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當代民粹主義思潮的孕育、生成與有效應對

2019-10-18 05:26:05林紅
人民論壇·學術前沿 2019年17期
關鍵詞:民粹主義

【關鍵詞】民粹主義 ?精英結構 ?群體極化 ?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

【中圖分類號】D60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9.17.006

21世紀是一個全球化、互聯(lián)網(wǎng)化的新大眾時代,民粹主義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機會。它不僅在西方國家波濤再起,挑戰(zhàn)主流的政治制度;在模仿西方制度的發(fā)展中國家長期盤桓,為政治發(fā)展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而且對崛起中的中國也提出了嚴峻的挑戰(zhàn),威脅著中國的政治穩(wěn)定與社會秩序。這一世界性浪潮如何在特定的政治經(jīng)濟條件下孕育、生成?中國在走穩(wěn)走好自己的發(fā)展道路的同時,如何有效應對民粹主義的挑戰(zhàn)?對于這些問題的思考,在當今中國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

民粹主義的世界性浪潮及其在中國的表現(xiàn)

傳統(tǒng)的民粹主義運動多發(fā)于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中的國家或地區(qū),但21世紀的民粹主義新浪潮有所不同,它是已進入后工業(yè)化時代的歐美社會最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其標志性事件顯然是2016年的英國脫歐公投和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tǒng)?!叭藗儚倪@兩場涌動著對抗性民意和交織著政黨政治的事件中,驚覺21世紀民粹主義浪潮的第一次總爆發(fā)?!盵1]英國脫歐公投在英國獨立黨的引領下,將反全球化、反歐洲一體化的保守主義運動推向高潮,而以維護民族傳統(tǒng)、反外國移民、反高失業(yè)率為訴求的右翼民粹主義則成為極右翼政黨擴張影響的重要工具,這些政黨在歐債危機、歐洲議會選舉、難民危機以及英國脫歐等一系列事件中,不斷煽動極端的民族主義、種族主義情緒。美國民粹主義的新浪潮則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主流價值與政治體系遭遇左翼與右翼猛烈攻擊的結果。2011年,左翼性質(zhì)的“占領華爾街”運動提出了“99%普通大眾VS1%富貴階層”的階級政治口號,雖然得到了“庶民覺醒運動”“大眾民主運動”與“暴民運動”和“階級戰(zhàn)爭”的雙重名聲,但為左翼民粹主義代表人物桑德斯把社會主義的話題帶回美國公共生活準備了群眾基礎。在右翼,“茶黨運動”則為特朗普準備了保守主義、民族主義甚至種族主義的思想武器,他依靠“白人身份政治”的選舉策略得到了中下層白人男性選民的支持。無論是從右翼還是從左翼來看,美國都堪稱民粹主義的典型國家,正如邁克爾·卡津所指出的,民粹主義實際上是美國政治所必需的。[2]

當然,民粹主義的新浪潮并不僅僅出現(xiàn)在后工業(yè)化的歐美國家,也廣泛地存在于許多非西方國家。事實上,制度、文化和經(jīng)濟水平等方面的差異并沒有阻止民粹主義浪潮從歐美外溢、蔓延至發(fā)展中或中等發(fā)達國家。舉例來看,2018年10月28日,巴西總統(tǒng)的第二輪大選中,被稱為“巴西的特朗普”的右翼民粹主義候選人波索納羅勝出。波索納羅被認為是巴西極右翼民粹主義復興浪潮的代表,將給巴西這一南美大國帶來巨變。波索納羅當選的民粹主義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充分依靠互聯(lián)網(wǎng)社交平臺的大眾動員效應,這一點與特朗普非常相似。波索納羅在過去數(shù)年中將主要精力投入社交網(wǎng)絡的經(jīng)營,他和他的團隊充分掌握了與民眾溝通、參與民眾討論和留住支持者的方法,比如,巧妙地通過數(shù)千個WhatsApp群(類似于微信群)、Facebook網(wǎng)頁和其他媒體投放和分發(fā)每日議題,傳播關于他的對手的負面信息包括虛假新聞,并極力扭轉(zhuǎn)對他本人的所有批評。二是建構一套破壞西方自由民主價值的、新的核心價值觀,企圖重構社會和政治結構,否認代議政治的代表性權力,反對建制派的政策主張。波索納羅和特朗普一樣,都是依靠右翼民粹主義而快速崛起的領導人,全球化和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為他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中國的政治制度與西方國家完全不同,尤其是選舉制度和政黨制度等方面。西方國家那種在政黨競爭中衍生的民粹主義意識形態(tài)和選舉策略在中國并不存在,中國社會也不存在西方那樣爆發(fā)全國性民粹主義運動的制度空間,中國政治精英之間的價值共識和政治信仰十分牢固,民粹主義的反建制性思潮與運動不可能在體制內(nèi)形成。但是,應該承認當前中國存在民粹主義生長的社會經(jīng)濟條件與政治條件,因為一方面,中國不可避免地受到全球化和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的外部影響;另一方面,中國受到各種大眾化政治實踐的內(nèi)部影響,如民本思想的歷史傳承、長期而廣泛的革命動員,以及當代各種社會思潮與群體事件等。從事實上看,中國的民粹主義不僅存在,而且正在發(fā)展為一種顯性的社會思潮,其表現(xiàn)形態(tài)主要為以下兩種。

一是突顯動員意義的網(wǎng)絡民粹主義?;ヂ?lián)網(wǎng)普及以來,中國的數(shù)億普通民眾獲得了進入公共領域、參與公共事務的路徑,他們利用各種網(wǎng)絡平臺對國家與社會的公共問題發(fā)表意見、表達訴求,有學者認為“中國的許多網(wǎng)絡論壇分別被左翼或右翼民粹主義占領,各大門戶網(wǎng)站的新聞欄目有大量的跟帖,是左右翼交鋒的平臺”。[3]網(wǎng)絡民粹主義在中國出現(xiàn)的原因,與互聯(lián)網(wǎng)的技術發(fā)展及其引起的社會變革有直接聯(lián)系。一方面,網(wǎng)絡技術進步為民粹主義提供了大規(guī)模動員所需要的技術支持。互聯(lián)網(wǎng)提供了多元的信息源,網(wǎng)民可以通過多種渠道發(fā)送、獲取信息,能夠自由、平等地進行溝通交流,拓寬信息傳播渠道,獲得更大量的信息;另一方面,中國的社會變革為民粹主義提供了目標與主題。當代中國政治、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過程中,一些有待解決的沖突或矛盾形成了某種“問題狀態(tài)”,為部分網(wǎng)絡精英提供了民粹動員的素材,也成為普通民眾表達不滿的主要目標。在中國的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中,網(wǎng)絡民粹主義以仇富、仇官和反知識精英為基本訴求,一些在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上能引起較廣關注和討論的議題常常帶有抗爭性的民粹主義性質(zhì),也常常與富人階層、政府官員或?qū)<揖⒌呢撁嫘畔⒂嘘P。

