就百病纏身,被老板趕出場口。
明知這里是腥風血雨的煉獄,看不見的屠宰場,他們卻像飛蛾撲火,前仆后繼,拼命挖掘遙不可及的暴富夢,最終被拋尸在玉石場的亂葬崗。
同時,這里是冒險家的樂園和墳地,那就是賭石——根據石皮上的松花和蟒帶,以及皮殼顏色等表現,能否賭漲,全憑你的眼力和運氣。石頭一鋸下去,瞬間斷生死,要么平地暴富,要么傾家蕩產,因此有“神仙難斷寸玉”、“賭石如賭命”之說。為得到稀世珍寶,富翁們攜帶千萬資產來此尋夢,最終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獄;窮漢們靠賭青春,在地獄出賣血汗,今天他挖玉,命比狗賤,說不定明天撞大運,挖出稀世珍寶,搖身變成了賭石場上的大佬。
蘆慕云拄著棍子,像逃荒要飯的,經打聽找到段爺的窩棚,推開棚門,里面零落散亂,散發(fā)著霉氣。接著他拄棍上路,心里懊喪不已:為何誠實守信卻失去了阿香,并險些丟命?送還段爺的賭石咋這么難?
他走出窩棚,繼續(xù)尋找段爺的下落。
蘆慕云前腳剛走,段爺后腳就潛進了窩棚,他從窩棚頂棚里掏出幾塊銀元。突然,傳出急促的敲門聲,段爺沒來得及躲避,門訇地被撞開,賭石擁有者——張老板的婆娘和她的兩個兒子趕到了。
老板娘說:“段爺,我老公托付給您的石頭呢?現在您趕快還給我,我已經找到買主了?!?/p>
段爺一臉不自然,說:“我有要事出門,石頭的事改日再說吧?!?/p>
老板娘不依,說:“您先將賭石還給我,買主等著要看貨呢。”
段爺說:“這回我是打獵的被鷹啄瞎了眼!你放心,我遲早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p>
老板娘吃驚地說:“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張家的賭石有問題?或是段爺賭博輸掉了那件賭石?不管是哪種原因,張家失去救命的石頭就會塌天,段爺理應交代清楚?!?/p>
段爺訥訥地說:“我……我……前些時不小心把賭石弄丟了,這不,我一直在清邁籌錢還債,誰知前幾天在回來的路上,我又被強盜打劫了,他們劫走了我的萬元巨款,還將我扔下懸崖殺人滅口,幸虧采藥人相救,我才死里逃生……”
老板娘不信,一把抓住段爺,說:“你說的話誰信?你快把賭石還給我,不然,我馬上死給你看!”
段爺有口莫辯,痞賴勁便上來了,犯渾道:“我現在懷疑,你男人托我賣賭石根本就是個圈套,那幾個搶劫我的蒙面人,十有八九是你們指使的!”
老板娘一聽,氣得大叫,說:“你這個老騙子,真會說瞎話呀,吞了我家的賭石不說,還倒打一耙誣陷我們!好,既然有理說不清,那我們就去見官!”
不由分說,張家兄弟揪住段爺出了門,將其推往場口收玉石稅的官府。
一路上,老板娘敲著臉盆高喊道:“大伙兒快來看啊,段爺是個卑鄙小人,詐騙朋友的救命錢吶!”
大馬坎場口的挖玉人聽見了,皆蜂擁而至。
一群人押著段爺擁進官府。衙役馬上維持秩序,布置庭審。
老板娘快速走進官府后院,將一袋銀元塞給軍閥司令,說:“這里面是一千銀元,望司令秉公辦理?!?/p>
司令點頭暗示明白,將錢袋交給了他老婆,然后兩人步出官府后院。
司令端坐堂上,說:“你們雙方陳述理由,本司令秉公執(zhí)法,絕不偏袒!”
段爺說:“我朋友張老板病重,托付我賣賭石救命,可是途中賭石被我弄丟!我滯留清邁賭石場,賺回萬元錢打算賠償給張老板。哪知半路上遭到三個蒙面土匪的搶劫,不僅丟了萬元巨款,還被人扔下了懸崖!”
老板娘說:“他這完全是胡說八道!他趁我先生病重,上門強迫要幫我們賣賭石,哪知他是詐騙,返回時卻說賣賭石的錢被人搶劫了,鬼才相信!”
司令說:“段爺,你身為賭石高手,詐騙病危朋友的錢財,實屬罪大惡極,為人不齒!”
段爺說:“我確實是不小心弄丟了賭石!我也確曾在清邁賭石還債。你們要是不信,采藥人可以證明我是被搶劫后扔下懸崖的!”
司令說:“公堂控訴要舉證,不能信口開河!本司令判定你要么還錢,要么還賭石!來人啦——,將疑犯收監(jiān)。”
幾個槍兵一哄而上,將段爺撲倒,將他繩捆索綁。
段爺急了,怒罵道:“你這惡婆娘不講道理,串通狗官害我!段某為人堂堂正正,就算做鬼也要討回公道,決不放過你們!”
司令怒道:“竟敢污蔑本司令,撕爛他的嘴,給我朝死里打!”
段爺被一幫衙役打成了豬頭,他含血噴得司令滿臉,不屈地叫喊道:“狗官,你貪贓枉法,不問青紅皂白就打老子,老子就是死了也會找你索命!”
司令大怒道:“本來我想給你一條活路,現在立即將你游街示眾,然后裝進豬籠沉江!”
衙役們隨即押解段爺出了門。
老板娘敲擊臉盆叫喊道:“無恥段爺,詐騙朋友救命錢,被官府判決罪大惡極!大家來看啦,看騙子被裝進豬籠沉江!”
蘆慕云拄著棍子,沿途打聽段爺的下落。突然聽到前面游街示眾的鑼聲,看熱鬧的人群蜂擁而去,他也朝著江灘邊飛跑。
蘆慕云遠遠看見段爺被衙役強行塞進了豬籠,扔到躉船上待刑,便亡命似的朝碼頭跑。
段爺還在破口大罵:“惡婆娘,一定是你勾結歹人陷害我,并串通官府殺人滅口。老天有眼,你們作惡多端,不得好死!”
圍觀的人紛紛議論。
一人說:“聽說段爺殺熟,趁朋友病危,借口幫忙賣賭石騙錢?!?/p>
另一人說:“連朋友治病救命的錢也騙,段爺太不道德,真是死有余辜!”
軍閥司令朝天鳴槍,說:“時間到,拖上行刑船沉江!”
蘆慕云狂奔過去,呼喊道:“刀下留人!段爺是冤枉的!”
段爺一眼看見蘆慕云,哭喊道:“蘆慕云,兒子啊,你來干什么?”
兩衙役拖住豬籠抬上小舟,駛離碼頭,劃向江心。
蘆慕云飛也似的沖向碼頭躉船,跳上小舟,與一衙役搏斗起來。
另一衙役將豬籠掀進江里,說:“請段爺不要怪罪,我們是秉公行刑,您的死活不與我們相干?!?/p>
蘆慕云一把沒抓住豬籠,他縱身扎進江中,抓住漂流的豬籠,奮力拖上小舟。
司令怒道:“好大的狗膽,竟敢劫法場!他是段爺的什么人?”
兩槍兵持槍抵住蘆慕云的胸口,說:“將豬籠掀下去,不然我們就開槍了?!?/p>
蘆慕云護住豬籠,說:“司令,段爺冤枉??!他遺失的賭石在我這里,懇求司令刀下留人!”
司令說:“暫停行刑!如果你胡說八道,今天死的就是你!”
船劃到碼頭,兩槍兵將豬籠拖上岸。
司令問:“年輕人,你跟段爺是什么關系?”
蘆慕云說:“我跟段爺非親非故,我住孟芒鎮(zhèn)客棧,撿到了天價賭石,考慮到人命關天,就特地送還?!苯又贸鲋安卦诓輩仓械馁€石交給段爺,“您看,這是不是您遺失的賭石?”
段爺接過賭石,驚喜道:“這正是張家托付我賣的賭石!”
司令拿過賭石交給老板娘,說:“你驗證一下,如果石頭沒問題,我們馬上放人?!?/p>
老板娘看了一眼賭石,臉立馬漲紅了,極不情愿地說:“這石頭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段爺怒道:“惡婆娘,你竟敢睜著眼睛說瞎話!”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這賭石價值上萬,老板娘應該見好就收……”
“鐵證如山,看這婆娘還有什么好說的!”
司令虎著臉說:“老板娘,你適可而止吧,再鬧下去恐怕自討沒趣,本官決定當場放人!”
老板娘只好收下賭石,與兩個兒子灰溜溜地走了。
衙役們給段爺解除捆綁。
蘆慕云向軍閥司令拱手辭別,轉身就走。
段爺甩掉繩索,不見蘆慕云,狂追呼喊道:“蘆慕云,兒子啊,你等等我!”
蘆慕云充耳不聞,匆匆趕路。
見到路人,蘆慕云上前打聽:“請問先生,搭去邊境的班車走哪條路?”
路人說:“你朝西一直走,見到有人聚集,那就是候車點?!?/p>
蘆慕云說:“謝謝先生?!?/p>
段爺趕到三岔路口,截住蘆慕云,說:“感謝蘆醫(yī)生的救命之恩!今天我有重要事找你敘談?!?/p>
蘆慕云拱手說:“恕我直言,我們志不同道不合,賭石完璧歸趙,我的心病也就好了。”
段爺詫異道:“奇怪,那你為什么要舍身救我?不會是頭腦發(fā)熱吧?”
蘆慕云說:“雖然我知道您是什么樣的人,但世上總得有明辨是非的正氣。我走了!”
段爺攔住道:“我和你父親有生死之交,你對我有救命之恩,這可是蒼天奇緣,你不能走!”
蘆慕云說:“段爺不必內疚,我不是求回報的人。您不要攔著,別誤了我趕邊境的班車?!?/p>
段爺落淚道:“你可以鄙視我,難道你不同情你抗日遠征、落難異國的父親?你萬里迢迢,歷盡艱辛來到蠻荒地,難道你尋找父愛卻甘愿空手而歸?”
蘆慕云說:“我盤纏耗盡,心急如焚要帶父回家;段爺卻滿嘴跑火車,我咋相信您能找到他?”
段爺拽住他說:“你父親因逃債,害死了債主,本想死在戰(zhàn)場,卻未能如愿??谷战Y束后,他害怕返鄉(xiāng),便滯留在玉石場挖玉謀生。他因窮困潦倒有家難回,拒見戰(zhàn)友,四處流竄,我也要去找他?。 ?/p>
蘆慕云驚奇道:“段爺咋對我父親這么清楚?我暫且相信您,哪怕尋遍玉石場也要見到他?!?/p>
段爺松手道:“謝天謝地,你總算同意了!段爺生就一副綠林草莽相,擔心把你嚇跑!”
段爺帶著蘆慕云回到窩棚,清理什物,打好包袱,坐下說:“我們休息一會兒就離開這傷心地。”
蘆慕云落寞地說:“段爺,我現在心急如焚,您準備帶我去哪里?”
段爺眨著狡黠的眼睛,說:“我要收你為徒,配制打開天堂之門的鑰匙!一旦成為名震密支那的賭石高手,一句話就可以抵上千金萬金,哪怕帶進棺材也不會教人。教你賭石,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是著名醫(yī)院的大牌醫(yī)生,學坑蒙拐騙的賭石合適嗎?我只想賺筆錢回孟芒鎮(zhèn),祭拜我的妻子……”蘆慕云黯然神傷,執(zhí)拗地思念著他的罌粟花妖。
“你竟然小看賭石!孰不知賭石里面蘊涵豐富,奧妙無窮,包括人生哲理、生意場兇險等等學問。然而這還遠遠不夠,若想修煉成賭石高手,必須切遍密支那所有場口的石頭,并且還要具備膽大包天的賭徒心態(tài)?!?/p>
談到這里,段爺臉上洇出豪情。在密支那玉石場,只要提起段爺,莫不對他肅然起敬。別人通過玉石的皮殼判斷場口,能說出七分準,就算是了不起的高手,而他看明貨就有八分把握,叫無數賭石高手佩服得五體投地。
蘆慕云感到好笑,江湖莽漢胸無點墨,個個能吹死幾頭牛,于是他激將道:“段爺,我們言歸正傳,我跟您賭一局咋樣?不論輸贏您都是大賺特賺?!?/p>
“你說什么?”段爺臉唰地黑沉,乜斜著眼說,“該不是賭石吧?還大賺特賺?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輕狂得可愛!”
“不錯,就是賭石。但難度不小,不論您能否猜對,都叫您輸得口服心服!”
“媽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說出來聽聽?”
蘆慕云從頸上取出阿香送的信物,說:“這玉佛大有來頭,段爺若說出它的典故,您才有資格當我?guī)煾?如果說不出,我馬上就走,給我當徒弟我也不要?!?/p>
段爺像被踩到尾巴般跳起來,說:“放肆!你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接過玉佩后他大驚失色,趕緊遞還,“不認得!”然后黑沉著臉,緘默不語。
蘆慕云冷笑。
段爺火冒三丈,說:“你當真以為老子不認得!這寶物原本是我的,也是我給妻子的定情信物,搞不懂咋落到你手上了?”
“段爺猜不出倒會演戲,我馬上就滾,看您把牛皮吹破怎么收場?”蘆慕云得意地冷笑。
段爺的臉痛苦得扭曲,說:“這玉佛背面刻著生辰八字,是我前妻的生日,我的傷疤……”
蘆慕云一時語塞,遂起身,決然說:“段爺,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p>
師徒二人背起包袱出門。
段爺點燃火種,扔向窩棚。望著熊熊燃燒的大火,段爺發(fā)誓道:“從此段某告別傷心地,攜帶徒弟周游場口,鍛造震驚中緬的賭石大王!”
且說那個差點兒殺死蘆慕云的敏頓,翻山越嶺,長途跋涉,風塵仆仆地來到孟芒鎮(zhèn),形同乞丐般走進了阿香家的木樓。
阿香爸和阿香媽見狀,大吃一驚,問道:“是敏頓吧?你怎么來了?”
敏頓接過阿香媽的大碗茶,一氣喝干,喘息道:“我受林小姐委托,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竟在大馬坎見到了蘆醫(yī)生,他沒有死!”
阿香媽震驚道:“你說什么?蘆慕云還活著?你是怎么看見他的?”
敏頓便將蘆慕云救段爺的事說了。
阿香爸聽完,驚呼道:“媽的,這下打屁帶出屎!他閑得無聊,咋去救段爺?這下放虎歸山,麻煩大了?!?/p>
敏頓起身,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將蘆醫(yī)生的消息告訴林小姐,還要抓緊時間趕班車回去?!?/p>
阿香爸說:“且慢!阿香正在休養(yǎng),不能受刺激,等病情好轉后我們再轉告她。你可以走了?!?/p>
阿香媽要敏頓別聽他的,帶領敏頓三步并作兩步走進了齋堂。
阿香正在齋堂里手持木槌,一板一眼地敲擊木魚念經。
阿香媽說:“阿香,你能不能停一下,敏頓特地趕來看望你。”
阿香充耳不聞,閉目敲擊木魚,和著節(jié)奏在念經。
敏頓說:“林小姐,你托付我查訪蘆醫(yī)生,我在大馬坎見到了他……”
阿香觸電般站起,眼睛放光地說:“你是說蘆慕云還活著?他現在哪里?”
敏頓又將蘆慕云救段爺的事情講了一遍。
阿香聽后,激動地說:“王八蛋,他咋詐死欺騙我!阿媽,我要去找他?!?/p>
阿香媽說:“你能不能在齋堂念經,緩一天再去?”
阿香扔掉木槌,說:“我男人既然活著,我還念什么經啊?敏頓,帶我去見蘆慕云?!?/p>
阿香快步走出木樓,敏頓緊隨其后。她打開車庫門,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阿香爸從木樓跑出,叫喊道:“阿香,你等等!我有話要對你說?!?/p>
阿香緊急發(fā)動車子,呵斥道:“敏頓,你還愣著干什么?快上車呀!”
敏頓不知所措,打開車后門,剛鉆進車,車子已經呼地沖出木樓大院,躍上了茶馬古道,消失在巍峨的群山中。
到達了大馬坎,阿香和敏頓下車,舉目不見蘆慕云和段爺,只見一間燒毀了的窩棚。
阿香攔住一挖玉人,問:“請問先生,這間窩棚是被誰燒毀的?”
挖玉人說:“大馬坎是段爺的傷心地,他自己燒毀了窩棚,發(fā)誓不再回來。聽說他收了中國醫(yī)生做徒弟呢?!?/p>
阿香又說:“請問,您知道他們師徒倆去了什么地方嗎?”
挖玉人搖搖頭說:“他師徒處境凄涼,只能相依為命,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p>
另一挖玉人說:“中國醫(yī)生是個好人,他為送還段爺遺失的賭石,遭遇土匪搶劫,妻子病死。不到山窮水盡,醫(yī)生怎么會跟隨段爺去謀生呢?”
阿香聽了,掩面?zhèn)耐纯?,引來更多挖玉人圍觀。
敏頓勸慰道:“林小姐,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很遠的路呢。”
阿香起身抹淚,臨上車對圍觀者合十道:“謝謝大家關心!如果你們見到那個中國醫(yī)生,就說他妻子還活著,望眼欲穿盼他回家!”
倆人上車,離開了大馬坎。吉普車沿著大馬坎場口一路顛簸,朝西邊落日駛去。
不久,阿香將車停穩(wěn),對睡著了的敏頓說:“敏頓,你醒醒,格莫村莊到了?!?/p>
敏頓驚醒,說:“我突然想起來了,據販賭石的朋友說,在仰光、清邁見到過他們師徒!”
