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墨
翻開一本藝術史著作,我們看到的內(nèi)容大多相差無幾,既定的時代劃分、幾乎相同的藝術家和作品,除了因編輯需要或撰寫方法不同導致的取舍差異外,我們很難看到什么區(qū)別。西方暢銷的三部藝術經(jīng)典通史,《加德納藝術史》、《詹森藝術史》、修·昂納和約翰·弗萊明撰寫的《世界藝術史》(這三本大部頭的著作都有了中文譯本),被譽為藝術史的標桿之作,其選中的藝術家和作品也基本雷同,以相互背書的形式,以權威的姿態(tài)告訴我們什么是藝術史,我們對藝術史的認知不再有懷疑。但這就是真正的藝術史嗎?
藝術作為歷史,按字面理解,應該是關于藝術家和作品的編年史,但我們奉為圭臬的藝術史,卻是基于各類藝術史家們刪編的歷史,并不能說是真實的歷史。上述幾本通史,更是由一類藝術史家,即來自學院的藝術史家編撰的歷史。我們是否應該把他們敘述的歷史圖景當作真實的藝術史,還是應有所懷疑?其實藝術史家E.H.貢布里希爵士早就提出,真正的藝術史應該由三部分構成:鑒賞家眼中的作品構成的歷史、批評家建構出的藝術家的歷史、學院藝術史家撰寫的歷史。貢布里希言下之意是要我們認識到,不要誤以為,藝術史就是學院藝術史家所編撰的歷史。
不同時期、趣味不同的鑒賞家鑒藏的藝術品,現(xiàn)在大多都進了美術博物館。因此陳列在博物館墻上的作品,就構成了一部視覺化的藝術史,以作品展示的形式而非書寫的形式講述藝術史,可能是碎片化的,但卻更直觀而真實。批評家通過價值評判和比較,對藝術家和作品的當代定位,選定進入歷史的藝術家和作品,并未進入其視野的藝術,則被拋在歷史之外。實際上,當代美術博物館也在充當批評家的角色,能進入博物館,意味著可能進入歷史,掌握了藝術史的話語權的博物館和批評家,以作品和批評文字來建構藝術史。相對獨立的學院藝術史家,構成了另外一種以史學觀念和方法主導的歷史。他們所要回答的問題是:藝術家何以創(chuàng)作出作品,誰贊助了此活動,藝術家受哪些人的影響,作品的受眾是誰;反之藝術家又影響了誰,哪些歷史因素影響了藝術家及其創(chuàng)作,藝術家和作品反過來又如何影響了藝術、政治或社會事件等等。學院派藝術史家在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甚至可以完全不涉及藝術作品本身的問題,因此也受到詬病。我們現(xiàn)在所習慣的藝術史風格概念,如“浪漫主義”“寫實主義”“后印象主義”等,都是藝術史家杜撰的,對于當時的藝術家而言,誰又能知道自己是什么風格什么畫派呢?他們只是在具體藝術歷史情境下的自我選擇,回到創(chuàng)作時的具體藝術語言環(huán)境,才更能理解歷史。因此,我們閱讀藝術史時,應該意識到,真正的藝術史,應該是由藝術本身、批評家和博物館、藝術史家們共同完成的。
上世紀90年代在美國舉辦過一場題為“兩種藝術史:大學和博物館”的研討會,針對的正是藝術史書寫中出現(xiàn)的兩種矛盾和相互的敵意。我并不想就此展開討論,只想指出,現(xiàn)實中藝術史的書寫實踐和目標確實存在差異,藝術史知識的產(chǎn)生和傳播形式也多樣,而且業(yè)已成為一個學術問題。要揭開被批評家、藝術史家、鑒賞家、博物館所遮蔽的真實歷史,需要從他們之間去尋找真正的藝術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