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南方
美編約圖:山上看日落,少年少女并排而站。
作者有話說:我很久沒寫過青春校園類的故事了,干凈明亮的少年一直是我心里的白月光,因為追了個限定男團,所以寫到了關于限定的故事——光陰是限定的,但是,我喜歡你的心不是。好久不見!
三句話:冬日的光陰是限定的,可愛或沉默的少年是限定的,他們的喜歡也是限定的,只有短短的一輩子。
01
“澄子,你快來分析,陳熠今天在國旗下的講話是什么意思?。俊?/p>
剛一下課,前桌便急不可待地把筆一丟,碰了碰云澄的桌子,云澄的手一顫,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痕,最后消失在桌子上。
她用手托起下巴,聲音有氣無力:“我怎么知道?!?/p>
這個反問問得好。
她怎么知道早上陳熠發(fā)什么神經(jīng),竟然當著全校學生的面,立下誓言:這次月考考不過云澄,免費給她拍一組夏日vlog(影像日志)。
彼時,少年穿著校服,筆直地站在升旗臺上,袖子卷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初春的陽光全方位地籠罩在他的身上,本就是頂好看的模樣,又積極向上,好一個十八歲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
……誰稀罕?。?/p>
想到這里,云澄忍不住翻了個小小的白眼,眼看其他同學八卦的眼神一一投來,非要她分析個所以然來。她只好猜道:“可能是上次沒考過我,磨不開面吧?!?/p>
有人發(fā)出疑問:“上次陳熠不是生病了,缺考了一門嗎?”
言下之意,要不是缺考了那門,年級第一名哪里輪得到你?!
云澄聽了,也不反駁,語氣淡淡的:“那就祝他這次身體健康?!?/p>
本是一句好話,但由于云澄和陳熠班級不在同一層,傳來傳去,傳到陳熠的耳里就變成了“云澄說了,你這次月考的時候肯定又生病,休想考過她”。
陳熠哀怨:“澄子,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這樣?!”
他壓低了聲音,在人不多的教室里還是有點吵人,云澄把下午剛發(fā)下來的試卷折成飛機,送到嘴邊,哈了口氣,直直地飛向少年的臂彎。
紙飛機碰上陳熠的胸口,然后輕飄飄地落在他干凈修長的手上。
他低哼:“折得太丑?!?/p>
聽到少年的話,云澄挑眉:“你待我不?。渴侵竻⒓硬涣丝荚?,非得讓我把你缺考的那門試卷背下來,還是用你那爛到爆的攝像技術把我拍得胖了三圈,還發(fā)到朋友圈?還是說——說好上了高中,你維持你的高冷人設,我維持我的乖乖女人設,結果,不到一周,你就把咱倆的人設集體搞崩了這件事?”
她種種“罪狀”列下來,陳熠怎么也該走個流程羞愧一下,可他偏不,還眨著一雙桃花眼看著她,眼波流轉間還有點可愛。
云澄一時沒承受住,先移開了目光,陳熠笑了起來,剛過變聲期的嗓音低沉悅耳。她惱了,耳根漸漸轉紅,手在他的腰上擰了一把。
陳熠倒吸一口涼氣,正準備控訴她。
“閉嘴吧你?!痹瞥涡÷曊f,頓了頓,若有所思道,“陳熠,你太瘦了?!?/p>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借著自主晚自習大家都在努力刻苦的靜謐里,陳熠趴在桌上,略帶冰涼的臉貼緊課桌,說:“云澄,你看吧,明明是你放心不下我,怎么能說我弄崩了你的人設呢?!?/p>
云澄想了想,好像是這樣的。
02
云澄曾經(jīng)以為,跟陳熠一起長大,是她十五年來最幸運的事情。因為陳熠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打小走哪就把她帶到哪,管吃、管玩、管學習,直到升高中的那年暑假,他大病了一場。
他病懨懨地靠在床上:“澄……喀喀,澄子,你一個人上高中要好好的,沒有我……”
“別演了?!痹瞥慰兄O果,口齒不清地拆他的臺,“我都看你的報告了,耽誤不了軍訓?!?/p>
陳熠頓時收聲,一會兒后,懶散地扯了扯嘴角:“你該配合我演一下。”
云澄專心啃蘋果。
陳熠不爽:“喂!”
