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華
摘要:日本無賴派作家太宰治在他創(chuàng)作中期,改寫了《聊齋志異》中竹青一篇。兩篇中關(guān)于吳王廟和漢陽的位置關(guān)系是不一樣。原著中漢陽在吳王廟西面,而太宰治《竹青》中,漢陽在吳王廟東北,那么究竟是蒲松齡原本的位置關(guān)系就是錯誤的,被太宰治改為正確的;還是太宰治在改寫的時候?qū)υ幸欢ǖ恼`解。除此之外,關(guān)于太宰治《竹青》中春秋的時間設(shè)定和清朝科舉春闈秋闈也出現(xiàn)了邏輯上的錯誤。
關(guān)鍵詞:竹青;吳王廟;聊齋志異;科舉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2177(2019)23-0005-02
1兩篇中漢陽位置的差異性
日本無賴派作家太宰治曾把《聊齋志異》中《竹青》一篇進(jìn)行改寫,創(chuàng)作出《竹青——新曲聊齋志異》。筆者在讀完兩部作品后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太宰治所描寫的漢陽位置,與蒲松齡描寫的漢陽的位置是不一樣的。
蒲松齡《竹青》前半段講的是主人公魚客①落榜而歸,身上資斧用盡羞于行乞,餓甚在吳王廟中休息。后吳王將其納為黑衣隊的一員,吳王又可憐他無配偶,賜他雌鴉名竹青。之后魚客中箭,醒來仍臥于廟中,后有人資助他歸鄉(xiāng)。三年后魚再次路過吳王廟,欲再見一次竹青,未能見成。魚容中舉后,歸來時拜謁吳王廟,望再見一次竹青,于是當(dāng)夜,一位女子稱自己就是竹青,兩人久別重逢,魚想要帶竹青歸鄉(xiāng),女如今為漢江女神,想要邀魚一同前往漢陽。次日醒來,兩人已至漢陽。同竹青在漢陽兩月,魚念及家鄉(xiāng)欲歸。竹青設(shè)宴餞別,魚醒來已經(jīng)到船原來所停泊的洞庭湖。
蒲松林《聊齋志異竹青篇》中提及地點和方向的有以下幾句:
魚客,湖南人,忘其郡邑。
羞于行乞,餓甚,暫憩吳王廟中,拜禱神座。
后領(lǐng)薦歸,復(fù)謁吳王廟,薦以少牢。
是夜宿于湖村。
“妾今為漢江女神,返故鄉(xiāng)時常少?!?/p>
生將偕與俱南,女欲邀與俱西,兩謀不決。
此漢陽也。妾家即君家,何必南!
即醉而寢,醒則身在舟中,視之洞庭湖舊泊處也。
于是南發(fā),達(dá)岸,厚酬舟人而去。
在此,我們先整理一下聊齋志異《竹青》的地點和位置關(guān)系。第一,魚容家在湖南;第二,魚容成為神鴉認(rèn)識竹青是在吳王廟;第三,竹青作為漢江女神住在漢陽。第四,兩人再次相見是在湖村,因為白天魚剛拜謁過吳王廟,所以湖村是緊鄰吳王廟的。第五,所謂“生將偕與俱南,女欲邀與俱西?!笨梢钥闯龊衔挥趨峭鯊R的南邊,而漢陽位于吳王廟的西面。第六,歸鄉(xiāng)時船停在洞庭湖。
太宰治《竹青》所述故事大致相同,但人物設(shè)定有差異,在此不再敘述。但關(guān)于漢陽的方向,兩篇是不一樣的。向上文提及的原著中,漢陽在吳王廟的西邊。這一點在太宰治的《竹青》中是不一樣的。
むかし湖南の何とやら群邑に、魚容という名の貧書生がいた。
あたしは遠(yuǎn)い漢陽に。