二是突顯認同意義的民族民粹主義。民粹主義與民族主義有著天然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民粹主義的“人民”與民族主義的“民族”都建立在整體性、同質(zhì)性的價值追求之上。歐洲學者皮爾——阿德列·塔奎夫認為所有形式的民粹主義都有一種民族關懷,因此,“所有民粹主義或多或少是一種民族民粹主義”。[4]在全球化和互聯(lián)網(wǎng)化的時代,民粹主義與民族主義、種族主義的合流是一種比較典型的現(xiàn)象,最新一波的西方民粹主義浪潮已經(jīng)與右翼民族主義合流,形成以本土主義、排外主義、保守主義為特征的民族民粹主義,其主要訴求是反對全球化、反對自由貿(mào)易、反對外來移民的涌入等。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全面參與和融入全球化的重大實踐,并且中國也不是全球化過程中外來移民的主要移入地,所以反移民、反自由貿(mào)易的民意訴求并不突出。但是,民族主義在中國是一種根基深厚的意識形態(tài),是重要的政治合法性來源,由于普通民眾對“民族”與“人民”存在概念和認知上的模糊性,“人民認同”與“民族認同”常常相互移用,這使得“人民VS精英”的內(nèi)向思維邏輯要轉(zhuǎn)變?yōu)椤皣鴥?nèi)VS國外”的外向思維邏輯并不困難,仇富、仇官與仇美、仇日完全可能同時出現(xiàn)在公共輿論中,加劇民意表達的抗爭性、暴力性。根據(jù)復旦大學和上海開放大學聯(lián)合發(fā)布的《中國大學生心態(tài)調(diào)查(2016)》,極端民族主義雖然僅占到全部樣本的4%,但這一群體表現(xiàn)出對國家主義、民粹主義的強烈認同,組織開展網(wǎng)絡暴力行動的可能性也明顯高于其他類型。[5]在深厚的民族主義情感和強大的網(wǎng)絡動員能力的支撐下,民族民粹主義有可能形成氣候,對中國的社會政治秩序提出嚴峻的挑戰(zhàn)。

民粹主義孕育的基礎條件:民眾情緒與精英設計

民粹主義以其抗爭性和大眾性著稱,呈現(xiàn)出意識形態(tài)、政治策略、社會思潮、社會運動等多種形態(tài),而無論哪一種,它本質(zhì)上是一種大眾政治,反建制、反主流、反精英都是其獨特標簽。雖然民粹主義在各國發(fā)生的政治、經(jīng)濟與社會條件各不相同,表現(xiàn)形式也各有差異,但孕育民粹主義的條件都大致相同,即均出自民眾——精英的二元架構。一般認為,民粹主義是一面反精英主義的大眾政治旗幟,但實質(zhì)上,民粹主義旗幟上人民的名義,卻是精英書寫上去的。換言之,民粹主義既是形式上的、道義上的人民至上主義,同時又是實質(zhì)上的、政治上的精英主義。這一點在西方的語境下看比較清楚,民眾與建制派精英是對抗的關系,而與在野精英卻可能是合作的關系,或者利用——被利用的關系。因此,有必要從民眾與精英的兩端分別考察民粹主義思潮的孕育條件。

民眾情緒的醞釀。從民眾一端來看,不滿、不安的大眾情緒是民粹主義的必要準備。正如俞可平提出的,“只要存在相當數(shù)量的公民對現(xiàn)實政治的不信任和對政府的失望,民粹主義便獲得了生長的必要條件”。[6]這種不信任與失望來源于經(jīng)濟上的不安全感、政治上的不公平感、或者身份認同和文化價值上的危機感。在理想的條件下,如果民眾在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上的各種需要都能得到滿足和保障,民粹主義并不易發(fā)生。反過來說,當民眾的某種或某些需求得不到滿足時,常常會轉(zhuǎn)變?yōu)閷で笤俜峙浜椭貥嬚蔚闹鲝埮c要求,這個從需求轉(zhuǎn)化為要求(或抗爭)的社會過程包含著鮮明的對既有體制的批評與反對,一旦這一社會過程溢出了體制機器,抗爭性的民粹主義便可能萌發(fā)。

相對于政治、文化上的不滿,利益或財富分配問題是造成民眾不滿的首要且最為關鍵的因素。正如恩格斯所說,“人們?yōu)橹畩^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7]人們?yōu)樵黾幼约旱睦娑鴬^斗,同時也為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而奮斗,在法律和規(guī)則之下,這些都是極具道義性、正當性的行為。然而,由于制度、機遇或稟賦等因素的影響,一部分社會成員在追求和維護自己利益的問題上不得不面臨現(xiàn)實與期待的巨大落差。社會財富的分配常常出現(xiàn)嚴重不公的現(xiàn)象,普通民眾尤其是底層民眾在進行社會比較之后,很容易產(chǎn)生相對剝奪感,這是導致不滿和憤怒情緒的心理因素。雖然中國民眾對全球化的體驗不同于歐美民眾,雖然中國經(jīng)濟增長的速度非常驚人,但隨著國家產(chǎn)業(yè)結構和發(fā)展模式的調(diào)整與改革,隨著經(jīng)濟高速增長的可能放緩,財富分配的公平問題會日益突出,網(wǎng)絡社會上出現(xiàn)的仇富、仇官甚至反智情緒都與貧富不均問題有直接的關聯(lián)。中國古代有“不患寡而患不均”[8]的平均主義思想,這種思想在社會財富極大豐富的當代更容易凸顯,社會財富越豐沛,“患不均”的社會情緒越強烈。某種意義上說,“患不均”心理與相對剝奪感的產(chǎn)生有直接的聯(lián)系,有學者認為當代中國社會中的“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現(xiàn)象所表達的,也是這種普遍社會心理的折射。[9]

