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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下的陰影

2019-09-10 17:13李麗平蘇凡劉志霞
關鍵詞:歧路

李麗平 蘇凡 劉志霞

摘 要: 長篇世情小說《歧路燈》敘述了主人公譚紹聞在父親去世以后被人引誘,結交匪人并沉溺賭博,乃至多次涉訟,最終迷途知返重歸正途的故事。小說在描寫案件審理過程時,往往忽略了法律條文,而側重考慮儒家的一些綱常倫理或涉案人的身份等,從而使案件的審理結果“合情合理”。究其原因,一方面和儒家觀念對法律條文和官員思想的影響密不可分,同時和作者的生平經歷相關。挖掘出這一點,對我們認識儒家觀念在清代社會生活,尤其是訴訟中的地位和影響有一定參考意義。

關鍵詞:《歧路燈》;儒家觀念;涉訟

中圖分類號:I24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7356(2019)-03-0069-06

《歧路燈》是清代較為重要的一部長篇世情小說,主要寫譚紹聞因沉溺賭博不斷墮落,屢次犯法并對簿公堂,但最終迷途知返的故事。其墮落的原因多因“遠離正人,不用心讀書”,但無論是被訛騙被誘賭,還是主動參與賭博,甚至在自家營賭養(yǎng)娼因賭致命,他都沒有承擔相應的刑罰。審案的父母官只教訓一番,勸其用功讀書便幫他開脫了罪責。何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而作者如何不動聲色地將這一過程展現(xiàn)出來,則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歧路燈》中與譚紹聞有關的案件共六起,通過訴訟完整地記錄了其逐步墮落的過程,這些案件主要有:

戲子茅拔茹將戲箱寄放在譚家,后拒不承認譚紹聞墊付的飯食、衣物之錢,反誣賴偷盜其戲衣,告上公堂,荊公審理此案,怕與考試違礙,故從寬免究,譚紹聞被無罪釋放[1]185-199。

譚紹聞在夏逢若等引誘下走進張繩祖家賭場,被騙去了五百兩銀子,為追賭銀將其告上公堂。審案者把賈李逵責了三十大板,白興吾二十大板,取具與譚姓永無瓜葛[1]287-295。

譚紹聞到其岳母家,并親戚巴庚、錢可仰和竇又桂聚賭,致竇輸銀130兩后上吊而死,被其父告上公堂。董縣令怕牽扯出譚紹聞,只以兩位青年學生頂包,將此案問成賭博,判了賭犯朱字,押令分枷四街[1]311-332。

在夏逢若開設的賭場中,譚紹聞用16兩銀子買了趙天洪從臨潼偷盜的金鐲子,被牽連關押后,由孔耘軒、張類村、程嵩淑等出面,取了譚紹聞“不知原情,誤買盜贓,情愿舍價還物”的口供,而使譚擺脫干系,趙天洪被判死刑[1]338-346。

最終譚紹聞完全墮落成市井光棍之徒,在家辦賭場,管貽安將他家爨婦雷妮送來賭場,其公公劉春榮自縊于管家門前,邊公不準管貽安任意攀扯,定管貽安監(jiān)候絞罪名,譚紹聞未受懲處。邊公查出譚紹聞家開賭場,把涉案人員秦小鷹、張二粘竿各打二十大板,夏逢若打了二十五大板,譚紹聞僅責以撲刑,被嚴厲教育一番了事[1]404-425。

綜上可見,譚紹聞涉案情節(jié)不斷加深,而縣官在審理時總將他與其他匪類區(qū)別對待。其中的法律適用情況是否符合法典之規(guī)定,考之于當時的法典如《大清律例》等,可以發(fā)現(xiàn):

凡賭博財物者,皆杖八十,(所)攤(在)場(之)財物入官。其開張賭坊之人,(雖不與賭,列亦)同罪。(坊亦入官。)止據(jù)見發(fā)為坐。職官加一等。

凡賭博,不分兵民,俱枷號兩個月,杖一百。偶然會聚開場窩賭,及存留之人抽頭無多者,各枷號三個月,杖一百。

凡民人將自己銀錢開場誘引賭博、經旬累月、聚集無賴放頭、抽頭者,初犯,杖一百、徒三年;再犯,杖一百、流三千里。存留賭博之人,初犯,杖八十、徒二年;再犯,杖一百、徒三年[2]。