阿香說:“消息可靠嗎?我馬上去找他們!”
敏頓說:“消息千真萬確。在仰光公盤、清邁,賭石場生意紅火,販石頭能賺大錢?!?/p>
見敏頓賴著不走,阿香拿出十塊銀元,說:“這是額外賞給你的,有消息馬上告訴我?!?/p>
敏頓接過銀元下車,說:“林小姐放心,哪怕挖地三尺,我也要將他拽出來?!?/p>
為了將蘆慕云煉成超一流的賭石高手,師徒二人不辭艱辛,歷時三年,解遍了密支那的石頭。后江場是師徒解石頭的最后一站,這里是密支那最負盛名的場口,它出產高檔翡翠,質地以色陽、種老、水頭足著稱。
初來乍到,蘆慕云潛心解石,聽見解石棚旁邊大家為塊石頭爭論不休。
貨主是個克欽人,身穿黑褂短褲,挎著一把腰刀,他走了很遠的山路,疲憊不堪地坐在竹椅上休息。
石頭有肥皂大小,在玉石商間傳看。由于年代久遠,石皮差不多被磨蝕掉了,僅隔著層白絲綢般的霧。遺憾的是上面綹太多,而賭綹風險極大,沒人敢開價。
貨傳到段爺手上,他瞇著眼問:“多少錢?”
克欽人爽快地說:“老板愛得上就開個價嘛,我遠道而來,急著等錢用?!?/p>
段爺不屑一顧,說:“這不過是喬奇場口的石頭,最多值五十塊銀元。”
克欽人火了,說:“不對不對,咋是喬奇場口的!老板開價也太離譜了!你再仔細看看,這到底是哪個場口的石頭!”
段爺將石頭遞給其他玉石商,大家被上面布滿的綹嚇得不吭聲。石頭被還給了克欽人。
克欽人失望至極,說:“可惜你們都不懂貨,這么好的石頭竟賣不出價……就因為慕名這里有個段爺,害得我翻山越嶺跑了一趟冤枉路?!?/p>
大家一聽,紛紛指責貨主說話傷人。
段爺高喊蘆慕云過來,說:“你看這是哪個場口的石頭?”
蘆慕云看了一眼石頭,不假思索道:“老場口的?!?/p>
大家都很驚詫。老場口的石頭以色陽、種老、水足著稱,于是大家爭論起來,有說是雷打場口的,有認為是格烏場口的,有斷定出自庫馬場口……
克欽人說:“你們都是背上背只死老鼠——冒充打獵的!唯獨這位兄弟有眼力,確實是老場口的?!?/p>
段爺叮囑蘆慕云:“你再仔細看清楚,給貨主開個價?!?/p>
既然是老場口的石頭,價就不低。蘆慕云拿著石頭掂量了一下,說:“一萬塊吧!”
“兄弟好眼力!”克欽人蹺起大拇指,“這種貨至少要賣兩萬五,看在你說話憑良心,這石頭我虧本賣了,到時包你大賺?!?/p>
大家失聲叫道:“看不到!看不到!蘆醫(yī)生膽子太大,這是賭綹??!”
段爺也驚詫道:“你憑什么開這么高的價?沒看見上面布滿了綹?”
蘆慕云說:“我賭的是里面的色。段爺,這價開得并不高??!”
段爺惱火道:“你就這么有把握?這可是賭綹啊!”
在場人又議論紛紛。賭綹屬高難度技巧,并具備包天大膽,因為絕大部分綹在石頭表面,一旦解開,里面綹變裂,就全垮了。于是大家勸蘆慕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蘆慕云將錢交給克欽人,開動小電鋸切下一個角。在場人驚叫起來——綹沒滲進去,里面是透得流水的玻璃種、皇冠綠!他將石料磨了枚戒面,像綠晃晃的水珠,被人開價三萬買走。
克欽人怒斥段爺道:“你這人不地道,我今天被你害慘了!”他不敢看下去,掉頭就走。
蘆慕云從中又切了三塊料,磨成戒面賣掉,將有綹的料剖成三片,中間一片無綹的如艷綠玻璃,是做收藏級雕件的絕佳材料,他隨手賣了四十萬。
蘆慕云說:“話雖如此,但我始終不明白,您為什么要教我賭石?”
段爺拭淚說:“賭石就像吸毒,把人變得人鬼不如;我也不知道這是教你求生,還是把你害了?可是在緬甸,華人不賭石哪里還有活路?”
蘆慕云說:“夠了!別說了!就算回國我也要把您帶走,要不然您逞匹夫之勇,會死得很慘的。”
段爺說:“好吧好吧,我答應你了,勞累了一天,你去休息吧?!?/p>
蘆慕云起身說:“我相信您說話算數,能讓我睡個安穩(wěn)覺?!?/p>
段爺坐在窩棚前流淚,直到雞叫三更,月向西壟,段爺趕緊起身走進窩棚。
蘆慕云仍在夢鄉(xiāng)之中。
段爺橫下心,將錢箱搜刮一空,趁夜深人靜悄悄出門,背負著行囊,消失在夜幕中。
清晨醒來,蘆慕云驚覺錢箱空了,對面床上段爺失蹤了。愣了半天后,他疾呼道:“有賊??!我的錢箱被盜,段爺被謀財害命了!”
聽到呼喊,楊老板和挖洞子的伙計紛紛跑到窩棚。
楊老板察看了現場,嘿嘿笑道:“蘆醫(yī)生太天真啦!你對段爺了解多少?他既是賭石高手,也是亡命之徒,更是江湖騙子,一旦危及他的私利,他說翻臉就翻臉?!?/p>
蘆慕云說:“段爺確實具備您說的惡習,這是叢林法則,被賭石場逼出來的。但我仍然認為他本質善良,我只擔心他被仇家綁架殺害?!?/p>
楊老板說:“醫(yī)生能治別人的病,卻不能治自己的病。你以為對段爺有救命之恩,他就跟錢有仇、愛你這個假兒子兼徒弟嗎?”
蘆慕云說:“段爺說與您有八拜之交,您竟然對他抹黑,這算什么?”
楊老板說:“我不跟你扯淡!現在我們打開窗戶說亮話,你有什么要求,盡管說吧?!?/p>
蘆慕云說:“我只求您結算工錢,現在我已陷入絕境,只有靠工錢賭石賺路費回國?!?/p>
楊老板哈哈大笑,說:“段爺走前,要我不把工錢算給你,逼你在地獄練絕地逢生的賭石技巧。”
蘆慕云說:“別打算賴賬!狗急也會跳墻,您付清工錢,我立馬就走?!?/p>
楊老板說:“我派你選美女,演月下美人燈下玉,給洞子沖喜,挖到好石頭就付給你工錢。”
見楊老板離去,大家也跟著散場。
一伙計挨著蘆慕云坐下,問:“你知道月下美人燈下玉嗎?”
蘆慕云疑惑道:“這與楊老板付工錢有什么關系?”
伙計說:“月下美人更有韻味,玉經燈光照射,璀璨奪目。每當洞子挖不到好貨,老板就在洞口設香案請和尚念經,挑選美女在洞子跳舞,勾引玉精出來?!?/p>
蘆慕云說:“選美女跳舞給洞子沖喜,真能挖到好石頭嗎?”
伙計說:“其實,老板派你選美,演月下美人燈下玉,就是想逼你卷鋪蓋走人?!?/p>
蘆慕云不解,說:“難道演月下美人燈下玉很兇險?這與賴工錢有什么關系?”
伙計起身就走,說:“反正對你橫豎一個樣,你已經大難臨頭,只有靠老天才能救你?!?/p>
且說敏頓回家,對他的妻子阿慧一頓暴打,并罵道:“臭婆娘,說好今天去后江場的,可是教了你三個月,你還沒學會勾引男人!”
阿慧痛哭道:“敏頓,我求你了,只要不逼我賣身,叫我干什么都可以。”
敏頓說:“我并非逼你賣身,是養(yǎng)不活你,教給你一條賺錢發(fā)大財的路子?!?/p>
阿慧說:“你成天在外吃喝嫖賭,竟不顧廉恥逼自己的妻子賣身,你還是人嗎?”
敏頓接著暴打阿慧,說:“你這賤貨還嘴硬!現在我要你去勾引蘆醫(yī)生,只要你勾引他上床,并懷孕生子,就能賺到一萬塊銀元。”
阿慧哭泣道:“敏頓,你這個畜生!我已經受夠了,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干!”
敏頓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只有做這種事才能賺大錢,拿到萬元銀錢,我們就遠走高飛!”
這時,黃阿媽走進屋子,勸慰阿慧說:“侄女兒,蘆醫(yī)生不僅長得帥,還是讀過大學的賭石高手,你能勾引到他,那是你的福分呢!”
阿慧流淚道:“想不到我阿慧貌美如花,卻一朵鮮花插在了牛屎上……”
黃阿媽說:“唉,做女人是前世有罪,要想脫離苦海,趁著年輕貌美找個有盼頭的男人吧。”
阿慧拭淚起身,說:“算我瞎了眼,活該倒霉!女人賣身是收山容易回頭難,以后是死是活我都認了?!?/p>
敏頓和黃阿媽一聽阿慧同意了,頓時面露喜色。
于是,敏頓帶領阿慧出門,匆匆去后江場尋找蘆慕云。
后江場洞子那邊,楊老板請來高佬和一幫玉石商來買貨。蘆慕云策動挖洞子的到場,等候楊老板賣賭石發(fā)工錢。
高佬叫嚷道:“你啰唆什么,快把石頭拿出來吧,開價合理我就現切現賣?!?/p>
楊老板拿出石頭,說:“這件藏貨叫兩個啞巴一頭睡——好得沒話說,我開價一萬塊銀元?!?/p>
高佬說:“媽的,真是漫天要價!這石頭不過是一個婆娘兩只奶——你要我猜不成?”
楊老板笑說:“依高佬之見,你能看到多少?”
高佬伸出五指,說:“我最多只能出到五千,多一分錢你就留著發(fā)財吧。”
楊老板驚道:“高佬你能不能再加一點?不然我就虧大了!”
高佬說:“我最恨流涎搭鼻子,你虧不起就不賣嘛!”
楊老板煩躁道:“好吧好吧,今天是客大欺主,五千就五千吧?!?/p>
高佬高喊:“伙計,拿五千銀票付給楊老板?!?/p>
不等交割,高佬蹲著給石頭畫線,說:“今天一刀不切出綠,高佬我就爬回家!”
蘆慕云看著石頭上的劃線,說:“高佬今天撿了個大便宜,這石頭最少值兩百萬啊!”
高佬的馬仔拿出銀票跟楊老板結賬。
楊老板卻拒收,說:“高佬,你能不能加一千,不然我虧不起呀!”
高佬一把將石頭推下鋸臺,說:“媽的,石頭成交了你竟然反悔,我不要了!”說罷,帶領一幫馬仔揚長而去。
挖洞子的伙計當即翻臉,吵嚷著要工錢。
楊老板說:“我會繼續(xù)聯系買主兌現工錢的,大家不要走極端,都去干活吧。”
一伙計說:“大家罷工,都別干了,付不起工錢,你開什么洞子呀!”
其他伙計紛紛附議,大家即刻罷工不干活了。
這下楊老板確實犯了愁,便逼著蘆慕云盡快給洞子演月下美人燈下玉,否則要他滾蛋。
蘆慕云一連找了幾天,都沒找到中意的“美人”,楊老板一氣之下給他下了最后通牒。無奈之下,蘆慕云打算去皮肉場選個漂亮的妓女糊弄一下楊老板。
太陽西沉,山川靜默。月亮升起來后,皮肉場開張了,娼妓們穿得花枝招展,像趕集一樣。蘆慕云混跡于衣不掩體的挖玉男人中進了場,來這里的男人形同燃燒欲火的野獸,個個焦渴地盯著獵物。
皮肉場環(huán)境幽靜,四周竹林掩映。里面展銷緬甸、印度、巴基斯坦、傣族等不同膚色的賣春女,坐著的是包夜的,出得起高價她就跟你去住地拼命;靠在樹桿上的是現錢現貨,隨你鉆進竹林野戰(zhàn);便宜的是“打飛機”,兩人作對摸捏排爆。
嫖客們盯著女人轉來轉去,相中了就上前開價,一旦談妥就摟在懷里手忙腳亂地趕本。
女人們用異樣的眼光跟著蘆慕云,待他走近,故作風騷對他勾勾指頭,或招手對他曖昧眨眼,或像叫春一樣地挑逗。沒有一個看得上,蘆慕云感覺那胸罩里塞著的是兩只肥碩的死老鼠。
時間入夜,皮肉場人影稀疏,站著幾個經不起推敲的歪瓜裂棗,等待撿便宜的人來“打飛機”。
蘆慕云厚著臉上前搭訕,自言自語道:“奇怪,今天貨源咋這么緊俏?不到兩個鐘頭美女就被搶光了?!?/p>
一娼妓說:“有位大佬預先將美女搜刮干凈了,估計是搞百雞宴呢?!?/p>
蘆慕云驚詫道:“那大佬堅壁清野,莫非是沖著我來的?”
娼妓笑道:“今天你是來找臉蛋,還是要解決下半身?”
蘆慕云說:“我是給洞子演月下美人燈下玉……我付介紹費,你能不能幫我找個漂亮姑娘?”
另一妓女忽然驚叫道:“快走——,生意來了!”
眨眼間,剩下的幾個小姐也被人一窩蜂地帶走了。皮肉場頓時空蕩蕩的,只剩下蘆慕云一個人。
蘆慕云急得火燒火燎的,心想,今晚若是空手回去,我怎么向楊老板交差??!
這時,黑暗處走來一位豐乳肥臀的女子,對蘆慕云說:“大哥,我是黃阿媽的侄女阿慧?!?/p>
蘆慕云一驚,說:“原來是阿慧呀,是誰叫你跟蹤我的?”
阿慧說:“大哥,同是天涯淪落人,被命運驅使,尾隨大哥來這里不正常嗎?”
蘆慕云說:“你千萬別誤會,我今晚選美女是給洞子沖喜的?!?/p>
阿慧說:“這事我知道,時間不早了,難道你把我朝火坑里推?其實女人活得不容易呀!”
蘆慕云說:“你說得我也心酸起來,那就領你回去交差吧!但是老板能否看上你,全靠你的運氣?!?/p>
阿慧哭了,說:“謝謝大哥,阿慧只跳舞不賣身,辦完事我拿錢走路?!?/p>
于是,蘆慕云將阿慧領到了江場口。
洞口香案已擺好。見蘆慕云帶回一個豐乳肥臀的美女,楊老板對阿慧一個勁地打量。
蘆慕云催促道:“你咋像醫(yī)生檢查身體一樣,是否用她表個態(tài)嘛!”
楊老板將蘆慕云拉到一邊,說:“你半路睡沒睡過她?”
這話太露骨!蘆慕云蔑視道:“我總算明白你的用意,現在趕走她還來得及!”
奇怪的是,楊老板對阿慧很滿意,繼而像傳訊小偷一樣,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聲音小得可憐,說:“我叫阿慧?!?/p>
楊老板呵斥道:“你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洗澡換身漂亮衣服!”接著叫喊,“開始上香!”
頓時,案上香燭齊明,和尚敲擊法器,開始誦經。
蘆慕云心情全無,徑直回到窩棚。他在黑暗中點燃鄉(xiāng)愁與寂寞的煙頭,沉浸其中,遙想茫然的往事——他金色的少年,遠大抱負的青年;故鄉(xiāng)寧靜的老屋,父母遠方的呼喚;還有他的罌粟花妖阿香——這輩子心靈難以愈合的創(chuàng)傷!異國孤旅,今后路在何方……感謝命運的眷顧與詛咒,給了他苦難的財富,使生命之舟四處漂泊……
夜深人靜,陡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蘆慕云打開門,見是阿慧,便問:“你來干什么?”
阿慧頭發(fā)散亂,衣裙被撕破,神色慌張,撲上前抱住蘆慕云,說:“大哥救救我,楊老板攆來了!”
蘆慕云一把推開她,說:“你說你跳舞不賣身,楊老板能把你怎樣!”
阿慧痛哭道:“楊老板要強暴我……我死活不從,他就暴打我,罵我騙錢,先跟你睡了……”
蘆慕云警覺道:“你是怎么對他說的?”
阿慧哭泣道:“我說我是蘆醫(yī)生今天剛娶的老婆,求他放過我?!?/p>
蘆慕云憤怒道:“你咋能這樣說!這不是合伙叫我說不清嗎?”
阿慧痛哭道:“大哥,你知道我為什么跑來躲難?至于我值多少錢,你最好去問楊老板……”
蘆慕云開始抽悶煙。在這里,老板花錢你賣身,天經地義;演完月下美人燈下玉,他不一石二鳥睡你才怪!一個韻味十足的女子,半夜找來叫他不自在,自從她跑進來,就已經說不清了。
阿慧低頭啜泣道:“這世道,有錢人逼良為娼,可憐我錢沒賺到,衣服卻被撕成這樣……”
蘆慕云道:“我會付給你錢的,但你必須回去,不然老板要栽贓的?!?/p>
阿慧解衣露出傷痕,說:“這是證據,他獸性大發(fā)沒有得逞,大哥咋忍心將我推進火坑……”
兩座高聳的乳峰觸目驚心,遍布被抓出的血痕!蘆慕云愣住了,心如緊弦彈起“十面埋伏”。可想而知,這般旖旎風景,老板見了不瘋得吃人才怪。
阿慧抱住蘆慕云,痛哭道:“大哥,我無路可走,求你收留!以后大哥看不上,我再找地方謀生……”
蘆慕云不知所措,說:“別……別這樣,我還有幾個小錢,你先拿著……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阿慧的淚水沁濕了他的肩頭,楚楚可憐地嚶嚶哭道:“我落得如此凄涼,大哥你要負責任的……”
瞬間兩人如火山爆發(fā),忘情地熱吻。蘆慕云抱起阿慧放倒在床上,一把褪下她的籠基。阿慧墜著長發(fā)慢慢仰倒……他渾身燒著火般上床,悚然胸前墜下阿香的信物—— 一枚艷綠剔透的玉佛!他眼前即刻閃現出與阿香私奔的情景!現在他和阿慧只有一面之交,卻要……這與無恥的老板有什么兩樣!于是,他拿過籠基給阿慧蓋上。
阿慧陡遇寒潮,遭此羞辱,甩掉籠基站起來道:“你戲弄我,認為這身子不干凈?”