相對剝奪感的概念是由美國社會學家斯托弗(Stoffer)和墨頓(Merton)等人在上個世紀40~50年代提出并系統(tǒng)闡釋的,它指個體的社會成員通過與他人比較來形成對自身地位和處境的判斷,弱勢群體成員通常更容易體驗到基本權利被剝奪的感覺,心理學的研究還表明,“相對剝奪感不僅包含與參照群體進行社會比較的認知成分,還包含由此導致的憤怒、不滿等情感成分”。[10]社會比較是一種不可避免的心理與行為,雖然社會成員的預期收益與實際收益之間存在差距是正常的現(xiàn)象,在公平的分配制度下或許只是個人調(diào)整期待的問題,但對于社會底層包括一部分中層群體來說,在階層固化、社會保障體系不完善、貧富差距加大、腐敗現(xiàn)象頻發(fā)等問題的刺激下,在醫(yī)療、教育、住房、就業(yè)、環(huán)境、公共衛(wèi)生等諸多方面的資源分配問題面前,他們更容易產(chǎn)生相對剝奪感,產(chǎn)生不平之感?!叭藗冏杂X地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jù)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chǎn)和交換的經(jīng)濟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倫理觀念”,[11]相對剝奪感在性質(zhì)上雖然只是一種內(nèi)在心理感受,但這種從經(jīng)濟關系中產(chǎn)生的感受將直接形成民眾的倫理觀念,并在外部因素的推動下影響其政治認同、政治態(tài)度以及政治行為。有學者認為自改革開放以來,大部分中國民眾的國家合法性認同漸漸地從意識形態(tài)認同轉(zhuǎn)變?yōu)閷φ慕?jīng)濟成就和道德表現(xiàn)的判斷,這使得他們更容易被那些充滿道義感的言辭和行為所打動,一旦政府在相關事件或問題上反應不當,民眾就容易產(chǎn)生不滿與悲憤。[12]政府能否保障經(jīng)濟的持續(xù)增長、能否實現(xiàn)不斷豐富的社會財富的公平分配,這決定了民眾得到的是幸福感還是相對剝奪感。概括來說,不滿和悲憤的民眾情緒是孕育民粹主義的基本條件,最容易激發(fā)這種情緒的就是與利益分配直接相關的公平正義問題,雖然因財富分配不均而產(chǎn)生的相對剝奪感只是一種民眾的自我感覺,但在外部因素的介入后,它可能發(fā)展成為一種兼具道義性與政治性的民粹主義思潮,可能對現(xiàn)有分配體系提出道德要求,對現(xiàn)有制度體系提出政治要求。

精英策略的設計。從精英的一端來看,基于政治資源提取和政治機會利用的精英操作是民粹主義的必要條件。中下層普通民眾因財富分配等各種不平等問題產(chǎn)生相對剝奪感,進而形成不滿與怨懟的情緒,為民粹主義的形成提供了心理條件,但是,中下層群體通常只有基于道義與經(jīng)濟訴求的松散聯(lián)系,由于群體思維和群體行為的局限,民眾很難自發(fā)形成具體的道德要求和政治要求,因此,民粹主義思潮的形成還需要一個重要的外部推手,在西方視角下看就是在野精英、非建制派精英,在中國語境下是特定的社會精英、所謂大V或公共知識分子。在國家——精英——社會的分層結構中,精英階層扮演著溝通國家與社會的重要角色,這一角色的背后既有道義的追求,也有理性的考慮,因此,必然要尋找能夠?qū)崿F(xiàn)其政治訴求和道德訴求的最佳路徑,比如,當西方的非建制派精英無法借助傳統(tǒng)的體制內(nèi)渠道實現(xiàn)其政治目標時,便會轉(zhuǎn)而直接訴諸人民的支持,尋求正當性和合法性。后馬克思主義學者拉克勞認為,民粹主義不是由主體的階級、文化和社會地位事先決定的,而是一種建構出來的話語,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把多樣訴求暫時性地統(tǒng)合在人民話語當中的“政治邏輯”。[13]概念上看,人民為民粹主義的核心元素,但在實踐上看,人民卻不是決定民粹主義話語的因素,相反,精英具有這種決定性的動機與能力,他們是民粹主義的話語建構主體,是他們從人民話語、人民多樣性訴求或者從人民的不滿與憤怒中統(tǒng)合出民粹主義政治邏輯。拉克勞觀點偏重話語建構者的作用,但點明了精英在民粹主義形成中的至關重要性。

精英階層在建構和利用民粹主義話語的問題上有兩方面的策略考慮。一是如何和能否從民眾不滿情緒中提取政治資源的考慮。二是如何和能否從政治體系中獲得更大政治機會的考慮。前者涉及精英與民眾的關系。民粹主義思潮與運動是一種廣義的社會思潮和社會運動,傳統(tǒng)社會運動理論強調(diào)個體的心理狀態(tài)(如被剝奪感、挫折感和壓抑感)的作用,比較重視社會心理因素,如社會學家格爾認為相對剝奪感是造成社會運動的主要原因,[14]但新的社會運動理論認為運動與革命的消長與精英參與和組織有直接關系,即決定于精英階層或組織化力量從社會中獲得資源總量的多少。[15]因此,建立在理性假設基礎上的資源動員理論被用來解釋精英的群體動員與運動參與。當然,無論是非理性的社會心理因素,還是理性的精英或組織的資源動員,都不能單獨解釋民粹主義這類極具激進政治性的社會運動,二者必須結合起來。民粹主義的政治動員實質(zhì)上是一個精英提取政治資源的過程,其過程邏輯是,當民眾在社會經(jīng)濟生活感受到不公平、尤其是財富分配方面的不平等時,他們內(nèi)在的被剝奪感、挫折感和壓抑感會成為一種原生態(tài)的政治資源,經(jīng)精英階層或組織化力量的介入、提取和轉(zhuǎn)化,成為一種以利益、代價或機會為形式的政治資源,為民粹主義提供生長動力。

后者涉及精英與國家的關系。精英階層在與國家打交道時,需要在政治結構中判斷可能獲得的機會,政治機會的多寡決定了精英們是否愿意和能夠發(fā)動一場民粹主義運動。查爾斯·梯利在他的政體模型中區(qū)分了兩類人,即政體內(nèi)成員和政體外成員,政體內(nèi)成員包括政府和一般成員(如財團或其他利益集團),他們之間有各種合作和聯(lián)盟,也能夠通過常規(guī)的、低成本的渠道對政府施加影響;而政體外成員則沒有常規(guī)的和低成本的渠道對政府施加影響。[16]換言之,這兩類成員面臨的政治機會結構是完全不同的,對于政體外成員或體制外精英來說,要獲得或擴大政治機會,或者設法進入政體,或者設法改變政體的性質(zhì)以把自己包容進政體,或者致力于打破這個政體。[17]在歐美,常見的現(xiàn)象是非建制派精英充分利用選舉競爭的機會,借助非常規(guī)的民粹主義動員,爭取更多選民的支持,獲得進入政體的機會。相對來說,改變政體性質(zhì)或打破政體都是非常極端的路徑,在歐美非常罕見,而在拉美、東南亞的一些轉(zhuǎn)型國家則多發(fā),民粹主義運動在這些國家常常是造成政治動蕩和社會失序的重要根源。