這兩句可以看出,湖南和漢陽兩個地點和原著《聊齋志異》中提到的是一致的,不同是漢陽的位置:
月下白光三千里の長江、洋々と東北方に流れて、魚容は酔えるが如く、流れにしたがっておよそ二ときばかり飛翔して、ようよう夜も明けはなれて遙か前方に水の都、漢陽の家々の甍が朝靄の底に靜かに沈んで寢っているのが見えてきた。
在皎潔的月光下,三千里長江洶涌地向東北方流去,魚容仿佛醉了一樣,沿著河流大約飛了兩個時辰,天終于亮了,遠(yuǎn)遠(yuǎn)的前方能看到,水都漢陽各家各戶的屋瓦正靜靜地沉睡在晨靄當(dāng)中。(筆者譯)
魚容與竹青沿著向東北流去的長江飛到了漢陽??赡軙腥擞幸蓡枺貉刂恿黠w也可以是朝著西南,如果是朝西南的話,日語中會用有“逆流而上”之意的“遡る”而文中用的是従う。原著漢陽是在吳王廟的西邊,而太宰治《竹青》中漢陽在吳王廟的東北。
2造成漢陽位置差異的原因
其原因是兩篇中吳王廟的位置是不同的,太宰治《竹青》明確提到了吳王廟的位置在洞庭湖岸“洞庭湖畔の呉王廟の廊下に這い上がって、…(魚容)爬上了洞庭湖畔吳王廟前的廊下”,而蒲松齡是沒有提到的。那太宰治是否受到譯作的影響呢?太宰治在寫《竹青》的時候,所參考的底本是昭和四年(1929),北隆堂書店發(fā)行的公田連太郎批注的,田中貢太郎翻譯的《聊齋志異》。該書沿用的是“女欲邀與俱西”。日語的譯文是這樣的:
そこで、魚容は竹青を自分の故郷へ伴れて往こうとした。
「南へ往かうぢやないか」
竹青は魚容を漢水の方へ伴れて往こうとした。
「北へ往かうぢやないか」
以上證明,太宰治并沒有受到所參考譯作的影響,那對于沒有來過中國的太宰治是怎么對漢陽和洞庭湖的位置做出判斷的呢?
菊田義孝在‘『竹青』についての思い出’(《關(guān)于竹青的回憶》)中提到“大約在昭和十九年秋天的時候(略),我訪問他家,在他的桌子邊放著一冊《世界地理風(fēng)俗大系》。我依稀記著他指著那一頁中的一張照片,說‘這就是洞庭湖’《竹青》當(dāng)中(略),或許是為了那樣的描寫,那人才看著那樣如此印刷粗糙的,也不美觀的照片逐漸創(chuàng)作出作品中的洞庭印象的吧。” 太宰治通過《地理大系》,知道漢陽在洞庭湖的東北,但吳王廟在洞庭湖這一點想必是太宰治因為“是夜宿于湖村;視之洞庭湖舊泊處也”誤以為吳王廟是在洞庭湖的吧。
3吳王廟的實際位置
實際上《聊齋志異》中并沒有提及吳王廟的位置。接下來我們看一下吳王廟究竟在哪里。
《聊齋志異》中的吳王廟供奉的吳王是誰,因為有神鴉的出現(xiàn),吳王指的是三國時,東吳大將甘寧,宋代被人們封神。關(guān)于甘寧這點,太宰治在他的作品中也提及。吳王廟指的就是甘寧廟(昭勇祠),那甘寧廟在哪里?據(jù)清代王士禛(1634-1711)《分甘馀話》“夢神告盜”記載:“沈遼睿達(dá),存中之侄,善書,舟過富池吳將軍甘寧廟,遇風(fēng),遙禱于神。風(fēng)止泊岸,乃作贊,手書之,留廟中。后為好事者取去,郡守夢神告之,追獲而還之廟。然則興霸亦嗜書也”。另外,清代《筠廊偶筆》和《滇行紀(jì)程》中也對甘寧廟神鴉事有所記載。富池一帶早在兩宋時期就有“神鴉護(hù)主”的傳說,說甘寧當(dāng)時帶兵同蜀國作戰(zhàn)時,中流矢而亡,幸有大群烏鴉護(hù)住甘寧將軍尸身,得以被地方百姓發(fā)現(xiàn),然后予以安葬富池口。也就是說,眾多資料可以證明吳王甘寧廟在富池,那么富池在什么地方?湖北省陽新縣富池鎮(zhèn)位于陽新縣東部,長江中游南岸,東鄰江西九江,北面隔江與武穴市相望。