蘆慕云穿上衣服,垂頭掩面坐下,說:“對不起,阿慧,我不能這樣……”
阿慧淚水溢出,說:“我當你是中國人,指望有個依靠……哪曉得你不是個男人!”
“其實我心里有人,不能對不起她……”蘆慕云羞愧得不敢正視阿慧。
“你心上人死了!想不到你是個懦夫、偽君子!把我朝火坑里推!”阿慧抹著淚,穿衣就走。
蘆慕云攔住她,說:“你說什么?講清楚了再走,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上人死了?不然我送你回家?!?/p>
阿慧掩面哭泣道:“我沒有家!別碰我——你當我是哪樣人啦!”
蘆慕云埋頭抽煙,昨天他在謀劃一夜暴富,現在卻被阿慧的悲情所迫,終于決定鋌而走險。他扔掉煙頭,站起來道:“阿慧,我答應你了!明天斷生死,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獄!”
見阿慧滿眼疑惑和期待,他吻著她的額頭,悄悄告訴她他的暴富計劃。一聽要她賭命,阿慧嚇得渾身哆嗦,可是她實在沒有退路,只好驚恐地含淚點頭,一下撲在他的肩頭,嗚嗚地哭泣起來。
蘆慕云對天祈禱,說:“愿蒼天睜開眼,可憐我們淪落天涯的華人吧!如果能死里逃生,我倆就遠走高飛!”
清晨到來,場口漸漸蘇醒。老板的吆喝聲刺破晨霧,將伙計們趕進洞子。
見到蘆慕云,楊老板湊過來坐下,問:“昨晚玩得開心吧?那阿妹的奶子美得扎眼,像喂娃的擠得出奶。之前你肯定干了她,不然她昨晚咋鉆進你屋里?”
蘆慕云冷笑道:“你咋把我當成吃齋的和尚?老板花錢我享受,連憨包都會占便宜,我為什么講客氣?如果辜負你一番好意,到時會罵我狗子坐轎不受人抬舉?!?/p>
楊老板頸子僵硬,憋氣似的說:“照你這么說,是不是把我當猴耍了?”
蘆慕云鄭重其事地說:“我正準備找你呢,把工錢一算,我今天就走?!?/p>
楊老板哈哈假笑,說:“工錢沒有,給海洛因你又不要,等挖到好石頭再給。準備去哪里發(fā)財?”
蘆慕云說:“別哭窮啦!你賣給高佬的藏貨呢?那不是錢嗎?”
楊老板扔掉竹筒水煙,說:“我賣給你要不要?提起這件賭石我就惱火?!?/p>
蘆慕云指著楊老板,說:“這可是你說的!你把高佬叫來,這石頭我買了,說不定你大賺?!?/p>
楊老板心想,高佬是場口如雷貫耳的人物,他看石頭是一口價,眼力比解石頭的鋸子還厲害。你想借我的石頭與他賭,那是老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要我給工錢,你就等來世吧!
于是,楊老板一伸手,說:“給錢!你騙得了誰呀?段爺走時只差沒把你的褲子脫了,當我像你,是豬頭啊!”
“不要在門縫里把人看扁了嘛,我叫你看看這值多少錢!”蘆慕云朝窩棚喊叫,“阿慧,出來!”
門“吱嘎”一聲打開,阿慧風情萬種地走了出來。
蘆慕云冰冷地說:“這是我婆娘,你看她前凸后翹的,性感著呢,哪個男人見了不流涎?你說,她值不值一萬塊?”
楊老板色迷迷地說:“我不信,一夜情就睡得這么親熱、執(zhí)著?別逗啦,要我上當???”
阿慧故作驚訝,一跺腳,說:“你咋把我賣了?你搞沒搞錯???”
蘆慕云神色凝重,說:“只有先擔此風險,置之死地而后生,沒有吃住,還奢談什么夫妻!”
楊老板陰笑道:“阿慧,賭石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說不準像吹豬尿泡,一不小心嘣嚓:吹爆!”
阿慧嘆息道:“大哥你能不能說具體點兒,讓我有個選擇?”
蘆慕云說:“那塊石頭對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將你暫作抵押,是借他的石頭把高佬叫來。只有孤注一擲賭石暴富,我們才能牽手遠走高飛?!?/p>
擔一萬塊風險賺到阿慧——值得!楊老板乜斜著眼問:“此話當真?不同意就是王八蛋!”
阿慧追問道:“大哥,賭石暴富之后呢?”
蘆慕云的話從牙縫里擠出,說:“賭垮了,我倆結伴下地獄!暴富了,我贖你遠走高飛上天堂!”
阿慧飽含淚水,說:“為了那一線生機,我變成砧板上的一塊肉,大哥你就去剁吧。”
楊老板一聽撿了個大便宜,趕緊拿出紙筆寫合約,然后疾呼伙計快去找高佬。
高佬很快來了,后面跟著馬仔和玉石商。
蘆慕云驟然有些緊張。
落座后,高佬伸出手,問:“石頭呢?”
楊老板屁顛屁顛地跑進屋,抱出賭石放在桌上,說:“還是那件藏貨,請高佬過目?!?/p>
高佬驗完貨,打了個響指,叫馬仔給錢。
一沓沓的錢擺在桌上,楊老板沾著口水數,數著數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錢貨兩清,高佬起身,馬仔趕緊打開麻袋裝貨。阿慧急得驚叫,被楊老板一把捂住了嘴。
蘆慕云抱起石頭問:“切不切?”
高佬搖搖手中的雪茄,說:“我看過的貨還會錯嗎?不切,留著賣個大價錢!”
蘆慕云笑道:“把牛吹死還怪它發(fā)瘟呢!如果不是楊老板為千元差價,高佬早就垮掉了短褲?!?/p>
大伙哈哈大笑。
高佬指著楊老板吼問:“他是哪個洞子鉆出來的屎殼郎?”
楊老板驚嚇道:“是我洞子解石頭的中國佬,沒料到關鍵時刻他來打橫炮。”
蘆慕云將石頭塞進麻袋,說:“抬走吧,以后就靠這麻袋給你牛屁老臉遮羞了!”
玉石商們紛紛叫道:“這伙計太張狂!如果高佬不切,就是讓他在頭上屙屎撒尿!”
楊老板大喊冤枉。
高佬“啪”地搧了楊老板一耳光,說:“兩人一唱一和,欺負老子!”咬著雪茄吼道,“過來,雜種!咋個賭法?”
蘆慕云說:“您實在要賭,我只好奉陪。我賭垮,這石頭送給您;高佬輸了,自己看著辦吧?!?/p>
“照原來的線切,一刀不見綠,石頭白送你!不然就切下你一條手臂!雜種,你敢不敢揭榜?”高佬呼喊馬仔過來,“把他的手按在鋸臺上!”他想用血腥的賭法嚇阻蘆慕云,以便趁機脫身。
“滾開!”蘆慕云推開馬仔,將石頭抱上鋸臺,“不就是鋸手臂嗎?高佬,我答應您?!?/p>
阿慧驚恐失色,這不是切石頭,是切她??!
蘆慕云一按開關,鋸子嗚地旋轉起來,嚇得阿慧顫抖不止。
神仙難斷寸玉啊,逼他賭命!蘆慕云的心像是在擂鼓,抱著石頭直打寒戰(zhàn),一旦推上鋸口,嘎地撕心裂肺怪叫,頓時手臂酸痛發(fā)麻!不像鋸石頭,倒像鋸他的骨頭。
大伙像看槍斃人一樣,襠里的兩個蛋被絲線一下扯到嗓子眼!直到嘎的一聲石皮切飛,露出雪白一片——垮了!扯蛋的絲線被驚叫崩斷,在場的人才松了口氣。
蘆慕云突然仰面跪地,發(fā)出恐怖的號叫:“垮了!高佬,垮了啊——”
阿慧當即癱倒,拍地哈哈大笑,接著捂臉痛哭。
蘆慕云蹲在地上重新劃線,抱起石頭朝鋸口切了一刀,嘎地露出一汪銀錢大的綠。
有玉石商驚叫道:“十萬我買了!”
蘆慕云又切了一刀,切出筷子長的一段綠。
“二十萬!二十萬!不切了!”蘆慕云改擦,將切出的綠推大。
正要切第三刀,鋸子嘎地停止。高佬拔掉電源,抱起石頭假笑道:“不要切啦,這石頭我買了。”當即甩給蘆慕云三十萬,“老子算認識你這個中國佬了!”說罷叫馬仔將石頭裝袋,叼著煙大搖大擺地走了。
蘆慕云將楊老板叫出,甩給他一萬贖金,要回賣身契撕碎,迎風一撒,然后朝后江場撲通跪下,淚流滿面地呼喊道:“段爺!兒子終于練成賭石大王、亡命賭徒!我要去找您!”
他一抹淚水,牽著阿慧的手,跪對后江場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有蒼天作證,不然我蘆慕云罪不可赦!”
然后,二人背負著銀錢,牽手走了。
蘆慕云決定去瓦城找段爺,此前他已打聽到,段爺攜款逃走后,去瓦城找他的仇人賽當那賭石復仇去了。
二人剛要上班車,忽聽后面有人叫喊道:“蘆醫(yī)生,我總算找到你了?!?/p>
原來是敏頓。
阿慧不悅道:“討厭,他跑來干什么?”
敏頓跑得氣喘吁吁,說:“你們不是要去找段爺嗎?我知道他在哪里?!?/p>
蘆慕云沉思了一會兒,說:“我也知道他在哪里,我們一起走吧。”
三人很快到了瓦城。
瓦城不過十來個酒店,待他們找到段爺的住處后,服務生卻說:“段爺耗盡盤纏,已經走了?!?/p>
三人趕緊掉頭朝垃圾場跑。
經過城西的貧民窟,突然看見垃圾場有一老人在搭窩棚。
蘆慕云跑上前,失聲驚叫道:“段爺,您這是怎么搞的?”
見蘆慕云趕來,段爺老淚盈眶,說:“全垮了……我找賽當那賭石,結果遭了他的暗算,錢沒了不說,還差點兒進了監(jiān)獄……你看我這張老臉,只能羞得鉆地洞……”
蘆慕云強忍悲痛,扶著段爺仰天長嘆,不能言語。
敏頓扶段爺坐下,說:“您垮了沒關系,還有蘆醫(yī)生呢,他賭贏了高佬,就跑來找您!”
段爺說:“現在我一貧如洗,病魔纏身,你何必找個累贅,回去吧。”
蘆慕云抓住段爺的手,說:“段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賽當那吞的不是錢,是我父子的血淚。有您兒子在,這血海深仇哪有不報的道理!”
段爺咳出帶血的痰,說:“賽當那與錢莊、狗官勾結,找他報仇是與虎謀皮,何況這是人家的國家……我六十多歲了,已經病入膏肓,這閑事你管得了嗎?”
蘆慕云給段爺拿脈,診斷完,說:“您這是被氣病的。走吧,我們馬上去買樓,供您安心調養(yǎng)?!?/p>
三人找到介紹房屋買賣的地方,蘆慕云出手大方,傾囊買下了瓦城西郊的一棟小洋樓。
這天,一輛高級轎車嘎地停在蘆慕云買的小洋樓前。
車門打開,走出一位豐姿綽約的女郎,其華麗的時裝上別著一枚“鴿血紅”寶石胸針,襯托出不凡的風度。
女郎經刻意打扮,顯得高貴富麗,光彩照人。她打量著這座陌生的洋樓:大門緊閉,聽得見蜜蜂在花木間嗡飛。
她信步走近,按響了門鈴。
“誰呀?”門“吱嘎”一聲打開,走出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子。
摩登女郎仔細打量對方,合十深揖道:“請問,這是蘆慕云的家嗎?”
女子先是一愣,接著會意地一笑,說:“是啊。請進,你是……”
摩登女郎反應奇快,說:“我是蘆慕云的中國妹妹,這次借出國找來。我哥他人呢?”
女子正是阿慧,她說:“你哥哥出門去了,一時回不來,請進來坐吧?!?/p>
樓上傳出咳嗽聲,詢問道:“是誰呀?”
阿慧回應道:“段爺,是慕云的妹妹來了?!?/p>
段爺蹣跚著走近窗口,朝樓下一望,趕緊隱身到窗口側面,久久地凝望著摩登女郎。
摩登女郎靚麗的臉已經起了愁云,她警覺地問阿慧:“請原諒我的冒昧,小姐與我哥是什么關系?”
阿慧微微一笑,說:“我是他妻子、你的阿嫂,不如就叫我阿慧吧?!?/p>
摩登女郎臉上掠過一絲驚慌,揶揄道:“我哥也真是的,既然托人帶信,結婚咋不叫我有個準備?”
“我們這事確實有些倉促!”阿慧搜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賣身契,“給你看這個真不好意思,好在它是患難中的心酸血淚,換來我和你哥的今天……”
摩登女郎瞥見賣身契,觸電般一顫,仰望洋樓悲嘆道:“阿哥啊阿哥,你咋不事先說清楚……我真該恭喜你……”說完,轉身匆匆走出了院門。
阿慧攆出道:“阿妹能否留個地址,你哥回來好去找你呀!”
“不用了!”車門咣地關上,轎車驟然發(fā)動,絕塵而去。
段爺這才拄著拐棍走出來,說:“人呢?你咋不留住她?他們是多年沒見面的兄妹呀!”
阿慧轉身進屋,說:“我又不是沒有挽留,她要走,您叫我有什么辦法?”
不一會兒,樓下傳來汽車喇叭聲,接著蘆慕云走進了大廳。
見段爺郁悶地坐著,蘆慕云問:“您咋不舒服?”
段爺憂郁地問:“你剛剛看到一輛奔馳轎車了嗎?”
蘆慕云點點頭,說:“看到了呀?!?/p>
段爺一臉愧疚地說:“你妹妹找來了……”
蘆慕云震驚道:“段爺,我沒聽錯吧,我哪有什么妹妹!”
段爺沮喪得想哭,說:“你去問阿慧吧。慕云啊,你的麻煩來了……她,其實是阿香!”
蘆慕云跌坐在沙發(fā)上,失聲驚叫道:“天啦,怎么會是這樣!她竟然還活著!想來這些年她一定在四處尋夫,今日與阿慧見面,她咋承受得了這致命的打擊?。 ?/p>
對了,敏頓不是打聽過孟芒鎮(zhèn)的事嗎?他既然去找她,咋不事先告訴我?于是他問:“敏頓人呢?”
段爺搖頭,茫然不知。
蘆慕云上樓推開房門。
阿慧攔腰抱住他,說:“大哥……我等著你……”高聳的乳房緊貼他的胸口,用腳咔嚓將門推上,抱住他倒在床上,一甩長發(fā)解他的衣扣。
蘆慕云按住她的手,說:“我們坐著說話,好嗎?”
阿慧的臉燦若桃花,吻著他的額頭,說:“大哥……我們躺著聊天嘛……”
“對不起,阿慧,你知道我今天沒有心情。”蘆慕云起身坐到沙發(fā)上,點燃煙打量她,“我想問你,到底對我阿妹說了什么,使得她那么傷心?”
阿慧不以為然,說:“我只是極力挽留,但是她執(zhí)意要走嘛。”
“還是我?guī)湍慊卮鸢?,你說你是我妻子,是這樣說的嗎?”
阿慧凄然一笑,說:“難道我不是你妻子?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懂,這可是大哥對后江場發(fā)的誓,言猶在耳啊……”
蘆慕云憂傷地說:“你知道來客是誰嗎?她找我找得那么苦,你明知我欠她的一輩子還不清,為什么不讓我們見上一面?”
阿慧流淚說:“你也知道,我時刻害怕失去你;天下人為愛自私,我只有這點兒可憐的戒備……”
見蘆慕云收拾衣服準備走人,阿慧從背后抱住他,哭訴道:“大哥,我連女人的尊嚴都給了你,這樣對阿慧太不公平!只求你給我留點兒面子,有沒有名分無所謂!一旦失去你,我會瘋的……”
蘆慕云放下衣物坐下,說:“你不要再說了,我心里亂糟糟的……”
阿慧哭得如凄風苦雨,說:“不能啦大哥,我沒有錯!沒了你,阿慧的天是黑的……”
這時,樓下傳來段爺質問敏頓的聲音,段爺懷疑是敏頓將蘆慕云的消息透露給了阿香。
敏頓直呼冤枉,說:“我一日三餐都在家吃飯,哪里都沒去啊!開車到孟芒鎮(zhèn)要大半天,除非我會飛!我就沒見過阿香。”
蘆慕云起身下樓,坐進沙發(fā)一言不發(fā)。
段爺說:“你最好還是去一趟孟芒鎮(zhèn),畢竟你們相愛了一場,并看望一下她阿爸阿媽,順便也可以弄清敏頓做馬仔有沒有二心。”
蘆慕云點了點頭。
孟芒鎮(zhèn),車如流星一般駛進大院。
阿香下車,咣地關上車門,穿過客廳上樓。
阿香爸阿香媽慌忙追問道:“阿香,你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阿香關上房門,撲上床,決堤般痛哭起來。阿香爸阿香媽在外拍門哀求,她充耳不聞??捱^后,阿香失神地坐在床沿上,卸下首飾,啪地摔得金玉飛濺。
聽到高綠玉簪一聲脆響,阿香爸像摔斷老骨頭般哀號道:“我的祖宗,你曉得做了哪樣傻事喲!”