民粹主義生成的內(nèi)在機理:社會流瀑、群體極化與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

民粹主義思潮是一種折射抗爭性群體心理的社會思潮,反映到社會運動、社會行為中,即是一種以抗爭性群體行為為形式的大眾政治實踐,因此,民粹主義生成的內(nèi)在機理離不開群體思維與群體行為。在全球化與互聯(lián)網(wǎng)化同時到來的時代,不滿與憤怒的民眾情緒如何發(fā)展成為一股影響廣泛的民粹主義思潮,需要考察以下三個前后相扣的環(huán)節(jié)。

首先,民粹主義思潮的產(chǎn)生依賴于一個特定社群而不是抽象的“民眾”。民粹主義是一種群體心理的反映,所以我們不能通過對民眾個體的考察來理解民粹主義的主體,必須考察民粹主義所依托的特定社群,其性質(zhì)如何,又是如何形成的。

產(chǎn)生民粹主義情緒的群體通常不是那種“以成員的相似性、群體同伴的愛慕性和群體成員的熟悉性為基礎”的“共同紐帶群體”,而是一種“以對于群體認同的歸屬為基礎”的“共同認同群體”,[18]這一群體依賴于相似情緒、認知和價值的凝聚作用,但又僅僅是一種成員關系松散、非等級結構的、開放流動的議題性臨時群體。從政治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民粹主義群體既不是滿足連接需要的親密群體,也不是滿足成就需要的任務群體(民粹主義發(fā)生時并沒有明確的任務目標,只有不滿與反抗),更接近一種以滿足認同需要的社會類型群體,[19]人們分享著相同的不滿與怨言,聚攏到一起談論相似的問題,發(fā)泄相似的情緒??ㄋ固卦鴧^(qū)分三種不同的認同方式,即“合法性認同”“抗拒性認同”和“規(guī)劃性認同”,他認為已經(jīng)居于社會支配地位的行動者擁有的是“合法性認同”,擁有“抗拒性認同”的常常是那些地位和環(huán)境被支配性邏輯所貶低或污蔑的行動者,“規(guī)劃性認同”則是某些社會行動者建構的新的、重新界定其社會地位并尋求全面社會轉(zhuǎn)型的認同。[20]民粹主義極具抗爭性、破壞性,但建設性、發(fā)展性非常不足。因此,民粹主義尋求的既不是“合法性認同”,也不是“規(guī)劃性認同”,而是“抗拒性認同”。正如簡·杜克和艾·朗格所指出的,“民粹主義話語是在與精英主義話語的博弈中生成的一種抗爭性話語”,[21]建立在“抗拒性認同”與話語基礎上的群體是民粹主義賴以產(chǎn)生的基礎。

那么,民粹主義思潮與運動是如何依賴一個松散的抗爭性社群而形成的?傳播學上的社會流瀑(social cascades)理論可以解釋這一過程。普通公眾雖然在公平、正義等價值上有基本的判斷,比如,在財富分配、弱勢保護、環(huán)境治理、懲治貪腐等公共議題上有基本共識,但這僅僅是一種普遍認知而已,作為一種對抗性并可能升級為行動的集體情緒,民粹主義的發(fā)生需要特定的觸發(fā)事件。從常識來看,即使是在網(wǎng)絡時代,某一公共事件的發(fā)生也不可能是全體公眾都知曉并能做出相似的價值判斷,事實上大部分公眾都具有盲從的心理傾向,他們?nèi)狈ψ銐虻穆窂交蚺d趣捕捉信息,也沒有足夠的知識或能力去處理這些信息,這就需要一些先行者(early movers)、也常常是精英分子或積極行動者的帶動。社會流瀑理論認為,在信息產(chǎn)生與流動的過程中,人們會在某個時候停止依靠自己的信息或觀念,轉(zhuǎn)而依據(jù)別人傳來的信息來作出決定,[22]這里的流瀑效應其實接近我們熟悉的“滾雪球”效應。少數(shù)人最初的觀念與行為可能催生無數(shù)追隨者的相似觀念和行為,因為“流瀑既能影響事實判斷,也能影響價值判斷”,[23]尤其當人們由情感紐帶而被團結在一起時,“流瀑”更容易發(fā)生。一些突發(fā)事件、公共事件的信息經(jīng)過少數(shù)人的捕捉、整理和傳播,會成為輿論的“引爆點”,“讓觀念產(chǎn)生戲劇性的變化”,[24]相似的觀念最終擴大到大眾層次、社會層次,甚至國際層次。因此,在特定的心理社群內(nèi)部,一種從相似的價值認知出發(fā)、由特定事件刺激并由少數(shù)人“引爆”的民粹主義情緒便醞釀成型了。

其次,群體極化的本能形塑了民粹主義的極端傾向。民粹主義的一般特征如非理性、極端化、簡單化與泛道德化等,都來源于群體思維與行為,而群體內(nèi)在的極化本能趨向正是造成激烈抗爭的民粹主義情緒的根源。群體極化在定義上是指“團體成員一開始即有某些偏向,在商議后,人們朝偏向的方向繼續(xù)移動,最后形成極端的觀點”,[25]它與民粹主義的復雜關聯(lián)可以從社會學和心理學上進行解釋。

在社會學上看,群體極化源自群體內(nèi)部協(xié)商機制。當人們因特定原因(共同紐帶或共同認同)組成特定群體時,當他們需要就某一問題展開討論時,他們所采取的“圈內(nèi)商議”方式會導致極端化的結論,換言之,志同道合者之間進行討論,會形成一種協(xié)商性群體,由于爭議性觀點的缺乏,人們會越來越聽不進不同聲音,會屏蔽不符合心理預期的內(nèi)容,從而更加強化原來的觀點。對此,桑斯坦舉例說,“一群認為全球變暖是一個嚴重問題的人,經(jīng)討論會更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26]像民粹主義、種族主義、分離主義這類政治極端主義,更是群體極化的產(chǎn)物,比如,在一國之中獨特的文化或民族地區(qū),那些與其他人分離且有反抗甚至暴力傾向的人,在該地區(qū)內(nèi)經(jīng)過協(xié)商之后,有可能更加明確地朝反叛或暴力方面發(fā)展。[27]群體極化是群體內(nèi)部充分協(xié)商、頻繁溝通、不斷強化共識的結果,這種因相似偏好、觀念而結成的群體具有很強的同質(zhì)性,容易形成心理暗示并相互感染,最終產(chǎn)生極端化的群體意見。

