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亦梅
當霍去病將軍于公元前121年征伐河西、強渡黃河天塹時,金城就進入了歷史的光照之下。在漢朝征服并控制西域后,金城就成為控扼要津的險關(guān)大埠,是絲綢之路必經(jīng)之地的重要交通樞紐(圖1)。
從這里通向中原,也從這里穿河西抵中亞、西亞,終達歐洲,時與漢王朝并存的帝國,有史稱黎軒的埃及托勒密王朝(前323—前30)、史稱安息的兩河流域的帕提亞帝國(前246—227)、史稱大秦的羅馬帝國(前27—476)及貴霜帝國(105—250),均借絲綢之路與漢王朝有使節(jié)貿(mào)易文化往來。
絲綢之路是中國古代從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經(jīng)印度、中亞、西亞連接北非和歐洲、以絲綢貿(mào)易為主要媒介的文化交流之路。
我們現(xiàn)在認定的定義,來自于德國著名地理學家斯文·赫定之師、“絲綢之路”研究之父的李希霍芬,他在1887年出版的《中國》一書中提出“絲綢之路”之名并定義:“從公元前114年到公元127年間,連接中國和中亞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以及中國與印度,以絲綢貿(mào)易為媒介的西域交通路線。”
德國史家赫爾曼于1910年把絲綢之路的含義延伸到通往遙遠西方敘利亞的道路上,認為文化交流不限于中國與中亞和印度之間,而且還存在中亞與羅馬之間。
甘肅靖遠出土的羅馬鎦金銀盤(圖2)見證了這一史實。距離蘭州135公里東北方向靖遠境內(nèi)的鹯陰口和索橋渡口是絲綢之路所經(jīng)之路,史料記載漢武帝曾西巡到此。設立于公元前81年的金城郡領(lǐng)有十三個縣,蘭州靖遠地界也有說是金城郡治允吾,一般認為是蘭州永靖鹽鍋峽。
關(guān)于靖遠羅馬鎦金銀盤的制作和流傳:公元2至3世紀制作于羅馬時期的北非或西亞,后出口到巴克特里亞,在3至4世紀時被鏨刻上銘文,從巴克特里亞越過帕米爾,經(jīng)天山南路,最后被帶入中國甘肅靖遠。
1988年7月出土羅馬鎦金銀盤的靖遠縣北灘鄉(xiāng)北山村,離黃河渡口鹯陰口直線距離大致70公里。其高4.6、直徑31、底徑10.9厘米,重3190克,淺弧壁,圈足,銀質(zhì)。工藝涉及鑄造、捶揲、鑲嵌等,盤心淺浮雕圖案為酒神狄奧尼索斯,半裸欹獅,著袍持杖,盤外圈為16組呈S狀葡萄唐草紋交織,間或點綴鳥、昆蟲、爬蟲類圖案,能識別的有蜜蜂、蚱蜢、鳥等。盤心與外圈隔狀帶內(nèi)列12人像,鳥、獸相間。盤外壁光素,圈足內(nèi)有一行虛點鏨刻的五個字母,是3至4世紀時用希臘字母拼寫的巴克特里亞語的草寫體,屬私人名號。鎦金大部脫落,銀質(zhì)發(fā)紅。此盤線條流暢、風格寫實、圖案精致、裝飾性強,主題圖案樣式流行于羅馬時期?,F(xiàn)藏甘肅省博物館。
漢代蘭州地區(qū)黃河流域四大渡口,除靖遠境內(nèi)的鹯陰口和索橋渡外,還有金城渡(西固)和臨津渡(永靖)。
位于蘭州河口的新津渡和西固地區(qū)的鐘家河南岸的金城渡,是漢軍平匈奴蕩強羌橫渡天塹的必經(jīng)之路,這里河面最寬約20—30米,水位下降時就露出沒于河水下的古渡口青石板,如今是野渡無人荒草萋萋(圖3-1)。
