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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團

2019-11-13 08:45翟之悅
赤水源 2019年4期

翟之悅

小說

攝影記者余征派駐四川的前夜,將熟人送給他的貴賓犬雪團托付給阿沅。阿沅和余征供職于蓁城的同一家雜志社,她跑民生新聞。敏感的她從不向男朋友打聽雪團的來歷,可她能肯定這只泰迪毛型的小白狗一定來自余征的某個相好。因為即便是跟阿沅戀愛期間,余征的緋聞也不間斷地傳入她的耳朵里,他特有的男人味總會引來甜膩膩的目光。他每次離開蓁城時,阿沅就會擔(dān)憂他和別的女人好上。

二十八歲的阿沅已跟余征戀愛了三年,近來她好幾次暗示他想要結(jié)婚,可他總推說:“再等等,我想獲個大獎?!北劝浯蟀藲q的余征從未拿過攝影大獎,得到的始終都是些小獎。假如連這些小獎也得不到他就死心了,那他或許會承擔(dān)丈夫和未來爸爸的責(zé)任。

阿沅和雪團的感情并不好,盡管小狗白得像團雪,圓圓的面孔,還有一條感情豐富的短尾煞是可愛。她從不讓它在家里亂跑,更不許它碰她一下。以往余征出差三四天的話,會把雪團寄養(yǎng)在一家高檔的寵物店,每晚七八十元的費用也承受得了??蛇@次他外出至少一年,寄養(yǎng)費著實高了,所以才把雪團給阿沅照顧。

雪團從不吠叫,眼神和善,走路也是輕輕的。它那么溫柔以至阿沅時常懷疑它是貓咪變種而來。除了早晚兩次短暫的戶外活動,它成天生活在陽臺上藍色的狗籠里?;\子雖小,但好看又實用,底部有個墊著尿片的扁平廁所,頂上有個四方的小天窗。晚上,雪團安靜地睡在里面,不時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一到白天,雪團就把事情排得滿滿的。搔頭抓耳、翻轉(zhuǎn)打滾、撥弄玩具、閉目養(yǎng)神,再扒住天窗伸長脖頸朝窗外望望,一點也不無聊。

阿沅知道雪團喜歡狗糧,但不知哪種合它胃口,也懶得去找余征問清楚,因而在吃完了余征留下的狗糧后,就把自己的食物——牛奶水果蛋炒飯等等喂給它吃。阿沅發(fā)現(xiàn)雪團對這些吃食更感興趣。一見她在廚房搗弄,它馬上站起來,搖頭晃腦、哼唧乞食。手頭寬裕時,阿沅還會買個披薩什么的跟它分享。不用模像樣地做飯,這是余征離開后難得的好處。

有一次,阿沅剝雞蛋殼時問雪團:“你想吃嗎?”雪團用滿是眼黑的眼睛盯著她,舔著舌頭哼個不停。她拿過一個瓶蓋,用指頭碾碎蛋黃放在里面?;\門一開,它擺動起滾圓的屁股飛快地沖過去。“慢點,沒人跟你搶。”它似乎聽懂了她的話,顯然放慢了速度,砸吧砸吧吃了幾口,就抬起沾滿黃色碎屑的圓臉,舔了舔她的腳背。不知怎的,阿沅有點喜歡雪團了,所以她第一次沒有挪開被舔的腳。

這個白天,阿沅破天荒讓雪團在家里跑來跑去。她坐在電腦前,撰寫一篇遭受家暴婦女的專題報道。雪團在她腳邊轉(zhuǎn)了幾圈,趴下,搖著短尾望著她,仿佛能夠看懂她寫的文章。接下來,阿沅寫到趙晴被野蠻的丈夫抓住頭發(fā)撞墻時,憤怒地重擊了一下鼠標,雪團聞聲倏地站立起來,用兩個前爪輪流抓撓她的袖管。

“你也同情趙晴?”阿沅問。

雪團沒吭聲,只是伸出小舌頭,嘖嘖幾個來回舔濕了阿沅的袖管,也舔平了她激憤的情緒。

阿沅溫和地瞟了一眼雪團,便低頭繼續(xù)寫下去,這時雪團趴在她身上,開始跟著噼里啪啦的打字聲響,搖頭晃腦起來?!白唛_,別添亂!”阿沅說。雪團只得趴回原地,再次搖著短尾看著那個電腦熒屏上跳出一個個小黑點。

不知不覺過了飯點,阿沅起身想弄點東西吃,剛轉(zhuǎn)身就發(fā)覺雪團耷拉著腦袋站在地板上,腳下有一攤水,黃兮兮的,散發(fā)著臊味?!澳阍趺措S地撒尿?”她吼起來。