在心理學上看,群體極化則源自集體無意識現(xiàn)象。勒龐認為群體心理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現(xiàn)象,由于群體中的異質(zhì)性被同質(zhì)性吞沒,約束著個人的責任感在群體中徹底消失,所以群體成為一個不必承擔責任的無名氏。[28]榮格則看到了集體無意識的非理性會帶來巨大破壞性,“當集體無意識在更大的社會團體內(nèi)積聚起來,結果便是瘋狂,這是一種可能導致革命、戰(zhàn)爭或類似事件的精神瘟疫”。[29]集體無意識的結果是走向正義或是邪惡,已經(jīng)超出心理學的范疇,但群體的同質(zhì)性、匿名性確實為群體沖動和極化制造了機會,也為大眾情緒激化為對抗性的民粹主義思潮準備了條件。在中國,民粹主義思潮背后的“仇富”“仇官”和“反智”心理就是最典型的群體極化心理,當中下層尤其是底層社會的特定人群因為某一突發(fā)事件形成輿論群體時,他們對“為富不仁”“無商不奸”“無官不貪”“專家無用”等極端觀念深信不疑,產(chǎn)生強烈的“無條件同情弱者”意識,這種現(xiàn)象對社會寬容與合作、對民主法治發(fā)展都極為不利。

最后,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加劇群體的形成與極化?;ヂ?lián)網(wǎng)技術極大地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與認知習慣,也極大助長了民粹主義的生成與傳播。盡管民粹主義的民眾——精英二元結構與反建制性特質(zhì)從來沒有改變,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民粹主義在很多方面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時代,包括特定社群的集結、公眾輿論的形成、精英的介入與動員等諸方面。如果說傳統(tǒng)的民粹主義是一種有限的廣場政治,那么現(xiàn)在的民粹主義已成為一種沒有邊界的網(wǎng)絡政治。

互聯(lián)網(wǎng)不僅改變了國家與社會關系,也改變了傳統(tǒng)政治的運作方式?,F(xiàn)代國家的政策實踐會把相似的人群集中在同一空間下,促進了主動的人際交往和被動的直接接觸。趙鼎新認為,雖然國家有能力限制獨立于國家之外的組織和人際網(wǎng)絡的形成,但絕無可能打破同一居住空間或活動空間中的人際交往。[30]尤其是當互聯(lián)網(wǎng)出現(xiàn)之后,國家的社會控制力更面臨重大的考驗,因為“網(wǎng)絡似乎越來越能調(diào)動起由個人組成的龐大軍團,他們既作為公民記者也作為政治評論員而發(fā)揮作用”。[31]一方面,網(wǎng)絡技術的發(fā)展在政治上有重要的進步意義?;ヂ?lián)網(wǎng)激發(fā)了非常廣泛的民主化討論以及具體的社會變革,其對國家政治發(fā)展的正面意義在于可以“重構政治影響力、拓寬公共空間、提升政治參與,使公民涉足那些之前對他們封閉的政治活動,并且挑戰(zhàn)傳統(tǒng)精英的壟斷”,[32]從而推動民主政治的發(fā)展。網(wǎng)絡技術的發(fā)展對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最大改變在于它提供了一種更大的政治賦權(internet empowerment),“讓任何有想法的人有能力立即并且同時去觸及數(shù)百萬人”,[33]因此,網(wǎng)絡作為“一種嶄新的交互多文化的前驅(qū),將會改變民主運作的方式,把選民轉(zhuǎn)變?yōu)榉e極的參與者而不是被動的消費者”。[34]受其影響,輿論市場更加開放、多樣,也更加平等,普通民眾可能因此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他們的政治表達也隨之得到放大。然而,另一方面,網(wǎng)絡生態(tài)又為民粹主義思潮的生成和擴散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會,它鼓勵了普通民眾對于民主的美好想象和過分狂熱,民眾在網(wǎng)絡平臺上的“美妙的即席發(fā)言式的”政治表達不僅多樣,橫跨了和互聯(lián)網(wǎng)本身一樣多樣化的信念與興趣光譜,[35]而且不受傳統(tǒng)精英的偏見與品味所限制,也不受傳統(tǒng)規(guī)則與秩序的約束?;ヂ?lián)網(wǎng)時代對于民粹主義的生成與擴散有重大的影響,體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其一,網(wǎng)絡群體更容易形成?;ヂ?lián)網(wǎng)改變了人與人、個人與群體的關系,它帶來的新的社會交往方式使得“群體的形成變得猶如探囊取物般容易”,[36]但是網(wǎng)絡社會的開放性結構和無障礙的信息生產(chǎn)并沒有幫助消除政治生活的排他性,相反,人們非常便利地因共同價值與興趣而集結,共同決定政治信息的過濾,社群的出現(xiàn)不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邊界分明。其二,網(wǎng)絡社群更容易極化?!疤摂M世界偏向同質(zhì)性,地緣的社群將被取代,轉(zhuǎn)變成依利益或興趣來結合的社群”,[37]網(wǎng)絡讓人們更容易找到志同道合者,因為信息超載帶來信息過濾的需求,在過濾信息上的共識使得分布遙遠但意識形態(tài)相同的人們也能結成某個社群。20世紀90年代中期,西方學者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網(wǎng)絡上的民主對談是慘淡的”,只有15%的政黨網(wǎng)站會鏈接到對手的網(wǎng)站上。[38]對于普通人而言,當他們以匿名的方式在網(wǎng)絡上與其他人相遇,并確認他們有相同的社群認同時,這種松散且成員匿名的社群不僅規(guī)模龐大,而且更容易走向極端化。其三,網(wǎng)絡社群更容易被操控?;ヂ?lián)網(wǎng)只是在技術上放大了普通民眾政治表達的聲量,但并不意味著民眾會因此而增加或減少原本對政治的興趣,互聯(lián)網(wǎng)在提升政治參與興趣方面的效果相對有限,大部分的普通人對國家政治或公共事務并不感興趣。“有意義的民主參與要求公民的表達在政治中是清晰的、響亮的和平等的”,[39]但這種形式的民主參與在網(wǎng)絡上并不存在,大眾的聲音分散地存在于各個相互區(qū)隔的社群,不僅模糊而且并不平等,如果沒有精英的介入與操控,民粹主義很難形成。