阿香一臉冰霜地打開門。
阿香爸含淚將斷簪拾起,遞給她看,說:“這可是稀世珍寶??!”
阿香呵斥道:“什么稀罕東西!以前把王八蛋當活佛,現在明白不過是垃圾,給我扔掉!”
阿香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勸慰:“好女兒,有什么事說出來,憋在心里,叫阿爸阿媽更加難受?!?/p>
阿香放聲痛哭,說:“我歷盡艱辛,尋回的卻是無盡的傷痛、滿腹的辛酸……當得知他仍活著,我激動得大哭了一場??梢姷降膮s是他拋棄山盟海誓,與娼妓另結新歡!”
阿香爸一臉憂郁地說:“你們連面都沒見,他咋會瘋得抽筋,叫娼妓來羞辱你?”
阿香媽馬上附和,說:“你阿爸說得對呀!要不我親自去瓦城找他,當面問個水落石出?”
阿香含淚呼喊道:“不要再提那個王八蛋,我真的快瘋了,之前是愛之愈深,現在是恨之欲死!”
突然,外面?zhèn)鱽砥嚢l(fā)動機聲,嘎然停在院外。接著,樓下傳出呼喊:“阿香,我是蘆慕云!”
阿香爸阿香媽驚叫道:“是慕云!阿香,是慕云來了!”
阿香冷冰冰地說:“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我不想見王八蛋!”
“畢竟慕云隨后趕來,說明他心里有你!”阿香爸見阿香傷心流淚,拔腿朝樓下跑。
阿香媽哀求道:“女兒啊,就算你們緣分已盡,畢竟相愛一場,作為朋友見一面也未嘗不可!”
阿香極不情愿地起身,臉色冰冷慍怒地佇立在樓梯口。
蘆慕云向阿香爸解釋了其中的不幸和誤會,一眼看見阿香,他倏地站起,說:“阿香……”
阿香正眼不看他,走下樓,說:“你是誰?我不認得你!”落座后,她冷冰冰地望著戶外的青山。
“我是你阿哥——蘆慕云呀!返回格莫村莊,黃阿媽說你……瓦城的事是……”
“住嘴!不要說了——”阿香眼里大滴的淚滾出,“你別跟我提格莫村莊!”
蘆慕云滿腹酸楚,說:“能相見該是多么驚喜的事啊,阿香,難道你忘了……”
“沒有!”阿香抹去淚水,“三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那份情和愛,誰知道竟是一場噩夢……現在看到你這個王八蛋還活著,我也就放心了……從此,我要把你從心里徹底忘掉?!?/p>
蘆慕云掏出玉佛,緊握在手,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每當拿出信物,我就思念如潮水??墒?,想不到這份情是如此沉重!阿香,難道我們不能平心靜氣地談談?”
阿香冷若冰霜道:“有什么好談的!把信物放下!心已死,留它還有什么用?”
“難道給一次機會都不行?”蘆慕云仰望天色,下起了大雨,“就因為這信物,蘆某才活得有廉恥……我捫心自問,從沒玷污至愛的人。阿香,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阿香哭喊道:“你蘆慕云還有廉恥?為一張賣身契,去嫖娼妓,竟把千金情義當兒戲!你已另尋新歡,為哪樣還厚著臉皮來找我?”
蘆慕云趕緊解釋:“阿香,你聽我說……”
阿香憤怒地喊叫道:“你走!別臟了我的耳朵——,聽到沒有!”
蘆慕云被吼得蔫頭耷腦地走出了門。
雨越下越大,阿香爸阿香媽扶門呼喊他回來。
蘆慕云很傷心,朝院外一直走進了夜幕。
阿香媽推開阿香的閨房,說:“轉眼快到子夜,慕云仍坐在雨中,他一直在等你的話呢!”
“放他媽的屁!”阿香抹淚,“你去叫他,我就從樓上跳下去!”
話音剛落,樓下“嘎吱”一聲像撕心裂肺——汽車驟然發(fā)動。三人悚然站起,接著,阿香爸像拉警報一樣朝樓下邊跑邊呼喊。可是,車帶著凄厲的發(fā)動機聲,一路嗚咽而去。
閨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阿香坐在床邊,雙手捂臉,淚從指縫間溢出。過后,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說:“阿媽,我要走了,我去瓦城找那個王八蛋,我的玉佛還在他那里……”
蘆慕云抵抗不了一夜的寒風冷雨,驅車返程,中途發(fā)起了高燒。阿慧為他買藥治病,日夜操勞,每天還忙于做飯洗衣,將家務收拾得井井有條,以至洋樓越來越離不開阿慧。
在阿慧的精心調理下,蘆慕云的病漸趨好轉。然而,他的積蓄所剩無幾,必須趕緊與段爺去賭石場找錢。想到欠阿慧的太多,蘆慕云對阿香的感情也就淡了下來。
阿慧每每坐在客廳里就會發(fā)呆。目前這種尷尬處境令她揪心,考慮到自己的前途風雨飄搖,她思索是否該馬上告辭,以及今后該去哪里謀生。
這天,阿慧去市內買菜返回。
在必經之地,阿香出現了。阿香用奔馳車堵住阿慧,說:“我們能不能談一下條件?”
阿慧回敬道:“如果談錢你就免開尊口,我可不是人販子?!?/p>
阿香鄙視道:“你連那種丑事都做了,還裝出待嫁的純情阿妹?”
阿慧反擊道:“我懷上了他的孩子,你還有資格談條件嗎?”
阿香被激怒了,說:“你不過是個娼妓,就是把心挖給慕云吃,他終究是要拋棄你的!”
這話極大地刺激了阿慧,回到家后,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挎著包袱走進了蘆慕云的房間。
阿慧說:“大哥,我漂亮嗎?給你看最后一眼……以后多保重,我們后會有期?!?/p>
蘆慕云一臉震驚,道:“阿慧,好好的你為什么要走?別鬧了,大家生存不易……準備去哪里呀?”
阿慧搖擺著身子,說:“我年輕漂亮,大哥不用擔心,天地之大,想活還怕沒辦法?”
蘆慕云從床上爬起來,說:“阿慧你要干什么?那可是一條死路啊!”
阿慧頓時淚如墜珠,說:“大哥你沒資格羞辱我,這是阿慧的不幸!知道我為什么以身救你,因為同是淪落異國的同胞……阿慧真的不欠你的了!”
段爺聞聲,慌張地跑進房,說:“好好的,咋散伙呢?阿慧,你任勞任怨,說走,段爺的心都碎了……”
蘆慕云悲傷道:“落難緬甸,大家活得人鬼不如……現在手中的錢,連賭塊小石頭都不夠,輸了就得賣洋樓……到那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只有各自逃生……”
這時,門口有人探了一下頭。
蘆慕云叫道:“進來吧,敏頓,你是不是找到新東家了?”
敏頓尷尬地進房,說:“蘆醫(yī)生說哪里話,這些時你要我跑賭石場搜集信息,今天特地趕回……”
蘆慕云說:“人往高處走是好事,我要恭喜你才對,怎么說大家也是朋友一場嘛?!?/p>
敏頓臉紅道:“我再說一遍,我真的沒去過孟芒鎮(zhèn)!今天我趕回,是得到重要信息,賽當那得了一批小件貨,在翡翠酒店賭石場坐莊?!?/p>
蘆慕云對段爺說:“還清了買樓的欠債,我手頭已十分拮據,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設想,您說去不去趕場?”
段爺當即起身,說:“去!與其坐吃等死,不如破釜沉舟!有賽當那坐莊,風險大不到哪里!”
蘆慕云轉頭對敏頓說:“那我們走吧?!?/p>
蘆慕云轉身出門,阿慧從背后攔腰抱住他,頭蹭在他肩窩,說:“我能夠等,真的不在乎輸贏和貧富……”說著將一件東西塞進了蘆慕云的口袋里。
蘆慕云撫摸著阿慧的頭發(fā),說:“不早了,阿慧,祝我們好運……”
車開到翡翠酒店,三人穿過大廳。
一登上頂樓的賭石場,段爺又大搖大擺起來。蘆慕云和敏頓像馬仔緊隨其后,段爺像威風十足的大佬,逢人就裝腔作勢地打招呼。
大佬高手見段爺到場,頓時眼睛晶亮,驚訝不已,想不到老怪物還養(yǎng)著兩位馬仔!
段爺連連拱手,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虎死不倒威!昨天撿到半人高的金元寶,段爺我一下活過來了!”撣撣新波索,“漂亮吧!叫賽當那出來,看看他段爺死沒死?”
大家哄地大笑。
賽當那跑出來,嘿嘿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今天段爺帶來幾個小錢?”
段爺哈哈大笑,說:“只要你在賭石圈子混,我就不能言富!在傷天害理上,段爺是寡婦抱著夜壺哭——不如你,但你要明白,結交官吏自然高貴,也能借刀殺人,可里面的殺機比明火執(zhí)仗的強盜還兇險齷齪!這就是今天段爺特地來教你的原因。”
賽當那蔑笑道:“你是不是喝多了?十天前看你在垃圾場發(fā)財,吃了兩天剩飯就對人打餿嗝!瞧你揣幾個小錢,一身垃圾臭,根本就不配進賭石場?!?/p>
段爺說:“老子挖過洞子,當過億萬富翁,天堂地獄都走過!昨天在撿垃圾,今天進場賭石,大起大落正是人生之樂,你有我這種氣概嗎?”
大家叫喊著開場。
賽當那將拳頭大小的賭石擺上桌,惡狠狠地說:“今天要你這老東西死得沒地方埋呢!”
段爺“咣”地放下茶盅,說:“賽當那,你就照直說吧,把你那坑蒙拐騙的把戲挑明不就得了!”
賽當那奸笑道:“你這老賭棍,只要看一眼這些石頭,還用我解釋嗎?”
在場的人都是在血與火中煉、經刀口上滾出來的高手,大家拿起賭石一看,倏地感覺石頭像斷頭鬼發(fā)出恐怖的嚎叫,頓時個個口貼封條不吭聲。
賽當那湊過身子,說:“你竟被賭石嚇成這種鬼樣,哼,這些抗日濫調,你威風個屁呀!”
段爺說:“這種小事還用段爺操心?今天是我馬仔賭,給學費我就叫他收你當徒弟?!?/p>
賽當那故作驚詫,說:“是馬仔賭?此話當真?段爺,你不會耍賴吧?”
段爺說:“看你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死相,段爺什么時候跟你開過玩笑?”
賽當那說:“這可是你紅口白牙說的!開場——”
段爺呼喝蘆慕云:“馬仔,別在我后面像站樁雞,去幫你徒弟看幾件破石頭!”
蘆慕云出場,將石頭看了一遍,說:“這不是賽當那的貨,倒像是為我們量身定做的?!?/p>
段爺慌忙坐起,將賭石看了一遍,嘿嘿笑道:“你竟玩到段爺頭上來了!”咚地放下石頭,“聽我馬仔的,我們走!”
“這得要看貨主答不答應!”話音未落,阿香冷若冰霜地走了出來。
蘆慕云失聲驚叫道:“阿香,怎么是你?”
賭石場的大門轟地關上,一隊槍兵拉動槍栓喊叫道:“沒有賽老板的命令,誰也不能走!”
段爺將蘆慕云拉回座位,說:“你去把那賽王八給我滅了,不然我們走不了!”
阿香捂住嘴笑,說:“憨包師父與傻徒弟珠聯璧合,兩人真是活寶一對!”
蘆慕云說:“除非賽老板將價碼提高五倍,不然我?guī)熗經Q不從命,要命有兩條!”
賽當那將銀票甩上桌,說:“這是兩萬塊,我答應你了!”
阿香對桌上的賭石一一開價,都在兩萬左右,然后譏諷道:“馬仔,你看貨千萬別忘帶眼睛,今天你能否死里逃生,就靠你的運氣了。請吧!”
手中的錢不夠,剛才說好貨在千元左右,一旦誘他上鉤就變卦!看完十幾件石頭,件件驚心動魄,蘆慕云靠在椅背上冥思苦想。
段爺挑來揀去,選出兩件石頭遞給蘆慕云,說:“你看這兩件咋樣?”
蘆慕云搖搖頭,說:“不用看,只有一件僅兩成把握。”
阿香洋洋得意,說:“干脆認輸吧!當年連假窗口都認不出,叫憨包賭石,不如趕母豬爬樹?!?/p>
段爺抓起點點松花的賭石,說:“聽我的,就拿這件?!?/p>
賽當那大吼一聲:“到底是你賭還是你馬仔賭?”
阿香搖晃著身子說:“誰看都無所謂,只要不怕丟人現眼?!?/p>
蘆慕云拿出聚光電筒,說:“段爺您看?!贝蠹覈鷶n,他關掉電筒,“您再看這石頭?!?/p>
段爺嚇得目瞪口呆——鐵片隔在兩點松花之間,聚光電筒一照,兩點之間沒有綠;關掉電筒,又還原成鮮艷的綠松花。石頭切開必垮無疑,因為磨成戒面旁邊沒有綠照映,就是廢品。
阿香報復性地笑道:“您這老賭棍,咋像哭呢?這大把年紀還想不開,不就是交代后事嗎?”
蘆慕云拿起帶有癩點的賭石,說:“段爺,給錢!”
段爺插上插頭,說:“錢跑不了,欠你一萬塊,賭漲了給。”
阿香氣得拔掉電源,說:“這不是買小菜,你咋老沒記性?”
賽當那抽出匕首,猛地插上桌,說:“按行規(guī),沒有錢就賭命!”
蘆慕云掏出玉佛,說:“賽老板,你見過這種寶物嗎?給你開個眼界,說說它值多少錢?”
阿香瞥見,側過身,說:“賭石場不是當鋪,沒有現錢就抵押樓契!”
槍兵和地痞聞訊,持刀槍進了場。
賽當那叫囂道:“現在要見錢和樓契,不然砍掉他一條大腿!”
場面頓時緊張,大家都驚恐地看著蘆慕云。
段爺急得直叫喚:“這可怎么辦啦!”
蘆慕云從衣袋里搜出阿慧臨行時塞給他的“護身符”,啪地壓在桌子上。然后,他盯住對手,慢慢揭開。大家眼睛一亮,竟是一張樓契。
“阿香,這是我的全部家當?!碧J慕云拿起選中的賭石,“看遍這些石頭才明白,什么叫盡在不言中!懇請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放我一馬?!?/p>
阿香背過身子,說:“可恨的馬仔,為什么跟我說這些?我現在是恨之欲其死!”言罷轉身跑掉。
蘆慕云接著追出門,可瞬間阿香卻不知去向。
原來,阿香去了隔壁的客房,正坐在沙發(fā)上掩面流淚呢。
阿香爸阿香媽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抬起淚眼,說:“他鬼使神差選中了那件石頭……阿爸,怎么辦啦?”
阿香爸驚得臉變了形,說:“難道他切遍密支那的石頭了?當然,如果他用錯工具,也會賭垮……”
阿香媽說:“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不然干脆撤了這賭局?!?/p>
阿香爸說:“不行!段爺會反手置你于死地,現在只有硬撐,說不準他垮在兵不厭詐呢?!?/p>
阿香焦急道:“可是賽當那會行兇的呀!”
阿香爸叫苦不迭道:“你咋串通敏頓蹚賽當那渾水呢?慕云煉成了賭石的最高境界,我們沒救了!”
恰在這時,楊三跑進房叫道:“蘆醫(yī)生將石頭擦垮了!”
阿香爸一聽,哈哈大笑,說:“一定是他用錯工具了!”
阿香馬上回到賭場。
原來,在阿香和她阿爸阿媽說話的空當,賭桌上的段爺已經打濕了石頭,只見石皮下現出隱藏的綠松花。
段爺指著蘆慕云,說:“你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蘆慕云將石頭用砂輪擦,打濕水的地方現出綠色的松花。接著再擦,綠松花變淡,他當即關掉了電源。再擦恐怕要擦垮!可勢成騎虎,他只有硬著頭皮又擦了幾下,竟擦出白皮殼。
“垮了!”在場人驚叫。
場子里的氣氛驟然緊張,伴隨砂輪機哭喪的空轉,段爺哀號道:“沒擦幾下,咋就不見了呢?有松花下面就有綠啊!”
賽當那指著段爺哈哈大笑,說:“世上有什么比垮石頭還開心的?可是越是垮得鉆心,我就越有快感!”他從桌上抓起銀票和樓契,“媽的,爹親娘親不如錢親!不好意思,今晚段爺只有睡狗窩了,里面冬暖夏涼,睡著可舒服呢!”接著拍案而起,指著蘆慕云,“還不動手卸他一條腿!”
請來的槍兵和地痞蜂擁而上,不由分說,將蘆慕云掀翻按倒,舉刀就要剁。
蘆慕云猛地掙脫,說:“我還沒有輸呢!我要將這石頭切了!”
