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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 子

2019-11-14 19:18彭定旺
長江叢刊 2019年36期
關(guān)鍵詞:皮子蛋炒飯老爹

■彭定旺

昏黃的燈光在陰雨里打著漩;氈布窩著的雨水從棚頂滲透下來,“嗞嗞”地滴在鍋沿上。

皮子沖進來,黑影如山,安徽佬嚇一跳。

“炒個蛋炒飯。”皮子取下軍帽抖了抖,像是要趕走滿身的濕氣。

安徽佬以為皮子在罵人,頓一下,緊緊地握住炒勺把,脧著砧板上的菜刀,低聲而有力地嘀咕道,“操你媽個蛋!”

中午的時候,皮子躺在草地上,想著俟天黑后可以到郊外的園子里挖到紅薯。午后時分,還有暖洋洋的陽光,卻不想傍晚下起了小雨。要不是城市道路的延伸,在這里出現(xiàn)了在建的工地,使他心生好奇,或者要是沒有下雨,他的鞋底沒有被厚重的泥巴裹住,再或者他潛到園子挖到了紅薯,他是不會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的。

“炒個蛋炒飯!”皮子再次說。他餓得有些耳鳴,沒有聽清楚安徽佬罵他的話,只看到安徽佬黑洞似的嘴巴一閉一合。他找到一把壞了腿的椅子坐下,脫下皮鞋,用手摳著鞋底磕不掉的泥巴。

皮子不知道自己壓著饑餓強撐出來的閑縱和恣意,給安徽佬造成了兇惡的假象,也不知道“蛋炒飯”的發(fā)音在安徽佬聽來就是句罵人的話?,F(xiàn)在安徽佬聽清楚皮子的話了——“炒個蛋炒飯”不是“操你媽個蛋”。細(xì)看眼前的年輕人似乎不像游手好閑的混混,混混們往往會憋著南腔北調(diào),咋咋呼呼,而他雖然不入時令地戴個軍帽,顯得極不著調(diào),但語氣還算得上溫和,于是安徽佬略微解除了嫌隙,現(xiàn)出了一絲釋然,身心慢慢活絡(luò)開來。他用竹棍頂起棚頂,窩著的水流到破舊的鐵桶里,再在桶里涮好鍋,擰開了液化氣罐,火苗呼呼地躥起來。

皮子摳著鞋底凹槽里的泥巴,有些實在摳不出來,他就用力往地上磕,磕一下,工地上的碘鎢燈就閃一下,最后“嘭”地熄滅了,棚內(nèi)的燈光跟著跳幾下,總算保住了光亮。

棚外陷入突然的黑里,工地上堆放的沙子、石頭隱匿成逶迤的墨色;有打撲克喝啤酒的聲音裹夾在潮濕的風(fēng)里從工棚里傳出來,遠(yuǎn)處的農(nóng)舍在夜的微光下顯出灰暗的輪廓,燈光從壁縫掙脫出來,把黑夜劃出了幾道暗啞的橙色。

皮子站起來,身影在燈下變得龐大,他在鐵桶里洗了手,對安徽佬說:“你這里該掛塊牌子,北京東路好再來餐館,怎樣?”

安徽佬炒著飯,仍舊不睬。他的生意在爆滿的時候,也就是賣給十幾個修路工人青菜蘿卜加米飯的中晚餐。工人們來自天南海北,本地人除了幾個混混,幾乎沒人光顧,因此無論本地話外地話,聽得懂的聽不懂的,他只通過來客的表現(xiàn)和個別字音,作出會意的表情,很少有言語的回應(yīng)。

皮子聞到鍋里飯的香味,身上爬滿蟲子一般,精氣神匯聚到了某一處,全身有了發(fā)熱的感覺。見安徽佬不搭理,皮子有些失落,起身走到鍋邊,不耐煩地催促著說:“好了好了!”