事實上,作為當代民粹主義的主要藏身之所,互聯(lián)網(wǎng)運作的仍然是一種等級政治。馬修·辛德曼指出,互聯(lián)網(wǎng)“試圖拉平某些已經(jīng)存在的政治不平等,但它也創(chuàng)造了新的不平等”,因為強大的等級制度統(tǒng)治著因開放性而備受贊美的網(wǎng)絡,網(wǎng)絡等級制是結構性的、經(jīng)濟性的和社會性的,普通公民的影響受到大量正式或非正式的障礙限制。[40]網(wǎng)絡社會的不平等性在客觀上有利于精英階層操控言論、主導輿情、建構議題,不僅使其借民意以要挾公權力,利用貼標簽、扣帽子、限制不同聲音等方式實現(xiàn)民粹主義的話語壟斷和社會動員,并且助長網(wǎng)絡暴力的出現(xiàn),削弱理性寬容的社會價值,破壞民主法治的政治秩序。網(wǎng)絡時代的政治生活要求我們必須妥善應對和處理民粹主義的挑戰(zhàn),建設一種健康而積極的國家——社會關系。

“以人民為中心”:應對民粹主義挑戰(zhàn)的中國路徑

2016年以來,西方自由民主深陷民粹主義之困,這是特定的制度環(huán)境與社會條件所造成的,如民主制度在國家治理方面的失能、選舉政治對于民眾支持的工具性動員;因移民大量流入而導致的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沖突等。這些制度性、文化性因素在中國并不存在,所以我們思考民粹主義對國家治理和政治發(fā)展的影響時應注意這些差異。但是,民粹主義作為一種世界性的社會政治現(xiàn)象,并不獨存于西方資本主義世界,它是一種超越制度差異而全球存在的反主流政治思潮,中國也同樣面臨著民粹主義沖擊的風險,中國應該立足自己的政治制度和政治理想,積極應對民粹主義思潮的可能沖擊,走好中國自己的路。

完善“以人民為中心”的制度建設。民粹主義常常出現(xiàn)在社會公平發(fā)生問題、人民普遍感受到不滿或焦慮的時期,政府應該站到民眾的角度來思考不滿與焦慮的根源和政策上如何應對。“以人民為中心”是一種可以有效遏制民粹主義的發(fā)展觀,但需要落實在具體的治理行為之中,即圍繞這一發(fā)展觀來進行全面的制度建設。因此,如何在政策和制度上做到讓人民滿意、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是化解人民不滿,滿足人民所需的重要工作。概括起來,以下方面的政策實踐對民眾的公平感受影響最為深遠,應該進一步完善。

其一,善用體現(xiàn)結果平等的再分配政策。市場自發(fā)實現(xiàn)的一次分配在通常情況下并不利于弱勢的、貧窮的中下層,美國在全球化過程中出現(xiàn)了1%頂層精英掌握驚人規(guī)模的社會財富現(xiàn)象就是激發(fā)民粹主義的重要原因。因此,政府要時刻把群眾利益放在首位,在公共決策上重視社會正義,維持公平合理的分配原則,既要保護富裕階層的合法權益,更要充分照顧中下層的利益,在收入分配失衡出現(xiàn)之時及時干預、及時決策,利用稅收政策、社會補貼和其他福利手段避免財富過度集中。

其二,建構有利于階層流動與機會平等的政策體系。社會階層固化在美國是非常嚴重的現(xiàn)象,在中國,這種現(xiàn)象同樣存在。當社會底層缺乏足夠的上升通道,對自身和子女的經(jīng)濟前景失去信心時,他們很容易產(chǎn)生反精英、反建制的情緒。一個缺乏社會流動性、存在“玻璃天花板”的社會,缺失了保障機會平等的相應機制,就為民粹主義準備了社會基礎,因此,僅有國家通過再分配手段實現(xiàn)的結果平等是不夠的,還必須實現(xiàn)機會平等,建構一個真正體現(xiàn)以人民為中心的公共政策體系,保障人民充分發(fā)展、自由流動的平等機會,尤其是應高度重視教育政策和社會融入政策的設計與執(zhí)行,包括避免義務教育資源集中的政策、體現(xiàn)正向差別原則(或配額制)的高等學校入學政策、反對性別歧視的就業(yè)政策等。

其三,建立社會普遍服務體系,避免弱勢群體更加邊緣化。通過再分配政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中下層民眾的經(jīng)濟焦慮,但普惠式的社會福利、社會服務必須依托一個更有效的、更可持續(xù)的全面關懷體系,即在利益分配上照顧底層的同時,還應該建立公平的、普遍的社會服務機制,“向公眾提供具有均等性、全覆蓋、可獲得、公正性和可持續(xù)性的公共服務”,[41]這種強調(diào)普遍性、公平性的公共服務可以為社會中下層提供安全底線,為社會進步、和諧與發(fā)展提供制度保障。

提升政府的回應能力和溝通能力。民粹主義的反精英、反建制立場,很大程度上在于普通大眾與公共政治之間的隔閡、疏遠。查爾斯·蒂利曾提出過一個“大眾信任網(wǎng)絡”的概念來講述如何拉近大眾與公共政治的關系,他認為,“民主化的發(fā)展取決于能否形成一個具有廣泛信任關系的公共空間”,[42]如果能做到以下四點(不是單一方面),便可以將國民與政府間的規(guī)范聯(lián)系起來,將寬泛、平等、有拘束力的協(xié)商或保護直接嵌入到公共政治中:一是潛在公共政治參與者的人數(shù)增長及其聯(lián)系的增加;二是他們在資源和關系上的平等化;三是公共政治不受既有社會不平等的影響;四是人際信任網(wǎng)絡與公共政治結為一體。[43]這四點條件要綜合起來,才能建立一種良好的公民與政府的關系。但是,實現(xiàn)這種四點對于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是很困難的,而任一點或數(shù)點上出問題卻又是許多國家的常態(tài)。[44]

中下層尤其是底層民眾之所以易于被民粹主義動員所吸引,既與他們對精英制訂的當前政策不滿有關,也與他們對執(zhí)行政策的政府公職人員的不信任有關。群體心理學的研究表明,大眾普遍的心理取向是不信任政府的,人們認為政府掌握在精英手中,精英階層總是自私自利的。因此,能夠得到群眾信任、擁有較高的執(zhí)政權威很不容易,這里說的取得群眾信任并不是放棄政治責任而盲從民意、被民意裹挾,而是既能關懷照顧到民眾當前的求民生、求民主的需求,又有總體的、長遠的政治設計,關照到更長時期的整體利益。