史料記載,公元前138年張騫奉命出使月氏,從金城郡轄地的臨津渡(永靖)渡河;公元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平匈奴去時新津渡(河口),來時今金城渡(西固);公元前61年大將趙充國西進擊匈奴戰(zhàn)諸羌在金城渡(西固)銜枚夜渡。
強渡黃河天塹,西北地區(qū)以羊、牛皮囊和牛、羊皮筏為渡河工具。文獻記載中的“革船下水”“蓬草為船,置于箅上以渡過”就指筏子。蘭州在上世紀50年代,從小西湖到鹽場堡還是以筏子代步,約十公里的水路大概需要20多分鐘,蘭州俚語有:“羊皮筏子賽軍艦”(圖3-2)。
筏子一般采用牛、羊皮囊,鹽水脫毛,涂抹菜油,柔軟后細繩扎緊,然后吹氣飽脹與木欄串綁便成筏子(圖4-1)。據(jù)傳民國時期最大的皮筏由六百個皮囊扎成,長22、寬7米,載重在20到30噸之間。1923年10月美國植物學家Jane在蘭州拍攝到由72個牛皮囊建造的筏子(圖4-2)。
漢武帝于公元前123年、前121年和前119年,分別派遣大將軍衛(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征戰(zhàn)西域。公元前60年漢朝設立西域都護府,保障了北方、漠南地區(qū)的安寧。東漢繼續(xù)維護西域,都護府不時派軍征伐西域強羌(圖5),以保障絲路暢通。
漢朝對金城郡地區(qū)加強邊防以抵御西南之西羌、東北之匈奴的騷擾,移民屯田、修繕驛亭、修筑長城,構(gòu)建城塞,保證絲路交通暢達。公元前161年漢長城延伸到令居(永登),公元前127年在榆中筑長城,公元前111年蘭州地區(qū)始筑長城,在白銀地區(qū)目前發(fā)現(xiàn)有漢代城垣遺存。
公元前121年西漢在蘭州修筑的第一個要塞以金城渡為中心,四周筑以防御的墻垣,后設金城縣,縣治就在金城渡(西固)要塞,蘭州也由此稱金城。金城西控河湟,地處羌戎,為絲綢之路之樞紐,據(jù)此出西域入中原,“金城”喻“固若金湯,不可攻也”(圖6)。
金城縣隨著人口的增加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逐漸淡化了軍事要塞和據(jù)點的性質(zhì),而城市作為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性質(zhì)逐漸明朗起來。漢代金城縣居民大都聚集在皋蘭山北麓的坡地上,北面是現(xiàn)屬城關(guān)區(qū)的河谷平原或河漫灘地。西漢時,蘭州已是關(guān)內(nèi)各地獲得良馬的場所,茶葉也依舊由略陽至金城,通過金城渡或金城津(金城關(guān)),西域民族用駿馬換取所必須的茶葉,此茶馬之路一直延續(xù)到近代。
漢時金城在蘭州地區(qū)留有不少的墓葬遺存,大部分集中在黃河南岸的平原上,有七里河區(qū)黃河南岸蘭工坪漢墓群、皋蘭山下中山林漢墓群、西固南山公園漢墓群;市區(qū)的華林坪漢墓、伏龍坪漢墓等。
出土器物以使用廣泛的泥質(zhì)灰陶器和釉陶器為特色,主要以炊器、食器、盛儲器為主,器型有灶、釜、甑、盆、罐等。東漢陶質(zhì)明器以倉、囷、井較普遍外,還有豬、狗、羊等家畜塑像,東漢陶井的井欄與井體(合且等分,不似西漢圓筒平底井欄占三分之一),以及享譽世界的蘭州伏龍坪東漢墓出土的兩塊墨跡紙。