若依律來斷,譚紹聞第一次在張繩祖家參與賭博應被杖八十;其后用自己的銀錢開設賭場,應杖一百、徒三年。可小說中不同的官員審理,均未依照法律條文之規(guī)定來量刑,斷案的依據(jù)分別是:

譚紹聞……道: “童生不肖,也還是個世家,祖上在靈寶做官,父親舉過孝廉,豈有偷人家衣裳的理?”……(荊公)又叫譚紹聞道: “你既系正經人家子弟,如何這樣不肖?本該重處,怕與你考試違礙,從寬免究?!盵1]197-199

程公教訓道: “……本縣取你,原為當場文字英發(fā)超雋,復試時見你品格軒昂俊秀,看你是遠到偉器,遂定了你為首卷。況府試時,仍是首卷。……本縣若執(zhí)‘物腐蟲生’之理究治起來,不說你這嫩皮肉受不得這桁楊摧殘,追比賭贓不怕你少了分文。只你終身體面,再也不得齒于人數(shù)。本縣素聞你是個舊家,祖上曾做過官,你父也舉過孝廉,若打了板子,是本縣連你的祖、父都打了。本縣何忍?并不是為你考試,像你這樣人,還作養(yǎng)你做什么?”[1]294-295

我在先人齒錄上依稀記得,開封保舉的是一位姓譚的,這個譚紹聞莫非是年伯后裔?……進了本署,向書架上取出保舉孝廉的齒錄一看,紹聞果系譚孝移之子,主意遂定[1]414。

賴芷溪道: “……可把這一起賭犯叫在二堂審理,……若果然有些書氣,少不得仍要格外施仁,若是一板子打在身上,受過官刑,久后便把這個人的末路都壞了。”……帶在二堂,責以撲刑,又切切訓教了一番[1]424-425。

可見,譚紹聞的涉案程度不斷加重,但并未受到相應的懲罰,幾位官員在審案時絲毫沒有考慮法律條文,而是從家世門楣,父、祖余蔭,本人的功名之路等處想方設法為其開脫。這些恰好是儒家身份等級觀念的具體表現(xiàn),它們對案件的審理結果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更有甚者,另一處為作者津津樂道的情節(jié),譚紹聞因在賭場買偷盜來的金鐲子而涉訟,引出孔耕耘、張類村等人聯(lián)名具保,承諾譚紹聞乃無辜犯罪,小說中寫道:

俱集孔耘軒家,寫了連名公呈。無非說譚紹聞祖父為官,青年勤學,毫不為非,無辜被誣,懇免發(fā)解的話頭。晚上二鼓時候,眾紳士一齊到了大堂,舉人、拔貢、生員俱全,晚生全帖、門生手本連呈詞一齊傳進。

……程嵩淑道: “這譚紹聞原系靈寶公曾孫,孝廉忠弼之子,即此位孔年兄之婿,幼年曾舉過神童,平素也頗勤學,取過縣試首卷。這金鐲想是不知誤買。懇老父師念書香舊族,作養(yǎng)一番?!?/p>

……

邊公送紳士到堂口,三揖而別[1]344-346。

這樣一起涉及江洋大盜的案件,卻由這些“道德楷?!甭?lián)名上書縣主,用他們的特殊身份來證明當事人的無辜。他們干預縣官審案,在公堂之外了結案件,縣官對此也十分認可, “送紳士到堂口,三揖而別”,極盡禮遇之情。這種行為一定程度上是對法律尊嚴的褻瀆,并不被允許,而在《歧路燈》里卻被作者認為是應當?shù)摹?墒潜椴榍宕姆ǖ涞认嚓P規(guī)定,都不會發(fā)現(xiàn)有正面描寫具有功名身份的人干預案件審理的事情。相反,官方文獻中經常禁止士人干預訴訟、結交官府。如《大清律例通考》卷三十《刑律·訴訟》 “按語”,雍正五年(1727)規(guī)定:

文武生員,除事關切己及未分家之父兄許其出名告理外;如代人具控作證者,令地方官申詳學臣,褫革之后,始行審理曲直[3]。

為了限制“士人涉訟”的行為,乾隆三十六年(1771)還進一步制定了新的法規(guī):

生員代人抗幫作證,審屬虛誣,該地方官立行詳請褫革衣頂,照教唆詞訟本罪上各加一等治罪;如計贓重于本罪者,以枉法從重論……倘罔知悛改、復蹈前轍,該教官查明再犯案據(jù),開報劣行,申詳學政黜革[4]。

結合法典規(guī)定和小說中的描寫可以想到,儒家身份等級觀念在涉訟時不斷地起作用,使訴訟失去了公平客觀的審理結果,成為維護階級特權、追求道德教化的工具。由于這些現(xiàn)象不是孤立的存在,以至于引起了統(tǒng)治者的注意,所以才會在法典等規(guī)定中予以禁止。作為寫實性極強的世情小說是對現(xiàn)實的反映,恰恰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類現(xiàn)象的存在,所以才會被作者改編后寫進小說中。

各級官員處理案件時,是否依照法律,如何使用法律,便具有很大的主觀性。這樣的執(zhí)政體系可視為“人治”而非“法治”。因此,執(zhí)政者的素質、政治品格、思想傾向等在審理案件時會不同程度地發(fā)揮作用,甚至凌駕于法律規(guī)范之上,這就為特權階層逃避法律責任提供了庇護。再進一步來考察其中的案件審理,不論程公、荊公還是邊公,他們的審案方式均是以“情理”為依據(jù),幾乎不約而同地認為譚紹聞祖、父做過官,父親舉過孝廉,是舊家子弟,和一般平民有異,要參加科考揚名立業(yè),加之有同為士子階層的幾位父執(zhí)好友為其說情作保,輕而易舉地便逃過了法律的制裁。而且,這些都是在“不作為”的情況下,自動地在訴訟中發(fā)揮作用,從而使其免于任何形式的刑罰。對比夏鼎、假李逵、茅拔茹等幫兇在公堂之上受到的掌嘴、夾刑、打板子等體罰,可以看出這種特殊身份的重要性,雖與法不合,卻符合作者的價值判斷,也滿足了讀者的閱讀期待。

每次審理譚紹聞的案件,縣公都有意偏袒,理由恰是儒家身份等級觀念。這種審案方式正好說明封建時代案件審理過程中“情理”所起的作用之大,作者所追求的是符合“情理”期待的結果。這不僅體現(xiàn)在涉案時,乃至于此書的創(chuàng)作目的都是為了警戒世人,所以開篇先說少年子弟“成立”與“覆敗”之語:

話說人生在世,不過是成立覆敗兩端,……大抵成立之人,姿稟必敦厚,氣質必安詳,自幼家教嚴謹,往來的親戚,結伴的學徒,都是些正經人家,恂謹子弟?!羰歉矓≈耍斆髟缡歉”〉?,氣質先是輕飄的,聽得父兄之訓,便似以水澆石,一毫兒也不入;……古人留下兩句話:“成立之難如登天,覆敗之易如燎毛?!盵1]1

作者創(chuàng)作此書是為了寫少年子弟的成立覆敗之緣由及經過,通過寫缺少社會經驗的譚紹聞在以夏逢若為首的幫閑引誘下,不斷地走入歧途,而表現(xiàn)他墮落的方式就是涉訟。在儒家思想影響下,人們都認為貢、舉、生、監(jiān)等讀書人不應參與訴訟,一旦出入官府,便認為品行有虧。但訴訟作為矛盾集中爆發(fā)的時刻,又可以串起家庭、社會和官府,是推進情節(jié)、塑造人物的極佳選擇。所以在此書中,如何既通過訴訟表現(xiàn)他的墮落,又保全他的身份,作者也是煞費苦心,于是寫譚紹聞涉訴的原因僅限于賭博與結交匪人。在紛繁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中,選取一兩件不那么惡劣的事件來表現(xiàn)主人公的墮落,不能不說是作者的良苦用心。在描寫這些涉訟情節(jié)時,作者對譚紹聞充滿同情,認為他在根本上與夏逢若、張繩祖、管貽安等人不同,所以從案件的發(fā)生、勘察到審理都要找出理由,連“枉法的依據(jù)”也不例外——這便是反復出現(xiàn)的儒家身份等級觀念。