雪團聽了緊縮起小身子,偷眼望著阿沅。它害怕反而使阿沅冷靜了一些,她告訴自己對小狗寬容點,它再聰明也是動物,犯錯是難免的。她去廁所找來拖把,把地板清理了好幾遍。

下午三點半,趙晴如約來到阿沅家里。趙晴是阿沅的采訪對象,就是那個慘遭丈夫家暴多年,直到最近才向社區(qū)求救的中年婦女。阿沅約她來,就稿子里的一些細節(jié)作最后的確認。長著一對小酒窩的趙晴有幾分姿色,只是瘦得厲害,能見裸露的部位有不少傷痕。一進門,趙晴向阿沅埋怨,“都怪我爹貪圖那個死鬼跑長途運輸來錢快,公公又是種田大戶,強迫我嫁了他?!彼难廴t了,“死鬼只要一回來,大半瓶二鍋頭下肚,就要和我做那事,如果撞上經(jīng)期不順他,就會對我拳打腳踢,有時還用煙頭燙我?!彼煅势饋恚瑩崦「拐f,“我?guī)状味抢镉邢擦?,都給他糟蹋掉了,他還嫌我肚子不爭氣。”

阿沅一迭聲說了幾個嗯,類似這樣的話趙晴說過好多遍了,阿沅能理解飽受欺凌的趙晴痛苦壓抑的心理,但不愿聽她無休止的嘮叨,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喚來雪團陪趙晴。一見雪團,趙晴憂戚的臉上果然浮出幾絲笑意,喃喃地說:“我也養(yǎng)過這樣一條小白狗,可惜后來死了……” 她抱起它,溫柔地撫摸著它柔軟的皮毛,就像在撫摸自己的小白狗一樣。雪團掙扎著跳下來,倏地跑向阿沅,用兩個前爪抱緊阿沅的腿。

“它怕生!”阿沅解釋道,又對趙晴補充了一個歉意的表情。

“我知道?!壁w晴感慨地說,“狗對主人就是忠心!以前出車回來的死鬼對我一動手,小白狗就會吼叫著撲他抓他,打死也不跑。后來他干脆把狗從陽臺扔了出去……”說著,她嗚嗚地哭了。

阿沅見趙晴又哭,竟不知怎么安慰。前幾次在雜志社接受采訪時,趙晴從頭哭到尾。趙晴一哭,阿沅的心就亂了,只好想法讓趙晴抹掉眼淚。現(xiàn)在趙晴又哭了,阿沅似乎再沒辦法讓她止哭。她想起趙晴是為死去的小狗哭泣,或許雪團才是止哭的良藥。阿沅趕緊撥開雪團,強迫它再次跑去安慰趙晴,誰料它把阿沅抱得更緊,還發(fā)出嗚嗚的低吼,好像在為那條死去的狗狗泄憤。阿沅只好拖著被它抱住的腿遞過毛巾給趙晴擦淚,然后走到電腦前,打開快要完工的專題報道。報道上說,趙晴婚后專心在家料理家務(wù),照顧因突發(fā)腦病癱瘓在床的公公——公公喪偶多年沒有續(xù)弦,無人護理。丈夫就成了家里的經(jīng)濟支柱。她因此隱忍了丈夫一次次的家暴,幻想丈夫會良心發(fā)現(xiàn)??伤冀K不知收斂,直到為她治傷的李醫(yī)生悄悄報告了社區(qū),這件事才曝光。

阿沅對趙晴這事不太感興趣,在她看來,趙晴固然值得同情,家暴更是可惡,可在現(xiàn)代社會,像趙晴這樣依附男人過日子的女人,大多結(jié)局會很慘的。即便如此,阿沅依然遵照部門主任的指示辦事。她只是雜志社的合同工,收入與發(fā)稿量掛鉤,像這類費時費力的專題報道,稿費抵得上五六篇普通稿件。

送走了依然哭哭啼啼的趙晴,已近黃昏。還沒吃午飯的阿沅不想再點外賣,便牽著雪團出門買菜。一到嘈雜的菜場,雪團興奮起來。它撲來撲去,東聞西嗅,不肯消停。她只得收短牽繩,把它控制在身旁。這個月去掉房租,她手里沒剩下幾個錢,她稱好幾塊碎排骨,又蹲在籮筐前挑選特價白菜,把掰下的爛葉隨手扔在地上,可雪團又把爛葉叼起來放回她手里。她平日里逗它時,常把拖鞋扔出去,示意它叼回來,它照做就用零食獎勵。沒想到,它一見她扔?xùn)|西,就有了條件反射。