切石頭更加兇險,這家伙瘋了!在場的人提心吊膽地望著鋸片。
蘆慕云抓住石頭推向鋸口,嘎的一聲怪叫,直到石皮啪地鋸飛,露出了玻璃底的艷綠。
全場哇地驚叫起來。
段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癬下高綠??!還有什么比賭漲更開心?大家看賽王八,像死了男人的寡婦!”接著,他撩動波索,“哦嗬哦嗬”地跳起舞來。
逃過劫難,蘆慕云切去石皮,果然全部癩點消失。接著將石頭打磨拋光,從水桶里洗出一枚碩大的“綠荔枝”,不用說,這石頭大漲特漲。
蘆慕云拿過樓契揣進懷里,說:“謝謝賽老板,你還得交出十萬!”言罷抬眼看向阿香。
阿香甩過十萬元,說:“鋸你個頭?。 鞭D身掩面就跑。
蘆慕云追出門,不見了阿香,接著他跑下樓搜尋,還是遍尋不見。
賭場里,在場的人爭先恐后開價,最后賭石以二十萬元成交。
段爺捧著銀票,喜極而泣。
散場后,三人穿過大廳。蘆慕云躊躇不前,要敏頓開車送段爺回家,他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敏頓拉段爺走,說:“估計林小姐住在翡翠酒店里,如果蘆醫(yī)生和她會面,我們應該回避。”
段爺醒悟道:“慕云,今晚你一定要回來陪我們喝慶功酒啊!”
蘆慕云坐在大廳里沉思默想,突然前面飄過一個熟悉的倩影,挎著繡包快步走出大廳。他騰地站起,快步追隨而去。
阿香停下腳步,說:“這樣不好吧,像賊一樣,聽腳步聲就知道你不是個好人?!?/p>
蘆慕云長吁一口氣,說:“這不是腳步聲,是心靈感應;沒有刻骨銘心,哪會感覺得到?”
“我們已經形同陌路,還有什么好說的?”阿香轉過身,一臉冷漠地敵視著他。
蘆慕云仰望高天流云,說:“阿香,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你若不是看中我的人品,怎會有當初?”
“你還有人品?金屋藏妓,你當我是什么人啦!”阿香淚花閃爍,“你走吧!我不想想起那些傷心往事……”說罷轉身就走。
“阿香,你已經叫我沒自尊了,難道還要我死皮賴臉,一直跟在你后面糾纏?”
阿香只好止步。
蘆慕云遞上手帕,說:“這樣讓人看見不好,我們找個地方,心平氣和地談一下,至于你相信也好,恨也罷,我都心滿意足?!?/p>
阿香一把奪過手帕,擦拭起了淚水。
二人走進了一家茶樓。蘆慕云向老板要了間包房,點了綠茶和果汁,然后緊隨阿香上樓。
面對阿香固守的冷漠,蘆慕云找不出破解之策,他從脖子上取下玉佛,說:“你幾番索要這信物,我執(zhí)意留著,是想還自己一個清白。等我講完事情的經過,你再考慮是否送我?!?/p>
阿香一把抓過玉佛塞進繡包,恨恨地瞥了蘆慕云一眼,起身要走。
“聽我解釋,阿香!”蘆慕云脫下上衣,露出塌陷的肋骨,“這是我去密支那買藥時被山兵打的,我在山中昏死了幾天……有它作證,難道你還不相信?”
阿香跌坐在座位上,側過身,說:“你把衣服穿上!我不想看……”又傷心啜泣,“一場劫難,換來三年的生離死別……你為什么不回孟芒鎮(zhèn),害得我四處尋找……”
“我買回藥,黃阿媽卻說你被死神帶走了。我是醫(yī)生,沒法不相信,從此我最怕見到的是墳……”
阿香掩面痛哭道:“阿哥,你不要說了……”她想不通,黃阿媽為什么棒打鴛鴦,這樣歹毒?現在,他的阿哥逃出苦海,終成大器,并組成了幸福的家庭,而她尋夫三年,只落得凄涼夢斷,孑然一身……
想到此,阿香悲不成聲,說:“為了你,我失去了貞潔,現在老大不小,什么都沒有了……你不能丟下我,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的……阿哥,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啊?”
蘆慕云酸淚盈眶,說:“阿香,要我怎么說你才相信呢?我敢對天發(fā)誓,我與阿慧只有患難情,真的沒有那回事……”于是,他又講起在后江場利用阿慧騙楊老板,借其賭石賭贏高佬,帶她逃出火坑的事。
阿香聽后很震驚,也是百感交集,說:“謝謝阿哥沒有忘記阿香,這海誓山盟重比千金,經歷再多的磨難也值得!”她拿出玉佛套在蘆慕云的脖子上,“信義之物,只有阿哥才配……”說罷,她解開烏云般的發(fā)髻,目光熱辣,傳遞著灼人的渴望和期待。
蘆慕云與之擁抱,雙方企盼的愛火迅猛燎原。
阿香閉上眼呻吟道:“抱抱我,阿哥?!?/p>
兩人顫抖纏繞,化作縹緲的輕云。
阿香撫摸著蘆慕云,說:“阿哥,我們去酒店吧,這樣弄得都難受……”
纏綿悱惻良久,阿香頓時緊張,這樣下去太危險,一旦弄得擦槍走火,定會身敗名裂!她趕緊坐起,不懷好意地說:“看阿哥做賊心虛的樣子,還有哪樣不滿足的?”然后理好發(fā)髻靠在他懷里,“阿哥,今晚我們去酒店,明天清早回孟芒鎮(zhèn)吧?!?/p>
蘆慕云頗為躊躇,說:“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阿香壞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一位?想找兩個老婆呀,你就不怕我吃醋?”
蘆慕云說:“段爺是我的再生父母,哪能不辭而別?阿慧幫我逃出火坑,欠下孽債是要了結的?!?/p>
阿香坐起,說:“你可不要叫阿香難堪!今天我是被你的誠意打動了,阿慧的事,不用你操心……”
蘆慕云一籌莫展,說:“我回去找阿慧商談,打算給她一大筆錢,然后送她回國。同時我還要抓緊時間為段爺贖別墅養(yǎng)老,并借機會安撫他。只有將這些事了結,我才會安寧?!?/p>
阿香哀嘆道:“并非我不通情達理,只是擔憂你與那妖精分手變成了牽手,騙得阿香一直等白了頭……”
蘆慕云撫摸著阿香的手,說:“相信我,阿香,我一定會處理好的!”
阿香挽著蘆慕云的手起身,說:“走吧,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阿香又不能拿石頭砸破天?!?/p>
出了茶樓,阿香送了蘆慕云一程又一程,直到見到城郊的洋樓,她才轉身灑淚而去。
蘆慕云當天趕回,阿慧喜出望外將他迎進門,說今天買回好多酒菜,為大哥慶賀,隨即忙進忙出將菜端上桌,拿出“人頭馬”酒,要大家圍著桌子坐。
蘆慕云給阿慧斟酒,說:“今天大哥要敬酒謝你,如果不是你塞給我樓契,今晚我們都得討飯。”
阿慧起身與蘆慕云碰杯,說:“酒沒喝人先醉,祝阿慧能年年伺候大哥,永遠幸福!”
段爺和敏頓搶著叫嚷道:“罰酒罰酒,你應該敬你大哥,哪有自己敬自己的?”
阿慧眉眼一挑,捂住酒杯道:“其實我敬大哥,你們沒聽懂。我和大哥生死患難,夫妻緣分,能‘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也是阿慧的福分。你們認為我說錯了嗎?”
段爺拍案叫絕,說:“阿慧這話說得好!我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段爺我早抱孫子。”
阿慧馬上起身回敬:“謝謝段爺吉言!我借花獻佛,代我大哥祝您當爺爺!”
蘆慕云轉移話題,說:“我最大的心愿是幫段爺收回別墅?!苯又鴨柮纛D,“你摸清賽當那的情況了嗎?半月之內我要與他了斷恩怨。”
敏頓說:“賽當那是個無賴,他清楚玩不過你,就會在背后磨刀,你可要提防他下毒手。”
段爺一飲而盡,說:“這世界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待你變成億萬富翁,用錢就能砸死賽當那!”
大家喝到高興處,就沒有節(jié)制,你一杯我一盞的,不知不覺段爺和敏頓都喝醉了。
趁蘆慕云扶倆人回房,阿慧趕緊打掃場地,裝滿一桶熱水提上樓。她推開蘆慕云的房門,見他正坐在床沿上看書。
阿慧輕輕掩上門,說:“洗澡水打來了,你看還需要什么?”
蘆慕云放下書,說:“你坐吧,我們好久沒在一起談心了。”
阿慧挨著他坐下,靠在他肩頭曖昧地一笑。
蘆慕云臉微微一紅,撫摸著她的手,說:“阿慧,如果有天堂與地獄,你會選擇哪樣?”
阿慧摟著他的肩頭,說:“我會選擇大哥,因為大哥既是天堂,也是地獄,怎么選擇都不會錯?!币娝降妹H粺o措,她忍不住咯咯直笑,“別繞彎子了,大哥,我清楚你今天的用意。乖,膽子放大點兒,不妨說出來讓阿慧聽聽!”
蘆慕云萬萬沒想到阿慧如此精明,將他剝得光光!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低聲細氣地說:“對不起,阿慧,大哥想送你回國過安逸日子,你要多少錢,只管開口……”
房間里陷入沉寂,令人窒息。
突然,阿慧笑得淚流滿面,說:“謝謝大哥說了真心話,就像蹲在牢籠里的死囚,終于等到宣判,我曉得,這不過是遲早的事……”
蘆慕云被笑得不知所措,說:“真對不起,阿慧,我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阿慧緩緩起身,眉眼多情流芳,吟道:“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吟罷又道,“我不是唐婉,但比她幸運。一個曾墮落風塵的女子,能攀上大哥并度過難忘的時光,分手還要送錢,值得!”
蘆慕云羞愧難當,說:“如果你真想回國,大膽開口,哪怕賣掉這棟洋樓……”
阿慧神情凜然,說:“那我就大膽開個價,大哥你聽著,心值多少錢?我摯愛的人要走,心也變了……大哥,你說需要多少錢買回?如果不夠,我去賣身……”
此話猶如蜂針毒刺,蘆慕云無奈哀嘆道:“一個是我事實上的妻子,一位是我沒還清的孽債!千斤信義只能兌現一次,丟下哪個我都郁悶終生!唯有遁入空門才能解脫……”
阿慧掩面痛哭,說:“我有個辦法,不知大哥是否同意?我們雖有名無實,但有緣千里,淪落天涯不堪回首……這一別山高水長,弦斷琴亡,阿慧不免相思難忘。大哥,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后阿慧孤獨寂寞,一旦想起,如在眼前……”
“說真的,我沒有資格跟你談條件,你說吧。”蘆慕云為自己背信棄義倍感羞愧。
阿慧拭去淚,說:“錢,我可以一分不要,但大哥欠我的不能不答應,過完半個月的夫妻生活我就走……大哥正值壯年,與阿香享有天長地久……”
蘆慕云心靈震撼,現在終于發(fā)現,聰明是一種美,一旦被漂亮女人擁有,就注入天使般的神韻,變成勾魂攝魄。頃刻間,他之前的防線幻滅,萌發(fā)起對溫馨的渴求。
阿慧臉上掛著淚水和微笑,說:“等我懷上大哥的孩子,每當回想起異國的蹉跎歲月,我懷抱孩子就如同見到大哥,品嘗美好和苦難,回想結伴走過的生死路,也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蘆慕云頓覺熱血沸騰,他抱過她酥軟的身子,與之忘情熱吻。很快,欲望像脫韁的野馬,沖垮了一切羈絆,在高峰峽谷中奔騰,二人在天作地合中近乎瘋狂……
這天,蘆慕云和阿慧在外面沐浴歸來。
走進大院,蘆慕云感覺詫異,段爺坐在客廳里,眼光甚是古怪。
跨進大門,他嚇了一跳,幾個槍兵像黑頭青蛙藏在暗處,用冰冷的槍口抵住了他。
阿慧端著木盆進門,也嚇得驚慌失措。
“你!還有你!都是非法移民!”當官的指著蘆慕云和阿慧吼叫道。
蘆慕云問段爺:“他們是詐錢還是要命?”
段爺哭喪著叫喊道:“自古兵匪一家,他們只會欺負華人!”
蘆慕云叫阿慧快去清理衣服,接著對段爺說:“我要走了,您多保重?!?/p>
阿慧抱著包袱驚惶地跑下樓。倆人隨即被押上了吉普車。
段爺追喊著說:“我會救你們的……”
吉普車一路呼嘯穿過瓦城,竟然開進通往邊境的崎嶇山路,最終停在邊境深山中的一處監(jiān)獄。
鐵門訇然打開,蘆慕云和阿慧被分別押進了牢房。
靠著陰濕的墻壁,蘆慕云百無聊賴,這不是你的國家,文化不同,難得與其融為一體;越走下去越迷茫,不知是通向地獄還是墳場?他心如止水,只有恨滿腔。
“咣啷”一聲,鐵門打開,蘆慕云從昏睡中驚醒,終于盼到有人來過問了。獄警打開腳鐐,將蘆慕云帶進了審訊室。
審訊官五十歲左右,盤腿坐在榻榻米上。他例行公事地問了一番,也不提非法入境的事。然后,他點燃一支煙,漫不經心地問:“你是醫(yī)生嗎?密支那的那場瘟疫是不是你治好的?”
蘆慕云靈光一閃,說:“對!我當時還治好了當地的一位高級軍官!”
審訊官盯著他說:“你既然有高超的醫(yī)術,就可以賺大錢,為什么在賭石場賭命?”
蘆慕云像抓到救命稻草,說:“挖玉的窮,病得要死也沒錢看病,所以我只好靠賭石謀生?!?/p>
審訊官冷冰冰地說:“給你看個病人,治得好就放你,治不好就斃了你!”
蘆慕云滿口答應,說:“另外我有個條件,放了我妻子,她是無辜的?!?/p>
審訊官不接他的話,轉頭對秘書說:“先帶他去吃飯?!?/p>
秘書誠惶誠恐地躬著腰后退,帶著蘆慕云出了門。
到了飯廳,蘆慕云驚詫得不敢相信,桌上竟然有肉有魚,還有酒。
秘書伺立一旁,等著幫蘆慕云盛飯。蘆慕云心里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放下筷子問:“喝完這頓斷頭酒,是否送我上路?”見秘書緘口不言,他扔下筷子站了起來。
秘書為難地說:“你不會有事的,上司的事我不能亂講,不然我要掉腦袋?!?/p>
蘆慕云將鹵菜、飲料塞進荷包,說:“上路前,求你讓我見我妻子最后一面?!?/p>
“沒問題,這事我能辦到?!泵貢挷徽f,帶他去了女監(jiān)。
秘書在上司面前佝腰夾襠像被劁了的,一旦出了門,腰板立刻挺直,威風八面,他一叫喚,大小頭目皆肅然起敬,監(jiān)獄的鐵門接連打開,一路暢通無阻。
到達現場,蘆慕云不禁毛骨悚然,只見一披頭散發(fā)的女鬼被鎖在地樁上,地上鎖著幾個頭顱!他對著頭顱凄厲叫喊道:“阿慧,你在哪里?”
地上所有的頭顱都在動,有一個猛地揚起,驚叫道:“大哥!”接著號啕大哭。
原來阿慧被關在了土牢里,地下挖的是地窖似的坑,她身子蹲在坑里,頸上鎖著木枷。
蘆慕云抓住秘書,哀求他放了阿慧。
秘書呵斥管監(jiān)的,說:“把這女人放了!”
管監(jiān)的慌忙開鎖,將阿慧扶出,然后給阿慧安排了單間。
秘書說:“沒有比這更好的監(jiān)號了,我只有這點兒權力。”
兩人在監(jiān)號里抱頭痛哭。
蘆慕云連忙拿出鹵菜和飲料。阿慧抓過鹵菜塞進嘴里,仰頸一氣喝干了飲料,然后失神地坐著流淚。蘆慕云勸慰她,說不久他們會被釋放的。阿慧泣不成聲,絕望地直搖頭。
時間到了,蘆慕云抓住阿慧的手,說:“答應我,阿慧!如果重見天日,我們一定要生死結伴,遠走高飛!”
阿慧擦拭著淚水,點了點頭。
秘書對管監(jiān)的嚴詞交代了幾句,然后帶領蘆慕云出了女監(jiān)。
蘆慕云和阿慧突然被人帶走后,段爺和敏頓都慌了手腳。敏頓說他可以找人疏通關系,救出蘆慕云和阿慧,但需要花一大筆錢。段爺二話不說,立刻四處籌錢。于是,敏頓每天像催命鬼一樣,逼得段爺像沒頭的蒼蠅,拿著樓契跑錢莊求抵押??墒?,錢莊的老板們都見死不救,眾口一詞:“監(jiān)獄是個無底洞,段爺這是拿錢打水漂呢!”
這天,段爺又是無功而返。正走著,突然后面有人叫喊,原來是敏頓派人來報信,說已經聯系到了錢莊,要段爺馬上帶上樓契和已經籌到的部分現金,敏頓正在酒店等他去監(jiān)獄贖人。那伙計說完,就匆匆地走了。
段爺如聞金雞報曉,立刻攜帶著樓契和現金去找敏頓。
走到半路,一輛奔馳車嘎地停在段爺面前,阿香走下車來。
阿香說:“段爺,我到處找您呢!”
段爺惱火地說:“我看見你就晦氣,你找我干什么?”
阿香拽住段爺說:“我先是聽說蘆慕云和阿慧出事了,又聽說您帶著樓契和錢要去監(jiān)獄撈人?這主意是誰出的?他這是要一次性把您吃干榨盡??!”
段爺固執(zhí)得像塊冷鐵,唯恐阿香要搶他的錢,掙扎著疾走。
阿香死死拽住他不放,說:“今天不論是誰,只要提用錢贖人,全部由我付,但您必須帶我去見他!”
