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格
從窗邊進來的光把鋼筋混凝土立柱打出折影,柱帽連起灰白色的拱券,連回窗邊。
灰冷、悄聲的室內(nèi)空間由陽光帶來平衡,是褪了文藝復(fù)興時期的現(xiàn)代的樣子,也好像是將要穿上雕飾的文藝復(fù)興前。
當(dāng)我好好坐下來,才好好留意眼前這段走廊。
一排咖啡桌盡頭的墻上掛一塊黑板,身穿淡藍襯衫的男士正踩在梯子上寫字。要不是優(yōu)雅的侍者呈上鮮亮的橙汁,我還以為時間錯了位:與我隔一桌的這位老太太是在畫里還是這里?估計她不愿我稱她為“老太太”,還是稱“女士”好了。
她坐靠在咖啡桌前對窗的椅子上,正是陰影的角度,她的臉和那一束氛圍一致。淺駝色的圓頂硬禮帽,一邊系乳白色的小花結(jié)。她的駝色寬袖斗篷垂到椅子下,右手腕上乳白色的表帶輕輕搭在桌邊。
肩上的大幅花圍巾和帽檐下的圓框眼鏡令她親切。她雙手里的書很慢才翻上一頁,桌上干干凈凈,也許桌邊的手杖已立了半個鐘頭。
我的早餐吃不快。我慢慢成為她的背景,和我身旁獨自用餐、讀報的男士一樣。門口又走進一人,他摘下帽子,另一只手拿報紙落座窗邊。我們彼此成為良好的背景,在這空間里,各有各的食糧。
這里有特殊的速度的味道。不是快與慢的區(qū)別,是流通的凝滯。寫黑板字的男士擦寫到一半,仍繼續(xù)。眼前,女士的斗篷的垂腳凝固著,她一直讀,字符循環(huán)在她眼前。就算到了下個世紀(jì),也許人都可以在各自的腦海里提取信息了,她仍是上個世紀(jì)的畫,在陽光的狹長的暗影里讀書。
讀書看報的人不會加入讀不讀書、看不看報的討論,不會太快走進下個代際。對于他們來說,記憶不是功能性的,而是音樂性的。
我回到柏林已一個月,總回想起那里的氛圍。桌與桌,侍者與客人,梁柱與陽光存在一種特殊的默契。
同伴提醒我,那日去的正是慕尼黑Literaturhaus一層的咖啡廳。
文學(xué)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