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天門市華泰中學(xué)/熊薈蓉
十五歲那年,中考結(jié)束后,父親對我說,你考上了師范就去讀書,考不上就去學(xué)裁縫。我壓根兒不想學(xué)裁縫,可那時師范院校的錄取分數(shù)比本地一中都高很多,我的成績雖然一直名列前茅,但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上。
我要讀書!我要上大學(xué)!這是當(dāng)時我心里最強烈的聲音??杉业缀。疫€有兩個弟弟,父母不可能再供我讀好幾年書。我很清楚自己的卑微。
我要讀書,就得自己掙學(xué)費??赡莻€年代,青壯年都很難多掙一分錢,何況我還是個小姑娘。我能想到的掙錢方式只有一個:割草。
我們那里的牛,春夏秋,吃的是青草;冬天,吃的是干草。很多人家都是在夏天多割些青草,曬干了扭成草把,齊齊地碼在廊檐下,留著冬天喂牛。而那些沒儲備干草的人家,冬天就只能買干草了。
干草三分錢一斤。雖然便宜,但是壓秤。一個草把,可以賣一兩角呢!于是我開始了瘋狂割草的日子。
每天大清早,我就拖著板車上路了。我熟悉村子里的每一寸土地,知道哪里的草藤子長,好扭草把,也知道牛最愛吃哪一種草。早晨天氣涼爽,我會跑到遠一點的地方,一邊割草,一邊把草曬在田埂上,這樣中午拖回去時,就會輕些。
避開正午最毒辣的太陽,一般在下午三點左右,我又會拖著板車上路。這時,我會選近一點的地方,為了讓干活晚歸的父母,幫我把草拖回去。
割草最深刻的記憶,就是熱和渴。汗水有多么咸澀,我是用眼睛嘗到的。眼睛被汗水浸泡,又黏又辣,睜都睜不開。因為雙手是泥,我只能低著頭在衣服上蹭。
更難受的是渴。帶去的一大瓶水,總是很快就見了底。喉嚨里干得冒煙時,我就捧河溝里的水喝。但只是潤潤唇,不敢咽下去。
那時的天空,一定比現(xiàn)在明澈??稍俑蓛舻奶炜找膊荒芙饪剩侔着值脑贫湟膊荒芪古0?。田間小路上經(jīng)常有賣冰棍的人,用自行車馱著一個木箱子,箱子里有用棉絮捂著的冰棍。五分錢一根的冰棍,于我卻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我一面幻想著那賣冰棍的是我的大舅,一面暗暗發(fā)誓,等我讀好了書,我要馱一箱子冰棍回來,專門發(fā)給那些割草的小姑娘吃。
那個夏天,我們村所有的草都被我割完了。師范錄取通知書是在一個傍晚傳到我們村的。當(dāng)時,我正在割村醫(yī)務(wù)室門前的草。赤腳醫(yī)生義安姨舉著一張紙片朝我喊:“蓉兒,快把鐮刀丟掉!你的手,以后要拿粉筆了!”
鐮刀“當(dāng)”的一聲掉在地上。我笑得稀里嘩啦,接了那張紙片就往家里跑。板車是母親后來去拖回來的,鐮刀沒有找到。母親第一次沒為丟東西罵我,反而說:“丟了好丟了好!以后再不要你割草了!”
師范畢業(yè)后,我先在鄉(xiāng)鎮(zhèn)教初中,后調(diào)到縣城教高中。我出了五本書,成了市作協(xié)主席。不管身份如何轉(zhuǎn)變,永遠不變的是我對書的眷念,對理想的執(zhí)著。
那年夏天,我彎腰割草的身影,是我一生的姿態(tài)。我愿意一生流著自己的汗水,收割自己的夢想。我愿意一生用筆挑起一盞照亮歲月的燈,不讓命運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