“分好班了?!痹瞥五e開話題,說,“你在一班,我在二班?!?/p>
陳熠遲疑:“那……計劃開始?”
說起這個計劃,是陳熠在剛剛手術完提出來的。彼時夏日炎炎,云澄穿了身碎花小裙子,坐在床頭乖巧地對他笑。
陳熠恍惚:“澄子,我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平行時空?”
云澄笑容一僵:“何出此言?”
“不然,你怎么跟個姑娘似的?!?/p>
他說得不留情面,不過是仗著剛做完手術,云澄不敢拿他怎么樣罷了。
云澄在心底暗暗記下一筆,聽他繼續(xù)胡扯。
據(jù)說,陳熠做手術時因為是局部麻醉,所以有空想東想西。他想,如果這次活著回去,等上了高中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所有人的期望,做個高冷男神。
云澄默然,她和陳熠在初中時一身反骨,懟天懟地,干什么壞事都在一起,而高中換了個學校,同學都不是原來那一撥了,想換人設也不是不可以。
她舉手:“我也加入?!?/p>
于是,兩個人約定,計劃從九月一號開始,誰先崩了人設,誰是狗。
起初倒還好,陳熠身材挺拔,穿了身軍裝站在太陽底下像棵小白楊似的,又生了張好看的臉,冷淡下來時倒也像那么回事。
他私下里跟云澄嘚瑟:“學霸加高冷,標準的小說男主角?!?/p>
不待云澄反駁他,他笑嘻嘻地問:“你說呢,女主角?”
云澄跟他擊掌:“你說得對?!?/p>
但是,她怎么也沒想到,陳熠會突然受了刺激,當著全年級的面跟人打架,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沖了過去。
一片混亂后,她聽到教官冷冷地呵斥:“所有人今天加訓跑步十圈!”
九月傍晚的天又悶又熱,陳熠跑完十圈后,往草坪上一躺,汗珠順著臉頰滴落下來,云澄拿腳輕輕踢了踢他的胳膊:“喂,現(xiàn)在全校園都知道咱倆的真實面目了?!?/p>
陳熠動了動手指,沒搭理她。
“高冷男神會打架,乖乖女力大無窮。”云澄盤腿坐到他的旁邊,不厭其煩地戳他,“所以,你到底為什么打架???別人說什么,你忍一忍不就過去了嗎!忍一時……”
“不能忍?!标愳陂_口打斷她,喉嚨口灌了風,聲音嘶啞得厲害。
他坐起來,直直地看著她,是屬于少年人的清澈明亮的瞳孔,眼底閃著光像是星辰:“他們說你看起來乖乖巧巧,肯定很好欺負?!?/p>
云澄一愣:“我?”
“嗯。”陳熠坐起身,“所以,人設崩了,咱倆都有錯,我先來?!?/p>
“來什么?”
“汪?!?/p>
“……”
03
新一次的月考陳熠屈居第二,到底沒能考過云澄。趁著午休,他拿著攝影機偷偷摸摸地溜過來,小聲地喊她:“澄子,我來愿賭服輸了。”
悶熱的六月,稍微動一動就是一身汗,云澄懶得抬頭,聲音悶在臂彎里:“不用,別麻煩了?!?/p>
陳熠不甘心:“別跟我客氣?!?/p>
云澄閉了閉眼,陳熠想錯了,真的不是她跟他客氣,而是——他的拍攝技術確實不怎么樣。偏偏他沒事就喜歡拍vlog(攝像日志),還美其名曰“保存生活里的一切美好”。
云澄反駁他:“你的生活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別的美好了嗎?”
話說出口,她才覺得有歧義,眼看就要被陳熠懟過來,她正想著措辭,便見他一本正經(jīng)地點點頭:“可不是嗎,你是我貧瘠生活里的最美好?!?/p>
云澄的心猛地一跳,埋在臂彎里的臉紅了紅,緩了緩,抬起頭白了他一眼:“為了找個拍攝對象,你也是很拼了?!?/p>
陳熠晃了晃手上的攝影機:“跟我走吧?!?/p>
夏日寂寂的午后,知了在窗外的梧桐樹上聒噪地叫著,頭頂?shù)娘L扇轉呀轉,陣陣熱風吹動粉色的窗簾,再加上眼前穿著白襯衫的少年,符合校園劇里所有的配置。
只要她伸出手,就能拉住整個青春。
云澄看出陳熠眼中的熱切,又想起他的死亡拍攝手法,心里打了個突,又坐了回去:“時候不早了,你們沒作業(yè)嗎?”