在政府提升回應能力的問題上,需要政府對人民群眾的所需所想要有回應的意識和解決的能力。在這方面,堅持黨的群眾路線是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脫離群眾當然很難獲得群眾的信任,群眾路線及其政策一直是我黨強有力的政治資源,并將繼續(xù)主導政治發(fā)展的進程,[45]它是黨塑造群眾信仰的機制,有助于傳播新思想、消滅敵對意識形態(tài)、塑造新的動員模式并最大化地擴大黨的影響。[46]在黨的群眾路線指導下,政府在公共治理的過程中要擺脫官本位意識,對公共危機迅速回應,對輿情民意充分掌握,對民眾批評不逃避,對失職失責官員嚴格懲處,這樣才能提升對民意的回應能力,贏得群眾的信賴。

關于政府如何提升溝通能力的問題,需要樹立與民眾溝通對話的執(zhí)政意識,而不是回避矛盾,懼怕與民眾面對面交換意見。政府需要在日常政務工作中擺脫衙門作風、官僚作派,樹立公仆意識,政策透明、信息公開、民主決策,利用多種機制與平臺傾聽民意,在互聯(lián)網(wǎng)條件下,政府網(wǎng)站應更加親民,更接地氣,為民眾意見發(fā)表敞開通道。一些政府機關、窗口部門開設了話語親切、態(tài)度平和的公眾號、微博,與民眾溝通順暢,有助于化解社會矛盾。

重視核心價值觀和理性公民的身份建設。多元化的現(xiàn)代社會在自由民主、社群主義等理念影響下形成豐富多元的價值觀,這些價值觀可能對立沖突,也可能相通相容,這是現(xiàn)代國家建設正在面對的現(xiàn)實,而民粹主義是典型的民眾與精英價值觀互相否定和沖突的結果。對于中國這個廣土眾民的大國而言,統(tǒng)一的國家認同特別重要,因此,意識形態(tài)建設、核心價值觀建構尤為關鍵,政府應以民眾認同與接受的方式加強核心價值觀建設,在人民群眾中建構價值共識和政治認同。首先,應強化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引領,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發(fā)揮優(yōu)秀分子的模范帶頭作用,打造黨與人民群眾休戚與共的政治共同體、命運共同體意識。其次,發(fā)揮理性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的凝聚力,突顯人民群眾和政府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共鳴點。最后,發(fā)掘傳統(tǒng)政治文明的現(xiàn)代意義,從儒家等經(jīng)典文化中探尋全民族共享的歷史智慧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源流。

理性公民建設是強化國家認同和核心價值、防范民粹主義沖擊的重大工程。現(xiàn)代國家建設的一個重要使命是“在法治框架中確保公民權,造就理性的國家公民。在人民獲得公民身份和擁有公民意識的過程中,民主參與的能力會得到提高,民主效能感也因自治實踐的訓練而提高”,[47]由此,公民將認同并遵從獲得授權的國家權力機構的治理,相應地他們對國家體制的疏離感將會減弱。在公民意識覺醒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民眾政治參與的熱情十分高漲,但非理性的政治參與則會破壞社會秩序,制造社會沖突,因此,理性的、積極的公民建設極其重要。

建構和諧的社會群體關系。一個和諧、寬容的社會是最不容易產(chǎn)生民粹主義的社會,這樣一個社會依賴于全體社會成員,包括富有者和貧困者的共同努力,是一個值得追求的理想主義目標。但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是,社會生活中常常充斥著社會階層之間的沖突關系,要緩解這些沖突關系,除了上述努力之外,還要進行積極的文化建設,倡導和建構和諧的社會群體關系,在以下三個方面有所作為。

第一,鼓勵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精英勇于承擔社會責任。這一群體作為社會各領域的精英,占據(jù)著相應的資源,“更應該體恤大眾疾苦,為大眾的利益發(fā)聲,探究民粹主義產(chǎn)生的社會根源及出路,為國家、政府和社會解決好、維護好民生和民權問題提供智力支持”。[48]他們應該成為社會大眾的楷模,應該勇于反躬自省,規(guī)范自身言行,承擔應有的社會責任和道義責任,在面對大眾的指責和誤解時,有寬容和開放的意識,尤其是不能對人民大眾的利益與訴求漠然視之。

第二,鼓勵社會中層、中產(chǎn)階級發(fā)揮社會穩(wěn)定器的作用。亞里士多德指出,一個穩(wěn)定、持久的優(yōu)良政體需要依賴兩個基本條件,即法治的確立和數(shù)量眾多的中產(chǎn)階級。[49]隨著國家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和國民富裕程度的提高,中國的社會結構正從“金字塔型”逐步演變?yōu)榉€(wěn)定的“紡錘型”。毋庸置疑,一個龐大的、成熟而理性的中等收入群體對于尖銳的貧富分化問題是一個重要的緩解,它將有助于避免政治走向兩極化的保守或激進,避免財富分配問題被弱勢的底層放大,或被強勢的上層無視。中層穩(wěn)定而強大的社會結構能夠避免分裂性問題的激化,有助于平抑和化解社會群體之間的緊張關系。

第三,鼓勵一種充滿寬容、理性與妥協(xié)精神的群體關系。政府應重視社會道德風尚建設,尤其是友愛互助的社會風氣培育,同時,應在制度上捅破隔斷少數(shù)精英與普通民眾的“玻璃天花板”,促進社會流動,消弭不健康的疑忌、排斥和狹隘的民眾心理,積極建設寬容、信任與開放的社會群體關系,“使得貧者‘貧有保底、不嫉賢妒能而是積極改善,使富者‘獨善其身‘為富施仁,遵從規(guī)則,展現(xiàn)博愛和人文關注之情,多行善舉,積極履行社會責任”。[50]理性、寬容和妥協(xié)的群體關系或許只是一種烏托邦式的理想狀態(tài),但朝這個方向所作的任何努力都是值得的。

注釋

[1]林紅:《當代民粹主義的兩極化趨勢及其制度根源》,《國際政治研究》,2017年第1期。

[2]M.Kazin, The Populism Persuasion: An American Histor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95, pp. 1-7.

[3]叢日云:《中國網(wǎng)絡民粹主義表現(xiàn)與出路》,《人民論壇》,2014年第4期。

[4]Taguieff Pierre-Ahndre, "Political Science Confronts Populism", Telos, Spring: 1996, p.38.

[5]李良榮:《中國民粹主義三個動向》,《理論導報》,2017年第2期。

[6]俞可平:《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民粹主義》,《戰(zhàn)略與管理》,1997年第1期。

[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187頁。

[8]《論語》,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十六篇。

[9]張書維、周潔、王二平:《群體相對剝奪前因及對集群行為的影響——基于汶川地震災區(qū)民眾調(diào)查的實證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4期。

[10]熊猛、葉一舵:《相對剝奪感:概念、測量、影響因素及作用》,《心理科學進展》,2016年第3期。

[1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34頁。

[12]趙鼎新:《社會與政治運動講義》,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44頁。

[13]Ernesto Laclau, On Populist Reason, New York: Verso, 2005, p. 224.

