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達姆王
沿著歐洲最長的冰川阿萊奇冰川徒步。
近距離觀察觸摸冰川。
清晨從一個露營地出發(fā)開始徒步。右一為導游克勞斯。
這次去瑞士西南部瓦萊州的阿萊奇冰川徒步,我們住在默雷爾小鎮(zhèn),每天早上從酒店出發(fā),方向不同,風景迥異。
頭兩天,觸目所及皆是雪山湖泊草甸木屋,山坡上牛羊悠然吃草,脖子上鈴鐺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在山谷間傳得很遠。紅色小火車穿行在山嶺和森林間。空氣清新,仿佛人間仙境。
第三天,到了壯觀神秘的冰川跟前。阿萊奇冰川是阿爾卑斯山脈最長的冰川,長22.6公里,寬900米,遠看像一條凝固的河流。但靜止只是假象。冰川被稱作巨大的流動固體,一直在以肉眼無法察覺的速度移動,阿萊奇冰川每年移動200米。由于不同冰層的流動速度不同,冰塊之間互相擠壓,形成高低起伏的溝壑。走近看,冰塊呈美麗的藍色,溝有深有淺有寬有窄,深的地方不見底,掉下去肯定沒命。
就是這些溝壑令穿越冰川變成危險艱巨的任務,只能在經(jīng)驗豐富的導游帶領下,穿上特制雪鞋,小心翼翼地挪動,到達900米外的對岸至少得走1小時。
冰川形成很慢,1米降雪量要經(jīng)過10年才能凝固成1厘米冰川,但消失起來卻很快,一天可能融化20厘米。由于全球變暖,冰川正在變薄縮短。我們的導游多年來堅持每周拍照記錄冰川狀態(tài),從他拍的照片可以看出,阿萊奇冰川這些年明顯變小了。
徒步令人上癮。人少景美,道路崎嶇,每上升一點都要抵抗地心引力,但體力的辛苦讓人暫時忘卻精神壓力,唯一的念頭就是怎么才能堅持到達似乎遙不可及的終點。運動刺激產(chǎn)生的多巴胺那么美妙,戰(zhàn)勝自己的體力極限也讓勇氣倍增,甚至無意中找到解決生活中難題的新思路。何況徒步時抬眼望去皆是壯闊的風景,覺得個人是多么渺小,生活中的煩惱不值一提。
這次徒步讓我徹底迷上高山,愛它豐富多變的地貌景觀,一年四季,從早到晚,變化無窮。導游在這山里生活了一輩子,每周至少來一次,也怎么都看不夠,發(fā)現(xiàn)一只漂亮的小昆蟲甚至一朵小野花都感到驚喜,趕緊拍照留念,或對著山林駐足深呼吸,對我們感嘆,多美啊!
瑞士得天獨厚,連高山這種曾經(jīng)嚴重阻礙經(jīng)濟發(fā)展的自然條件都像是上天的特殊饋贈。住在這里既可以享受大自然的壯美,又能享受科技發(fā)達帶來的便利。
山坡上散落的小木屋樸素簡潔,外墻上掛滿色彩艷麗的草花。大大小小的教堂鄉(xiāng)土氣十足,不見歐洲教堂常有的精美富麗。最具特色的是每家每戶庭院里各種童趣的人物和動物彩雕,在我的法國隊友看來這種趣味未免老土過時。
我們團隊總共四人,除我以外都是法國人。大家體力參差不齊,出發(fā)不久就自然分流。
七十多歲的克羅德有哮喘,很快吃不消烈日和陡峭山路,導游讓她自己沿著公路慢慢走,下午在停車點等我們。剩下三人也步伐不一。五十多歲的職場精英菲利普堅持跑步25年,長腿一邁就不見人影,但他很守紀律,會在導游規(guī)定的路口停下等我們。為了給他增加難度,導游有時會讓他自己走更難的路線。我比退休高中數(shù)學老師米歇爾體力稍好,導游陪她殿后。每個人都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快的不等慢的不追,但最后總能到達目的地。
晚餐是我們的密集交流時間。整整兩小時,沒人看手機,大家熱烈討論時事,分享旅行和家庭等話題,豐富有趣,遠遠超出我的日常法語詞匯量,無異于上了一堂高強度法語課,我得豎起耳朵、全神貫注才能勉強跟上。好在隊友體貼細心,看見我眼神茫然,就會暫停問聽懂了嗎?受到鼓勵,我不再怕暴露無知,一改聽不懂就算了或者私下再問的習慣,不懂就問。
晚上上法語課,白天徒步時上當?shù)貧v史地理課。