陳熠眼里的光頓時滅了,他回過身,嘴里念念有詞:“我知道了,厭倦了是嗎?!好,我走還不行嗎?!?/p>
他們這邊動靜有點大,沒午休的同學看過來,云澄頓時覺得如芒在背,好像辜負了什么一樣。
她認命地扯住陳熠的校服:“下午放學別走?!?/p>
其實,比起靜態(tài)照片,陳熠拍攝短片的手法還算高明,至少傍晚時分取景操場,色調也曖昧得剛好。云澄滿意地把短片看了一遍,問:“主題是什么?”
陳熠拍的時候上躥下跳,早就累了,懨懨地道:“你覺得呢?”
云澄脫口而出:“少女情懷總是詩。”
陳熠否定:“俗?!?/p>
云澄來了氣,給他發(fā)言的機會,他卻始終沒想出主題。
離晚自習還有一段時間,云澄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攝影機,鏡頭晃晃悠悠地落在陳熠的身上:他坐在臺階上,兩條長腿隨意地晃蕩,手掌撐地,往后靠著,目光通過鏡頭望著她,又移開。
云澄逗他:“說兩句話?!?/p>
“我之前在微博上看過一句話?!标愳趹袘猩⑸⒌亻_口,“‘我一直在曠野里舉著火把,等待另一簇星火來相遇。哼,我才不,累了,我就吹滅它,誰都別想找到我?!?/p>
畫面晃來晃去,在少年白皙的手上停留,攝影機放得低,明明是死亡角度,他卻顯得清爽,好看得不像話。
陳熠忽然抬手,雙手扶住攝像機,專注地盯著鏡頭:“云澄,你珍惜夏天活力四射的我吧,等到了冬天,我才不搭理你。”
云澄微怔,半晌,她訥訥地開口:“其實我更喜歡冬天的你?!?/p>
04
這倒是句實話。
自從大病一場后,陳熠的身體便時好時壞,夏天還好,一到冬日,病情反復,把自己裹成球,還凍得瑟瑟發(fā)抖,懶怠得連眼珠子都不動一下。
而這時便是他最乖的時候了,只要暖和,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發(fā)起脾氣來也有氣無力的。
云澄碰了碰他的胳膊:“你還記得嗎,有次下雪,我出來晚了,你可生氣了?!?/p>
陳熠黑了臉:“你還好意思說?!?/p>
那是去年冬天,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云澄起晚了,出門便見陳熠坐在她家門口的臺階上。聽到開門聲,他仰起頭看向她,毛茸茸的、雪白色的帽子、口罩、耳護全戴上,只露出一雙眼睛,目光哀哀怨怨,有點無辜。
北方的雪松散,大片大片地在衣服上鋪散開來,襯得他的眉眼山清水秀般干凈,她看得呆了,一時忘了動。
陳熠默默地伸出手,將軟綿綿的手套攤開,露出一袋熱騰騰的牛奶,聲音悶在口罩里,軟軟糯糯的:“喏?!?/p>
云澄在袋子上咬了一個口子,叼在嘴里,蹲下來拍打他身上的雪,說:“你不會一晚上都在看雪,所以沒睡吧。陳熠,你多大的人了,又怕冷,還愛看雪,你能不能成熟點啊?!?/p>
陳熠始終默不作聲,她抬眼:“怎么不說話?”
陳熠瞪了她一眼,把口罩往下拉了拉,讓聲音清晰一點,小氣又傲嬌:“生氣了唄?!?/p>
云澄撲哧笑出了聲。陳熠生氣起來不得了,尤其是冬天,本就懶得說話,別人溫言哄一天,可能都哄不好的那種,所以,她干脆就沒哄,只是在下晚自習后堆了個小雪人送到他面前。
教室里開著暖氣,小雪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陳熠的手心里融化著,化成水珠,穿過他的指縫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陳熠垂著眼,黑漆漆的睫毛纖長,乖巧認真,好一會兒,他才說:“真脆弱。”
云澄沒聽清楚,隨口問:“什么?”