不知就里的賣菜女人嘎嘎地笑起來:“這狗東西,以為在幫你省錢呢?!?/p>

回家路上,阿沅迫不及待用微信語音告訴余征:“雪團居然會給我叼菜了?!?/p>

“它可不肯給我叼什么!看來,你們處得很好?!?他的聲音聽起來零零落落,還帶有點酒意。

阿沅嗲聲說:“我是愛屋及烏哦?!?/p>

暖風(fēng)沉醉的黃昏,空氣中浮動著甜蜜而潮濕的氣息,阿沅想訴說思念、訴說愛意,但那頭的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微信就斷了。她走走停停,不時查看手機,可直到進了小區(qū),他的微信頭像也沒再閃動。她心里空落落的。

這時的小區(qū)里也是空落落的,只有阿沅牽著雪團走在林蔭小道上,她聞著從家家戶戶廚房飄出的一陣陣爆炒的香味,好想跟男友組建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他的備胎——如果他到四十來歲還獲不了大獎,那么她就是他的安慰獎了。她是那么愛他,每晚抱著他曾經(jīng)睡過的枕頭睡覺,因此盡量回避那些不快的想象,轉(zhuǎn)而回味和他在一起的甜蜜和快樂。她明白,只要和他較真一點,他們的關(guān)系就有可能破裂。

恍惚的阿沅被雪團拖著去追逐在樹下撒尿的小野狗,可小野狗跑了。雪團失落地聞了聞它留下的尿跡,繞樹轉(zhuǎn)幾圈,蹲下來撒尿。

阿沅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扯了扯繩,拽不動,才發(fā)覺繩子繞在樹干上?!靶牡埃M添亂!”她俯下身子,想把繩子理順。一陣綿密的暈眩突如其來,蛛網(wǎng)般劈頭蓋臉纏住了她。眼前的樹干變成幻影,片片樹葉打著旋兒向她灑落。她的身體漸漸軟下去,倒在金色的葉子里。醒來時,她感覺臉上黏糊糊的,眼前掛著朵小紅花,小紅花毛糙溫?zé)?,摩挲著她的臉。過了一會兒,各種口音響起來,還夾雜著一兩聲狗吠。待眼神逐漸清朗,她驚詫地發(fā)現(xiàn)紅花原來是雪團的小舌頭,那張毛絨絨的狗臉后頭擠著幾張焦慮的人臉。

保安焦急地問:“要叫救護車嗎??!?/p>

“不用不用!”阿沅搖搖頭。她很快被幾雙手扶起來。她摸摸后腦勺,不痛;看看全身,東西沒少,只是衣服一側(cè)沾上好多泥,還有股狗尿味。她整理了一下繩子,不好意思地對保安說:“沒事啦,可能是血糖低了。”她對自己的病情是知道的,因為之前她也時常餓著肚子寫稿,結(jié)果暈倒過好幾次,醫(yī)生診斷為低血糖。

“沒事就好!”保安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說:“好險啊!要不是這狗又叫又跳的,我們哪里會知道你暈倒了呢。”保安喘了口氣,轉(zhuǎn)身看著雪團繼續(xù)說:“不過,我們趕到時它已把你舔醒了,這狗真牛!”保安翹起大拇指。

阿沅又驚又喜地看了看雪團,謝過保安,回家了。門一落鎖,她跌坐在地,感到一陣后怕。雪團無聲地趴在她身旁,全身發(fā)抖,一副恐懼的樣子。它恐懼倒讓阿沅努力控制了情緒。她站起來,用雙手舉起雪團,像小雞啄米似的親吻它,“你居然會叫了,為了救我!”她小聲問道,“你舔醒了我,是嗎?”雪團撲打著兩個大耳朵,很興奮。

從此,阿沅和雪團成了相依為命的好朋友,她和它幾乎形影不離。天氣漸漸轉(zhuǎn)涼,每晚雪團還睡在光禿禿的狗廁所上。那樣睡不冷嗎?阿沅想。難怪雪團近來看起來懨懨的。她該給它買個墊子。阿沅網(wǎng)購了一個南瓜墊, 讓它睡在里頭??伤谀瞎蠅|上踩幾下立馬跳了出來,就在地板上睡著了。阿沅怕它受涼,在它身子底下鋪了塊粉色小毛毯。翌日遛狗時,阿沅發(fā)現(xiàn)它拉的屎有點稀。她揣測是水喂多了,接下去,她減少了水量,它卻并沒有好轉(zhuǎn)。她弄不明白,很想問問余征,可想起他上次語音通話時的冷漠,好幾次拿起手機又放下了。

星期六早上,阿沅帶著雪團慢慢踱到公園,遇上正在遛狗的部門主任。跟主任說話時,雪團掙脫了牽引繩,追著主任的比熊犬奔到草地上?!把﹫F,回來!”阿沅慌忙叫喊。

主任嘿嘿笑道:“它們喜歡一起玩。”說著,主任揮揮手喊了一聲,比熊立刻撒開短腿穿過草叢跑回來,屁顛屁顛跟著她走了。

雪團伸長脖子望望比熊,并沒有追趕,也沒回來。它就地躺下,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盡情撒歡,白白的卷毛上了沾滿草屑和泥土。

