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透過時間的指尖,望星空
高貴的事物,閃耀在頭頂
美,自有完備的坐標
深夜風聲峻急,曠野銀輝如洗
我被自己的影子支撐著
走過靜謐大地
萬物沉浸于自身的狀態(tài)
遠山負重蟄伏,草木自在而為
我以傾聽的耳朵
奉送于明月的窗前
在我之上,是高于熱血的月亮
月亮之上,是高于人間的星辰
伴我行走的塵埃
此時,紛紛在清露里落定
所幸星辰周轉如斯
所幸我有永不止息的靈魂
江水有著托付了身后事的平靜
大海以沖決的扇面,打開接納的氣度
海水。天空。飛鳥的翅膀
讓遼闊成為一個無法回避的事件
……蘆葦的巨浪在起伏
沙子走在裸露的灘頭,像陽光一樣閃爍
它們內心的海水,永不退潮
一種水進入另一種水,咸淡相容
一種水和另一種水,各退一步
沉默的入??冢貞乙煌麩o際的空無
我有限的認知里,那遙遠的玉盤上
有座廣寒宮,專用于寄存人類的向往
今天,刷暴微信的一張土黃色的圖片
像碓,像爆竹響過
留下疤痕的地面——新鮮,搶眼
我相信靈魂的形狀是一個坑
填空虛,填陰暗,填病態(tài)的人性
也可能是一只廢棄的土碗,裝嗟來之食
裝無鹽的奶水,裝搖晃的人間
裝文明史以來,比黑洞更黑的極欲
——它還將存在下去,恥于被發(fā)現(xiàn)
我恥于骷髏一樣的眼神
廣寒的人心,宮殿一樣華美,樓高千尺
但真的靈魂,只有一個特寫的正面
寂靜開裂的聲音,響了幾千年
有人先于我們腐爛
唯有最早抱著它取水的姑娘
在一滴風干的淚里
儲藏不朽的靈魂
想象煮沸的高湯,在釉彩里蕩漾
陶器的空缺,是一部斷代史
壺口敞開的深邃
比季風廣闊;比會飲,更壯美
風的指紋,按著我的腦門
我是另一只陶器
盛滿塵埃的清唱和憂傷的回聲
疏枝挑著幾片枯葉,陽光發(fā)抖
咳嗽聲如一地殘雪
屋頂支起生銹的衣架
線頭脫落的被子,被陽光咬開一個洞
補漏的瀝青
翹起一角,和寒風抗衡
一群麻雀從這邊樹上
飛到那邊樹上,一刻也不消停
昨天又搬走一家,只有雀鳥們
一個都不少
墻角的煤球,碼得整整齊齊
空曠從眼前向山坡漸次鋪展
遠處,松濤陣陣
我起伏的情緒,如芳香的草甸
在凹陷處,草籽們
比我更懂沉潛的意義
醬紫色的風鈴花
在昨夜今晨吸足了露水
這會兒自在如云。美好的事物
要么高踞天空,要么在不起眼兒的角落
制造寂靜
這多像我手握彎鐮的母親
在野草和莊稼之間,臉朝黃土
一個簡單的動作
重復了一生
斷頭路一側,是荒置的麥田
一輛深陷的拖拉機
還保持著剛剛開工的樣子
一臺挖斗,對著一堵墻
發(fā)泄著蠻力
那些掉進水中的斷磚碎石
順著河床,翻滾幾下,就不見了
長滿水葫蘆的小河
如絕戀的女子,悄無聲息
一個人把自己坐成石頭
石頭上的窟窿,填滿水聲
水在腳下沸騰,但水聲搬不動他
水聲也搬不動很低的云
水聲在搬天上的藍
水聲把天上的藍搬進一個深潭
他盤腿坐著的石頭
像一塊木魚,被水聲淹沒
順著山脊走
從雨里走進霧里,從霧里走進云中
雨水順著山勢蜿蜒
在落葉的挽留里停頓,像完成了
對死亡的超度
然后,再次上路
橫陳溪流的那些木頭
有的已經腐爛,有的剛硬如鐵
我選擇登高,希望在云端大擺筵席
與星辰對飲
而流水的初心
則不變于執(zhí)著的正道
火紅的柿子,把喜悅
掛在高高的枝頭
梯子架著天幕,璀璨的宇宙
鎖定在眼眸
如果你正好經過,聽到簌簌的墜物聲
請不要停步,向前的意志
隨寰球一起轉動。摘星辰的手
已完成有限到無限的過渡
孩子用樹枝在地上
畫圈,畫房子
圈畫得不夠圓,但他還是開心地笑了
房子畫得不好,他忍住沒哭
抹一把鼻涕后,他想把自己畫進去
試了半天沒畫成
最后,他不耐煩了
哭著在地上亂劃一氣……
飛揚的塵土
瞬間淹沒了回家的蟻群
每日碌碌如一個塵埃掃除器
帶著使命,走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有時,烏鴉出現(xiàn)在路邊的樹上
叫或不叫,都像一粒顯靈的塵埃
風大,樹搖,它就要被吹落
希望它不要落在草叢里,而落在黑暗中
它太黑了,黑得陰沉沉的
所有的塵埃加起來,也趕不上它的厚度
而我,有足夠的耐心應對
穹廬有光明,穿透蒙昧,將它照亮
更多的烏鴉會以死抱怨
即使寬容了世界,也不被人類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