在阿香一再追問下,段爺說出抵押樓契借高利貸,有神通廣大的人帶他去監(jiān)獄贖人救命。
阿香將他拉上車,說:“既然如此,那我陪您去監(jiān)獄?!?/p>
奔馳車一路狂奔,直抵瓦城監(jiān)獄。
阿香帶段爺進監(jiān)獄大廳問蘆慕云的情況。
時逢監(jiān)獄長到值班室,聽完阿香的陳述,他說:“我們監(jiān)獄已經有半年沒收押過犯人了,你男人肯定是被綁架了!”
接著,監(jiān)獄長要守監(jiān)官給倆人看收監(jiān)記錄,果然記錄簿上半年是空白。
阿香嚇出一身冷汗,說:“好危險,差點兒中了圈套!也不知出這主意的人是敏頓還是賽當那?”
段爺搖頭說:“敏頓有占便宜的毛病,但是為了救慕云,他也在出謀劃策,四處奔波,應該不是他在搗鬼。”
兩人出了監(jiān)獄,阿香發(fā)動汽車,一路駛到酒家停下。
阿香打開車門,說:“段爺,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我陪您進去坐坐吧。”
段爺滿肚子苦水正想找人傾吐,便隨阿香進了大廳。
杯酒入愁腸,阿香淚水盈眶,說:“滿以為能帶阿哥回家,沒想到禍從天降,他被綁架了!”
段爺迷惘地說:“我還以為是你干的好事呢!除了你和賽當那,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陷害慕云?”
“不僅是段爺,換了誰也會這樣想。以后我與阿哥見了面,怎么說得清?”阿香嘆息著,含淚講起了她與蘆慕云相知相愛、在茶樓和好如初、約定半月回孟芒鎮(zhèn)的事……于是抹淚發(fā)誓,“無論花多少錢,一定要把這事查清楚,叫那無恥小人還我一個清白!”
為了救蘆慕云,段爺今天險些將老命搭上,他緊握酒杯,虛弱地說:“命運真的捉弄人……我老了,與慕云的緣分也快走到盡頭……”接著仰頸一飲而盡,起身離席,“阿香,段爺今天真的感激不盡,并謝謝你這杯酒,我先走了?!?/p>
阿香上前攙扶道:“段爺,您醉了?;丶业穆诽h,您看這外面已是萬家燈火,我送您吧?!?/p>
段爺搖手攔住阿香,說:“我現在就想一個人摸黑走走。”
早晨,秘書滿面春風地進門,要帶蘆慕云去用早餐。
蘆慕云斷然拒絕,說:“你們要么殺了我,要么快定罪,叫我度日如年,比鈍刀割肉還難受!”
秘書還是不肯透半句口風,場面十分難堪。
想到人家?guī)土俗约捍竺?,蘆慕云便找梯子下臺,說:“我總得知道你上司的官銜吧,你不介紹一下,我怎么稱呼他?”
秘書肅然起敬,說:“他是邊境X幫的司令!你叫他將軍就是了!”
蘆慕云這下更加困惑。
隨秘書來到餐廳后,蘆慕云更是驚詫,桌上滿是洋煙洋酒、山珍海味。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秘書趕緊制止,湊在他耳邊說:“等一等,有人要來與你面談?!?/p>
片刻后,審訊蘆慕云的人進來了,正是秘書口里所稱的司令。
司令一進門就熱情地招呼道:“蘆醫(yī)生,叫你久等了,請坐請坐!”其身后跟著一個年輕美貌、華麗盛裝的女人。不用說,她一定是將軍的小老婆。
蘆慕云趕緊站起來向司令問好。
落座后,司令拿起筷子說:“從今天起,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這里有一流的廚師?!?/p>
司令的小老婆卻不動筷,只是保持著優(yōu)雅的微笑坐著。在緬甸,女人是不上桌陪客的,今天算是例外。
蘆慕云只須看一眼司令小老婆的臉色,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舉杯敬酒,說:“謝謝將軍盛情款待!您的病人得的是腎病,治好需要時間?!?/p>
司令驚詫道:“我并沒說病人,你怎么知道病情?該不是吹牛吧?”
蘆慕云說:“我在大學讀了五年西醫(yī),臨床研究中醫(yī),只要觀察對方的臉色,對其病情就有七分的把握?!?/p>
司令臉色凝重地說:“我夫人確實得了腎病,看的醫(yī)生也不少,他們都說這病很麻煩,不是建議開刀,就是換腎,把人嚇得不知怎么辦!”
蘆慕云詫異道:“難道緬甸連這種常見病都看不好?”
司令嘆息道:“緬甸割大煙看石頭堪稱一流,就是沒有好的醫(yī)生。你說吧,如果能換腎,我去抓一個來斃了,把他的腎挖出來!”
蘆慕云說:“你以為腎臟是能隨便換的么?沒有治療排異的藥物和血液透析設備,病人會死得更快。”
“那可怎么辦?你說這病沒救了?”司令小老婆嚇得直顫抖。
接下來,蘆慕云翻閱了小老婆的病歷,對司令說:“夫人的病歷反映,她是不需要換腎的,只是炎癥很厲害而已?!?/p>
司令舒了口氣,面露喜色,說:“你總算沒把我嚇死……你只說這病有沒有希望?怎么能治好?”
蘆慕云自信地說:“先給她消除炎癥,然后用中西醫(yī)結合的方法治療,化解結石后將它打下來。”
司令開懷大笑,說:“我像尋寶一樣才打聽到你!只要蘆醫(yī)生打掉石頭,開醫(yī)院的費用我包了?!?/p>
司令小老婆附和說:“奈枝,你要重謝蘆醫(yī)生,他可是我們的大救星?。 ?/p>
蘆慕云聽到“奈枝”二字,心里一驚,忽然記起了一件事:他跟阿香在一起時,阿香就曾提起過“奈枝”這個人!于是他問:“請原諒我的冒昧,將軍的尊名是不是‘奈枝?”
“是啊!”司令感到很突兀,接著反應奇快,“蘆醫(yī)生問我的名字,有什么講究?”
原來如此!蘆慕云心里的謎底揭開了,他遭綁架,并非是軍閥司令為了給小老婆看病,而是有人蓄意陷害他!這個人,是他此前萬萬沒有想到的。
蘆慕云平復了一下心情,說:“我保證將夫人的病治好,但是,將軍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放了我妻子?!?/p>
司令笑道:“蘆醫(yī)生你太小氣,對我來說這是條件嗎?”接著命令秘書,“半個月后,只要夫人的病情有好轉,放他們一起走?!?/p>
蘆慕云欣然要來紙筆,開了處方和清單,要司令照單將藥和所需的器材買回來。
半個月時間很快到了,這天,秘書來到單人號間,要阿慧打好包袱準備走。
阿慧詫異地說:“怎么不見我大哥?不是說好放我倆一起走的嗎?”
秘書幫她提上包袱,說:“小姐快走吧,汽車喇叭在催促呢?!?/p>
阿慧抹淚說:“不見到我丈夫,我哪里都不去?!?/p>
秘書警告說:“這里沒有人能活著出去,唯獨你是個奇跡。”
阿慧說:“就算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秘書嘆息說:“實話告訴你,蘆醫(yī)生活不了了,馬上要被綁赴刑場了!”
阿慧吃驚地說:“大哥治好了司令老婆的病,難道司令恩將仇報?我不信,我要親自去刑場看看?!?/p>
秘書拗不過阿慧,要槍兵將她押到臨近刑場的走廊里。
秘書指著刑場說:“這里隔著鐵絲網,能看見蘆醫(yī)生,以免你干傻事?!?/p>
阿慧以淚洗面,說:“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你們怎么能卸磨殺驢?”
秘書命令槍兵控制住阿慧,說等一會兒見到戴黑頭套的死囚,那就是蘆醫(yī)生。
交代完后,秘書疾步去提死囚犯,布置刑場。
這時,蘆慕云正在犯愁呢,昨天他提醒秘書,司令承諾半個月放他走,今天是最后期限。
秘書趕到,說:“夫人感覺不舒服,已趕去仰光請專家會診,你要等她的檢查結果。”
蘆慕云詫異地說:“經過我的精心治療,夫人的病已日漸好轉,可你竟說沒有變化,這是什么意思?”
不一會兒,司令陪著小老婆回來了,他對蘆慕云視而不見,拿出專家會診的結果,說:“你自己看吧。”
蘆慕云看完結果,震驚地說:“將軍懷疑我治病敷衍塞責?我哪敢拿性命當兒戲,請將軍明察?!?/p>
司令大發(fā)雷霆,說:“會診報告寫得很清楚:你害怕兔死狗烹,故意拿我夫人的病當護身符!”接著一拍桌子,“給他戴上黑頭套,拉出去斃了!”
秘書立刻給蘆慕云戴上了黑頭套。
站在臨近刑場走廊上的阿慧一眼看見蘆慕云戴著黑頭套,被兩名槍兵押著趕赴刑場,便聲嘶力竭地哭喊道:“蘆慕云,我的夫??!蒼天老爺,冤枉啊……”
蘆慕云聽見阿慧的哭喊聲,猛地扭過頭呼喊道:“阿慧,我要先走一步了!”
槍兵塞住蘆慕云的嘴,將他拖到刑場。不久,里面?zhèn)鞒鲂行痰臉屄暋?/p>
阿慧天旋地轉,昏死了過去。秘書叫槍兵將她抬上吉普車開走。
吉普車開出深山,向中緬邊境開去??斓津v沖時,押車的槍兵叫停,將阿慧趕下了車。
倔強的阿慧并沒有回中國,而是搭上一輛緬甸貨車返回了瓦城。
其實,蘆慕云并沒有死,子彈是從他頭頂飛過去的。
秘書喝令槍兵給蘆慕云松綁取頭套,然后將他帶到刑場旁的休息間。
司令坐在桌前等候,說:“我親自趕來監(jiān)場,你還有什么話要說的?”
蘆慕云說:“我救死扶傷,問心無愧,將軍為什么演這場鬧劇?”
司令說:“前幾天用藥,我夫人的病情確有好轉,但之后結石就無動于衷了,我借請專家會診,戳穿了你的老底?!?/p>
蘆慕云說:“中醫(yī)治病本就如此,病情好轉后,首先需要穩(wěn)定,再來變換藥方。若是貿然行事,只會適得其反,鬧出人命?!?/p>
司令說:“我知道你是條硬漢,我也可以赦你不死!但你要道出實情,怎么才能將結石治好?!?/p>
蘆慕云考慮良久,說:“我承諾給將軍夫人治病,就如履薄冰;難辦的是,要將夫人的病治斷根,必須采集到幾味中藥?!?/p>
司令說:“你怎么不早說!秘書,你根據蘆醫(yī)生的要求,準備車輛前往山里采藥。”
秘書領命,帶著槍兵,押著蘆慕云出門,登上吉普車,開出了監(jiān)獄。
吉普車駛進了原始森林的山路,輾轉到達目的地后,停在了山腳下。
秘書下車說:“你們兩個,一前一后監(jiān)視蘆醫(yī)生采藥,如果他逃脫了,我們都得死!”
兩槍兵子彈上膛,說:“您放心,一有風吹草動我們就開槍!”
蘆慕云背上采藥工具,與監(jiān)視他的倆槍兵開始爬山。
槍兵前后夾著他攀爬山崖。
爬上崖頂,蘆慕云援手將后面的槍兵朝上拽,等他攀到崖沿時,蘆慕云突然一松手,將其踢下絕壁。前面的槍兵大驚,馬上朝蘆慕云開火,蘆慕云滾入草叢,亡命逃竄,消失在莽林中。
槍兵持槍在林中搜索。蘆慕云持棍藏在大樹背后,乘其不備,跳出來將其擊倒。秘書聽見槍聲趕到,等著他的卻是黑洞洞的槍口。蘆慕云將秘書繳械,取下車鑰匙,朝山下疾跑,然后駕車逃離了大山。
段爺正在家里心急如焚,忽見阿慧一臉憔悴地走進大廳。他驚問道:“阿慧,你回來了?你咋一個人回來了?慕云呢?”
阿慧坐在沙發(fā)上,埋頭哭泣了半天,才說:“大哥他……不會回來了……”
段爺驚道:“你是說慕云遇害了?是你親眼所見還是聽人謠傳?”
阿慧哭道:“段爺,我是特地回來報喪的,大哥他被綁赴刑場……回不來了……”
段爺只覺天旋地轉,昏厥了過去。阿慧急忙掐住他的人中,將他救醒。
段爺號啕大哭道:“慕云啊,我的兒啊!你萬里迢迢來尋父,卻落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誰下毒手綁架了你,叫我孤老終身!”
阿慧拿出白布,在大廳里布置靈堂,擺上靈牌,點燃了香燭紙錢。倆人在靈堂前痛哭流涕。
敏頓來了,進門就喊:“我已經打聽清楚,蘆醫(yī)生在給土匪司令的小老婆治病,不久就會被放回!”見到大廳里掛著白幔、阿慧披麻戴孝,他不由大驚,“阿慧,你咋被放回來了?難道蘆醫(yī)生……”
阿慧起身上樓,進房打好包袱,推開蘆慕云的房間,坐在床沿流淚。
敏頓輕巧地走進來,說:“阿慧,你還蒙在鼓里呢,知道綁匪為什么把你放回,卻將蘆醫(yī)生殺害嗎?”
阿慧拭淚道:“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
敏頓得意地說:“我現在就是百萬富翁,不久還會坐擁億萬!蘆醫(yī)生死了,我要帶你回家!”
阿慧發(fā)怵道:“你咋有這么多錢?蘆醫(yī)生難道是被你害的?哼,如果要想破鏡重圓,你總該透個底吧!”
“沒有人會相信我的!但這是事實,天機不可泄露!”敏頓叼著煙,神秘兮兮地說。見阿慧一臉不屑,他急了,“你也不相信我?好吧,只要你同意,我馬上兌現一百萬,然后帶你走!”
阿慧流淚道:“如果你真心愛我,就向段爺抖出我們的關系,我好一身輕松地跟你走,我不想再騙人了?!?/p>
“沒問題,現在兵荒馬亂的,誰顧得上誰呀!”敏頓趁機抱住阿慧,急不可耐朝她臉上啃。
阿慧指指樓下,將敏頓推開,挽住他的手下樓。
段爺見狀,先是一愣,繼而低垂著眼要阿慧坐,說:“這餐齋飯做得不成樣子……”
阿慧起身斟酒敬段爺,說:“謝謝段爺,這餐齋飯不尋常,可惜阿慧沒什么報答……現在敏頓有話要對您說。”
段爺疑惑地望著敏頓。
敏頓頭也不抬地說:“反正大家要散伙了,對不起,段爺,我要帶阿慧先走一步。”
段爺說:“難道不能等七天再走?慕云平日待你們不薄啊!”見兩人沒有反應,他將酒杯摔得粉碎,“敏頓,你這種人不配!我決不會讓阿慧跟你走!”
敏頓撕破臉喊叫道:“那可由不得你!你要進棺材了,還要我們陪伴?”
阿慧背過身子啜泣,說:“我忘不了段爺的恩情……段爺是怕我受苦,您放心,敏頓已經是百萬富翁了?!鞭D而呵斥,“敏頓,你還不將我們的關系抖出,好讓段爺放心,然后我們就走!”
敏頓一飲而盡,說:“段爺,你只知道是我要阿慧去勾引蘆醫(yī)生,但你并不知道阿慧是我的結發(fā)妻子!現在蘆醫(yī)生已死,我要帶她回家,你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段爺氣得身子顫抖。
阿慧含淚呵斥敏頓道:“你還不快去兌現你那一百萬,然后租車過來!盡在這里惹段爺慪氣!”
敏頓放下酒杯出去了。
阿慧挎上包袱,起身告別,說:“段爺,您多保重,阿慧要走了……”
段爺痛苦地搖頭,說:“你們真是夫妻?不是說你是黃阿媽的侄女,還沒找到婆家的嗎?你當真以為他是百萬富翁?”
“我確實是他的前妻,是被生活所迫才……”阿慧哭泣道,“敏頓是個人渣,當過土匪,為錢財不擇手段,我不會一錯再錯。阿慧深知沒錢無法活,可是這世上情義無價,所以我歷盡艱辛回來報喪,最后見段爺一面……”
段爺醒悟過來,說:“你好不容易逃出牢籠,現在生存不易啊,你為什么要走呢?”
阿慧也不回答,對著洋樓凄然一笑,背上包袱轉身就走。
“等等!”段爺一眼瞥見院外駛來的是跑邊境的包租車,便掉頭跑進房間里,拿出一沓港幣塞進阿慧的包袱,緊握阿慧的手,“我知道你這一去,再難回來,到了邊境后,別忘了給段爺寫信,不然,段爺會惦記到死的……”
阿慧含淚點頭,說:“段爺,以后阿慧不能照顧您了,您多保重……”
包租車在院外按喇叭催促,阿慧咚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起身灑淚而去。
也巧,阿慧和敏頓走了不到一個鐘頭,蘆慕云竟駕車回到了小洋樓。
段爺出門見了,驚叫道:“是慕云?兒子,你回來啦!”說罷瘋狂呼喊,號啕大哭。
蘆慕云好不容易才安撫住段爺。進了大廳,見里面的靈堂供著他的靈牌,他恍然大悟,叫喊道:“阿慧——,你阿哥活過來了!”
屋子里沒有回音。
段爺拭淚道:“阿慧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蘆慕云似墜落無底的深淵,吼叫道:“阿慧,你咋不等兩天,連最后見面的機會也不給!”