阿沅氣呼呼地一跺腳,指著雪團威脅道:“你待著吧,我走了。”說罷,轉(zhuǎn)身欲走。雪團見勢不妙,飛快地朝她狂奔過來?!吧倒希耗愕??!彼龘嶂男∧X袋說。

回家的路上,雪團一步一回頭,看著漸行漸遠的那片綠色草地,不愿離去。阿沅忽然醒悟到,它肯定喜歡草地柔軟又清新的感覺。而南瓜墊又硬又有怪味,怪不得它待不住了?;氐郊?,她用幾件舊的棉毛衫,拼拼湊湊做成個布袋,又把舊毛衣拆開,曬了,然后塞進布袋里,粗針大線縫上。她剛把這個手工墊子放到地板上,雪團就迫不及待地跳上去,使勁刨幾下就趴下了,然后緩緩地翻過身子,彎曲著四條短腿,仰天躺著。她蹲下,輕輕撫摸著雪團細嫩白皙的肚皮,直摸得它發(fā)出呼嚕聲方才停止。第二天遛狗時,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它的大便恢復(fù)了正常。她這才意識到,它拉稀是因為肚子受涼了,那塊小毛毯不足御寒。從此,它每天都睡在這個手工墊子上。

阿沅興致勃勃地向余征談起手工墊子這件事??伤孟裉岵黄鹁駚?。他的微信語音沙啞,只說了句敷衍的話:“你倒成了個好主人。”他甚至沒有向她表達謝意。阿沅本想問問他攝影的進展情況,見他沉默,也就忍了。等了幾秒,沒說一聲再見,他就斷了線。

一兩個月后,那篇家暴的專題報道順利刊發(fā)。現(xiàn)在阿沅可以放寬心了——稿費快到手,看來房租、添衣、購物樣樣都有了著落,甚至還有余錢給雪團買好吃的。阿沅喜形于色,時常抱著雪團哼小調(diào)。哪知到了月底,工資卡上未多一分錢。主任好幾天不見人影,阿沅也無從詢問。又一個星期六早上,阿沅恰好在公園遇上了主任,便不客氣地問:“我的那筆稿費呢?”主任優(yōu)雅地往長椅上一坐,解開比熊的牽引繩任它跑?!澳阋卜殴啡ネ姘??!敝魅握f。

阿沅認為主任故意岔開話題,可還是聽她放開了雪團。雪團可能感受到了阿沅的不快,并沒有追著比熊去玩,而是昂起頭坐在阿沅腿旁,死死盯著主任。

主任沉吟片刻,才說:“你那篇稿子惹了麻煩,社里暫時不會給錢。”阿沅驚愕地張大了嘴。主任捋捋長發(fā),為難地說,“趙晴的丈夫來找領(lǐng)導(dǎo)鬧過,說他沒打過老婆,你的報道不實。你還教唆他老婆離婚?!?/p>

“怎么會這樣?”阿沅心里一緊。她發(fā)稿前讓趙晴簽過字,因此并不擔(dān)心惹上官非??删团纶w晴的丈夫糾纏不休,領(lǐng)導(dǎo)為了息事寧人,不但不給稿費,甚至還會砸了她的飯碗。如今找份穩(wěn)定的工作可不容易。阿沅越想越怕。

主任攤開雙手,蹙著眉說:“我也沒法子?!痹捯魟偮?,她站起來指著雪團說,“你別只顧玩狗,擺平那個家伙要緊?!?阿沅木然地點點頭。

這是你拍板定的題材,現(xiàn)在出了事,居然要我一個人扛?阿沅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可雙腿還是瑟瑟發(fā)抖。身邊的雪團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突然朝主任的腳撲去,奮力抓撓她的皮鞋。

主任抬腳向它踢去:“滾開!這是進口皮鞋!”

被踢得嗷嗷直叫的雪團只得跑回阿沅身邊?!按赖?,誰讓你抓的!”阿沅輕拍它一下,轉(zhuǎn)臉見主任的休閑皮鞋上多了幾道淡淡的抓痕,連連道歉。

主任只能自認倒霉?!澳闳フ亿w晴吧。”她甩下此話,喚回比熊,揚長而去。

猶豫了幾個禮拜,阿沅才按主任說的去找趙晴。即使找了趙晴,她還是擔(dān)心要得到報酬可能會很困難——她從來沒有處理過此類糾紛,也找不到有頭有臉的親朋好友為她出頭。因為路途遙遠,她本沒打算帶雪團出門,但她一換衣服,就看到雪團蹲守在門口,尖叫著,一聲比一聲叫得高。

