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朝先
有問:填詞可否依某詞牌規(guī)定字數(shù)增一、二字或減一、二字?答曰:可問該詞牌創(chuàng)建人,并得其應允即可;未允,則不可。
古有“辭不害意”之論,今多“辭不害意”之盾。古人“辭不害意”只取其藝術成功之所在,今人“辭不害意”多作藝不思精之盾牌。詩之要義,一在“到位”,二在“到味”。既不“到位”,又不“到味”,何有“辭不害意”之說。
余觀今日之詩詞,真詩者甚少。以所謂“能詩”者說,或以平仄論詩,或以詞語論詩,還有以記流水賬論詩,實在廣而多見。究其原因,無非有二:一是不知詩為何物,更不知真詩何物,以至置一真詩于目前而不能識,是為詩盲;二是只認自己的詩好,不識未得詩之皮毛,且羞于否定自己,有時也請“斧正”,卻不容改動一字,亦詩盲也。
有“序”比詩長,“注”比詩繁,或前序后注,外加口頭解釋。實不知置廣播于珠峰也不能解,亦不知古有好詩如繁星璀燦,卻少有“序”“注”而至今一樣發(fā)聾振聵。注弊者,未入詩之真諦也。
古人云,詩有別才。何為“別才”,只一個“悟”字了得??础段饔斡洝分蚩蘸蚊拔蚩铡保靠照?,佛法之色相也;悟者,修行之通驛也。詩之同理,沒有秤稱斗量之法。無悟,則無詩,更無詩之道。
詩須真,又不需真,非詭辭也。曰真,是指詩人用心之真,詩之求是之真;不曰真,功夫在詩外也。如,詩講含蓄,含蓄不必為真;詩講空靈,空靈不必為真。詩,亦非真,亦非不真。
詩有格律,有非格律。時人學格律詩,多見唯格律是從,以至詩寫格律調(diào)成僵化而不自知。何故?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啟蒙之歧途。余曰詩之啟蒙有二:一曰格律基礎,二曰形象思維。不識格律者不能為格律詩,不識形象思維者則不知詩為藝術。格律只為格律詩之個性,形象則為一切文學藝術之共性。格律詩是藝術之藝術,只有格律而無形象,何談藝術。
詩有“興觀群怨”之功能,是老祖宗給我們留下的四字箴言。興者,興時助利也;觀者,觀時察物也;群者,合群益眾也;怨者,醒世警人也。尤其說怨,怨非怨氣橫生,怨非潑婦罵街;怨當苦口婆心,怨當治病良藥。識得怨而不怒,始得怨筆之功。
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余曰,不學言,無以詩。詩之語言,文言乎?白話乎?若不能辨,何能有詩?觀古人之作為,凡說話、著文,皆見之乎也者,而見之于詩皆通俗易懂,是為白話;看今人之建樹,凡說話、著文皆為白話,唯作詩反做作于文言,非讓人不能讀懂而痛快。何也?是不知詩為何用,更不知文言何物。近讀諸多名家大筆,亦在大談“詩寫文言”,觀其詩卻反行其道。己所不欲,偏施于人,詩之一害也。
詩不礙典,卻不賴典。詩之入典,當如著鹽于水,能品其味,不見其蹤;以典積詩,如投石于水,見壘見塊,讓人生嗔。故不可以典視詩,更不可以典視人。昨日之故,或可為今日之典,華夏五千年,其典其故,或如滄海,或如繁星,誰能盡通。近年“漢字聽寫”之舉,翻故如新,數(shù)典如珠,但凡恃典者比之,又能有幾人不汗顏!
凡詩大抵有詞語層面與藝術層面之分。前者以詞語為詩,或湊韻,或湊字,或湊平仄,偶或有“警言”“佳句”出,卻與詩之本事無關,難與詩之相合無縫;后者以藝術求詩,或語出無華,或意境不深,偶或與格律不合,卻詩從本事出,情從實感發(fā)。故后者為詩之道,前者為詩之弊。何去何從,理當自明。
詩講意境。意境者,詩之質(zhì)之內(nèi)核也。然又意是意,境是境。意由境發(fā),境由事出,故寫詩當先有描景、狀物、記人、述事,是為造境;意者,詩者之心也,只不過借景、借物、借人、借事,以利呼之。又故:詩之虛實相生,境為實,詩之手段;意為虛,詩之目的也。
是由象成詩還是由字成詩,是由意成詩還是由詞成詩?盡管它們之間都有成詩之關聯(lián),但從一定意義講,肯定的卻都是前者,不是后者。象者,事物之形象也,詩寫形象思維,當然必須以象成詩;詩由意成,是因為意在詩先,然后有句,再然后敲詞煉字,當然是以意成詩。以象循字,以意循詞,詩之必然也。
當今詩界“大獎”太多,只要肯掏錢,什么金獎、銀獎、一等獎,都能唾手可得;當今詩界又“大師”太多,同樣只要肯花本,什么“藝術家”“大詩人”“藝術大師”等桂冠,都可以掛滿室。然而,卻不知這些所謂“大獎”或“大師”,都是一些如狼似虎的貪婪者在背后騙取我們的囊中之物。若真正論詩,即便是一些比較正規(guī)的詩詞大賽,他們所要求的首先是對其所主持賽事的評功擺好,沒見過其人要寫其人,沒見過其景要寫其景,是一等獎又能有一等的真情實感嗎?所以充其量也只能是應制詩。又有所謂“大師”,師者,能為人表又能為人師也。有如會念經(jīng)的和尚可以稱“和尚”,只有既會念經(jīng)、又會解經(jīng),以至能用個人獨到的佛法見解演經(jīng)、或著經(jīng)者才能稱“法師”一樣,詩之師當是從寫詩到論詩的萬眾之儀。即便能有好詩,而不能授人何為好詩,孰能為“師”?其實,辨別這些虛榮的辦法很簡單,只要自比身邊眾多為詩者,即可知也。
詩之有盛則有流,詩之有流則有派。流派者,風格之分也。余觀當今詩界,草根詩已成大眾之勢,并成不可忽略之流派。草根詩者,平民詩也。草根詩,詩寫平民,情感之所至,當在親民、愛民、為民、護民,且與平民息息相關,休戚與共,系平民之憂樂,道平民之心聲,有如杜甫之“三吏”“三別”,白居易之“賣炭翁”“琵琶女”,是草根詩之義也。草根詩有如“離離原上草”之廣闊,有如“萋萋鸚鵡洲”之旖旎,更有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頑強。草根詩,可與廟堂詩之比高,可與亭樓詩之媲美,一樣以藝術為要。今日世界,平民為國家之主人,為民族之本脈,草根詩,當歌、當頌、當贊、當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