安徽佬仍舊“咚咚”地炒著,好像一定要按照教程的規(guī)定,把炒飯進行到底似的。皮子把碗在案板上蹾了蹾,再次催促說:“好了好了!”

安徽佬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把飯倒進碗里,“咣咣”地敲了敲鍋。他一邊把涮鍋后的泔水潑到棚外的草叢,一邊陰沉地望了皮子一眼。

皮子吸了吸鼻子,埋著頭吃飯,吃了幾口后,沒抬頭地說:“明天給你弄幾刀肉來?!?/p>

安徽佬聽懂了皮子的話,但他不把皮子的話當(dāng)回事。

“肉雖然不像以前那樣緊俏了,但有錢人也舍不得買太多,所以不到中午市場上就買不到了。”皮子吃得有些半飽,仍舊低著頭,似乎說話成了增加的一道菜肴。

安徽佬把菜刀炒勺順了順,因為下雨,眼前的人可能是最后一位客人了,所以他從櫥柜里擺出了自己的晚餐——花生米、蘿卜干,還有一盤略帶葷腥的炒菜——坐在了另一張桌子旁。

皮子向這邊的桌子看了看,說:“全是素呀!真的,明天給你弄幾刀肉來。”

安徽佬“嘭”地拔開酒瓶的瓶塞,別著口音,不耐煩地嘀咕道:“你,殺豬佬?”

皮子一下子高興起來,挪動身子,湊到了安徽佬的桌前?!肮?,說對了一半!”皮子說著,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

安徽佬條件反射地抬一下胳膊,想讓皮子的手滑下來。皮子抓牢了,用力往下按了按,虎著臉說:“兄弟,好像別人欠你錢似的,不要總是擺副吃了槍子的臉?!?/p>

安徽佬往上翻著眼睛,看一眼皮子,把皮子的手從肩上扒拉下來,學(xué)著皮子的本地腔調(diào)說:“兄弟,你也說對了一半,我的確吃過槍子的?!?/p>

皮子坐下來,一腳踏在安徽佬椅子的底盤上,笑了笑,話里帶著狠勁說:“嗬嗬!看來今天遇到了個狠角兒?!?/p>

安徽佬不想惹惱對方,從套成一摞的塑料杯里拔出一個杯子,杯壁的毛刺里沾著黑泥。他在杯里斟滿酒,推到皮子面前,“來一個?”

皮子把著杯子,坐下來,嗅了嗅,“包谷燒?”

安徽佬不答。兩個人默默地喝著酒。因為皮子餓過頭后,急急吃下去的蛋炒飯還沒有落在實處,現(xiàn)在被酒水沖刷著,又沒有屁放出來,肚里一陣咕咕響。

安徽佬豎著耳朵,挺直身子,警覺地尋找著聲音的出處。他起先以為是老鼠在啃噬硬質(zhì)的食物,后來覺得是雨夜里的腳步聲,他敲了敲案板,又在潮濕的地上跺了跺腳,沒聽到回應(yīng),這才放松了身子,端起了酒杯。

“兄弟,我跟你直說了吧,我今天一天做的都是幾筆賒賬的買賣——工地的工人說,月底工頭才給他們工資。”安徽佬難以啟齒地說。

“呵呵,所以我說明天我會給你弄幾刀肉來?!?/p>

“看來,你今天也是來賒賬的?”

“我說了,我會弄幾刀肉給你,你只有賺的。”

安徽佬直起身子,惱怒地把一只胳膊挎過椅背,盯著皮子,一字一頓地說:“我認(rèn)識你嗎?你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你明天會有肉給我?哄孩子吧,鬼才信你呢!”

皮子有些惱火,覺得眼前這個外地佬簡直傻得不可理喻,他本想說,你在這一方訪一訪,我皮子在哪吃飯都輪不到自己掏錢,那是給人面子!但他覺得跟一個外地佬講這些掉了身價。

皮子壓著火氣,耐心地對安徽佬說:“兄弟,富貴不能隨身,外有黃金,內(nèi)有戥秤,也有落難的時候。我今天的確沒有錢,但我也絕不想賴你帳。你想,我要是來混吃的,我只混你個蛋炒飯嗎?”