“跟屁蟲!”阿沅不忍拋下它,于是給它拴上繩子,一起前往趙晴家。

這是個陰天,空氣中竟帶了幾分秋日的清冷。阿沅在城郊下了車,步行在土路上。幾只毛色駁雜的狗好奇地圍攏過來,雪團也搖著尾巴瘋狂地跟它們追逐嬉鬧。阿沅尋機繞開狗群拔腿就跑,可她手牽雪團奔跑的速度沒有大狗快,一眨眼大狗們就搶到她的前頭,又蹦又跳地擋住她和雪團的去路。阿沅知道它們這樣做是為了取樂,不曾想到無論她怎么逃跑和叫喊,狗狗們就是不讓道。所以疲憊的她只好站在旁邊,喘著粗氣,看雪團興奮地穿梭于狗堆里,打算伺機殺出重圍。她有點驚愕,小雪團一點不怕那些陌生的大狗狗,她想主任說得對,狗跟同類玩耍才會真心快活。當(dāng)然她也知道,只要主人有求,狗狗總會舍棄快活,守護主人。阿沅始終無法解圍,只好給趙晴打電話求救。

趙晴拿著木棍從住處跑出來驅(qū)散了狗狗們,她的傷好了,只是身上留下了不少疤痕。阿沅敏感地注意到趙晴開朗多了,穿著也鮮亮了起來。她們帶著雪團,很快到了趙晴家。趙晴和一個陌生男人熱情接待了阿沅。

趙晴指著去廚房忙碌的陌生男人說:“這位是在附近開診所的李醫(yī)生,他給我送藥來?!彼煽攘艘宦曈终f:“他為我治好了外傷,還有點內(nèi)傷,我在他那里邊幫忙邊治療?!?/p>

“你的變化真大!”阿沅很高興。不過此時她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只想快點解決自己的麻煩。她喚回到處亂嗅的雪團,在條凳上坐下,將來意細說了一遍,談到為難處,她竟掉了眼淚。這時,雪團突然跳上她的膝蓋,把毛絨絨的狗臉湊近,伸長舌頭去舔掉她的淚水,連同她的憂傷。

阿沅瞬間心里暖和起來,嘴里卻說:“討厭!”她輕輕推開了雪團,從包里掏出手紙擦干眼淚。

趙晴驚訝地說:“上次我可沒發(fā)現(xiàn)小東西這么懂事,它還會別的嗎?”

“會??!它能給我叼菜。” 阿沅說。

“哈哈,真聰明!”趙晴向雪團招手:“過來,小東西?!毖﹫F卻不理會她的手。“要是我的小白狗活著就好了!”她嘆口氣,垂下眼簾。

阿沅心頭一酸,趕緊按住雪團的小腦袋,讓趙晴過來摸了摸它。摸過雪團的趙晴臉上有了笑容。

阿沅沒費多少口舌就得到了趙晴的支持,方法是趙晴離婚時,主動放棄這套房子,她這不僅是為了幫阿沅,也為了讓自己早點解脫。離婚后她打算搬到李醫(yī)生家里去住。這讓阿沅很感動,以至于忘了夜里趕路的危險,爽快答應(yīng)趙晴共用晚餐的邀請。大家剛動筷子,滿臉堆笑的阿沅就站起來,以飲料代酒對他們表達謝意。她的敬酒倒讓他們坐不住了。趙晴放下筷子,夾了一大塊紅燒肉給雪團吃,又用公勺給阿沅舀了碗雞湯,感激地說:“該謝的是你,看了你的文章,我才有勇氣這么做?!?/p>

“對,我也受了你文章的啟發(fā),才敢公開支持她?!崩钺t(yī)生咕咚咕咚喝下幾口燒酒,壯了壯膽又說,“我倆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我喜歡她的溫柔賢惠,還有那對好看的小酒窩?!彼鹈勖鄣乜戳丝蹿w晴,繼續(xù)對阿沅說,“那時我父親早逝,家里窮,心里有了秘密也不敢對她說。我上大學(xué)那幾年,幸虧她照料我多病的母親和爺爺,還偷偷寄錢給我零用。可還沒等我學(xué)成回來娶她,她已被迫嫁給了那個惡魔頭。”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內(nèi)心的傷痛,李醫(yī)生已滿臉通紅,兩眼布滿了血絲,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趙晴趕忙站起來,跟李醫(yī)生交換了杯子,又給他加滿了飲料,說,“之前,他在城里一家私人醫(yī)院干得好好的,還討了個城里老婆,生了個胖小子?!彼淞诉淅钺t(yī)生杯里的燒酒,皺起眉頭說,“可惜沒過幾年好日子,他老婆就病死了。后來,他聽說了我的事,竟然辭了職,帶上兒子回來開了個小診所?!壁w晴站起來為阿沅夾了個荷包蛋,接著說,“他怕人嚼舌根,只能暗中幫我忙。直到讀了你的文章,才和我說了那個秘密——他想娶我做老婆?!边@時趙晴臉上泛起了紅暈,她情不自禁舉起燒酒和阿沅以及李醫(yī)生的飲料碰了下杯。聽到碰杯聲的雪團抖抖地直立起來,搖頭擺尾舔著舌頭?!靶○捪x!”喝過飲料的李醫(yī)生又來了精神,他找來小碗,為雪團也倒了點飲料。