[14]Ted Gurr, Why Men Rebel,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0.

[15]John D. McCarthy and Zald Mayer N., "Resource Mobilization and Social Movements: A partial Theory",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77, Vol. 82, pp. 1212-1241.

[16]Charles Tilly, From Mobilization to Revolution,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78, p. 53.

[17]趙鼎新:《社會與政治運動講義》,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180頁。

[18][美]馬莎.L.科塔姆、貝思.迪茨.尤勒等:《政治心理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96頁。

[19][美]馬莎.L.科塔姆、貝思.迪茨.尤勒等:《政治心理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97頁。

[20][美]曼紐爾·卡斯特:《認同的力量》,第25頁。

[21]Jane Duckett, Ana Ines Langer, "Populism versus Neoliberalism: Diversity and Ideology in the Chinese Media's Narratives of Health Care Reform, Modern China",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istory and Social Science, 2013,39(6), pp.653-680.

[22][美]凱斯.R.桑斯坦:《社會因何要異見》,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54頁。

[23][美]凱斯.R.桑斯坦:《社會因何要異見》,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53頁。

[24][美]凱斯.R.桑斯坦:《網(wǎng)絡共和國——網(wǎng)絡社會中的民主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8頁。

[25][美]凱斯.R.桑斯坦:《網(wǎng)絡共和國——網(wǎng)絡社會中的民主問題》,第47頁。

[26][美]凱斯.R.桑斯坦:《社會因何要異見》,第112頁。

[27]Albert Bretton etal., eds., "Political Nationality and Extremis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pp. 53-55.

[28][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第15~16頁。

[29][瑞]榮格:《分析心理學的理論與實踐》,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第46頁。

[30]趙鼎新:《社會與政治運動講義》,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41頁。

[31][美]馬修·辛德曼:《數(shù)字民主的迷思》,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5頁。

[32][美]馬修·辛德曼:《數(shù)字民主的迷思》,第7頁。

[33]B. Barlett, "Blog On", National Review Online, January 6, 2003,http://www.nationalreview.com/nrofbartlett/bartlett010603.asp.

[34]J. Weiss, "Blogs Shake the Political Discourse: Website Bloggers Changing the Face of Political Campaigns", Boston Globe, July 23, 2003, A1.

[35][美]馬修·辛德曼:《數(shù)字民主的迷思》,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42頁。

[36][美]克萊·舍基:《人人時代:無組織的組織力量》,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4頁。

[37]Putnam, Bowling Alone, Touchstone Books by Simon & Schuster , 2001, p.178.

[38]Andrew Chin, Making the world-Wide Web Safe for Democracy, 19 Hastings Comm/Ent L.J., 1997, p.309.

[39]Verba S., K.L. Schlozman, and H.E. Bray, Voice and Equalit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 p. 509.

[40][美]馬修·辛德曼:《數(shù)字民主的迷思》,第23~24頁。

[41]許正中:《社會普遍服務體系:中國改革話語中的“萬向節(jié)”》,《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2年第3期。

[42][美]查爾斯·蒂利:《信任與統(tǒng)治》,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0年,第3頁。

[43][美]查爾斯·蒂利:《社會運動,1768~2004》,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9年,第181頁。

[44]林紅:《現(xiàn)代國家建設中的一種政治智慧——兼論西方民粹政治的沖擊及其制度根源》,《太平洋學報》,2013年第8期。

[45]I.J. Kim, The Politics of Chinese Communism: Kiangsi Under the Soviet,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3.

[46]F.T.C.Yu, Mass Persuasion in Communist China, Frederick A. Praeger, 1964.

[47]林紅:《馴服民粹:現(xiàn)代國家建設的漫漫征程》,《社會科學論壇》,2013年第11期。

[48]程同順、楊倩:《當前中國的民粹主義》,《江蘇社會科學》,2016年第3期。

[49][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

[50]林紅:《論和諧的社會群體關系的建構》,《生產(chǎn)力研究》,2010年第5期。

責 編/肖晗題

Abstract: Populism is a worldwide social and political phenomenon, which is marked by resistance and popularity.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21st century, the populist waves have continuously impacted the Western establishment politics, which not only spreads rapidly to other non-Western countries, but also becomes a dominant social trend of thought in China, manifested in two typical forms of Internet populism and national populism. The creation of populism has its own general rules. On the one hand, the birth of populism originates from the dual structure of the general public and the elites, and it is the result of the combination of the anxious and dissatisfied public mood and the well-designed elite strategy. On the other hand, the generation and spread of populism are deeply influenced by social waterfall effect, group polarization instinct and the contemporary Internet eco-system. China's path of dealing with the populist challenges is unique, and its positive measures include accelerating the people-centered institutional improvement, making the government better able to respond and communicate,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he core values and citizenship development, and building harmonious social group relations.

Keywords: populism, elite structure, group polarization, internet eco-system

猜你喜歡
民粹主義
網(wǎng)絡民粹主義對高校大學生的消極影響
天中學刊(2022年3期)2022-11-08 08:35:01
民粹主義研究的概念泛化問題及其辨正
當下我國民粹主義的特征及應對策略
青年與社會(2020年3期)2020-05-09 09:47:13
新媒體視野下我國民粹主義的演變探賾
山西青年(2019年16期)2019-12-18 16:12:53
價值觀與經(jīng)驗現(xiàn)象:民粹主義概念的尷尬及其重構
社會觀察(2019年3期)2019-11-17 08:10:42
民粹主義的產(chǎn)生機理與有效引導
價值觀與經(jīng)驗現(xiàn)象:民粹主義概念的尷尬及其重構
西方民粹主義專題研究
黨政研究(2017年6期)2017-11-27 08:36:39
新民粹主義:中東歐政治現(xiàn)象的解讀
關于李大釗與民粹主義關系的辨析——重讀《青年與農(nóng)村》
宽城| 芷江| 铁力市| 陆良县| 楚雄市| 黎川县| 额尔古纳市| 台安县| 佛冈县| 枞阳县| 临沧市| 罗山县| 土默特左旗| 巫溪县| 图们市| 甘肃省| 辽阳县| 巴东县| 东丽区| 南通市| 厦门市| 醴陵市| 安化县| 大渡口区| 青铜峡市| 池州市| 丰城市| 桦川县| 苏尼特右旗| 邯郸市| 犍为县| 嘉禾县| 平谷区| 马山县| 舞钢市| 西藏| 墨竹工卡县| 乐陵市| 贺兰县| 乌拉特前旗| 讷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