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新民
喊醒一座古堡
拜托滿山遍野縱情奔走的杏花
有翠鳥從我心空嬉戲飛過
播下了一片歡聲笑語
走近一座古堡
走近一位大智若愚的長者
它的沉默也許就是我的憂慮
它的微笑亦是故土一絲安寧
審視一座古堡
亦如審視固守一地的愚忠
審視經(jīng)年已久的貧窮凋敝
閱讀一部蒼涼斑駁的史書
呼喚一座古堡
早起的太陽有菩提之語鄭重發(fā)布
站在高過寂地的烽火臺上
面朝杏花,春暖夢飛
有旌旗招展,有鼓瑟和鳴
浩浩蕩蕩的杏花陣喲
是陽高又一個撩人心魂的春天
與那些嘴角上揚的人們
注定有著不解之緣
杏花紅杏花粉杏花白
杏花的隊伍蓋地鋪天
在蒼茫的北地盛大集結(jié)
如沙場點兵,磅礴而恢宏
讓談笑風(fēng)生的人們壯懷激烈
杏花的風(fēng),杏花的雨
杏花的天,杏花的地
浩瀚的杏花征服著春天的靈魂
讓人想起塞北強(qiáng)悍洶涌的朔風(fēng)
想到楊家將赴湯蹈火的忠勇
以震撼銘記翱翔的杏花
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感動和親近
北方的春天在長城腳下款款盛開
鄉(xiāng)村的驚艷美美綻放在杏花夢里
有誰輕輕在說:陽高歸來不看花
我來了,杏花等著,天氣轉(zhuǎn)晴
這是春天里有緣有詩的一場幸會
塬上的風(fēng)吹拂著我紛亂的鬢發(fā)
凝神聆聽遠(yuǎn)古的胡笳羌笛
等與不等,都無關(guān)緊要
獵奇的人、無聊的魂、愛美的心
可歌可泣,且行且珍重
腳下的泥土都會發(fā)出世紀(jì)的慨嘆
你知曉年年歲歲花相似
我懂得歲歲年年花不同
假如不曾相見,何必要去惦念
假如未必相約,何須又來相會
塬上的杏花,知冷知暖
世上的詩人,癡迷縱情
艾克拜爾·吉米提
天空灰蒙蒙的
罩著長城
那個圓的烽火臺
是漢代的
那個方的烽火臺
是明代的
逶迤的長城
高聳于峭壁之上
顯得有些寂寞
金戈鐵馬已經(jīng)遠(yuǎn)去
烽煙和吶喊聲
成為歷史的記憶
我本是長城外的
匈奴后裔
此時
站在長城內(nèi)
細(xì)細(xì)觀賞著
滿樹的杏花
在這個杏花時節(jié)
長城
只能隔開山水
卻隔不開時光
和我們的心境
山與山雖不能相并
人與人卻可以相擁
擁抱吧
擁抱這個美好的時代
一樹的杏花
正在綻放
那是土壤、水分和陽光的力量
只有這一棵棵杏樹
忠實地守候著
陽高這片土地
依著地氣的節(jié)律
生根、開花、結(jié)果
即使在冬天
苦守著這片土地
等待著春華
它的夢
就是守住陽高
守住大地
一陣風(fēng)吹過
杏樹抖落一片雪白的花瓣
回報它植根的土地
玉?珍
杏花節(jié)歌聲震天,放空了整個村莊
牛羊被拴在屋前
陪它的牛犢對一棵杏樹發(fā)呆
大片的空白在睡,只有杏花醒著
花瓣落在地上
墻上,落進(jìn)牛的食槽
只有眨動的牛眼擊碎時間的漣漪
讓靜默不屬于虛幻的風(fēng)景
我在城墻上站著
像這幅畫中的一?;覊m
這個村莊可能不明白它是村莊
這兒的杏花也不知自身的美
泥土是它們的全部
盛開屬于其中潔白的部分
楊碧薇
有時,舊并非壞事。尤其是在
巴洛克琺瑯片塞滿了冰箱的今天。
來看看云林寺吧,你的這位
想象中的老朋友,
他正在脫下Playboy的外套,
收起水培植物的花盆,
并打算給每一位色彩員工
辦理退休手續(xù)。
他的指關(guān)節(jié)不像從前那樣靈活了,
門牙也開始松動。
在信仰都能喬裝打扮的時代,
他越來越明白:
坦然是最好的活法,
好東西不會自夸。
你來了,他不會說客套的廢話,
但他將慷慨地贈你
世人最缺少的寧靜。
王家銘
這水真冷,堡上
也足夠涼,我雙手潮濕
像是坐在哪兒撫摩過湖面,
我的身體,
正被一節(jié)波浪的斜線
填滿,鋪平,無邊無際,
漫過堤岸的發(fā)叢,漫過