段爺勸慰道:“慕云,你別這樣,阿慧快刀斬亂麻……對你未嘗不是件好事,你可以跟阿香……”
“別再提這個女人了!”蘆慕云煩躁道。
段爺詫異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你和阿香應該有個好結局呀,做人要講誠信?。 ?/p>
蘆慕云憤怒道:“她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女人了,我和阿慧沒死在她手上已是萬幸!”說罷上了樓。
段爺愣住了。
回到房間,蘆慕云憑窗臨風,遠方靜靜地流淌著伊洛瓦底江。洋樓旁是巍峨的曼德勒山,肅然聳立,為江水送行。他觸景生情,驚覺這無聲逝去的歲月,都隨一江潮汐遠去……
驀然,一輛藍色奔馳車駛入蘆慕云眼簾,車子沿公路御風而行,徑直駛進了大院——阿香來了!
車門打開,墜出一束彩綢繡花籠基。接著,一雙靸著精美拖鞋、性感而又熟悉的腳伸出。走出車廂,阿香依然野性靈氣。她快步走進靈堂,邊跪著燒錢紙,邊凄風苦雨地痛哭。
見段爺臉色古怪,她驚詫地問:“段爺,我沒變成鬼吧?您說,咋把您嚇成這樣?”
段爺憋了半天,還是說出來了:“阿香!慕云……他死里逃生,回來了!”
“啊——”阿香驚得爬起,“您說我阿哥被放回來了?他人呢?”
段爺囁嚅道:“可是……可是,慕云有事又走了……”眨巴著眼開始撒謊。
阿香一把掀翻靈堂,說:“人活著設什么靈堂!妻子來了還裝神弄鬼,你出來呀!”
段爺也叫喊道:“王八蛋你下來呀!你朝思暮想的罌粟花妖來了!”
蘆慕云臉色冰冷地望著窗外,懶得回答。
阿香含淚呼喊道:“蘆慕云,阿香沒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就算你與阿慧有那回事,老娘也不在乎!如果這樣躲著傷人,那我們的情和愛就徹底完了!”
蘆慕云一臉冷漠地緩步下樓,旁若無人地坐進沙發(fā),繃著臉一言不發(fā)。
段爺討好阿香道:“他是狗肉,你好好教訓他!我去給你們做團圓飯。”轉身去了廚房。
阿香幾番瞥眼蘆慕云,撇嘴故作不屑,輕蔑冷笑道:“阿哥,你這算什么?不像個男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見他點燃煙,懶得看她一眼,阿香一把奪過甩掉,說:“熏死人啦!抽你個頭??!說話呀,咋像死人!是哪個欠你的?”
蘆慕云說:“當然有人欠我的!可憐阿慧被迫同意回國,你還不放過她,并將我一同綁架!”
“放屁!”阿香驚得委屈地喊叫,“阿香再沒有人性,也不會做這種缺德事!”見他臉色冷漠無動于衷,她傷心地問,“你相信阿香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你認為阿香會這么歹毒?那我為什么到處花錢求人救你?你咋要追到孟芒鎮(zhèn)死皮賴臉地求我?還有在格莫村莊……是王八蛋把老娘騙上床的!”
蘆慕云說:“你知不知道阿慧當時有多可憐?一提送她回國,就像被人扒得光光的,給再多錢也不要,只求早走!你竟在她傷口上抹鹽!”
阿香滿是醋意,說:“喲,還蠻憐香惜玉的。你愛上阿慧只管隨她去,老娘不稀罕,但為哪樣朝老娘頭上潑臟水?”
蘆慕云憤怒道:“之前我死都不相信是你干的,直到最后才弄清楚,你為什么做這種事!”
阿香氣得顫抖,說:“你想冤死我是不是?難道還不清楚我把心挖給你了……現在竟借故倒打一耙!原來茶樓說的是花言巧語,是騙人!”她提起繡包哭喊,“天啦,我咋認識了你……枉費了阿香一番真情!阿哥,你把信物給我,還給我!”
蘆慕云緊捂胸口,說:“我不給!那是不可能的!”
見他不肯交還,阿香氣沖沖地朝外走。
“等等!你認識土匪司令奈枝,是他綁架了我!只要說清這件事,一切就會煙消云散!”
阿香捂著胸口,痛苦不已,說:“我認不認識奈枝,與你屁相干!”
蘆慕云冷笑道:“你不要抵賴!當年我倆私奔,途中被槍兵攔截,他們要槍斃我,你掏出路條哭喊,說你是什么‘奈枝將軍的表妹,我才幸免于難!”
阿香痛哭道:“邊民遇到槍兵誰不撒謊,誰不假借奈枝的手令避險?如果你愛著阿慧盡管去,用不著編這些騙人的鬼話!”
阿香哭著跨進駕駛室,咣地關上車門,驟然發(fā)動了汽車。
段爺追喊:“停車!停車!阿香,我有話要說……”可是車已如離弦之箭上了公路。
段爺蔫頭耷腦地返回,說:“你這個憨包,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喲!”接著坐在沙發(fā)上,說起敏頓和賽當那合伙詐騙,得益于阿香拯救,他才幸免于難。
蘆慕云聽后,痛悔不已,天啦,真相原來是這樣,竟是阿香拯救了洋樓、巨款和段爺的命!
(阿香一氣之下再次和蘆慕云反目,為了報復蘆慕云,她先是讓蘆慕云在賭石場上輸得傾家蕩產,被迫遠走,又在被敏頓迷奸后,賭氣嫁給了敏頓。段爺為了報仇,燒死了仇人賽當那后自焚而死,并留下遺書讓阿香明白,一直在背后搗鬼的人其實是敏頓。至于當初綁架蘆慕云和阿慧的幕后指使人,則是阿香爸阿香媽,他們也是受了敏頓的唆使,意圖阻止蘆慕云和阿香破鏡重圓……因篇幅所限,以上內容和相關情節(jié)只能省去,在此略作交代。)
且說阿香埋葬了段爺,回到酒店,流著淚收拾行李,打算永訣傷心之地。
突然傳出咚咚的敲門聲,她開門一看,驚呆了,原來是她阿爸和阿媽,后面還跟著敏頓。
阿香爸勸慰阿香道:“女兒啊,人死不能復生,你也替慕云盡孝了……接到敏頓的報信后,我們特地趕來接你回家。”
阿香不動聲色地扎緊頭上的孝布,說:“敏頓,你去叫服務生把飯菜端進房,今天我們紅白喜事一起辦。”
敏頓匆匆出門去辦理。
聽腳步聲走遠,阿香憤恨地說:“阿爸阿媽,段爺用自焚揭開了謎底,敏頓一直在坑害我們,也一直在尋找‘林家玉,這次更是要破釜沉舟劫寶!”
阿香爸阿香媽大吃一驚,既然落入了敏頓的劫寶圈套,那現在他們一家人的處境就岌岌可危了。
“這都是我釀下的苦酒,卻把段爺害了……”阿香拿出瓶酒放在桌上,“敏頓這狗雜種欺人太甚,逼得阿香鋌而走險,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敏頓匆匆返回,領著服務生進房,將飯菜擺上了桌。
阿香舉杯,說:“敏頓,現在我倆木已成舟,我總算明白,過日子需要男人,這杯酒我敬你!”
敏頓激動地一口干了,說:“感謝林小姐不嫌棄,以后敏頓為了你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幾杯下肚,敏頓暈暈乎乎,頭痛難忍,驚恐地問:“林小姐,這酒咋搞的?是不是……”
“是的,酒里放了毒藥!”阿香冷冰冰地說,“狗雜種,你不是也用酒害過我嗎?現在老娘是以牙還牙!”
敏頓捂著肚子號叫道:“阿香,你快給我解藥,不然我死了,你也要償命!”
阿香拿出銀票和離婚證書甩在敏頓面前,說:“先簽字,解藥后給,說出你的陰謀,不然你就去死!”
敏頓抓過銀票揣進口袋,在離婚證書上簽了字,接著便道出了所有的陰謀詭計。
真相太殘忍,阿香心如刀絞!悔不該放走阿哥,今后山高水長,哪里才是鵲橋歸路?
敏頓咚地跪在阿香面前,說:“林小姐,你快給解藥吧!我快不行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可是,這里廟小妖精大,池淺王八多,個個長著勢利眼。剛來時,人家礙著賭石大王的面子讓他進場看貨。石頭傳到他手里,他便如饑似渴地看;沒有傳到,他從不伸手去拿。不久,掉毛的鳳凰不如雞,所有人就對他視而不見,討厭他只看不買。
大的場合去不了,就到小場子轉。這里的人檔次更低,缺乏應有的禮貌和教養(yǎng),甚至呵斥不讓他進場看貨,說他閑得無聊跑來湊熱鬧,看人家賭石自己占著茅坑不拉屎!他可是受過高等教育、精通中西醫(yī)的名醫(yī)啊,竟當面被搶白,弄得他灰溜溜的,臉沒處擱。
曾幾何時,他蘆慕云一擲千金,是中緬賭石界的梟雄、刀架在脖子上卻面不改色的亡命賭徒;常年與無數高手風云際會是何等的威風,想當年這些人給他當馬仔都輪不上??墒窃洔婧ky為水,賭石界不認資歷,只認錢的厚度。
遷到猛拱會卡場口后,情況更糟,竟一個月無貨可看。今天賭石場,依舊門可羅雀。
回到窩棚里,蘆慕云坐看沉默的帕敢山,執(zhí)拗地想念孟芒鎮(zhèn),思念著阿香。既然這里沒有機會,不如干脆離開。于是,他起身回窩棚收拾行囊。
兩位挖洞子的伙計慌張跑來,說:“蘆醫(yī)生,有件‘白元砂你敢不敢賭?”
“白元砂”難得碰見,里面質地透亮,如果石頭稍有表現,那肯定是天價。
蘆慕云心情沉重,說:“這種貨我買不起,錢不夠,去了也枉然?!?/p>
伙計甲焦急地說:“玉石商們等著你到場呢,你不去會后悔的!”見他無動于衷,伙計乙便將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
今天上午,猛拱會卡場口挖到一件三十公斤的“白元砂”。洞子伙計半年沒拿到工錢,都吵著要賣石頭,而老板只肯按磚頭料出價一千。伙計們不答應,至少要賣兩千銀元。雙方談不攏就打了起來,最后達成妥協:將石頭當場拍賣。
事情鬧大,驚動了淘寶的玉石商們??墒堑瓤吹截?,大家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石頭上既無蟒帶又沒松花,看不出有任何表現。在場人吃不準,提出把蘆醫(yī)生請來,看他開價多少。
蘆慕云這才跟著倆伙計出了門。
解石棚圍著一幫玉石商,正在爭論。見蘆慕云來了,他們馬上像百鳥朝鳳,迎上前將他拉進了場子。
“蘆醫(yī)生,看這貨咋樣?大家等你開價呢。”緬甸玉石商嚼著檳榔,腳像黑雞婆踩著石頭。
“四千。”蘆慕云點燃煙,頭也不抬。
“四千?連貨都沒看清,蘆醫(yī)生你沒搞錯吧?”在場的人感到詫異。
緬甸玉石商嘿嘿笑道:“真佛不露相,你從來只看不買。我加一千!”
蘆慕云惱火道:“大家給面子我才開價,你愛買就買,別拿我墊背?!?/p>
緬甸玉石商得意道:“蘆醫(yī)生是投石問路,你看中的貨錯不了,肯定是好貨?!?/p>
蘆慕云不滿,說:“你不是很有錢嗎?今天我做中介,幫你加兩千?!?/p>
緬甸玉石商認了,說:“蘆醫(yī)生是藏在密支那的人精,你瞟賭石的眼神騙不了我——想買!”
這家伙太陰險了!蘆慕云冷冰冰地說:“好啦,想買我就成全你,落到我手里你會后悔的?!?/p>
洞子老板趁熱打鐵,催大家趕緊叫價。
在場的人議論紛紛,埋怨不該騙蘆醫(yī)生來,他發(fā)現上當會惱火的。有的嘆息看不懂,這石頭什么表現也沒有,他倆兜里的錢發(fā)燒,在比瘋勁吧!
“我再加兩千。”緬甸玉石商踩住“白元砂”,“你還加不加價?不然我就成交。”
蘆慕云盯住對方,說:“一萬!我各拿你們百分之五的中介費,沒意見就成交?!?/p>
緬甸玉石商又是嘿嘿一笑,說:“你當我是憨包呀?到底是你買還是我買?要不然咱倆換個位置?”見他沉默不語,彈飛煙蒂,“沒有錢,你起什么哄嘛!”
蘆慕云臉一沉,說:“你知道我沒錢,為什么把我叫來?你有眼力就盡管賭,借驢推磨不地道!今天要么你賠禮,九千塊把貨拿走;要么一萬成交,我賺中介費,這個磨不能白推!”
老緬蔫了,尷尬地笑著。
蘆慕云咄咄逼人,說:“你到底賭不賭啊?你放棄了我就成交!”
緬甸玉石商反復考慮后,說:“我決定不玩了!看蘆醫(yī)生付清一萬塊就走……”
蘆慕云拿出銀票甩給老板,說:“這貨本來是他的,可惜他沒有賭徒的氣概,姜還是老的辣!”
剛剛叫他來的伙計忍不住問:“這石頭什么表現都沒有,蘆醫(yī)生不當面切一刀咋放心?”
“不用了!”蘆慕云要伙計送貨,“就是表現太多把人騙了,要不然咋會落到我手里?!?/p>
江湖一張紙,一捅就破!在場的人驚得眼珠都快掉出來,難道這件“白元砂”裹滿了蟒帶?可是石頭沒解開,其中必定有詐。
第二天,蘆慕云和他的“白元砂”就一起失蹤了。守洞子的夜游人透露:雞叫頭遍,蘆醫(yī)生斜挎包袱出門,馱著“白元砂”趕馬上路。估計他為了保全面子,趁著夜幕偷偷離開了猛拱會卡場口。
蘆慕云揚鞭催馬,馱著“白元砂”翻山越嶺,一路風餐露宿,迎朝霞送夕陽來到邊境。望見云霧繚繞中的孟芒鎮(zhèn),他欣喜若狂,“吁”地叫馬停住。
笑望青色的山脈,漫山遍野怒放的罌粟花,他仿佛看到野性靈氣的阿香聽見情郎呼喚,聞聲沖出木樓,躍起將他撲倒,恨他遲遲不歸而撕咬;倆人在草叢中你來我往,瘋得滿地打滾,要死要活地擁抱!
他欲望膨脹,“吁”的一聲,揮鞭趕路,學著馬幫漢子,面對大山粗野地吆喝:
好女莫嫁馬鍋頭喲,望斷青山綠水,寒來暑往守竹樓。好男莫當慵懶漢喲,告別高堂婆娘,窮走夷方急走場……
一時唱得斜陽金輝,群山回應,風也有情。
不知不覺踏上了孟芒鎮(zhèn)的石板路,蘆慕云油然想起他的初戀——他與罌粟花妖邂逅潑水節(jié),被其野性靈氣征服……那是一次驚魂的牽手,時間雖如白駒過隙,但這里的一草一木總關情。
來到木樓前,蘆慕云心花怒發(fā),卸下馬鞍呼喊道:“迷死男人的罌粟花妖,阿哥想死你啦!”
呼喚聲穿云破霧,在山坳中久久回蕩,可是木樓悄然,沒有人回應。
許久,木樓里走出一位少婦,陌生地打量著他。他腦袋嗡的一聲,木樓大門上滴血的“囍”字觸目驚心!他一下癱坐在石頭上,自言自語道:“阿香,你不是說得好好的,一直要等到地老天荒的嗎?”
蘆慕云拿出碗,上前借故討水喝,想打聽阿香的情況。少婦害怕他進屋,呵斥他快走,說她只是受雇當保姆守樓,阿香已經結婚生子,因提防有中國男人找來,一家人借走親戚躲避了。
一聲晴天霹靂,蘆慕云腦袋一片空白,他急切地追問:“阿香找的是什么樣的男人?”
少婦道:“人家生兒育女了你還找來,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蘆慕云對著木樓呼喊道:“阿香,我千里迢迢趕回,已無家可歸了!”他要進去看一眼就走。
少婦不讓進,抱出一個娃子,說:“你看這娃子,還有什么可懷疑的!雖然阿香的男人又黑又丑,但是人家夫妻恩愛,家庭和睦。你死皮賴臉的,是要拆散人家的婚姻嗎?”說著將他推出木樓,關上了門。
蘆慕云蒙了,少婦說的丑男人應該就是敏頓!他辛辛苦苦趕來,卻被狗咬了!望著滴血的“喜”字,他的心也在淌血:癩蛤蟆終于吃到天鵝肉了!這言而無信的賤婦,竟將我無情拋棄,嫁給了那個卑鄙無恥的馬仔!我大不該送上門來自取其辱!