詩書舊族作為一個特殊階級享有一定的特權,祖上的福蔭能讓其子孫在面臨法律制裁時多一條免責的理由,親族長輩和友人紳衿的陳情擔保會改變判決者在審判時的考量,讀書科舉的功名身份又使得其多一些免除刑罰的合理要求,所以此書中的身份等級色彩十分濃厚。如邊公這般嚴厲明敏的判決者都毫不猶豫地主動選擇保護譚紹聞,當然他們保護的不只是譚紹聞本人,更是譚紹聞代表的身份和階層。如此強大的庇護力量使得依據(jù)法律審理案件成為天方夜譚,甚至命案主謀憑借祖輩余蔭就可以完全逃脫責任。儒家觀念最為推重的身份等級在訴訟體系中自上而下地成為不必強調不必重申的共識,和法律條文一樣寫在人們心中,甚至比法律條文效力更高。作者苦心孤詣所追求的便是符合儒家身份等級觀念的公平公正。在邊公只以撲刑懲治譚紹聞后附詩云:

做官須用讀書人,端的正心只愛民;猾吏縱然能舞智,玉壺原不映錢神[1]425。

邊公的枉法斷案被作者稱贊為正心愛民,同時以“錢神”映射了受賄后包庇譚紹聞誘賭竇又桂使其喪命案中的董縣令。從按律處罰和實際判決的對比可以看出,判決者在審案時不是為了嚴格地按照法律追究其責任,更根本的目的是道德教化。

由于中國古代行政、司法不分,縣官負責一縣之內的所有事務,包括案件審理、社會道德教化、社會風氣淳化等,而司法是其主要的職責。據(jù)《清史稿·職官三》所載, “知縣掌一縣管理,決訟斷辟,勸農賑貧,討猾除奸,興養(yǎng)立教。凡貢士、讀法、養(yǎng)老、祀神,靡所不綜。”[5]所以士人一旦“洎登第入官,而后上自國計、民生,下至人情、風俗及兵、刑、錢、谷等事,非所素習,猝膺民社,措治無從,皆因仕學兩岐,以致言行不逮也?!盵6]可見在一縣之內,官員在處理司法案件時代表最高統(tǒng)治者的意志,在所管轄地域內擁有絕對權力,可任意解釋、使用法律甚至凌駕于法律之上。

在這些“父母官”的隨意裁決中,除了考慮讀書人的身份、應考、父祖余蔭外,通過案件凈化社會風氣也是其法定職責之一。如第47回程公審理張繩祖、王紫泥通過尼姑范法圓誘賭譚紹聞一案,盡法究治起來,范尼姑就該追去度牒,飭令還俗;張繩祖、王紫泥就該褫革巾帶;王學箕、雙裙兒就該到案加刑;譚紹聞也該追比賭債懸贓。但實際判決結果為:口中雖說了“詳革” “開場誘賭”,傳稿轉申,卻留下空兒,叫張繩祖,王紫泥自行生法求免。張、王兩人果然遍央城內縉紳,懇恩免詳,情愿受罰。遞了改過自新甘結,程公批了“姑準從寬,仍前不悛,定行倍懲”字樣,譚紹聞僅受一番訓戒[1]294。

對涉及社會道德風化一類的案件,判決者十分謹慎,不愿在公堂之上按律公開審理,而是將此類案件轉化成其他性質案件來審,真正涉及道德風化的訓戒調解則通過隱晦方式表達出來,使涉訟者自行領會。教化的內容一般來說就是儒家“經義”,如孟子所說:“圣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盵7]第60回夏逢若聚集一撥匪人在家賭博時,貂鼠皮非禮夏逢若妻子,被鄰居老豆腐揭發(fā)。夏逢若和貂鼠皮在公堂之上對質時,供出非禮勾當。邊公卻只將案件往賭博一事上牽扯,絲毫不理非禮罪責,嚇道:

你這個刁頭東西,明系賭博,有甚別事爭吵,公然敢噀血噴人!……明系賭博,除此而外,還有別的什么非禮?不知恥的奴才,還敢另外胡說!本縣與你們一個證見,叫你們死而無怨[1]380。

由此言語可見,邊公對這樣的聚賭滋事之輩深惡痛絕。賭博是此輩一貫作風,現(xiàn)又添上傷風敗俗之事,本應加大懲處力度,但邊公只是不提非禮之事,以棍棒之刑處罰其賭博行為。邊公對夏鼎言道:

你每日開場誘賭,聚一起無賴之徒,晝夜在家,還被刁卓以污穢之言相加,若不按開賭場打你,顯見刁卓非禮便是真的。本縣只打你們同賭爭吵[1]380。

可見,邊公滿腔為民存恥,即使面對夏鼎這般無賴之徒,依舊有保全其名聲并怒其不爭之意。在這樣的法律關系之中,判決者充當?shù)氖巧鐣蠹议L的角色,處理案件的目的是“正名教”。

在另一則民事案件中追求社會教化的目的更加明顯。盛希僑的兄弟盛希瑗為家產一紙訴狀告到公堂,盛希僑認為: “若是同胞兄弟為幾畝土,或是一二尺過道,匍匐公堂,跪前跪后,縱然得了上風,斷的給我,我那神主面前也是燒不的香;清明節(jié)也上不的墳……我只相央,求縣公開個活路,恩準免訊?!盵1]455請訟師寫訴狀只為求得兄弟和睦,呈到公堂之后,得到了邊公的獎賞:

本縣蒞祥已久,每遇兄弟構訟,雖庭斷剖決,而自揣俗吏德薄,毫無化導,以致人倫風澌,殊深退食之慚。茲據(jù)該生所陳,情詞愷惻,尚不失故家風規(guī),可矜亦可嘉也。姑免伏階,以杜閱墻。準銷案[1]457。

盛希僑雖是公子性情,但看重兄弟之情,乃至于訟師受到感化“自今以后,再也不給人寫狀子了?!盵1]455通過訴訟引導社會風氣,強調儒家觀念的影響而改變當事人的行為,從而使整個社會“風俗淳”,應該說這是作者的一個美好理想。在他看來,社會道德教化好,子弟們自然就能夠“成立”,世家大族也不會衰亡,而在這個過程中,儒家的綱常倫理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難怪法國思想家伏爾泰言: “在別的國家,法律用以治罪,而在中國,其作用更大,用以褒獎善行。若是出現(xiàn)一樁罕見的高尚行為,那便會有口皆碑,傳及全省。官員必須奏報皇帝,皇帝便給應受褒獎者立牌掛匾。”[8]儒家重視人的道德修養(yǎng), 《禮記·大學》中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借助案件來引導人們對孝、親等的重視,由此可見,案件在淳化社會風氣之時的所起作用之大。

小說中的審案官員從小熟讀儒家經典,對經典教義熟諳于心,在審理案件時儒家的身份等級和綱常倫理觀念自覺地發(fā)揮作用。從漢代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始,儒學便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專制統(tǒng)治提供了一套完整的理論支持。同時,在法無明文規(guī)定時依據(jù)儒家“經義”來斷案,或者法律與儒家精神相沖突時也以儒家思想優(yōu)先,依據(jù)儒家綱常倫理觀念來判案,一定程度上將儒家思想帶進法律之中,進一步加強儒家思想的影響。董仲舒之后,不斷有儒生來注釋法律,官方甚至認可鄭玄的注具有法律效力,漢代以后如《魏律》 《晉律》往往出自儒生之手, “峻禮教制防,準五服而治罪。”[9]由儒生依經制律,造律以儒家學說為旨歸。自漢代以來,“經義折獄”就成為中國古代司法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至清[10]。至隋唐時期開始的科舉制度,以儒家學說、著述為考試內容,儒家影響遍布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唐以后官員經科考而授予官職,儒家觀念在他們的思想中占據(jù)主要位置。