白熾燈的光影里,陳熠動了動手指,答非所問:“我想打雪仗。”
彼時已經(jīng)下了晚自習,云澄再厲害,也找不到人陪陳熠打雪仗。再說——她瞥了他一眼:“上次陪你打雪仗,你高燒一整夜這件事你又忘了?!”
陳熠訕訕,全副武裝出門后,又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了。路燈亮起長長的一排,路兩旁的綠化帶被覆上一層新雪,映得長街又亮了幾分。
“云澄?!标愳诶∷氖?,她沒戴手套,他手上的溫度隔著毛茸茸的手套傳來,明明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牽手,她的臉卻還是熱了熱,連他說了什么都沒聽清,便慌亂地點頭答應了。
陳熠問:“那你寫什么?”
云澄茫然:“???”
晚自習上課的鈴聲響起,把云澄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天色尚且殘存著些許光亮,路燈還沒開,眼前的少年跳下臺階,白襯衫被晚風吹起,像那年的雪色般驚艷。
云澄跟著跳了下來,問:“你還記得去年我們在雪地里寫了什么嗎?”
“當然記得啊?!标愳诎押?jié)竦膭⒑M髷n了攏,露出額頭,說,“我寫的是冬天快樂,你寫的是——我好想你,在起風的夜里?!?/p>
他嘖了一聲,上下打量著她:“我一直想問你呢,我就在你的身邊,起風的夜里,你想誰???”
05
陳熠的問題被云澄輕易地糊弄過去,直到回了教室,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他站在樓梯口,悻悻地抱著肩膀,抬高聲音:“你有小秘密了是嗎?”
云澄把棒棒糖丟到他的懷里:“吃點糖,晚自習的時候抽出空好好想vlog(攝像日志)的標題?!?/p>
陳熠不服氣:“那你呢?”
云澄理所當然:“我好好學習。”
雖然這般告訴陳熠,云澄卻也沒有好好學習,正巧同桌在聊限定偶像男團的事情,同桌感慨:“雖然知道早晚會散,但還是忍不住真心喜歡。”她說,“你不追星不知道,意難平的事情太多了?!?/p>
云澄目光落在講臺上,有人正在擦黑板,雪白色的粉末簌簌地落下。
她小聲說:“意難平的事情,也不是沒有?!?/p>
仔細想想,她所有的意難平都跟陳熠有關。
云澄偷偷拿出手機,給陳熠發(fā)消息:“vlog的標題叫‘限定時光怎么樣?”
陳熠比她想得要刻苦,一直到放學,才回她的消息,說的卻是“校合唱團彩排,你先回家,別等我了”。
陳熠從小就開始學大提琴,剛開始是不愿意學,小正太每天抱著巷口的電線桿大哭,被人拖著去上課,后來是不愿意回家,哪怕上完了課,也要在練習室練到很晚,人只比大提琴高一點,背著琴盒像個童工。
云澄打趣他,說他不像拉大提琴的,像是去打架的。小少年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她的窗前,就地坐下,開始演奏。
一曲完了,他奶聲奶氣地兇她:“你就知道做數(shù)學題!”
小云澄也來了氣,卷起袖子跟他好好吵了一架。但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她差點因為比賽把他弄丟了。
陳熠高一那年拜師,老師是國際上頂尖的大提琴手,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太忙,只有冬季才回國,以至于每逢三九天,陳熠便要背著大提琴去深山別墅上課。
云澄曾勸他,既然天這么冷,不如就別去了。
偏偏陳熠在這件事情上極其較真,一節(jié)課也不肯落下,甚至在巡演開始前僅穿著單薄的西裝進行彩排。那天正巧云澄要去參加奧數(shù)比賽,兩人在門口撞見,聽他說起,她大驚失色:“你不要命了?!”
陳熠在西裝外面套了厚重的羽絨服,半張臉都藏在圍巾里,他看向她:“比賽什么時候結束?”
“十二點?!?/p>
陳熠點了點頭,說:“好。”臨上車時,他似乎又不放心,頓住腳步,“云澄,你想不想看我穿白色西裝的樣子?”
云澄愣了愣:“想啊?!?/p>
“可是巡演的地點不在這里,在南方,你看不到。”
云澄急著走,象征性地惋惜了一下,便匆忙地上了車。等比賽結束回家睡了一覺,她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陳熠是不是想讓她去看他的彩排?!