蘆慕云緊咬腮幫,扶著老馬,用破衣袖擦拭一臉的風塵,抱起“白元砂”馱上馬鞍,滿懷冤屈和一腔仇恨,落寞地離開了孟芒鎮(zhèn)。
又是一年春草綠,凄清的曼德勒山華僑公墓熱鬧起來。清明節(jié),緬甸的華僑不忘祖訓,穿著色彩斑斕的籠基、波索,像一群異化了的精靈,相繼來此祭掃。
陣陣硝煙撫過荒草,阿香蹲在段爺墳頭供上祭品、鮮花,點燃香燭,為亡靈燒紙錢,祈禱段爺在天國舒心愜意。陡然,她發(fā)現墳前遺留著幾堆舊灰燼,暗示有人來過,可灰燼經風吹雨打,不知祭掃是何時。
她望著段爺的墳頭發(fā)呆,清明節(jié)趕來祭掃,滿以為能與蘆慕云不期而遇,不料滿懷期待又落空。一時她睹物思情,燕子去了還會回,可是望斷秋水,蘆慕云一去經年無消息。每當夜半醒來,淚濕枕頭,夢里盡是兩情纏綿,相思難忘。
坐看曼德勒山,她想起了當初死里逃生的一幕:
在酒店里,敏頓綁架了林家三口,威逼阿香交出車鑰匙。
車駛進緬北原始森林,在崎嶇坎坷的山路上顛簸。這里是無數中國抗日遠征軍的葬身地,沿途可見散落的白骨。在莽林里顛簸了半天,敏頓突然停車,拔掉車鑰匙,叮囑黃阿媽監(jiān)視阿香他們,因為解藥的緣故,他喝水太多,不得不下車鉆進灌木叢中屙尿。阿香見有機可乘,忽然從后座撲向黃阿媽,捂住她的嘴。阿香爸則翻身到駕駛室,驟然將車發(fā)動。敏頓哪里知道阿香爸有備用車鑰匙,大驚失色,提著波索狂追,但哪里追得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香一家逃掉。
逃回孟芒鎮(zhèn),為防止敏頓隨后追來,阿香爸當即賣掉了木樓。于是,阿香淚別故土,另走他鄉(xiāng)。這樣一來,她與蘆慕云的音信就徹底斷了。
不久后,阿香又踏上了尋夫路,駕車到各個場口尋覓。沒人知道蘆慕云這個人。同時,場口賭石業(yè)凋敝,市場已經轉移到仰光和泰國的清邁,那里生意紅火,是賭石的天堂。
阿香尋遍了仰光、泰國清邁的賭石場,依舊不見蘆慕云的蹤影。當初,蘆慕云為了償還對阿香的誤會與虧欠,故意在賭場上慘輸給了阿香,并承諾半年之內再回孟芒鎮(zhèn)找她。誰知一年過去,他竟杳無音信,阿香都快急瘋了。
他會不會去了孟芒鎮(zhèn)?若是去了,看見人去樓空,他會作何感想?
阿香來瓦城掃墓前,特地回了一趟孟芒鎮(zhèn),木樓大門貼著醒目的“囍”字。這本該是她和蘆慕云同衾共剪的,好一番鴛鴦蝴蝶夢,卻為他人做了嫁衣。
聽見叩門聲,少婦懷抱著孩子從木樓走出,驚訝地說:“原來是林小姐,快進來坐?!?/p>
她不肯進屋,因為江山易主,睹舊物傷懷,于是撩起籠基,與少婦坐在大院里聊天。
阿香問:“今年有沒有人找來?”
少婦曖昧地一笑,說:“有,說是你男人,可是……”
阿香驚惶地追問:“這人有多高?長什么模樣?”
少婦咯咯笑道:“那又黑又丑的瘋子胡說是你男人!孟芒鎮(zhèn)的人都說小姐是靈性的罌粟花妖,咋看上了瘋子?他得了相思病,在孟芒鎮(zhèn)滯留了幾個月,后來就失蹤了?!?/p>
阿香心里咯噔一下,少婦說的就是敏頓!她聽得像嚼到糞蛆,惡心想吐。
原來,阿香和阿爸阿媽賣掉木樓剛走,敏頓就帶領律師、官兵趕到了,可抄遍木樓卻一無所獲。
阿香不甘心,追問道:“除此之外,難道沒有別的人找來?”
少婦眉頭緊鎖道:“是有位風塵仆仆的男子,他卸下馬鞍,坐在石頭上抽煙,還盯著木樓上的‘囍字發(fā)呆,一直坐到天黑。第二天早晨他就不見了……”
阿香眼睛紅濕,說:“你一眼看出他是中國人,是不是?這人很帥很有氣質,是不是?”
少婦驚叫道:“啊,我想起來了,他是馱著石頭回來的。這人很沉穩(wěn),像賭石場的老手?!?/p>
一聽“馱著石頭”,阿香掩面痛哭,說:“這才是我真正的男人??!阿妹,賣樓時我們是有約定的,凡是中國男人找來,你得介紹我家的不幸,轉告清明節(jié)這天……”
少婦為難得臉都扭曲了,只是搖頭,欲言又止。
阿香一個勁地追問:“阿妹,你說沒說清明節(jié)?到底對我男人講了什么?你快說啊!”
少婦說:“我說我說!當時,我認為你在外搞野男人……我說你和丑男人已結婚生子,現在夫妻恩愛,在走親戚,要他別破壞人家的幸?!?/p>
“天啦,這是要我的命!”阿香失聲痛哭,“你這個蠢貨,咋能傷天害理,昧著良心撒謊!你知道我們夫妻盼了多少年嗎?就你這番話,比殺我還可怕!”
少婦委屈地哭著說:“是林爺要我這樣說的,如果我不氣走你男人,林爺就買兇燒樓!”
阿香揪住少婦,說:“騙人!除非我阿爸瘋了!他咋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少婦抹去淚水,說:“我是同情你的不幸遭遇,才說真話的,我敢對菩薩發(fā)誓!”
“阿爸,您這到底是為什么??!”阿香關上車門,狂奔出孟芒鎮(zhèn)。開到荒野無人地,她伏在方向盤上放聲大哭,腦海里浮現出蘆慕云牽著老馬,馱著沉重如山的石頭,帶著情殤走向天涯的情景……
現在,置身曼德勒山的華僑公墓,阿香回想起孟芒鎮(zhèn)之行,不覺淚濕衣衫。
已經陪伴段爺多時了,她舉目西望,夕陽如火,將伊洛瓦底江浸染,給曼德勒山鍍上了一抹金色。望著墓碑前的舊灰燼,失望之余,同時感到安慰——她的阿哥仍活在人間!他馱著石頭翻山越嶺,堅忍不拔地回到孟芒鎮(zhèn),說明他還摯愛著她。就像她矢志不渝地尋覓,又千里迢迢趕來公墓企盼與他邂逅一樣,想必她阿哥同樣也在四處打聽,尋找他的罌粟花妖……
奔馳車疾駛進綺羅鎮(zhèn),嘎地停在一戶人家門前。
阿香跑下車,沖進屋高喊道:“林娃,你給我滾出來!”
阿香媽慌張地攔住問:“阿香,你發(fā)什么神經啦?”
阿香抓住掃帚,說:“今天我認他是我阿爸,這把掃帚卻不認識!”
阿香媽奪下掃帚說:“你這憨包,他是你阿爸呀!”
阿香呵斥說:“他是我阿爸嗎?那他為什么屢次要拆散我和阿哥?你們還講不講廉恥?”
阿香媽一臉詫異,說:“不就是上次綁架蘆慕云的事嗎?已經過去兩年了,還提它干什么?”
阿香痛哭說:“我找買木樓的少婦問了,她被迫承認我阿哥馱著石頭找上門,并說我阿爸威脅要燒木樓,逼她撒謊說我嫁給敏頓生下了娃子,要她將我阿哥逼走!”見阿媽緘口不言,黯然流淚,阿香哭喊道,“阿媽,您說話呀,這都是你們干的好事!”
阿香媽掩面哭泣,拒絕開口。
阿香起身,說:“你們終于趕走我阿哥了,目的是要他恩斷情絕!”
阿香爸走進客廳,哀號道:“阿香,我的好女兒,你就可憐可憐你阿爸阿媽吧?!?/p>
阿香轉身,淚眼汪汪地說:“阿爸,您都聽到了,您還有什么好說的?”
阿香爸老淚縱橫,說:“你阿爸是個有罪的人,為了自己的女兒,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都敢做。”
阿香哭喊道:“您三番五次害我,不道出緣由,叫我怎么原諒您?”
阿香爸只是搖頭,說:“饒了你阿爸吧,就算逼死,我也不會說……”
阿香媽憤怒地打斷阿香爸的話,說:“這都是你們干的好事!”
原來,二十多年前,原本是夫妻的林娃和黃阿媽,利用段爺識得“林家玉”的價值,以股份引誘段爺暫將妻子(阿香媽)抵押給林娃。誰知阿香媽已懷上了阿香,林娃便連哄帶騙,帶著“林家玉”和阿香媽逃之夭夭。在上海,二人走投無路,只得將“林家玉”押了死當。輾轉回到緬甸后,他們一家三口為了躲避段爺和黃阿媽,一直到處躲躲藏藏……
阿香爸抬起頭,說:“我到南奇找過段爺的同鄉(xiāng)兼戰(zhàn)友何爺,他證實慕云是段爺的親兒子……你和蘆慕云有可能是兄妹!”
“這都是你們男人造的孽!”阿香媽哭訴道,“連我都無法確定……萬一他們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那你我就是遭天譴的罪人!”
“我也是為女兒著想啊!”阿香爸抹淚道,“世上買不到后悔藥,萬一近親結婚,后果不堪設想!好在已將兩人徹底拆散……”
阿香聽不下去了,瘋了般跑了出去。
經過長途跋涉,蘆慕云須發(fā)披肩,衣衫破碎,馱著石頭到達了泰國清邁。
走進珠寶城,里面阡陌縱橫,商鋪林立,柜臺里珠光寶氣,琳瑯滿目。街道上珠寶商摩肩接踵。清邁也是珠寶集散地,賭石、加工、銷售十分繁榮。
蘆慕云形同乞丐,牽馬徜徉其間,打聽賭石場的所在。經人指點,他循著鋸聲,來到一家大商號的加工廠。
走進工棚,鋸臺旁圍著一幫港臺、南洋等地的珠寶商,他們盯著鋸臺上一件黃梨皮的山石,商號老板正在給石頭劃線。
蘆慕云驚詫他將線劃偏了,一旦解垮,將損失慘重。
果不其然,在尖嘯的鋸聲中,石皮鋸飛,露出灰藍雜色——垮了!
貨主是一港商,冷汗直滴。
商號老板問還切不切。
此時,港商如亂箭穿心,害怕再切下去損失更加慘重,他問商號老板:“石頭這樣賣要虧多少錢?”這一問不打緊,玉石商們虎視眈眈,準備趁火打劫。
商號老板關閉電源,說:“你是貨主,自己開個價吧,不然就此結束?!?/p>
港商只能斷腕求生,說:“剛才是一百萬港幣買的,我認虧三十萬!”
蘆慕云只差沒喊出:你不懂貨竟敢賭石!再切一刀就是冰種“春帶彩”(質地紅綠相間),這可是高檔手鐲料??!如果解開有黑色的紅綠黑“福祿壽”——你就發(fā)大財啦!
港商斷腕,價低得見骨,可是在場的人都搖頭,說解垮的石頭不值錢,只能當磚頭料論斤賣。
蘆慕云忍不住,叫喊道:“老板,你已經解垮,不如繼續(xù)切,說不定大有希望!”
在場人大驚——黑松林里殺出個李逵!轉頭嚇得瞠目結舌,來人似深山里跑出的野人!
港商賭垮石頭,正惱火呢,便沖蘆慕云吼道:“這石頭是隨便切的呀!我的錢越切越小,你用命賠?”
蘆慕云卸下“白元砂”,說:“老板,這石頭有救??!繼續(xù)切,不僅能挽回損失,而且大有賺頭?!?/p>
這乞丐好大的口氣!珠寶商們惱怒道:“是誰沒把籠子關好,讓他跑出來了!”
蘆慕云冷笑道:“你們說這種話有意思嗎?我有把握切漲,并以‘白元砂擔保?!?/p>
商號老板制止大家,仔細查看“白元砂”,說:“你說吧,要賣什么價?”
蘆慕云伸出拇指,說:“老板好眼力!既然看出門道,我就開個最低價,港幣兩千萬?!?/p>
大家嚇了一跳,這乞丐竟敢拿磚頭料愚弄人!石頭上連根毛的表現都沒有,憑什么張口就要兩千萬?于是大家罵罵咧咧,說這種石頭河灘多的是,你竟敢撿來丟人現眼,還不拖走?
商號老板點燃煙,說:“看不到,一千萬可以考慮?!?/p>
這下大家都傻了眼,一千萬港幣也夠嚇人的,搞不懂商號老板咋開出如此天文數字。
“那是不可能的!”蘆慕云感嘆,“我開的價已經夠低了,老板,這是一件奇石??!”
商號老板一臉傲氣,說:“兄弟,這種貨有幾人看得懂?你不過花小錢買到,已經賺得夠多了。不用再說了,港幣一千五百萬!”
“我只能說聲對不起,少一分不賣!”蘆慕云底氣十足,“我敢說,一旦解開,石破天驚!”
商號老板乜斜著眼問:“如果解開是絲絲綠呢?我擔一分風險,至少要賺三分利??!”
蘆慕云考慮了一會兒,說:“如果里面賭出滿綠呢?老板您就不能再加一點兒?”
商號老板吱地彈飛煙頭,說:“把石頭拖走!你知不知道貨到地頭死?”
生意沒救了,蘆慕云反倒平靜下來,說:“老板應該懂得規(guī)矩,你到底是賭石還是開玩笑?”
“聽到沒有,把石頭拖出去!我做生意從來就干脆,最恨流涎搭鼻子!”
蘆慕云將石頭馱上馬鞍,冷笑道:“老板,你做生意太不地道!知道我說這話的意思嗎?”
“等等!”港商賭垮石頭,反應奇快,借故向商號老板求教“白元砂”的奧秘。
商號老板派頭十足,說:“沒人識得破,這‘白元砂渾身裹滿蟒帶,如果有一點兒松花,兩千萬不貴!這乞丐曾是賭石場一擲千金的頂尖高手,今天我價已開滿,他不該毫厘必爭!”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其一語道破天機!同時,蘆慕云嚇得冷汗沾背,明白石頭美中不足,并且貨到地頭死。石頭一旦賣不掉,“白元砂”就要他死在清邁!
港商大笑,說:“你知道強龍難壓地頭蛇嗎?你先幫我切石頭,切漲,二八分成!”
沒想到能絕路逢生!蘆慕云抱起港商的黃梨皮,也不劃線,先切小頭,用手一抹——綠了!珠寶商們驚詫,那塊綠足以保本!他接著切大頭,竟切出“福祿壽”,石頭無疑大漲。
珠寶商們叫價聲此起彼伏:“兩百萬我買了!”
“不賣!我要拖回香港!”港商甩給蘆慕云二十萬港幣,“這是見面禮,希望繼續(xù)合作。”
商號老板拍拍蘆慕云的肩頭,說:“不錯不錯!一來我這里就賺大錢,可以走了吧?”
港商拉著商號老板求情,說:“老板,求您了,您不開恩,他休想在清邁賣賭石,對他就是絕路。”
商號老板搡開港商,盯著蘆慕云,說:“你剛才說我是坑蒙拐騙?那你得還我個公道!”
蘆慕云抱起“白元砂”上鋸臺,說:“我不賣賭貨賣明貨,瞬間斷生死,將石頭切了!”
“白元砂”推向鋸口,驟然發(fā)出尖嘯怪叫,一直持續(xù)到“嘎吱”一聲,石皮鋸飛。
“絲絲綠!”有人失聲驚叫,“垮了!”
全場駭得大氣不敢出。
商號老板冷笑道:“兄弟,麻雀掉進粗糠里,十萬港幣也沒人要!”
蘆慕云眼前一陣黑暗,美好的期盼瞬間灰飛煙滅。他一聲恐怖的喝叫,飛身撲向鋸口。港商反應奇快,攔腰抱住,硬是將他從寒風四射的鋸口拽下。
港商大罵道:“混蛋!絲絲綠可以做手鐲嘛,繼續(xù)賭,說不定還會出奇跡呢!”
這話如醍醐灌頂,蘆慕云拾起切下的石塊端詳,抬眼問:“能否借您的機器用一下?”
商號老板正眼不看,說:“用吧,賭垮橫豎一個樣!”
經打磨拋光,蘆慕云開動鉆床,將石片車成手鐲;拋光水洗后,對著陽光細細地照看。
突然,蘆慕云仰面哈哈大笑,撲通跪下,舉著手鐲仰天長嘯道:“段爺,睜開眼啦!兒子大難不死,要帶您回家!阿香,害男人的罌粟花妖!我要找你討回公道……”
蘆慕云抹去淚水,須發(fā)飛揚,兇相畢露,活脫脫一個山野瘋鬼。
珠寶商們嚇得心驚膽戰(zhàn),真?zhèn)€是賭石如賭命!有人駭叫:“這人瘋了!防止他撲向鋸臺!”但誰也不敢上前。
蘆慕云舉著手鐲,跳起潑水節(jié)的“花妖舞”。手鐲在強烈陽光照射下,發(fā)出刺眼的光芒。
珠寶商們驚得瞠目結舌,一眼認出這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手鐲無一絲瑕疵,像清澈碧綠的河流泛著金光,翠綠的魚草、浮萍飄蕩在其中,經陽光照射,靈氣活現。
大家呼地圍攏來爭相傳看。
商號老板抓過手鐲揣進懷里,說:“我給你開價,兩百萬港幣!”
成交后,蘆慕云抱起“白元砂”馱上馬鞍,跟隨那港商匆匆離去,當天不知去向。
不久,“蘆慕云手鐲”轟動香港嘉士德拍賣會,每只拍出兩千萬港幣,成為富豪巨賈們爭相收藏的奇貨。同時它作為一大奇觀,被載入了翡翠史冊。
關于蘆慕云的傳說很多——他成為中國的基督山伯爵,尋找罌粟花妖復仇;有人說在香港嘉士德玉石拍賣會上見到他;有人說在湖南益陽看到過他,他與阿慧和兒子生活在一起;有人說他在曼德勒華僑公墓做法事,將段爺的遺骸取送回國……之后他銷聲匿跡,像帕敢山云飛霧度的暮靄晨嵐,給人們留下了一個難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