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松林灣
我們不認識蝴蝶。蝴蝶是一本從來就沒被打開的書,是與花朵、春天狹路相逢的使者,也是一位守護著園圃里的春神的帶刀侍衛(wèi)。她經歷過花期的戰(zhàn)爭,經歷過枯葉的絕壁,經歷過秋斬的火焰,經歷過亡族滅國的危機,至今,我們無從知道。我們,只看到她恣肆的飛翔、她斑斕的翅膀、她清絕的面容,在帶給我們狂歡、動感的同時,少有人去關注她內心陡峭的孤獨,與靈魂里無人喚醒的沉陷。
下午的蝴蝶,翅膀上有注疏的花香;晚上的蝴蝶,羽翼上有啞劇的憂傷;黎明的蝴蝶,頭部一對錘狀的觸角,帶來露珠里的驚艷與癡狂。密布的花紋,隱藏了一個皇族的身世。絢麗的日落,豹紋的誘惑,都是她絕密而斑斕的化妝。
萬物各有其類,花朵各有其主,蝴蝶各有不同。她們,在花叢,在刀叢,在樹叢,有時,也在沸點的鼎熩,展開翅膀。
沒人看見,披著迷彩的蝴蝶,吸食著露,吸食著葉,吸食著花粉,吸食更多的絕望。
正在我面前盤旋飛舞的蝴蝶,轉眼就消失不見。
直到時間的槍口,抵住我浮腫的想象。
一 解開《詩經》的第三顆紐扣,我們會聽見金屬劃出封面的風聲,讀到戰(zhàn)死不退的同義詞。還會看見烈士荷戟,于寧靜的夜間草叢,翻動一部有1.4億年歷史的傳奇家譜。
越為忠烈,越為孤僻。
從認識蟋蟀始,從讀《詩經》始,追尋地表、磚石、土穴、草叢間的烈士。
找尋他的骨骸,細焙,利尿,破血,利咽。
治療一個國家的小兒水腫、腎虛酸軟、尿路結石。
二 沒有人讀透蟋蟀的鳴聲,沒有人看透蟋蟀的搏殺。千百年,都沒有。只要慘烈的戰(zhàn)爭還在人間上演,殘酷的拼刺還在世界繼續(xù),蟋蟀的悲劇就沒有結束。
三 “刺,刺,刺……”肉搏還在進行,鮮血還在流淌。
觸角,抵足,拼肩,抵胯。
刺入頭顱的刀聲,折斷腿骨的脆響,穿透肋巴的恩仇,剜出眼珠的快意,抵消不了一場絕殺,抵消不了在場的嘻哈。
尖叫,掌聲,喝彩,“再狠一點,快,左邊,快,右方”的吼叫者,原形畢露。
忘卻吼叫者,也身墜血腥、殺戮之中。
四 “織,織,織……”更遠處,低弱的音符,在茅屋響起,怎么也擋不住寒冷的侵入。那用衰微的身影,貧寒的經線與枯萎的緯線,織不出云朵、星光的鎧甲,織不出溪流與丘陵的溫暖。更抵御不住更遠處的孤獨、疲憊的夜行。
五 “嘰,嘰,嘰……”更遠的遠處,兒在異鄉(xiāng)啼,不見故山青,唯見冷鍋庭。庭外,風大了些;凋零,早了些;皺紋,多了些;懸空的陰影,濃了些。
好吧,一只蟋蟀的深夜,摘下幾片枯片,覆住軀殼。
夢里,也不再聞織布的慈祥,不再見老屋的安詳,不再瞻桑梓的目光。
沒有誰會認為,沒有脊椎,就是軟弱。相對于無脊椎動物的蜻蜓,我也只能低下頭顱。
蜻蜓,是溫婉的玉。為了池塘和河山,她在她的復眼里,懷著身孕。
蜻蜓,是偉岸的樹。一只雄性的蜻蜓,為了孩子,他會舍身。
她們都曾經在《詩經》里飛,在《樂府》里飛,在《唐詩》里飛,在一口甜蜜的諾言里飛,在大片金黃的愛情上飛,也在一副將要付諸火炬的棺材里飛。
她的飛動,讓一片山川,從霧霾里睜開眼睛;也讓一口深井,聽見了世界走動的聲音,特別是寂寞的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