阿沅對他倆的話感到意外,她并不認為自己的文章有這么神奇的功效。像趙晴這樣漂亮賢淑、慷慨大方的女人,肯定會討李醫(yī)生喜歡的,再說他倆本來就是青梅竹馬,感情一向很好,只是因為趙晴的父親嫌貧愛富,才使他倆的婚約變得這么遙遠。

飯后,阿沅望著忙里忙外的李醫(yī)生,感慨道:“趙晴,你總算熬出頭了?!?/p>

“嗯,沒有他,我早見閻王爺了?!壁w晴端出水果,切下一片蘋果放到雪團嘴邊,它一口咬住。聞著飯菜香味的雪團一直黏糊在阿沅身旁,隨時等著吃一口。她又把剩下的蘋果遞給阿沅。

汗津津的李醫(yī)生從廚房出來,撥開啃著果皮殘渣的雪團,有條不紊地收拾停當(dāng),又為阿沅續(xù)上茶水。手捧熱騰騰的茶杯,阿沅心頭一酸,不由想起了男友余征冷漠的面孔,頓覺心灰意冷。幸好,她身邊跟著忠心又有靈性的小雪團,看著它圍著自己搖頭擺尾的樣子,她心里溫暖了起來。

天黑了,蒙蒙細雨隨風(fēng)飄來。阿沅在車站告別趙晴他們,帶著雪團坐車回到市區(qū)。她沒有帶傘,覺得這樣淋著小雨靜靜走路的感覺挺不錯。小區(qū)附近的路燈壞了,她有些害怕,牽著雪團加快了腳步。不知哪個缺德鬼偷走了路邊的窨井蓋,黑暗中,她的左腳踩空跌倒了,牽引繩和皮包散落在地,皮鞋咚地掉入井底。這時,一個白影應(yīng)聲向井里躥去,接著是嘣一聲悶響。她愣了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是雪團跳下了井。“雪團!快爬上來!”她撲到井口,舉起手機向下看,還好是口旱井,也不算深。這時雪團已經(jīng)叼住了她的皮鞋,正拼命向上爬??伤碜颖恐?,爪子也不夠鋒利,一次次扒拉著井壁爬到半途,又掉了下去?!凹佑?!加油!”她高喊著,為它鼓勁??伤芸炀蜎]力氣了,蹲在井底,哈嗤哈嗤喘著粗氣。井壁上沾了一道道紅色的血痕。她慌亂地哭起來,哭聲驚動行人。兩個好心的小伙子冒雨找來繩子,攀著下了窨井,給瑟瑟發(fā)抖的雪團系上,讓圍觀的人把它拉了上去。雪團得救了,它嘴里還緊緊叼著阿沅那只皮鞋。阿沅顫抖著,使勁抱住了濕淋淋的雪團。

雪團的這個故事很快在小區(qū)周圍不脛而走,阿沅的街坊鄰居都認識了忠心耿耿的雪團,只要它一出現(xiàn),便會受到人們的嘖嘖稱贊,有些人還干脆登門來看這只不尋常的小狗??伤⒉灰虼烁械娇旎?,只是成天躺在軟墊上,無精打采地舔著上了藥膏的爪子。它怎么啦?是爪子痛?可它的爪子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且因連續(xù)涂藥已見好轉(zhuǎn)。難不成感冒了?對了!阿沅記起叼鞋那天淋雨后,它打了幾個噴嚏。她習(xí)慣性地把感冒藥拌在它愛吃的罐頭里,它聞了聞,依然一動不動。她只得發(fā)微信問余征,余征猜測狗可能發(fā)情了。她追問道:“它上次發(fā)情是什么時候?有什么癥狀?”余征說他不知道,讓她百度一下。她說:“你養(yǎng)了它那么久,怎么會不知道?”余征爭辯說,“狗是它舊主人過來照顧的?!痹捯怀隹?,他才發(fā)現(xiàn)說漏了嘴。阿沅沒再問下去,或許舊主人真的每天去照顧小狗,那余征不了解狗的特性也情有可原。但阿沅覺得那是不太可能的。她撫摸雪團時,突然發(fā)現(xiàn)它長毛下還有幾處很深的傷痕,這顯然是它叼鞋留下的,怪不得它近來老是病懨懨的,一點食欲也沒有。

