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林
摘 ?要:作為一部人物群像式的長篇小說,何頓的《幸福街》所真切書寫的,就是1950年代初葉,在新的時間開啟之后半個多世紀的時代與社會變遷。小說最突出的思想藝術成就,集中體現(xiàn)為作家不僅把時代和社會的巨大變遷非常巧妙地嵌入到了一批普通民眾人生命運的書寫之中,而且二者之間達到了一種難能可貴的水乳交融程度。
關鍵詞:時代命運;社會變遷;人物群像
放眼當下時代的中國文壇,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雖然活躍著那么多可謂是海量的作家,但嚴格來說,大約可以被劃分為這樣不同的三類。一類作家,是創(chuàng)作實績與自己的聲名大致相符,另一類作家,是獲得的聲譽明顯大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績,還有一類作家,則是創(chuàng)作實績突出地超過了自己的聲名。以這樣的標準來衡量,我們這里所具體關注的湖南作家何頓,就毫無疑問屬于最后那一類創(chuàng)作實績遠遠超過了所獲得世俗名聲的實力派作家。從1990年代初期,一直到2010年前后,在相繼發(fā)表了包括《我們像葵花》《就這么回事》《生活無罪》等一系列以作家的出生地長沙為故事背景的小說作品,并在全國范圍內引起了批評界的廣泛關注之后,何頓的小說創(chuàng)作開始發(fā)生某種重大的題材變化。他的關注點,由充滿鮮活氣息的城市現(xiàn)實生活,逐漸轉移向那些已然逝去日久的既往歷史歲月。具體來說,作家忽然對抗日戰(zhàn)爭那一段歷史發(fā)生了極其濃烈的探究表現(xiàn)興趣。這樣也就相繼有了《湖南騾子》《來生再見》《黃埔四期》這樣三部姑且可以被命名為“抗日三部曲”的長篇小說。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那部既帶有鮮明史詩性特點也帶有深切反思色彩的,以當年的國軍抗戰(zhàn)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的《黃埔四期》。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這部大部頭的長篇小說一直到現(xiàn)在都無法出版單行本,但依照我個人的一種理解與判斷,《黃埔四期》應該是一部具有文學史意義的重要作品。我相信,伴隨著時間的逐漸推移,我的這種判斷,應該可以得到未來文學史的充分證實。最近一個時期,在抗日題材的書寫告一段落之后,何頓的創(chuàng)作興趣又轉向了同齡人所走過的人生道路。雖然從其中肯定難以找出明顯的自傳性因素來,但因為主要以同齡人為關注對象,所以,在作家新近剛剛出版的長篇小說《幸福街》(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年12月版)中,多多少少都會滲透有作家個人的一些生長經(jīng)驗,卻是順乎邏輯的一件事情。盡管說在這部不僅帶有突出的散點透視特點,而且時間跨度超過了半個世紀的長篇小說中,出場人物眾多,差不多達到了四五十位,但認真地檢視一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活躍于文本中的主要是兩代人。除了作為人物主體而存在的,與何頓自己年齡相仿,出生于上世紀五十年代末葉的這一代人之外,另外就是作為他們父母輩的上一代人。