另一雙手——那優(yōu)美的
編織,那允許我親吻的
過去的日子。
黃昏反復(fù)來到,
消散的日光不曾把握,
有一些聲音迷惑,漸漸啞然,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何物正加深著它自己
以神秘,吐露這一切,
以未知曉的預(yù)言,
讓我留有期待,在飄蕩的
一張塵世之網(wǎng),
愧對花色。
黍不語
在一張照片上閃爍著我們端莊
微笑的臉
我們紅色的裙擺在掀動北方的風(fēng)
我們瘦弱的身體
來自南方的身體
在默默向內(nèi)攫取,使用她不多的水分
就在前一天,我們路過生命
最初的河流
重新認(rèn)識那偉大的消逝
一滴水照亮來路
——像我們僅剩的一點愛
我們把寂靜,危險,等待
留在身后的烽火臺上。
是杏花安撫了那些迷人的荒蕪。
當(dāng)她又一次重新生長,又一次
感受蓬勃孤單的人世,
她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帶著五百年的
風(fēng)沙和柔情。
杏花把手按在黃土上,院墻上
按在河床和烽火臺上。
她看到時間有被愛過的傷痕。
在這世上,一些花在開,一些花在落
一些還在趕往記憶和命運。
在陽高,一個人有走進(jìn)樹木的愿望。
有打開的愿望。有跋涉枝頭
向光陰輕輕散落的愿望。
林東林
在鎮(zhèn)邊堡做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
飼養(yǎng)一頭普通的耕牛
聽著有節(jié)奏的反芻聲入睡,醒來
在田塊和院子之間往返
駕駛一輛鐵紅色的機(jī)動三輪
一個黑臉膛的女人坐在車幫上
在月亮高過房頂?shù)囊雇?/p>
卸下種子和化肥,聽風(fēng)呼嘯著
用一些沙塵撞擊窗玻璃
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春日午后
蹲在門前抽一根煙卷,瞇眼打量
突然而至的這些外地游客
在他們的背影中出神
又在小女兒響亮的呼喚聲中
從早年的那個夢想里返回
牽住她的小手,往院子深處里走
江?汀
也許這幾座綿延的山丘,
還有上一個時代的品格。
你是曠野中春天的訪客,
目睹了新一輪的平淡無奇。
試著從道路和野草之間
尋覓一個不再發(fā)言的自我,
以理解全部杏花的修辭,
和眼前風(fēng)景的緩慢消失。
我見識了,一條溪流,
如何從群山之間緩緩走出。
它的清澈,使我理解了
那位詩人的比喻。
但我,不知自己為何
置身這次旅程的中途。
告別了,但我們還會相遇,
你前往歸宿而去的溪流。
一?度
多年前,我曾為厭倦的叢林
尋找野馬。那吊在屋頂?shù)?/p>
棕色野馬,也曾懸于空空的孤崖
月色里越來越輕的馬蹄
故人的離別。自從飲下
黑水河的流水,那些相愛的人
就再也看不見了
只有四處的黃土,偶爾從夜空
升起的杏花。據(jù)說離鄉(xiāng)的人
都會戴一支杏花
分散的親人都會指著它,相互辨認(rèn)
李自國
它的內(nèi)心鐵質(zhì),它的灼灼之華
是因為神仙打架,還是凡人遭殃
剩下那些活著的菩薩,從泥塑里逃生
來到草木人間,十八羅漢的家族
丑的怪的,怒的喜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向不同朝代的游人組團(tuán)、打包,零售或批發(fā)
羅漢個個口目傳神,或哭,或笑
或怨,或怒,無不出神入化
形體姿態(tài),或正,或仰,個個惟妙惟肖
它的造型,它的身世,它的因果報應(yīng)
它的表情,它的皮開肉綻,它的栩栩如生
在陽高之上,與林云寺的羅漢久久對視
仿佛它看穿了你,它和你交換過皮囊
你變成羅漢,你就是活了八百歲的泥塑
或假仁假義,或麻木不仁,或高高在上
而它才是真心人,食人間煙火的凡胎肉身
