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路過車禍現(xiàn)場，為避免麻煩，作為目擊者，朱家瑞沒有救遇難者。沒想到，遇難者卻是他的同事兼師父張鑫！面對生命垂危的張鑫，朱家瑞會怎么做呢？他和張鑫的妻兒又會發(fā)生怎樣的故事？

遲到的悔悟：見死未救的傷者是同事

我叫朱家瑞，80后，出生在山東省青島市的一個小鎮(zhèn)。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因病先后去世，哥嫂拉扯我長大。技校畢業(yè)后，我應聘到本市開發(fā)區(qū)一家機械廠，成了一名機電工人。

因為廠里沒有宿舍，同事們大都住在自己家里，開摩托車上下班。我覺得上夜班騎摩托車很不安全，工作兩年后，買了個便宜的二手面包車代步。

2008年12月的一個晚上，深夜12點多，我去公司上夜班。在距離工廠2公里左右的一個十字路口左轉(zhuǎn)彎時，一輛大貨車突然從對面疾馳而來，所幸，我躲過了。然而，意外還是發(fā)生了，后邊一輛摩托車為躲避大貨車，駕駛員也急忙左轉(zhuǎn)，誰知“砰”的一下，因為轉(zhuǎn)得太急，撞到路邊一棵粗壯的楊樹上，人也被甩到了邊上的溝里。

看到這一幕，我迅速將車停靠在路邊，想著如果摩托車駕駛員受傷，得要趕緊和大貨車司機將人送往醫(yī)院。讓我沒想到的是，車禍發(fā)生后，大貨車司機并沒有下車查看情況，而是迅速駕車逃之夭夭。

夜間視線不好，我并沒有看清對方的車牌號碼，只能怒罵一句：“沒良心的狗東西！”之后，我去查看傷者：對方戴著的頭盔前面的擋風板已被撞碎，很顯然頭部受傷嚴重，鮮血淋漓、看不清模樣……

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周圍居然沒有任何監(jiān)控設備！

矛盾撞擊著我的心：傷者自己撞上了路邊的大樹，而我和大貨車司機是唯一的目擊證人。可是大貨車司機已不知蹤跡，如果此時我送傷者去醫(yī)院，萬一被家屬賴上怎么辦？畢竟這兩年，一些好心救人反被誣賴的新聞屢見報端，我不得不防。經(jīng)過一番矛盾斗爭后，我狠心離開了現(xiàn)場。

讓我沒想到的是，早上5點多時，同事小李接到一個打到車間的電話后，焦急地對大家說：“不好了，張鑫出了車禍，現(xiàn)正在醫(yī)院搶救，大家一起去看看他吧！”打電話的是一家醫(yī)院的工作人員，對方告訴小李，凌晨4點多，張鑫被120送到他們醫(yī)院，據(jù)說是好心的過路司機打的電話。從張鑫的隨身物品中，醫(yī)生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車間電話，遂打了過來。

驚聞這一消息，車間領導聯(lián)系了張鑫家人后，便帶上我和幾名同事，迅速趕往醫(yī)院。

那個我見死未救的傷者，竟然是張鑫！只因當時那個路段沒路燈，且他的整個頭盔里都是血，我一時竟沒認出來。張鑫頭部受傷嚴重，送到醫(yī)院時，瞳孔已經(jīng)放大，醫(yī)生為他做了搶救后，張鑫依然沒有醒過來。醫(yī)生惋惜地說，他的情況不容樂觀！

我心里像壓了一塊巨石，難過、懊悔、自責，洶涌而來——張鑫比我大8歲，和我在同一個車間，家住工廠附近的一個鎮(zhèn)上。他的妻子李明娟在當?shù)赜變簣@當老師，6歲的兒子昊昊即將上小學。張鑫為人和善，初上班時，領導讓他帶我，他便成了我的師父。張鑫于我，不僅有師徒之情，還有救命之恩。

一次，我正在聚精會神地作業(yè)，哪知，廠房年久失修，一塊鋼板從房頂砸了下來。不遠處正好看到這一幕的張鑫，快步上前一把推開了我。我脫離了危險，他自己的腳卻被砸骨折了，在家休養(yǎng)了3個多月。若不是張鑫眼疾手快，從天而降的鋼板砸向我的腦袋，我的小命就沒了！我對他千恩萬謝，并在心里發(fā)誓，這份恩情一生不忘。

沒想到，我不僅沒報恩，還對張鑫見死不救！我為自己的冷漠自私后悔不已：如果當時我能夠及時出手，或許張鑫還有搶救的希望。李明娟悲傷過度，幾乎哭暈過去，昊昊也是滿臉驚恐。我的良心備受煎熬，卻無法跟任何人訴說。

那段時間，一閉上眼，我就想起李明娟和昊昊痛哭流涕的表情，想起張鑫曾不顧一切推開我時的場面。半夜里，我甚至會夢到車禍現(xiàn)場，朦朧中，張鑫分明在向我求救……最后我決定，要不顧一切幫助李明娟母子，救活張鑫。