安徽佬仍舊不睬,皮子十分窩火地自語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安徽佬“噌”地站起來,滿臉通紅,雙眼充血,一拍桌子,“真是邪了門了!吃飯不給錢不說,還要罵人,你罵誰是犬?我今天還真要和你這只虎說道說道!”

皮子愣登一下,笑起來,他拍拍安徽佬的肩膀,安徽佬死命地一抬胳膊,把他的手甩下來了。皮子說:“不就一個典故嗎?沒罵你的意思。這樣吧——”說著取下頭上的軍帽遞給安徽佬,“這個總可以值你這餐飯錢了吧?”

安徽佬覷也不覷一眼,說:“又不是七十年代,誰還戴個假軍帽,這時尚早過時了!再說即使是真的,前幾年也只能哄哄小年輕罷。”

皮子翻著軍帽的帽圈和襯布,指著上面的紅色印章,說:“你看看,你看看,看這成色、質(zhì)量,還有這番號,會是假的?”

安徽佬疑惑地看著皮子,拿眼瞅了瞅軍帽上的印章,抓在手上湊到燈下,仔細(xì)地辨認(rèn)著印章的字跡,邊看邊說:“不可能,不可能?!?/p>

安徽佬抬起頭,滿臉疑惑,“你當(dāng)過兵?821 部隊?”

皮子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我老爹當(dāng)過兵,團長轉(zhuǎn)業(yè)的,現(xiàn)在是殺豬佬!”

看到安徽佬不解,皮子繼續(xù)說:“肉食品聯(lián)合加工廠的廠長是不是殺豬佬?團長當(dāng)了殺豬佬,哈哈哈……”

“你父親是821 部隊的?那么應(yīng)該認(rèn)識姚大年吧?”

皮子輕蔑地看一眼安徽佬,“姚大年呀,我老爹的老下級,繼任者,給我老爹拎公文包的?!?/p>

安徽佬半信半疑,腦子里堆滿了聯(lián)想和疑惑。過了好一會,他終于在混亂里找出了皮子的破綻,“呵呵,吹吧你!姚大年當(dāng)團長之前的軍帽,可不是這種制式。”

“哦,我老爹那時是蘇式大蓋帽,這種軟踏踏的軍帽是姚大年看望我老爹時送過來的,每年都來,春夏秋冬的軍服一整套?!?/p>

安徽佬雖然仍舊半信半疑,但臉上的肌肉松弛下來,漾著笑的臉上顯出了一些激動,他像遇到了老戰(zhàn)友,卻又不敢相認(rèn)似的,試探著拍了一下皮子的肩膀,又為皮子酌了一點酒?!安贿^,不過我覺得,既然你父親是姚大年的首長,那么他的兒子應(yīng)該是個紈绔子弟才對呀,怎會沒有錢吃飯?”

皮子不想急于回答,他喝完一口酒,又在略帶葷腥的那個盤子里翻撿了一陣,放下筷子,問:“看樣子你在姚大年手下當(dāng)過兵,你知道姚大年有一個習(xí)慣性的動作嗎?”

安徽佬愣了一下,隨即以掌代刀作了一個劈砍的動作,“姚大年喜歡削人后腦勺。不過被他削過的人,日后都得到了提拔?!?/p>

“呵呵,他這一招是向我老爹學(xué)的;我就是被我老爹削了后腦勺,才跑出來的?!?/p>

“不至于吧?你是他兒子,又不是他的兵,即使削過了也不至于沒錢吃飯呀!”