漢代熊文化盛極一時,熊有瑞象具驅(qū)鬼辟邪之意,有安思遠藏西漢金銅熊形擺件(圖7-1)、?;韬顫h墓出土熊形玉飾等不一而足(圖7-2)。漢熊表情多憨態(tài)可掬,兇猛且雄狀少見?!对姟ば⊙拧に垢伞氛f:“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薄靶芰`”中體型小面容和善為“熊”,體型較大面相兇猛為“羆”。熊崇拜不僅是力量也是因熊的冬眠特性,在先民看來是生命的復活重生,具有了神圣性,如蘭州甘工大出土的東漢綠釉熊頂燈(圖7-3)。
以下介紹一下蘭州地區(qū)出土的部分漢代器物(圖8)。
大概在上世紀80年代,蘭州市博物館征集到了一件定名為“漢代人形燈臺”的器物(圖9-1),僅見上海博物館(圖9-2)和常州油燈博物館(圖9-3)有藏。2018年11月20日北京故宮博物院“鄭振鐸先生誕辰120周年紀念展”也有一件相似的藏品“東漢綠釉胡人陶燈俑”(圖9-4)。
以鉛為助燃劑的低溫釉是漢制陶工藝的重大成就之一。這幾件漢綠釉陶燈都似深目高鼻、高筒帽、右衽長袍的胡人形貌,并跽坐懷抱一或二小人雙臂張開與胡俑左右手相握。大約公元前2000年,西亞地區(qū)用陶土制作的“抱嬰兒的母親像”(圖9-5),頭戴高帽并懷抱嬰兒?;蛟S這幾件油燈的胡俑形象不僅是母親護佑更是生育繁衍之神。
只有超越了文物本身,才能使發(fā)現(xiàn)和研究產(chǎn)生更廣泛的影響,因此對器物的深入研究和探索,揭示真相依舊是文博工作者的職責所在(圖10,蘭州地區(qū)征集的漢代器物,蘭州市博物館藏)。
1987年出土于蘭州伏龍坪漢墓的東漢墨書紙,也稱“伏龍坪漢紙”。一件直徑17.5、厚0.09厘米,正面隸書直書45字(圖11-1、11-2);另一件直徑17、厚0.09厘米,正面行書直書60字(圖11-3),均為信函。在1987年拍攝的珍貴的黑白照片中可以清楚看到,此兩塊漢紙出土時是兩件疊放于同一面銅鏡中,形圓隨鏡(圖11-4)。此漢紙簾紋色白,光潔堅韌,均勻緊密,所用原料為麻、草和樹皮等,與蔡倫(61-121)造紙法相同,是我國發(fā)現(xiàn)的最早墨書紙之一,也是目前國內(nèi)考古發(fā)現(xiàn)文字最多的墨書紙之一,現(xiàn)藏蘭州市博物館。
蘭州之名,源于隋朝廢郡改州,取皋蘭山之名得之,并設立蘭州總管府。金城蘭州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地方,自此可進入中原各地,也可出外河西,步入中亞諸國異域,地貌神秘奇幻。如果張騫通西域是第一個中亞地理探險家,那么斯文·赫定則是最后一個古典探險家,他窮盡一生,為揭開中亞的神秘面紗,如愛戀般地行走于亞洲腹地的絲綢之路上。1897年,他來到蘭州并畫了三幅蘭州城市風貌的速寫(圖12)。
斯文·赫定在50年的探險生活中對古代絲綢之路進行科學考察,發(fā)現(xiàn)古城以樓蘭最知名,今日的“絲綢之路”就是因《絲綢之路》一書聞名于世。
斯文·赫定開創(chuàng)了紀實探險文學,以圖文并茂、生動有趣的親歷呈現(xiàn)出《亞洲腹地探險八年》《游移的湖》《絲綢之路》等,令世人對神奇的中亞腹地心向往之。他以自己九死一生、歷盡坎坷的經(jīng)歷掀起了20世紀世界性的“絲綢之路熱”“西域探險熱”,他是第一個把絲綢之路、西域變成現(xiàn)代、多科學的綜合考察的領(lǐng)導人,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絲綢之路熱,沒有他就缺乏一個把探險引進現(xiàn)代社會的明確坐標。這種不畏艱險的科學探險精神,是每一個熱愛真理揭示真相的人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