一群一群,從四面八方向你蜂擁而至
似乎在和你打招呼,和你有說有笑
使你眼花繚亂、神魂顛倒、應(yīng)接不暇
進(jìn)入羅漢殿,你還得有明月之心
計較一城一池之得失,多么荒唐可笑
羅漢們知道,內(nèi)心克制的力量,深具慈悲定力
而你一旦被揭開詩與美的蓋頭
便見一群采詩者,就要被佛的光芒剃度或敲打
王夫剛
仿古街道,修舊如新的東門
是鎮(zhèn)邊堡的名片渴望著
外地人使用
隱藏于仿古街道后面的窯洞
幾近廢棄,搖搖欲墜的
西門,支撐搖搖欲墜的夕陽
光陰一分為二,老人
穿過風(fēng)蝕的古城墻去耕地
年輕人一邊玩著手機(jī)
一邊心不在焉地打發(fā)
仿古的生活——新的戲臺上
不再有遠(yuǎn)方事物;空空蕩蕩的馬蹄聲
散發(fā)出牛糞的午后氣息
沙塵掩埋的秘密放棄了
對博物館的抵制,沉寂
允許生活在別處,允許看上去很美
允許在一首短詩中無疾而終
王學(xué)芯
在陽高一個坡上
眺望六棱山碧藍(lán)天空和山脊
那里 景色變幻視野
萬物復(fù)蘇 風(fēng)在白樺樹梢上行走
黃澄澄的光 順著枝干
飄起綠葉的波浪
巖鴿一只緊跟一只飛了過去
沿著長長的夕陽斜線 抽動
羽翅上新鮮的空氣
那邊一定非常美麗
風(fēng)吹蒿草 春日馳入巨大的山體
隱匿著一次平和的滑翔
云和霧飄臨
山巒沸騰 突出的甸頂山和黃羊尖
如同小小的礁石
姚江平
俯臥在地上的這棵老杏樹
它衰老的身軀
有點悲催,像我討飯的奶奶
我不由自主地
垂手而立
頂禮膜拜
好在有一筐土仍然
和它相依為命
好在有一滴雨水
沒有忽略它的存在
就像我那苦命的奶奶一樣
把她的每一滴奶水
都用在了最最需要的地方
每年的清明節(jié),都有七個奶兒
匍匐在她的身邊
這棵老杏樹,身子佝僂著
也仍然開著幾朵杏花
鐘情著它熱愛的春天
張鮮明
玄衣如鐵,身似虬龍
這一棵杏樹
在斷崖口下站成了
一股斜插的
北風(fēng)
滿河谷的東南風(fēng)
沖過來
緩緩地把她
搖醒
許久,她愣在那個舞蹈動作上
等回過神來
立馬瘋了
把憋了一個冬天的話語和委屈
大把大把地
掏出來,吐出來:
“俺不是北風(fēng),俺要開花!”
守口堡村口那頭小花牛
支棱著耳朵聽了聽
突然尥開蹶子
像一棵杏樹那樣
瘋跑起來
唐小米
林中,牧羊人在杏樹下打盹
仿佛夢里也在放羊,紛紛揚揚的白色花瓣
不斷落下,風(fēng)趕著它們
在原野上奔跑
而群羊靜臥,如一塊塊灰色石頭
風(fēng)也吹著它們,但風(fēng)吹不動。它們像生了根
一大片羊毛般的鉛云在天上代替它們逃跑
有兩只羊和我一樣仰起頭
注視著自己的靈魂。
牧羊人在變白,他快變成一只羊了
風(fēng)依舊搖著一樹杏花
風(fēng)搖著我們。
時光放牧自己的羊群。
商澤軍
從一份農(nóng)村調(diào)查報告起源
從一位偉人在這份報告批注之后
大泉山開始亮了
生活在大泉山的人不會流淚
因為他們的淚腺早已干枯
他們漸漸學(xué)會了
和同樣干枯的土地較量
大泉山是一座窮山
綠色的夢在遠(yuǎn)方
就連鳥兒飛過時
也當(dāng)會收縮著自己的翅膀
一次次的風(fēng)沙過后
大泉山人伸出結(jié)滿繭子的手掌
他們要為這座海拔1200米的山把脈
他們用充血的大手
接通了人與山的脈絡(luò)
他們要為大泉山重新?lián)Q裝
厚實的大泉山人,他們
只相信自己的汗水
只相信血濃于水
才能把貧瘠的大泉山洗亮……
施施然
這穿灰藍(lán)布衣、在春日的家門前
獨坐的老人,像一份供出的證物
他剛剛離開他的餐桌。那里
有他相守了大半生的女人。她留下來
清理剩余的食物,和用過好時光
小黑狗圍著她的褲角輕搖尾巴
——沒有歡樂。也不覺得痛苦
他們習(xí)慣于這樣的日子,并不向人言及
歲月里的刀斧,和榮耀
那曾沸騰過的鋼水如今一冷再冷
他靜靜地坐著。仿佛一匹用舊的馬
或一道愈合的傷口
在坍塌,與重建之間。在隱約可見的