“唉,說來話長,現(xiàn)在不是開放搞活嗎?肉聯(lián)廠屬于破產(chǎn)淘汰的企業(yè),我利用老爹的人脈和原來的設(shè)備辦了一個生產(chǎn)火腿腸的廠子?!逼ぷ油O虏徽f了,他覺得和這個外地佬說這些沒多大意思,過了一會,他又忍不住了,“你知道前不久好多人因為食物中毒躺到了醫(yī)院的事嗎?全市大新聞。躺倒的起碼有一個加強連呢!嘿嘿?!?/p>

“與你的火腿腸有關(guān)吧?用了死豬肉?”

皮子不答,安徽佬自顧自地說:“難怪你說給我送幾刀肉來!你想送到我這里,也吃死人嗎?”

皮子聽了哈哈笑起來,“反正與我不太相干,但現(xiàn)在我被我老爹削了后腦勺,趕出了家門,你看這事鬧的!整條街,不,全市人民,誰不認(rèn)識我皮子呀,害得我連同學(xué)朋友那也不敢去。你說帶多少錢,也有花完的時候,是吧?”

“哈哈哈……”安徽佬也笑了,笑聲里帶著一股酒氣,“搞半天,你和我一樣也是逃出來的!”

皮子的酒勁有些上頭了,聽到安徽佬說是逃出來的,醉眼里即刻浮出了狐疑和警覺。

安徽佬也出現(xiàn)了酒后的興奮,兀自順著酒勁往下說:“不是吹牛,姚大年就削過我的后腦勺。本來我是可以提拔到團部當(dāng)參謀的,不想遇到大裁軍,只好滾回老家了。民政局把我安置到一個鄉(xiāng)級建筑隊當(dāng)個副職,我好歹是個連級干部,正規(guī)軍呢!地方上那套胡搞亂搞的作派,我實在看不慣,所以就……”

皮子有些受不了安徽佬的外地口音和他那慢條斯理的樣子,加上酒勁使得他有些急躁了,他打斷安徽佬說:“所以你就殺了人了?”

安徽佬沒有聽清皮子的話,接著說:“所以我就自己出來辦了一個涂料廠,樹脂液,鈦白粉往水泥池里一倒,一臺攪拌機,噠噠噠噠噠……”說著站起來像端著一挺機關(guān)槍。

“那個短平快呀!那個雪花飄的票子呀!”安徽佬的大拇指在中指和食指的指尖來回滑動。

安徽佬沉浸在數(shù)鈔票的嘩嘩聲里,忽然沒有了聲音,往事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鼻尖發(fā)紅,眼睛里沁出了一片濕潤。

安徽佬的樣子把皮子的情緒帶動了,皮子心里也酸了一下,沉悶了一會后,他上前以示安慰地拍拍安徽佬的肩,這次安徽佬沒有把他的手甩下來。

“不會真的殺了人吧?”皮子問。

安徽佬沒有回答,過了一會一把扯開衣領(lǐng),露出了大半個身子,一條拉鏈似的傷疤從肩膀劃到前胸,再滑向了下腹。

“不是我殺了人,是他們殺了我!”安徽佬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了激動,此刻的他,就像醒酒后,察覺了失態(tài),但仍然處在懵懂中一樣。

“他們黑白兩道,霸占了我的廠子,還勾結(jié)派出所拘捕我,要逼我家破人亡?!?/p>

皮子越來越好奇地問:“你該不會真是殺人后逃出來的吧?通緝犯?”

安徽佬看了皮子一眼,眼前這個人本來就不熟悉,現(xiàn)在一下變得更加陌生了,他有些后悔講了這么多隱秘的底細(xì),他開始怪罪自己酒后失言,但又覺得自己講出了這些,心里輕松多了。