師傅去世，我?guī)退麚纹疬@個家

那之后，我經(jīng)常以工友和徒弟的名義去醫(yī)院探望、照顧張鑫。張鑫顱內(nèi)損傷嚴重，一直呈無意識的植物人狀態(tài)。在李明娟的堅持下，醫(yī)生給他做了兩次開顱手術。然而，兩個多月過去了，依然沒有好轉(zhuǎn)。李明娟將昊昊托給她的父母照顧，沒日沒夜地守在醫(yī)院。她每天都會給張鑫按摩，跟他講話，用手機在他耳邊播放音樂，還要每隔兩三個小時給他翻身。有時候，看著嬌小的她，用盡全力要抱起一個1.8米多的大男人，我的心會被揪得很疼——如果當初我及時救人，情況就不會這么糟糕！

出事前，張鑫家里來了客人，他喝了酒。酒后騎車發(fā)生事故，不算工傷。廠里以此為借口，給他送去一筆2萬元錢的慰問金后，再也沒出任何費用。

交警通過現(xiàn)場偵查后，判定張鑫是因為酒后駕駛摩托撞樹造成的后果，因此無法向任何人追責。

手術、連續(xù)住院幾個月治療后，家里的錢已經(jīng)花光，李明娟求助公婆。張鑫父母原本有兩個兒子，張鑫是老大。見大兒子存活無望，張鑫父母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費錢，堅決放棄救治他。公婆不管，李明娟只有四處借債，將張鑫轉(zhuǎn)到省人民醫(yī)院救治。也因此，她與婆家反目。我被重情重義的李明娟深深感動了，再加上愧疚，拿出自己的所有積蓄，“借”給李明娟。盡管我們?nèi)戎?，然而，半年后，張鑫還是去世了，明娟悲痛欲絕，昊昊也變得越來越沉默。

工作這幾年，給我介紹對象的也不少，但我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這半年來，一方面，我對張鑫一家心懷愧疚;另一方面，我對做事果敢、情深義重的李明娟動了真情;加之在照顧昊昊的過程中，小家伙對我很依賴，我決定扛起這個家。我找了媒人上門說親。李明娟堅決拒絕，她對媒人說，我比她小6歲，又是未婚，我倆不般配！我并沒有放棄。為了幫她盡快走出失去丈夫的陰霾，我時常買一些女性勵志的書給李明娟看，經(jīng)常開導她，并跟她深談過幾次。我告訴她，為了昊昊，她也一定要活出精彩來！

李明娟在我的開導下也強力振作起來。她打了4份工，沒日沒夜地工作。我主動幫她接送昊昊上學，給昊昊輔導功課，還時常給母子倆買來營養(yǎng)品，改善生活。慢慢地，李明娟不再那么排斥跟我在一起了。張鑫去世兩年后，她終于接受了我。

領證那天，我倆請親戚吃了頓飯，宣布了這一喜訊后，我收拾了行李，搬到李明娟家里居住，就算結婚了。對于我的到來，昊昊有些欣喜和興奮，并改口叫我“爸爸”。清明節(jié)時，我?guī)ш魂唤o張鑫掃墓。在張鑫墓前，我流著淚懺悔：“鑫哥，師父，對不起！是我沒有救你，讓你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不過請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照顧好明娟和昊昊！”

我娶李明娟，引起了不少非議。有人說，李明娟老牛吃嫩草，還挺有能耐。還有人說，她一個二婚女人帶個孩子，怎么就這么好命、嫁個比她小6歲的小伙？八成是個狐媚子，很會勾引男人……

擔心這些謠言傷害妻子，我跟她商量：“等家里的債還得差不多后，我們再攢錢付個首付，在開發(fā)區(qū)買套房子。到時候搬到那邊去住，就不用被那些謠言打擾了，也讓昊昊上個好點的學校。”李明娟點頭答應，并安慰我說，既然嫁給了我，便是后半生全身心的托付與信任，無論以后遇到什么情況，她都會堅定地跟我站在一起。

我很感動，又有一些羞愧。婚后，我們的感情越來越好。昊昊也很乖順，已經(jīng)上小學的他，成績很好，我很為他驕傲。兩年后，我們有了共同的女兒希瑞，三口之家變成了四口，日子越過越幸福。只是夜深人靜時，我經(jīng)常會被那場車禍折磨，會為自己當時的一念之差懊悔不已。有時候，我很想跟妻子坦白，可是又怕引起更深的誤會，只好作罷。

情緒找不到出口，我就寫到日記里，然后將日記鎖好，藏到我婚前帶過來的小保險柜里。有時，我甚至希望李明娟能好奇地問我，里面寫的啥，可她從來都不問。

兒子懷疑我是兇手，日記泄密真相揭開

張鑫父母跟我們離的不遠，也許見不得跟他們鬧僵的兒媳再嫁，他們竟然對外說我和李明娟早有奸情，我們?yōu)榱四軌蛟谝黄穑O計張鑫出了車禍。他們還添油加醋地說，車禍當時，有人知道我路過，只是因為沒有證據(jù)，警察沒辦法定我的罪……