她剛意識到這點,家里的電話就響了,一會兒后,媽媽匆忙地推開門:“澄子,走,去醫(yī)院。”
在云澄的記憶里,醫(yī)院這個詞始終和陳熠掛鉤,這次也不例外,陳熠在山頂排練演奏三個小時,下場后直接被抬上了救護車。
后來,云澄看過他那天的照片,少年穿著白色西裝,挺拔而冷然地坐在雪地里,綿延不絕的雪松林被風刮起飛雪,似有若無地飄在鏡頭前,他垂著眼,專注而認真。
雪色、山色、天色全是陪襯,獨獨他奪目而耀眼。
也是從那時開始,云澄再也沒有錯過陳熠任何一場彩排,但她壓根沒聽,而是坐在學校禮堂外面寫作業(yè)。
“我就知道你不會聽話?!辈恢肋^了多久,陳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現(xiàn)在是夏天,沒關系的?!?/p>
云澄抬起頭,陳熠倚著墻,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機,見她看過來,他打開短片,問:“為什么要叫限定時光?”
視頻里,穿著制服短裙的十八歲女孩,不施粉黛的臉干干凈凈,在夏日傍晚的霞光里,有種不屬于她本人的不真實的美好。
云澄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看,這個視頻里的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彼酒饋恚燃缈粗枪忾W閃,“當時的我是限定的,晚霞是限定的,就連穿堂而過的風也是限定的?!?/p>
陳熠側過臉,一字一頓地說:“但我不是?!?/p>
06
陳熠給云澄拍的vlog從夏天拖到秋天,直到秋天接近尾聲時,才剪輯完成,而名字則采用了云澄取的“少女情懷總是詩”。
云澄看著名字愣了一會兒:“你不是說俗嗎?”
“誰說的?!”陳熠坐在落地窗邊擦拭琴身,干枯的梧桐葉在風中盤旋,晃晃悠悠地飄在乍雨初晴的青石板上,伴隨著少年俏皮的語氣,不覺得涼,反倒覺得添了幾分暖意,他義正詞嚴地說,“大俗即大雅!”
云澄干脆轉了身不理他。
陳熠專心地擦干凈琴身,把它放進琴盒中,推給云澄:“好好對它?!?/p>
云澄不在意地嗯了一聲:“放在墻角,我不會動它一下的?!?/p>
陳熠提意見:“它待在墻角多孤獨,你要陪它說說話?!?/p>
“陳熠——”云澄揚手,眼看巴掌就要落在他的身上,氣勢卻弱了下來,最后在他的頭頂胡亂地揉了揉,“在醫(yī)院順便把腦子也看一下吧?!?/p>
陳熠眨巴著眼睛,好一會兒才說:“學業(yè)再重,也記得要多來看看我。”
云澄的手微微一頓,她的指尖輕顫,遲疑地收了回來,在他著急之前含糊地應了下來:“知道了?!?/p>
陳熠之前病發(fā)時,因為沒滿十八周歲,沒辦法進行這類大型手術,才拖至現(xiàn)在,即便如此,成功率仍然不高。
云澄心里沒底,在他手術當天,更是心神不寧,甚至在考試前十分鐘手機被收走的情況下,冒著大雨跑到校外給他打電話。
公共電話亭有點破,不間斷的雨沖刷著灰塵,電話鈴聲響了半分鐘,才被接起。
陳熠的語氣有點遲疑:“……澄子?”
“陳熠。”云澄看著時間,離考試還有兩分鐘,她攥緊了話筒,語氣輕顫,“你的大提琴,我好好地在保管,也偶爾跟它說話,我甚至學了首《小星星》。你……你活著出來,我就拉給你聽好不好?”