看雪團這個樣,阿沅既心疼又焦急。她立馬頂風(fēng)抱著雪團去找獸醫(yī),走到半路,它使勁扭動起身子,她知道它要拉了。才放下它,橄欖狀的狗屎就一粒一粒滾落在地。不好!忘記帶裝狗屎的袋子了。她只好去摘幾片大樹葉包裹狗屎。剛走開幾步,她就聽到雪團凄慘的狂叫聲。她扭過頭,只見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彪形大漢抓住雪團,把它扔在電瓶車筐里,“我?guī)厝ネ嫱妗!彼滔乱痪湓?,轉(zhuǎn)眼就騎車跑了。風(fēng)兒帶來一陣陣雪團汪汪的求救聲,由近及遠?!把﹫F!雪團!”她大聲喊著,急忙追去,眼睛盯住大漢逃跑的方向。她踢掉拖鞋,繼續(xù)追趕,并不停地呼叫它的名字,一陣狂風(fēng)撲面而來,她張不開嘴,視線里沒有了雪團?!把﹫F,雪團,你在哪里?”她呼喊著,瘋狂地四處求救。她用盡全身力氣尋找,也沒見雪團的影子。

雪團被搶走后,阿沅在微信、電話里不間斷地尋找雪團的下落,甚至還打印了重獎懸賞的尋狗啟事到處散發(fā)和張貼,可到頭來卻一無所獲。沒有了雪團,好幾天阿沅都沒有心思去采訪,只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電腦旁,手里撥弄著那個手工墊子。那天下午趙晴來了,她給阿沅帶來了喜訊——因為她愿意凈身出戶,輿論壓力重重的丈夫很快跟她離了婚。因此阿沅的稿費是木板上釘釘了。對這個盼望已久的好消息,阿沅居然沒啥反應(yīng),只是一遍遍向趙晴訴說著雪團被搶走時的情形。趙晴待不住了,淚水漣漣說她馬上幫忙去尋找雪團。趙晴離開后,阿沅在電話里哭著告訴余征雪團被人搶走了,怎么也找不到,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哎呀,你聽起來好像死了親人。”

“我難受死了?!卑溥煅手f。

“你真傻,如果你喜歡小狗,可以問朋友要一個?!卑溥€沒來得及回話,他又急著說,“我有事,現(xiàn)在不跟你多講了?!彼麩o所謂的態(tài)度刺痛了她,她不禁怨恨起他來,仿佛雪團是因他才被搶走的。他一定早把雪團丟在腦后了。她知道自己對他的失望由來已久,且愈來愈深?;蛟S真到了該主動和他分手的時候了。連普通的家庭婦女趙晴都懂得適時放手,自己為什么不能呢?

日子在不咸不淡中滑過,薄情寡義的男友余征漸漸淡出了阿沅的生活,而忠誠聰明的雪團卻愈發(fā)讓她惦念。做飯或是寫稿的時候,她總像聽到雪團扒拉門板的聲音,便時不時打開門看看,可每次都很失望。一天深夜,阿沅又聽到了熟悉的扒門聲。她開門一看,心頭狂喜:雪團真的回來了!她一把抱緊它,雪團淚水漣漣縮在她懷里。她這才發(fā)現(xiàn)它渾身是傷,白毛糾結(jié)成團,粘成一綹一綹,臟兮兮的垂下來,脖子上還有道很深的勒痕,顯然是它掙斷了牽引繩偷跑回來的。隨它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只剛剛會跑的小奶狗,看樣子是雪團的小寶寶。阿沅柔聲問雪團:“它是你的寶寶嗎?”雪團瞪著眼睛看著她。她放下雪團,試探著抱起小奶狗。雪團緩緩放松下來,躺在她腳下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肚皮。阿沅騰出一只手摸著雪團的傷痕,心里很難過。

第二天,阿沅起了個大早,打算帶雪團去看獸醫(yī)。哪知雪團靜靜地躺在手工墊子上,小奶狗在它身上爬著拱著,可雪團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她趕緊抱起了雪團,沒了氣息的它身體還有余溫。她瘋了一樣抱著雪團跑到寵物醫(yī)院,懇求醫(yī)生救活它。醫(yī)生檢查過后告訴阿沅,雪團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再加上生完小狗后沒得到休養(yǎng),現(xiàn)已回天無力了。阿沅這才明白,雪團肯定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拼盡最后一點力氣,帶著一只狗寶寶逃回她身邊,希望她能救自己。她淚眼婆娑地撫摸著雪團漸冷的身體,自責(zé)沒能保護好她的好朋友。