儒家強調“禮治”,并且將這種“禮治”觀念貫穿于法律之中,中國古代法律儒家化的過程就是“援禮入法”。 “禮”的核心便是等級制, 《荀子·富國》曾言: “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彼^“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反映在法律中,則是皇族、貴戚、官紳、士子享有法律特權;平民百姓如農民、商人和小工小販以及奴隸是社會底層的被統(tǒng)治者,一旦違法犯罪,懲罰會異常嚴厲。由身份造成法律地位的不平等,使司法體系毫無公平可言。如議親,議故,議賢,議功,議貴,議勤,議賓的“八議”制度,此八種人犯下罪行,大罪必議,小罪必赦。且這樣的法律優(yōu)待還福蔭親屬,其直系親屬犯罪亦需上奏由皇帝裁決,司法部門沒有直接審問判決的權利。由于對“禮”的重視,古代法律還強調“明德慎罰”,意味著訴訟目的是追求社會教化。所以《歧路燈》中描寫各級官員在審理案件時,沒有一次依據(jù)法律“定罪量刑”,而是根據(jù)他們心目中的“觀念”、 “情理”來處罰涉案者。而李綠園可能恰好服膺于此,所以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可能不自覺地將這些寫入小說中。也是作者借小說淳化社會風氣的手段之一,亦如當時大量演出的具有教化作用的戲曲作品一般。

另一方面,這樣的創(chuàng)作方式和清前期的統(tǒng)治政策密切相關。清人入關后大力推崇程朱理學,強力的思想控制使得人們大多怕獲罪而投入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了小說的繁榮。同時,又限制各類型小說的流傳,康熙二十六年劉楷奏稱:

……學術人心,教育之首務也。我皇上天縱生知,躬親討論,闡孔、孟之正脈,接堯、舜之心傳,……昔孟軻云: “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弊曰噬蠂勒D邪教,異端屏息,但淫詞小說,猶流布坊間,……真學術人心之大蠹也。……即儒門著作,嗣后惟仰宗我皇上圣學,實能闡發(fā)孔、孟、程、朱之正理者,方許刊刻;不許私立名目,各逞已說,貽誤后人[11]。

由此可見,康雍乾三朝對思想控制都很嚴格,把禁絕小說同控制學術思想的國策聯(lián)系起來,還把通俗小說與思想“異端”聯(lián)系到一起,同樣放在禁絕的位置上,康熙時曾先后頒布《性理精義》 《朱子全書》,甚至親自以“理學真?zhèn)握摗睘轭}考察翰林院官員,這種情況下,必然導致只有符合統(tǒng)治者要求的書才可以刊刻流布。李綠園生于康熙中期,后經雍正、乾隆朝,恰是文網(wǎng)控制最為嚴格的時期,加上他特殊的生平經歷、眼界和立場觀念等因素,必然影響到小說的創(chuàng)作。他13歲應童子試,30歲考取舉人,希望通過科舉、仕宦的道路來成就一番事業(yè)。到40歲時,三次赴京應試都名落孫山,后留京當了3年教師,晚年任思南府印江縣(今屬貴州)知縣。雖然他在科舉道路上不很如意,但畢竟在他這一代把一個普通農村家庭提高到鄉(xiāng)紳的地位。他沒有同時代的吳敬梓、曹雪芹那種因家道敗落而對現(xiàn)實產生的憤懣,所以仍寄希望于封建綱紀倫常的復歸,一定意義上是以儒家宣教教材的標準來創(chuàng)作《歧路燈》。

正是這樣的出身,其在《歧路燈》中表現(xiàn)出對現(xiàn)實社會制度的高度認同,創(chuàng)作目的是勸誡世人要加強自身修養(yǎng),光耀門楣,或一力向善,以淳化社會風氣。他在《歧路燈·自序》中交代寫作目的:“善者可以感發(fā)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chuàng)人之逸志?!痹谄湓姼濉毒G園詩鈔·序》中說: “詩以道性情,裨名教,……惟其于倫常上立得足,方能于文藻間張得口,所以感人易入,不知其然而然也。”這種理念也可作為《歧路燈》創(chuàng)作的指導思想。因其思想境界不高,不足以使他對現(xiàn)有社會產生懷疑,所以書中不僅對公堂審理案件過程中,官員出于儒家禮教、身份等級、綱常倫理觀念的枉法斷案予以詳細描寫,將大量說教放入案件的審判之中,借“父母官”之口展現(xiàn)出來,即便是在平常情節(jié)的敘述中也常出現(xiàn)一些長篇累牘的儒家說教。如稱各地的縣官為靈寶公、黃巖公、程公,荊公,邊公等,稱他們是“嚴中寓慈”、 “存心慈祥”、 “辦事明敏”。這雖是一處極小的細節(jié),卻從側面反映作者對封建官僚體制的認同,對這個體制背后隱藏的強大卻有些腐朽的儒家身份等級觀念的認同。在第77回中,借書中人物張類村之口說:

休說什么科副榜用不的,就是什么科舉人也用不的,都是些半截子功名,不滿人意的前程??偠灾?,上頭抬頭頂格,須寫得‘賜進士’三個字,下邊年家什么眷弟,才押得穩(wěn)。……亦可見舉人、副榜、選拔、歲薦的功名,只可列與賀之班,不可擅撰文之位。若是秀才,不是每況愈下么[1]509?

這些話正好是“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說明他對封建時代身份、出身的重視。作者將自己的平生心愿投射到作品中,借助于譚紹衣這一人物表達出來,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作者的化身。從譚紹衣出場開始,寫其到河南任上之后,先是訪查刊刻父祖先輩的書,講求如何拜見親屬女眷,如何為孩子按字排行命名,再到對皇權的崇拜,對光耀門楣的認同等,他由一己之力使官位升遷,最終做到河南巡撫,并影響了本族中的其他人,使譚家開始好轉。他的出現(xiàn)使全書的道學氣味更重。

由書中的描寫可推斷成書時的乾隆中期,儒家思想的影響范圍較廣,尤其是在訴訟中。從作者自然而然的表述可以看出,在封建時代“守文定罪”幾乎難以實現(xiàn),反之,生于斯、長于斯的人們都能了然于心或感悟到的儒家經典所體現(xiàn)的“微言大義”似乎更有說服力,從而也可以從側面證實儒家的思想影響之深之廣。

總之,長篇小說《歧路燈》充滿濃厚的儒家觀念,在此觀念的引導下審理案件、教化社會、塑造人物。囿于作者的思想高度,他認為只要遵循儒家教誨,即便不中舉,亦可做個清靜上乘君子。另一方面,認為祖上的家風、官職等余蔭往往會影響到下一代。作者的這些看法在他描寫的涉訟情節(jié)中不時地表現(xiàn)出來,犯罪的客體都界定在賭博一事上,誘因則都是因為別人的挑撥,對所有涉訟情節(jié)都持肯定態(tài)度,可見由農民到鄉(xiāng)紳的李綠園對現(xiàn)實的那種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案件的審理也是如此,按照他的思想、立場去評判案件,把儒家的“經義”放于法律之上,并且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對社會的了解有限,對上層的了解更是有限,以一種“小我”的成功者姿態(tài),諄諄告誡他目之所及的事務,他對封建制度的肯定使他亦步亦趨地在現(xiàn)實框架內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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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dows under the Lamp of "the Forked Road" on the Invisible Performance of Confucianism in Litigation

LI Liping1, SU Fan2, LIU Zhixia3

(1.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laws, He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Tianjin 300401, China; 2. Faculty of Liberal Arts,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Shanxi 710127, China; 3.Science Research Department, Hebei Youth Cadres Administrative College,

Shijiazhuang, Hebei 050031, China)

Abstract: The novel Lamp on the Forked Road tells a story of how Tan Shaowen, the hero, was tempted after his father′s death to associate with bandits, indulged in gambling and even involved in litigation repeatedly before he eventually realized his errors and started a new life. In describing the hearing of cases, the novel often neglects the legal provisions, and focuses on the Confucian ethics or the identity of the person involved so as to justify the trial result. For one thing, this is inextricably linked with the impact of Confucianism on legal provisions and the officials′ ways of thinking; for another, it is related to the author′s own life experiences. The analysis has some reference significance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status of Confucianism in the Qing society, especially its impact on litigation.

Key words: Lamp on the Forked Road; Confucianism; litig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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