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 上

川上，本名張良明，1965 年9 月出生于湖北漢陽。1980 年代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曾主編詩歌民刊《新世紀》。主要作品收錄于《象形》及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誰是張堪布》?，F(xiàn)居武漢。

懷抱

江水把每一顆石頭

都磨成溫潤的樣子

在神農溪

成千上萬顆石頭

從江底涌出來

或坐、或臥

一顆推著一顆

往吃水線上涌

整座山谷

都是這些石頭

或坐、或臥的樣子

行走到好幾公里之外

還能見到這些石頭

或坐、或臥的樣子

江水早已磨去

它們身上多余的部分

以至于我們已無從知曉

它們當初的模樣

到河邊去

那時候我還小

做不了過重的力氣活

也不懂得

什么時候該種大豆

什么時候該種扁豆

但我會放牛

會拿著撮箕和鏟子

跟在牛后撿牛糞

我們家的牛

是一頭牯牛

不到三歲

正是長蠻力的時候

我拉牠到田埂上吃草

牠拉著我往河邊走

河邊會有什么呢

我騎到牠的背上

這頭犟牛

不吃田埂上的露水草

一個勁地往河邊走

老許從不遠處

走過來

這個住在我們村里的

外鄉(xiāng)人

總是比我們起得早

他已去過河邊

天剛蒙蒙亮

他從我們身邊

一晃而過

過河

有些河流是靠想象流動的

如果想象力足夠大

河流就可以變成瀑布

窗外行走的人是一條河流

說夢話的人是另一條

一直行走的人

可能會最終走向高處

如果有足夠的推動力

河水也會流向山頂

他一直在說夢話

詞語的河流會從夢中流進現(xiàn)實

把聲音關進石頭里

把聲音

關進石頭里

讓石頭長草

從嫩黃到墨綠

草的生長

一節(jié)一節(jié)的

都合著節(jié)拍

一節(jié)一節(jié)的

每個早晨

每株草上

都掛著一顆

透明的石頭

像淚水

把聲音關進石頭里

被同時關進去的

不只是聲音

錄音機

昨晚的錄音機

在床頭

響了一夜

說話人

是一位長者

幾年前

他離開了我們

人走了

聲音還在

這么深的夜

只有這個聲音

在說話

反反復復

既溫柔又妥帖

說完第一件事

說第二件事

第三件事

偶爾這聲音

有點沙啞

氣息之間

有明顯的停頓

我不說話

不入眠

只是坐著

坐在

這個聲音里

他說

他說 9：10 出門

與9：10 出門

會不會

有明顯的不同

他說 9：10 出門

在人行道上

走上3 分鐘

走到十字路口

剛好遇到紅燈

剛好可以

被9：11

出門的自己

趕上

他說 9：10 出門

在人行道上

走上3 分鐘

走到十字路口

正好遇見綠燈

馬路對面

就是廣場

廣場上人很多

他只是其中的一個

廣場的四周

全是道路

每一條

都連著另一條

他說 9：11

出門的自己

將在馬路對面

等紅燈

他要趕上9：10

出門的自己

已不太容易

大樹下

行者行至荒野

他剛剛坐到大樹下

蟬聲便響起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這是蟬的合唱

它們把一個苦字

唱得鋪天蓋地

唱得每一片樹葉

都似乎隱藏著大悲情

如約而至

雪在下

我在看《風箏》

《風箏》里講的事

主要集中在夜晚

或者說更像是在夜晚

雪在下

孩子們在操場上

踢皮球 六個孩子

在雪中的操場踢皮球

皮球往空中飛

迎著正下著的雪

電話鈴響起

她說她已提前下班

車行走在三環(huán)上

路很滑

雪增加了道路的彈性

雪把路拉長了

《風箏》仍在繼續(xù)

它講的都是過去的事情

過去的事情有時候像雪花

并不總是在最冷的時候飄下來

有時候卻是像風箏

它在天上飛

因為有一根

一直拉著它的繩子

喜悅

給二十年后的自己

打個電話

訂房間 一起

喝下午茶

漫步到湖邊

湖水盛大

打著拍子

拍打著兩個走在一起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