“人是殺了,但是肯定沒死;我逃出來了,也不會變成通緝犯,因為是他們先殺的我?!卑不绽欣^續(xù)說。

皮子看見那道傷疤在領(lǐng)口露著光亮,像一個蜈蚣的頭往外張望,“看這個傷口,他們是下了狠手的,他們想弄死你嗎?”皮子覺得頭有些重了。

安徽佬說:“那倒不至于,還沒這么大的仇恨。他們只是想霸占廠子罷。一群土鱉混混,受人指使,有人撐腰,但他們不懂江湖規(guī)矩:要財不要命!這些不知輕重,不懂規(guī)矩的家伙,下手的確重了些?!?/p>

皮子似乎松了口氣,沒有人命就不算什么事了。不過他覺得一個當(dāng)兵出身的人受到了欺負(fù),四處逃難,心里總是有些忿忿不平。雖然他不是當(dāng)兵的,可能因為他父親的原因,他一直對部隊呀軍人呀,這樣的事情非常上心,顯得敏感和熱情。

“這樣吧,”皮子說,“要不,要不我要我老爹給姚大年打個電話,把你的這個事情擺平了?”

安徽佬聽了,哈哈哈笑起來。“姚大年早就不是團長了,他現(xiàn)在是軍區(qū)副司令,他會管這個地方上的破事?還有你父親未必有這么大的面子,即使有,他會為一個復(fù)員的、殺了人的、與他不相干的人去動用這個面子?何況你的事情都沒擺平,你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看,我看你這話說的有些不著邊際了,我謝謝你了,謝謝你把飯錢給我結(jié)了,我就燒高香了?!?/p>

皮子尷尬得臉上一陣紅,擺了擺頭說:“真是土包子一個!我老爹大義滅親,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匡扶正義,為民解難才是他們軍人的本質(zhì)。部隊不準(zhǔn)認(rèn)干親,你知道吧?事實上,他姚大年就是我老爹的干兒子,沒我老爹,他就是個屁!你說他聽不聽他的話?雖說隔了代,說起來你也算我老爹的兵,更是他姚大年的兵!再說姚大年沒有兌現(xiàn)提拔你的承諾,這次他若幫了你,也算為他添一筆功德,有情有義,何樂而不為?”

皮子說得再有理,在安徽佬看來只是搞笑而已,甚至是天方夜譚,雖然如此,但他現(xiàn)在不覺得皮子有那么討厭了,臉上漾起了自我寬慰的笑容。

夜風(fēng)吹過來,安徽佬打了一個寒顫,他在長長的哈欠之后,對皮子說:“這位兄弟,軍帽留給我做個念想,但把剛才誆我的話收回去,飯錢我不要了。既然我把底細(xì)講你聽了,我也不會在這里待很久了,這個城市里的安徽人很多,說不定那個人就追殺過來了,我他媽的不再想惹出麻煩了?!闭f著,起身準(zhǔn)備打烊。

皮子被安徽佬的話挑逗起來,犟在原地不動身,他十分惱怒地對安徽佬說:“你的麻煩是我的這頓飯給惹出來的嗎?好像我給了飯錢,你就沒麻煩了似的!飯錢!飯錢!真他媽的俗!我今天把我作為人質(zhì)押給你好了,我說了,絕不差你一個蛋炒飯的錢!這樣該可以了吧?”

見皮子不動身,安徽佬無可奈何了,他乞求著皮子說:“走吧,我的兄弟,我的祖宗!我錯了,行不行?”

皮子賴著不動,安徽佬只好來拉,皮子揮著手說:“你砍我呀!你砍我呀!除非你砍死我?!眱扇死冻镀饋怼?/p>

安徽佬不敢搞出動靜,又拉不動皮子,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人正怒目相視時,棚外響起一陣吧唧吧唧的腳步聲。

兩個穿工裝褲的人押著一個穿西服,耷拉著腦袋的年輕人走進來,三個人濕漉漉的。被押著的西裝小子看到皮子,“咚”地跪下,頭在地上猛地一搗,說:“皮哥,小弟我認(rèn)錯了!”