從鄰居嘴里聽到這些謠言后，李明娟生氣極了，想去找公婆理論。雖然我和李明娟清清白白，但我心虛加上愧疚，不想跟他們正面碰撞。于是，我安慰李明娟：“他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想撒氣就讓他們?nèi)霭?，等他們情緒發(fā)泄夠了，就消停了?！?/p>

更讓我們煩惱的是，他們還時不時在昊昊面前說這些話?？梢驗樗麄兪顷魂坏臓敔斈棠蹋绻麖娦凶柚龟魂蝗ヒ娝麄?，又說不過去。本來，從小學到初中，我和昊昊就像朋友一樣，相處得很融洽。即使有了妹妹后，我也盡量平衡著對兩個孩子的愛?？呻S著昊昊的長大，他對我越來越冷淡。

他不再跟我交流溝通，甚至不再叫我爸爸。為了緩解我們之間這種緊張的關系，有時候，李明娟會將我們給昊昊買的新衣服、新鞋子，特意讓我給他送進房間里。每當這時，昊昊連正眼都不瞧一下。昊昊是被那個謠言困擾著，可我不敢跟他解釋，我怕我一旦說出真相，這種平靜的生活就沒有了。

2019年3月中旬的一天，昊昊的班主任打來電話說昊昊周末回家后，有三天沒去學校了。

我和妻子問遍親友，沒人知道他的下落。我們心急如焚，擔心出什么意外，便報了警。我則在昊昊房間里四處查看，想看看有沒留下什么線索。

這時，我在昊昊的電腦里，發(fā)現(xiàn)了他收藏的網(wǎng)頁，有他在網(wǎng)上發(fā)的尋真相帖——原來在爺爺奶奶不斷“洗腦”下，昊昊一直懷疑我是他的殺父仇人！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想查出爸爸當年的死因。從上高中開始，每年暑假，昊昊都會偷偷去他爸爸當年發(fā)生車禍的地方打聽情況。不僅如此，他還在網(wǎng)上發(fā)帖，尋找當年車禍現(xiàn)場的目擊者……

沒想到我傾盡全力愛的孩子，會在心里對我如此戒備、惱恨。看到這些帖子，我既心痛又自責，便鼓足勇氣拿出日記，跟妻子坦白。妻子先是很震驚，平靜下來后，她說：“即使當年你見死不救，但這么多年來，你對我們母子全心全意，我又怎么能怪你呢？我只是擔心昊昊?！蔽野参科拮诱f：“找到昊昊后，我一定也跟他坦白，讓他早日打開心結！”

幾天后，在警方的幫助下，我們找到了昊昊。原來周末回家后，昊昊在我換下的工作服里，發(fā)現(xiàn)了一串鑰匙，打開了保險箱，看到了我的日記。得知真相后，昊昊很矛盾：一方面，我這個繼父不是殺父兇手，讓他寬心不少;另一方面，我卻在他爸爸出車禍后見死不救！

那天離開家后，昊昊沒有再回學校，而是在外面流浪了幾天。我們找到他時，他蓬頭垢面，比之前消瘦了很多，看得出來，昊昊的內(nèi)心飽受折磨。

我心疼極了，上前握住他的手懺悔道：“當年爸爸糊涂，為了自保見死不救，誰承想受傷的人是你的爸爸？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很后悔，我的良心也一直很不安，你能原諒我嗎？”昊昊甩開我的手，哭著質(zhì)問我：“這么多年，老家的人都說是你設計害我爸出車禍，你為何不做解釋？”

多年的巨石壓在我的心口，這一刻，我特別想一吐為快。我顧不上其他，流著淚說：“很多次，我也很想說出真相，可我怕我的話沒人相信，也怕你們聽了我的說辭后，離我而去。我只能加倍地對你和你媽媽好……昊昊，你能原諒我嗎？”

昊昊不作聲，只是恨恨地盯著我。旁邊早已泣不成聲的妻子，指著我對昊昊說：“你知道這些年，我為何不讓他喝酒嗎？當年你爸上夜班前，因為家里來了客人，喝了整整8兩白酒。我讓他不要去上班了，可他就是不聽，最后發(fā)生車禍，誰都怪不得！”

我沒想到妻子會這么說。坦白后，我心頭多年的巨石像被搬了下來。那之后，我再也沒有夢到車禍場景。在我的努力溝通下，昊昊雖沒說原諒我的話，但是肯理我了。我有信心，重新贏回他的心。因為10年的守護，早已讓我們親如骨血。2019年的高考，雖然昊昊只考上普通本科，但我們?nèi)疫€是開心極了。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