吳王廟在富池,漢陽在西,湖南在西南。這樣文中的西、南大致就可以解釋得通。
其實關(guān)于《聊齋志異》中的位置移動筆者還是留有問題的:蒲松齡生于崇禎十四年(1640),逝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四十歲時基本完成《聊齋志異》。而康熙年間湖南湖北還沒有分闈,“兩湖分闈”是在雍正二年(1724)。所謂兩湖分闈是:康熙年(1664),“析置湖南布政使司,為湖南省,移偏沅巡撫駐長沙”,湖南從湖廣省分離出來,成為獨立的行省,但是一直到雍正二年(1724),湖南士子仍要到湖北武昌參加考試。如果魚容從武昌府回湖南為什么要向東到富池,顯然是南轅北轍,就很難理解。按照太宰治的位置移動就會合理一些,但是實際情況是吳王廟并不在洞庭湖。我想太宰治在讀《聊齋志異》時是發(fā)現(xiàn)了“女欲邀與俱西”這一問題的,所以才會改為東北。但為什么魚回鄉(xiāng)經(jīng)過富池還有待筆者繼續(xù)查閱資料。
4太宰治有關(guān)“科舉制度”的改寫錯誤
文中類似于這樣的問題其實還有一處,即魚第一次落第,化作神鴉,與竹青一起飛翔時是秋天的景色。
秋風(fēng)嫋々と翼を撫で、洞庭の煙波眼下にあり、遙かに望めば岳陽の甍、灼爛と落日に燃え…
而第二次科舉落第是在春天,他這樣描寫到:
春霞に煙る湖面を眺めてただやたらに溜息をつき。
太宰把時間定在春秋,這一時間原著中是沒有的,筆者認(rèn)為他是去了解了中國的科舉制度,但是,深究科舉制度的話,故事的邏輯會出現(xiàn)問題。
清朝的科舉層層選拔的,首先是縣試、府試、院試,考中以上的人叫做秀才,接下來是科試、鄉(xiāng)試,考中鄉(xiāng)試的叫做舉人,然后是會試(貢試)、殿試(一甲、二甲、三甲),鄉(xiāng)試叫秋闈,會試叫春闈。上京趕考是會試,鄉(xiāng)試通過中舉后第二年春天可以參加會試,科舉三年一次。
原著魚第二次中榜用的詞是領(lǐng)薦,領(lǐng)薦意思是鄉(xiāng)試考中,即中舉,參加的是秋闈。而在太宰治《竹青》中,魚第一次參加的是鄉(xiāng)試,第二次參加的是會試。但是,沒有通過鄉(xiāng)試是不可能參加第二年的會試。所以如果魚參加三年后的會試,證明他在去年秋天已經(jīng)中舉了。但顯然太宰《竹青》中的魚沒有中舉。那么,在這里細(xì)講的話是不合道理的。由此可以看出太宰治雖然對科舉制度有所了解,但對細(xì)節(jié)方面的掌握并不全面深入。
這些細(xì)節(jié)上的誤解其實是學(xué)習(xí)外語、翻譯的過程中常常會遇到的問題,因為作為一個外國人,太宰治僅能靠書本認(rèn)識中國,出現(xiàn)一些理解上的偏差在所難免。同時也正是由于這樣的誤解太宰治才描繪出了洞庭湖一片水光瀲滟。
注釋
①原著主人公的名字為魚客,太宰治將其改為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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