押著他的一個工裝褲厲聲問:“什么錯?”那個西裝小子很干脆,高聲說:“不該為兩百多塊錢,為皮哥買回一批死豬肉?!?/p>

皮子不看他一眼,問穿工裝褲中那個說話的人:“你們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另一個工裝褲回答道:“老爺子要我們吊你的線,怕你出事,好有個幫手。”

皮子不作聲,心里唏噓道:還是自己的老爹心疼人!隨后他做了個捻票子的動作,兩個穿工裝褲的人同時掏出一些零散的票子遞過來,那個被押的西裝小子也立馬從兜里掏出兩三百之多的票子來。皮子抓住西裝小子的鈔票,一把甩在他的臉上說:“不是錢的問題,你是毀了兄弟們的飯碗,知道吧?”然后從兩個工裝褲的票子中抽出幾張遞給安徽佬,說:“這是蛋炒飯的錢,不過飯錢結(jié)不結(jié),我都會送幾刀肉來的。”

安徽佬攔著皮子,用非常堅定的口氣說:“我說過不要你飯錢的,我絕不會要的!”皮子甩下錢,揮一下手,說:“走!”

剛走出燈光外,皮子折回身,對在原地發(fā)呆的安徽佬說:“我說過,我會要老爺子跟姚大年打電話的,你的事,我管定了?!?/p>

第二天,皮子派人送來了幾刀肉,安徽佬知道這是無法拒絕的。又過了幾天,管市場的人拖來了幾卡車磚頭,倒在了安徽佬餐館的棚子外,隨后一群建筑工人上馬了,不到一個星期,一個有模有樣的餐館就建起來了。

安徽佬覺得這是有人要霸占他的餐館,問了管市場的人,那人說按上級意思,可能是為了規(guī)范市場,扶持個體經(jīng)濟吧。安徽佬莫名其妙,覺得這像一個很深的局,正要卷鋪蓋走人,皮子來了。皮子掏出一摞蓋有各種印章的紅頭文件,里頭還夾有部隊的證明,對安徽佬說:“你既享受殘疾軍人的待遇,又享受招商引資的政策,放心,我只要你一碗蛋炒飯的股份?!?/p>

安徽佬知道這也是無法拒絕的,只好留下。有一天,安徽佬老家那個與他結(jié)了仇的人,一瘸一拐地帶了五六個混混趕過來,要砸他的場子,皮子請他們喝酒,混混們虎著臉,目的很明確:尋仇或消災(zāi)!大家都沒太多的話好說,皮子也不想和他們講太多,只是在推杯換盞間,用腕部與他們角力,不待酒畢,那瘸子站起來,抱拳對皮子一揖,說:“兄弟,看你面子,小弟我從此與他再無過節(jié)了。”言畢,帶著人連夜趕火車回老家了。

皮子講義氣本來就很有名氣,這下越來越大了;他的背景和后臺被人無限夸大,甚至有了他武功如何如何的傳說,很多自認(rèn)為是道上的人,都以結(jié)識他為榮;一旦出現(xiàn)利益糾紛,持械斗毆之類的事,都會有人到安徽佬的“北京東路好再來”餐館擺上一桌酒席,邀請皮子到場。當(dāng)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皮子能夠擺平的,擺不平的,皮子絕不要主事方買單,而是他本人現(xiàn)錢現(xiàn)了,絕不賒欠,每逢這個時候安徽佬堅決不收,皮子就非常惱火。彭定旺,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沙市作協(xié)副主席、《沙市文學(xué)》副主編。作品散見《文學(xué)界》《長江文藝》《芳草》《紅巖》《長江叢刊》《遼河》《三峽文學(xué)》《百花園》《湖南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奔流》等各大期刊,曾獲“和平崛起·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全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大賽小說獎銀獎,多次獲省市級以上小說征文獎,多篇小說被《朝花文叢》《百讀文叢》《荊州小說卷》等各種選本收錄;詩歌、雜文、評論發(fā)表于各級報刊,出版有小說集《家宏來信》《虛掩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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