阿沅把雪團的尸體帶回家,放在手工墊子上,看了又看。雪團看上去很不平靜,它是帶著傷痛和遺憾死去的,它最后的時光很凄慘。阿沅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大意,更加痛恨那個搶狗的可惡大漢。沒錯,一定是雪團老想著舊主人而不服大漢的管教,因此他一次次殘忍地打它直到奄奄一息。他一定會遭到報應(yīng)的,阿沅忿忿地想。她特意穿上雪團從窨井里叼出的皮鞋,來到山腳的大樹下挖了個深坑,把睡在手工墊子上的雪團放進去,用黃土掩好,還用亂石做了個別致的墳頭。 “雪團,我會常來陪你的?!卑淠钅钣性~地拜了三下,她相信它肯定聽到了。隨后她席地而坐,翻看著手機里它的一段段視頻,直到夕陽西下,才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塵土,放好它愛吃的晚飯——牛奶、蘋果和蛋炒飯,然后流著淚告別了昔日與她惺惺相惜的雪團。

主任得知了雪團的死訊,對阿沅說:“那只笨狗,還抓我的皮鞋,死了讓你省心?!睕]等阿沅回話,主任又說,“趙晴敢于離婚,走上社會尋找工作和愛情,是女性勵志的典范。你再追蹤報道,我們雜志銷量一定會翻番?!闭f著,她遞給阿沅一個厚厚的信封,“給!那筆稿費?!?/p>

阿沅生硬地接過稿費,沒說一個謝字就轉(zhuǎn)身回家了。一開門,她就看到雪團的寶寶安詳?shù)嘏P在它媽媽睡過的籠子里,像是睡了,又像沒睡,不停地抖動著身子,嘴里發(fā)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好像是在輕聲呼喚著它媽媽。

阿沅上前問道:“你想媽媽了嗎?”她把蛋黃弄散后放在那個瓶蓋里,給它吃,“這是你媽媽最喜歡吃的?!?/p>

阿沅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的雪團。她知道沒有狗可以取代雪團,但同時也很感激雪團的這種好意,還給她留下了念想。她因此有點喜歡這只小奶狗了。帶著失去雪團的痛苦,她將全部精力投入到這篇后續(xù)報道中,并很快就完稿了。

看過阿沅的初稿后,主任坐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神秘兮兮地說:“奇怪,這篇和上一篇差異好大?!?/p>

“你是說這篇很糟糕?”阿沅瞥見主任古怪的神情,有點緊張。

“不能這么說,但這篇看得我想哭。要不,朗讀幾段給我聽聽,你自己也感受一下?!敝魅握f。

阿沅帶著憂傷一句一句地讀,文句好像從是她的內(nèi)心深處流淌出來的。她通過屢遭丈夫家暴的趙晴失去了青春和婚姻的悲劇,哀嘆了自己失去心愛男友和雪團的痛苦。阿沅的聲音帶著哭腔,整個身子微微顫抖著。這在以前的試讀中從未有過。

主任覺得阿沅的情緒過了頭,但文章的感染力還是客觀存在的,她挪動了一下屁股,說:“能打動人就好,我欣賞?!彼皖^快速翻動稿子,“不過,內(nèi)容重點應(yīng)該落在趙晴的自立自強上,你有點偏題了?!?/p>

“我也感覺到了?!卑鋰@了口氣。

主任說:“文章的煽動性要保留,內(nèi)容再調(diào)整一下?!?/p>

“那要一兩周才行?!?/p>

主任慢吞吞地站起來:“好吧。”

阿沅動手修改后續(xù)報道。她很勤奮,甚至顧不上吃飯睡覺,幾天就累垮了。她不得不倚在沙發(fā)上,即使休息也無法抑制腦海中奔涌出的文字。晚上她繼續(xù)寫,盡管疲憊,可她很亢奮,以至忽略了在籠子里又叫又鬧的小奶狗。

一天晚上,阿沅下班回家,發(fā)覺小奶狗打翻了籠子里的水盆,渾身精濕,正發(fā)著抖。她顧不上換鞋,熟練地給它洗了個澡,又用風(fēng)筒吹干。之前為了省錢,她每周都幫雪團洗澡美容。小奶狗的絨毛長了,白了,吹得蓬松松的,活脫脫就像手機視頻里的雪團了,只是小了點而已。她蹲著清理它的屎尿時,小奶狗搖動柔軟的小尾巴,抖抖索索地在她腳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你冷嗎?”也該給它做個手工墊子了,阿沅想。突然,小奶狗停下來,歪歪斜斜地爬上她膝蓋,伸長圓圓的舌頭舔了舔她的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頓時從她心頭泛起。阿沅緊緊抱住可愛又可憐的小奶狗,對著雪團墳?zāi)沟姆较?,輕聲說:“雪團,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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