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夷珊
哨所旁一塊石頭嵌刻著祖國版圖
他們在哨所旁的荒坡開墾出青蔥的菜園
瓜果蔬菜中間豎著一塊石頭
嵌刻著祖國版圖
栽種白的蘿卜,綠的芥菜,紅的辣椒……
它們長勢茂盛,越來越像一個國家
如今我們前往哨所,在菜園談天說地
天空澄明,淚水總是溫熱的
鋼槍擦得錚亮,眼睛噴出火焰
當心臟跳動的時候,也是骨頭顫栗的時候
類似的疑惑,更讓自己不安甚至詰問
地圖上綿延960萬平方公里的大好山河
除了黃土以及飛揚的塵沙
此外是無邊無涯的湛藍與碧綠
這菜園僅為哨所小小一隅
他們在上面栽種的不只是瓜果、蔬菜
而是嵌刻神圣的祖國版圖,真實而強大
我多想把菜園開墾成愛情的樣子
不需要帶刺的玫瑰
像我深沉的愛戀,住在幸福的居所
河流的母語
順著流向往南,山高水長,激流奔涌
人民在造船。承運鋼鐵、木器、竹器和農(nóng)具
承運糧食和故人,蔬菜和母語
我到這條河流上,用最原始的方言寫作
這條河流寬闊,始于南方終于南方
這條河流母愛蕩漾,攜著思念奔赴大海
這條河流姓中國,姓南方,姓母語及我自己
河水流逝沒有盡頭,川上全是她的子民
眺望落霞與孤鶩,灰白的農(nóng)舍。你曾寓居于此
黎明呼喚故人,黑夜抽出雙手
我用母語撰寫的段落,有某些關聯(lián)句子失蹤
這條河流朝陽朗照,抑或秋霜與明月同輝
我乃一介布衣,穿行于時光的心臟
這條河流為冬日取暖,摁住憂傷與深愛
你到這條河流上,曾經(jīng)咿呀學語
原始母語放大為整個故鄉(xiāng),我的房子幸福
我從這條河流回來,帶不走蒼茫的白帆
適宜吟誦的傍晚最好,我們沒有現(xiàn)代詩經(jīng)
最初母語伸出的手拉手,我的秘密是遺忘的自己
平崗嶺古炮臺
鉆進去時,兩個古炮臺之間通道相連
成為內(nèi)心深處隱隱作痛的長城
等待百年,把骨頭抽出,靈魂在游蕩
隱約窺見炮火硝煙的古戰(zhàn)場
國與國劃河為界
可以在清晨去河里沐浴
無所禁忌的來回泅渡,像魚類一樣
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輩子
還可以在傍晚去看落日,內(nèi)心墜落河中
我更愿這古城墻,牢不可摧
神臺供奉神靈,有人祭祀默默祈禱
啞巴般的炮彈,似乎卡殼了
仿佛卡住一個世紀
此時此刻,有人突然淚流滿臉
界河邊上的戍邊傳人
他們穿越狹窄的通道,前往界河邊取水
河流并不寬闊,卻離異國如此之遠
每年又一撥人到來,把更多的歷史搜出
懂得太多沉重,我們也學會取水
戍邊人來回穿行,深深愛上紅木棉
木棉花開,斯人在遠方排隊
串結(jié)灼灼紅豆幾顆,掛于挺拔的前胸
我會在遠方深情遙望你一輩子
我在界河觀日出,斬不斷流水,卻早已熱淚盈眶
她想靠近日出方向,河水暴溢兩岸
追隨那可愛的戍邊人,她的幸福過于簡單
這種牽掛,濁影珠簾
愿這界河日夜流淌在心底,遠處蒼茫的影子
懸掛的頭顱,更像匆匆過客
金雞山的天空
此刻能夠俯瞰的地方依次可見
一覽眾山小。故國的崇山峻嶺高聳入云
異域的丘陵低地,小如蠕動的螻蟻
當你極目遠眺,也能觸及遙遠的大海
這是金雞山,清早聞雞起舞
金雞山是祖國的金雞山
我的軀體卻如黃昏般疲憊
內(nèi)心恍惚墜落界河,幾乎溺水而亡
最終你又從界河浮游上來
仰望無雜質(zhì)的天空,隨即用詩歌嚎叫
金雞山的天空,有廣闊的深藍
也有淺白、淡黃和血紅
當經(jīng)歷苦難和硝煙,我們互為兄弟姐妹
當反目為仇,你我曾肝腸寸斷
隨口一聲吶喊,隨口一聲長嘶
你的奔跑便是我的追逐
偌大的天空,鮮紅的血光
你仰望高山,我住在大海
雙手摟定寶塔抑不住狂熱的心跳
你的雙手摟定寶塔,頓覺此刻如此神圣
山下林木蔥籠,黃土是多余的
在時光之外,遁入深深庭院
瞭望寶塔,一個人摟定它心跳狂熱
寶塔的心臟,八十多年前便開始跳動
血脈噴張,歲月的光芒
輝耀一滴一滴的血,一捧一捧的淚
最終匯成延河滾滾的流水
何處水草肥美?我們愿遠離寶塔到鄉(xiāng)下種菜
如果豐收,就遺忘自己
我希望最后終將遺忘苦難
寶塔的顏色可以加深,還可更鮮艷
我們安靜坐在各自石凳上品棗,看紅葉飄落
灼灼紅塵里,紅豆把身體點燃
也灼燃我顫栗的內(nèi)心,千瘡百孔
唯用一生力氣摟著寶塔,并且都有倔強的樣子
高原,用一種神圣召喚我
蜿蜒的延河,它流逝的顏色是鮮紅的
倒映寶塔與白云,更多旱柳搖擺
黃昏至夜晚,都用神圣召喚我
我少年的向往,身穿灰布藍的衣裳
至高無上的理想就是北去
我懇請年邁母親縫一顆閃閃的紅星
逃學非本事,出走豈無奈
不抵達神圣的延安,是一種深深的傷害
如今終將親臨,整夜無眠的高原
我們對坐在血肉筑就的城墻下談天說地
無需要等,你在骨頭用血書寫
直接寫前半生,后半生是我另一片圣土
你呼喊我不醒,我捎走一包愛的小米
所有的秘密,深藏在這座紅色的城市
不為別的,在感動的光芒里
我更需要深深地珍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