秋日的雨愈下愈大,濺起一長串的水花。雨聲喧囂里,預備鈴聲模模糊糊地響起,她聽到陳熠笑了笑,說:“好啊?!?/p>
后來,云澄把大提琴背到病房給陳熠拉《小星星》時,算了一下,那天下午她考了兩門課,總共四個小時。結束后,她沿著馬路從學校走到醫(yī)院,數(shù)著路燈,一盞又一盞,在昏暗的雨中有種令人安心的靜謐、溫柔。
“然后你就走了?!”陳熠靠在病床上,蒼白的臉上略有憤怒,“居然不等我?!?/p>
病房里沒開燈,借著夕陽的微光一切都看得不甚清晰。云澄握緊琴弓,一個音落下來,開口:“因為趕著回家練琴。”
陳熠微怔,隨即一揚眉:“那快開始吧。”
入門的曲目,不是很復雜,隨著晚霞漸漸涅滅在云層后,星星在天上惶惶地亮著,女孩輕輕的哼唱聲與琴聲交織在一起,終至尾聲。
病房陷入寂靜。
“云澄?!?/p>
終于,寂寂的黑暗里,云澄聽到陳熠開了口,以至于她胸腔里鼓噪不安的心跳聲愈發(fā)震耳欲聾,他低啞的聲音就在耳邊,一貫的散漫、隨意。
他問:“喜歡我這件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07
云澄也不止一次地想過,喜歡陳熠這件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年少時的喜歡就是這樣,在某個不被人記得的時刻怦然心動,在漫長的歲月里將它轉換成更深的喜歡,藏不住,便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可哪怕如此,這份喜歡依然光明磊落。
所以,在陳熠問過這句話后,云澄也僅僅怔了一下,她張了張嘴,還沒說話,便被買飯回來的陳媽媽打斷了。
燈光鋪滿整個病房,云澄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便幾乎倉皇而逃。
電梯一路順暢,云澄靠著角落,冰冷的金屬透過薄薄的外套貼著她的皮膚。她突然想起有一年初夏,他們兩家一起去踏青,陳熠跑出去好遠又折了回來,拉她的手,咧開嘴對她笑得燦爛:“澄子,那邊花開得特別好,過來,過來?!?/p>
明明不是第一次跟陳熠拉手,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花,明明,明明眼前這個人已經(jīng)看了十幾年,可是在這一刻,鬼使神差地,她紅了臉。
叮。電梯到達一樓,云澄想,等下次陳熠再問她這樣的問題,她就大聲告訴他那個時間是他最喜歡的夏日。
可陳熠沒給她這個機會,他出了院后,在家從晚秋休養(yǎng)到了隆冬,兩人的唯一交集就是她放學后給他送試卷。他臥室的窗戶對著巷子,她懶得進門,回回都選擇敲窗。
陳熠怕冷,開窗開得不情不愿。云澄也索性厚了臉皮,兇他:“要不是看在喜歡你的分上,你以為我想給你送嗎?!”
陳熠愣了一下,扒了扒胡亂圍上去的淺灰色圍巾,露出整張臉來。
云澄的語氣依舊兇巴巴的:“又不怕冷了?”
“你好兇!哪有人對自己喜歡的人這么兇的?!”窗外的寒風陣陣吹來,陳熠瑟縮了一下,還是把圍巾取了下來,“也就是我人好,讓你有機會看看你喜歡的人?!?/p>
云澄被他氣笑了,把試卷袋往屋里一丟,轉身就要走。她走得慢,他關窗的聲音卻始終沒傳來,腳步微微一頓,她回頭。
陳熠站在白熾燈下對她笑,嘴上卻不饒人:“不是走嗎?”
云澄壓住狂跳的心臟:“我多看兩眼再走?!?/p>
不等陳熠再說話,她也只多看了兩眼便轉身走了。剛走到家門口,她便聽到他的聲音傳來,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云澄!你學壞了!”
云澄調戲他一時爽,萬萬沒想到他第二天會在門口等她。
高三上學早,凌晨五點的天才蒙蒙亮,陳熠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嚇了她一跳。等看清是他了,她松了口氣:“怎么?你要跟我一起上學?”
陳熠依舊裹得嚴嚴實實的,寒氣在兩人之間蔓延,他沉默地攤開手掌,熱騰騰的牛奶散發(fā)出香氣,安靜乖巧的少年,是她曾經(jīng)最喜歡的冬日限定的光陰。
“澄子?!标愳诘穆曇魫瀽灥馗糁谡謧鱽恚澳銓W習那么好,為什么喜歡一個人那么不合格?”
云澄看向他。
他繼續(xù)說:“你難道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有?!痹瞥翁鹧郏孙L霜的睫毛輕顫,“你上次說你舉著火把在曠野里等著人找你,如果累了,你就吹滅。那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怎么辦?”