我們先后有兩位導游,都是本地人,典型大山子民,一板一眼又不乏風趣。
頭兩天的導游克勞斯高瘦英俊,六十多歲,處于瑞士常見的積極退休狀態(tài)(即到達法定退休年齡以后繼續(xù)工作)??藙谒箮啄昵霸粐乐責齻策^皮,臥床兩年,但如果不是他告訴我們,無論外表還是體力,完全看不出痕跡。
我只帶了一根登山杖,克勞斯認為不夠,堅持要借一副給我。出發(fā)前,他一絲不茍幫我調整好登山杖的高度,保證我手握登山杖時前臂和地面平行,上臂和前臂成90度,并且兩根高度絕對一致。
路上看到艷麗的大蘑菇,我好奇地問克勞斯能吃嗎,他從褲袋里掏出小冊子,查閱后告訴我,可以,但只能一次性食用(意即吃完就中毒身亡)。每天午餐結束,他拿出一小瓶自己調制的混合烈酒和幾只小酒杯,給我們一人斟上一杯,湖邊剛游完泳大冷天穿著比基尼的陌生游人也給倒一杯。他自己帶團時是不喝酒的。
有克勞斯珠玉在前,在纜車站旁見到導游埃德時,我有點兒失望。
埃德矮壯敦實,起身遲緩,根本沒有我想象中的矯健。指著地圖給我們講解時,手指還不受控制地顫抖。
進纜車站后,埃德率先穿過檢票閘門,我們4個隊員被攔在門外,面面相覷。檢票員趕緊把已經(jīng)進車廂的埃德叫出來,一人發(fā)一張票,我們這才上車。
然而徒步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埃德的專業(yè)絲毫不遜于克勞斯。他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且目光銳利,很遠的山坡上有幾只巖羚羊都能數(shù)清。
中午休息,我們在冰川邊野餐,埃德卻不見人影。我站在高處四處張望,才看到遠處冰洞里有個小紅點在移動,那是埃德的紅T恤。過一會兒埃德回來宣布,他到冰洞里檢查過了(冰川里情況復雜,每次接近都必須重新確認安全情況),剛剛把洞里活動的小石頭扔掉,等吃完飯就可以帶我們去摸冰川。
在冰洞里我們都裹緊外套,只有埃德一直穿著出發(fā)時的短袖,任由洞頂融化的冰水把背部打濕大半。
中途休息,克羅德看看表說,現(xiàn)在11點一刻。埃德馬上糾正,是11點10分??肆_德說,我錯了,我忘了我們在瑞士。
看到遠處有人玩跳崖,我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埃德馬上溫和但嚴肅地制止:我們這里不興隨便吹口哨,萬一山里有人遇到危險需要吹口哨求助呢?
克羅德帶了一本埃德寫的關于雪鞋徒步的書,里面有他的照片。埃德感嘆,那時候我才70歲,又年輕又帥,現(xiàn)在只剩帥了。說實話,除了看不出他哪里帥以外,我更看不出他有81歲。
兩位導游都是該地區(qū)的百科全書。站在群山之中,你隨便往遠處一指,他們就能說出那座山峰的名字和高度。對附近的山村小鎮(zhèn),當?shù)氐臍v史、文化、經(jīng)濟、人口、著名建筑,都如數(shù)家珍。尤其是埃德,在這里當過多年老師,每天不嫌重地背著一大堆資料,休息時一人發(fā)一疊,然后露天現(xiàn)場課開講。
埃德和克勞斯每天一路走,一路撿垃圾,清理水里的枯葉雜物。每進一間教堂,哪怕是山頂只有二十來個座位的簡陋教堂,都會順手整理,把燒完的蠟燭扔掉,資料擺整齊。
5天徒步最后一天行程的終點,正好是埃德出生和生活過多年的小鄉(xiāng)村。本來餐廳不讓客人自帶食物,但這家餐廳給他面子,允許我們在這里吃自帶午餐,只用點一杯飲料。雖然食物和往日一樣,還是早上出發(fā)前裝進背包的簡單冷餐,但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頓從未有過的美味。
在酒店還遇到一位來自布魯塞爾的女士。有天晚餐后,她和我們結伴走路上山回酒店。天色已暗,偶爾有微弱的燈光照著路面。女士步伐輕盈,一路和我們談笑風生,苗條優(yōu)雅的背影,完全不像8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