地平線盡頭。大雁飛過的地方空余鳥巢
杏林起伏,看不到波瀾
春日遲遲,可也說來就來了
烽火臺下的茅草吸飽了
四月的雨水。不再那么荒涼
守城的士兵卸下了戎裝
去農(nóng)歷的舊日子里耕田,種樹
以勤勞迎娶村口
裁縫鋪家消瘦的小女兒
他指著升起在黃土塬上的
粉色的紫色的煙霞:杏花開了
杏花開了。杏花在飄落。
像美人生在亂世
胡茗茗
趁夜色不深,酒意剛剛好
去看看水邊杏花,看溫泉里
甜杏與苦杏的倒影,有久違的蛙鳴
魚兒躍水,喜鵲筑巢路燈上
一種光覆蓋另一種辛苦
一步步叫醒心底的名字
這名字集合所有的好與不好
杏花的小春天與杏仁的能量
在四月天
沒有什么不在生長,水又怎樣
杏花花又怎樣,親疙瘩又怎樣
沒有什么不被趟過去,包括
過期的淚水和愛情
不太好,滿心只想著忘記
忘記指尖下的花瓣與線條
總是撫摸,總是數(shù),又總是單數(shù)
“我的眼里流下的是謝謝二字”
曠遠(yuǎn)啊,微雨下的古長城
你讓一個詩人左右張望總是虛空
有誰不是正襟危坐又懷有草寇之心
我在一朵杏花中看到梅花的清奇
還有花的暴力,不拘謹(jǐn),不商量
一夜怒放,一雨凋零
與安放……
龔?璇
比起花朵,陽小杏更為矯情
她在,徽標(biāo),磁貼,手袋
甚至記事本,都十分謙遜地
試圖把愛與痛,與盛大的節(jié)慶分開
一些人愛不釋手。用異樣的目光
刻骨銘記。也有一些人
輕描淡寫,把她暗藏行李箱底
但她始終不言不語。一顰一笑
讓溫柔的妒忌,無法說出美的語詞
我們可以隨意擺弄,甚至
無休止地談?wù)撔优c花的關(guān)系
她明白,轉(zhuǎn)身即來的季節(jié)
從花朵到果實,蛻變杏脯的過程
總會有貧血的瞬間,賦形枯槁
她以沉默,保持燃燒的魅影
看不見的火焰,一直伏在心底
從不擔(dān)心前世,或今生。她相信
四月之風(fēng),會再一次激蕩
轟轟烈烈,體認(rèn)新生的悸動
這,不是一件平常的禮物
錦瑟年華,淬煉的時光
給予靈魂魔力的權(quán)杖
陽小杏,在一個叫陽高的地方
因為愛的緣故,鮮活地生長
一聲驚嘆從偉人的逗點開始
遒勁的筆力,舒緩著塞北的經(jīng)絡(luò)
從此,一棵樹,一叢草
以根部深扎的勇氣
闖入貧瘠的黃土。一些人
緊跟著拓荒者,挖坑
開渠,培埂,填溝
這一刻,遼闊的愛
感知心靈的磁場,無瑕的微笑
把大泉山的福祉,烙印心底
沒有人抱怨或者猶豫
甚至與夢境各執(zhí)一詞
視野內(nèi),早已規(guī)范的山脊
杏樹,楊樹,松樹,不會假借
亙古的蠻荒,去傷害任何人
可觸摸的枝葉迎風(fēng)搖曳
藍(lán)天和白云,熱愛所有事物
讓外鄉(xiāng)人興奮不已
大泉山變了樣子!沉靜的綠
一茬連著一茬,群鳥靈動的問候
更賦予西嶺村新鮮的意義
你知道,這一切與誰有關(guān)
安?琪
守不住了
春天浩蕩,率領(lǐng)春風(fēng)、率領(lǐng)春雨
一夜之間,拿下了守口堡
再高的城墻
再厚的城墻也守不住了,春天沒有腿
沒有翅膀
卻翻山越嶺,一日千里,殺進(jìn)守口堡
堡內(nèi)的杏樹紛紛響應(yīng)
舉著白色的杏花旗起義
“我在這里”
守不住了
杏花傾倒杏香,作為迎接春天的禮物
杏花探出木門緊閉的農(nóng)戶,向春天示愛
春天春天
快帶我去往遠(yuǎn)方,我也有睜眼看世界的夢想
我也要像你一樣,滿面春風(fēng),走遍大地
你從杏樹林走出,頭上站滿杏花
頭上站滿己亥春天的杏花新娘
來自河之北
來自云之南
微雨如魚,在黑水河里吐泡泡
人間四月,杏花連香帶甜綻放,長城腳下
有村名守口堡
有村名鎮(zhèn)邊堡
熱愛生活的人們,呼朋引伴
來到陽高,來到杏樹下,雪一般的杏花
落滿蒼茫的大地。吃皇糧的人
挖黃土的人
都有同樣敦厚的表情——
他們唱走西口
他們唱想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