“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我怎么辦啊,陳熠?!?/p>
“去年冬天你給我堆了個小雪人,可它很快就融化了,我覺得它很脆弱。”陳熠答非所問,“可是后來我想,它真的脆弱嗎,也許它明知道會有陽光、大風、雨水把它融化,可它還是選擇來人間走一趟。我也一樣,哪怕是限定的,也要來走一趟?!?/p>
“所以你看好了?!标愳谳p聲說,“云澄,在你找到我之前,我是不會吹滅的?!?/p>
08
陳熠的身體在春日漸近時好了起來,每周會去學校上兩天課。倒春寒的天里,他依舊不愛說話,縮在教室的角落里做題,倒是云澄偶爾趁著晚自習還沒上課,跑去他教室拿著攝影機胡亂拍些東西。
“陳熠,馬上畢業(yè)了。”她將鏡頭對著他的臉,“說點什么吧?!?/p>
少年低著頭在做題,眉頭皺得緊。聽到她的聲音,他愣了一下,眉頭舒展開來,卻沒有抬頭,漫不經(jīng)心地把筆放在一邊:“這位同學想聽什么?”
云澄長長地嗯了一聲:“想聽你說這周末會陪云澄同學去看日出。”
“很冷?!?/p>
“那看日落吧。”云澄很好說話。
陳熠抬眼,初春的陽光穿過門上的小窗打在他的側臉上,蒙蒙塵埃里有點模糊,她的心慌了慌,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越過鏡頭抓住了他的手。
回來的同學看不下去了,起哄聲陣陣,云澄鬧了個臉紅,把攝影機一關,塞到陳熠的手里便跑了。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喜歡一個很熟的人實在是太占便宜了,陳熠習慣有她,自然不會拒絕她,只能任她撒野。
再等等,等到畢業(yè)了,如果陳熠還沒喜歡她,她就離他遠遠的。爬山的時候,云澄看著陳熠的背影暗暗叮囑自己。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陳熠突然停下來也沒發(fā)現(xiàn),一頭撞到了他的背上。
陳熠回身扶住她,帶著笑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這一撞還挺像言情小說里的劇情?!彼斐鍪衷谒念~頭上彈了一下,“想什么呢?”
云澄摸了摸頭,蒙了一會兒,問了句更有言情小說的感覺的話。
她問:“陳熠,你相信有平行時空嗎?”
女孩清越的聲音落在深山寂靜中很清晰,明明不是逼問的語氣,氣氛卻忽然沉默了下來。她打了個哈哈,率先往前走去:“太矯情了,快爬山吧,不然要趕不上日落了?!?/p>
這天的天氣不是特別好,傍晚起了點霧,無精打采的太陽藏在云層后面,像月牙般往天際墜落,云澄憤然:“白爬了兩個小時的山!”
陳熠慢吞吞地把圍巾取下來,露出干凈好看的臉。他坐在鋪了一層薄薄的霜的巖石上,說:“云澄,我來回答你的問題。”
“???”
“我相信有平行時空??赡茉谀莻€時空里,陳熠是個健健康康的小孩,可以理直氣壯地去回應他喜歡的女孩子的告白?!标愳趥冗^臉,看著她,“但可能他就不喜歡你了。”
云澄的心頓時漏跳了兩拍。
陳熠笑了笑,說:“也可能那個時空里,你也變了。每個時空都是限定的,得到什么就會失去什么,所以,我很滿足了?!?/p>
冬日的光陰是限定的,可愛或沉默的少年是限定的,他們的喜歡也是限定的,只有短短的一輩子。
在他熾熱的注視下,云澄忽然想起那天陳熠說她不會喜歡人,讓她問他一個問題,也許他讓她問的是那句——“陳熠,你也一樣嗎”。
她后知后覺,到現(xiàn)在才明白他膽怯卻直白的心思。
“陳熠?!痹瞥紊斐鍪掷∷囊陆牵÷曊f,“下輩子你要讓我喜歡你,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追我才行。
“嗯?!标愳谘鲋^看著天空,山風吹散了濃霧與烏云,傍晚的天終于云興霞蔚,鋪天蓋地的美好,像他們即將遠去卻讓人璀璨的少年時代。
他想了想,不放心地叮囑:“那到時候,你可要好好地長大?!?/p>
“嗯。”
“好好地愛我?!?/p>
“……好?!?/p>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