或許與作家所采用的散點透視方式緊密相關,閱讀《幸福街》,我們的首先一個判斷就是,這是一部人物群像式的沒有主人公的長篇小說。假若一定要為這部作品尋找一位主人公,那么,這個主人公很大程度上就可以被看作是作為故事發(fā)生地的這一條“幸福街”。這條被何頓征用為小說標題的幸福街,并非古已有之,而是1949年之后出現(xiàn)的新生事物之一種:“幸福街原先叫呂家巷,一九五一年新政權給街巷釘門牌號時,將它改名為幸福街。最開始大家都不適應,好好的呂家巷,怎么就變成幸福街了?有人以為釘門牌號碼的人搞錯了。出面制止道:‘同志,你們搞錯了,這里是呂家巷?!切┤嘶卮穑骸疀]錯,以前叫呂家巷,從現(xiàn)在叫幸福街了?!瘏渭蚁锏淖粲X得這太荒唐了,不情愿道:‘為什么要改名?’那些人答:‘新社會新氣象,叫幸福街好。’既然是新社會為之,大家就禁了聲,但幸福街的居民著實花了幾年時間,才漸漸接受這個名字?!闭堅徫以谶@里引用小說開頭的這么長一段文字。之所以如此,乃因為這樣的一種開頭設計,對我們理解這部作品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關于小說開頭的重要性,曾經(jīng)有論者寫到:“開頭之重要于此可見一斑也。尤其在《紅樓夢》這樣優(yōu)秀的作品中,開頭不僅是全篇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能起到確定基調并營造籠罩性氛圍的作用。至少,如以色列作家奧茲用戲謔的方式所說:‘幾乎每一個故事的開頭都是一根骨頭,用這根骨頭逗引女人的狗,而那條狗又使你接近那個女人。’”“假如《紅樓夢》沒有第一回,假如曹雪芹沒有如此這般告訴我們進入故事的路徑,假如所有優(yōu)秀文學作品都不是由作者選擇了自己最為屬意的開始方式,或許,我們也就無須尋找任何解釋作品的規(guī)定性起點。”①同樣的道理,何頓《幸福街》的開頭方式,看似尋常,其實也暗含有進入并理解這部作品的某種玄機。首先,幸福街原來為什么叫呂家巷,雖然敘述者并未做明確的交代,但只要聯(lián)系后文,我們就不難認定,其實,呂家巷的命名,恐怕與那個住在幸福街一號的前地主兼資本家呂家有著難以分割的內在關聯(lián)?!靶腋=忠惶柕那爸魅诵諈?,呂家于一九四九年前在黃家鎮(zhèn)有大片良田,且經(jīng)營著大米廠和三家米鋪,劃階級成分時,是地主兼資本家?!倍@,實際上也就意味著后來的幸福街一號,也就是當年的呂公館。在1949年之前那樣一個私有神圣的時代,能夠擁有巨大的資產,是一件特別重要且充滿榮耀的事情。大約也正因為由于呂公館駐足于這條街上,所以這條街才被叫作了呂家巷。就這樣,假若我們可以把呂家巷的命名理解為那個曾經(jīng)的民國時代的象征的話,那么,后來被強制性改名為幸福街,就可以被看作是剛剛到來的一個新時代的象征。但千萬請注意,街道的這種更名,并非出于本街住戶自身的意志,而是新政權強力意志的一種推行結果。借助于街道的“更名”如此一種開頭方式,作家要告訴我們的就是,不管你順應也罷接受也罷,時代的強力意志都不可違逆與阻擋。不管你情愿與否,正如同呂家巷的被改名為幸福街一樣,一個全新的社會和時代就這樣到來了。我們都知道,也就在差不多同樣的時候,杰出的文學理論家,同時也是詩人的胡風,曾經(jīng)充滿激情地歌詠道“時間開始了”。如果我們從小說是一種時間的藝術這一點來考量,那么,何頓筆下的呂家巷被強制更名為幸福街,實際上也就意味著一種歷史時間和社會時間的新的開啟。就此而言,作家在《幸福街》這樣一部以街道為具體命名方式的長篇小說中,所真切書寫的,就是在新的時間開啟之后超過半個世紀的時代與社會變遷。只不過,需要特別注意的一點是,何頓不僅把時代和社會的巨大變遷都非常巧妙地嵌入到了一批普通民眾人生命運的書寫之中,而且二者之間也達到了一種難能可貴的水乳交融程度。
作為一部人物群像式的長篇小說,《幸福街》中的很多人物形象都給讀者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比如,那位小說開篇不久就已經(jīng)出場的林阿亞的父親林志華。林志華給我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一位很有幾分桃花運的幸運兒形象。作為五十年代的“個體戶”,作為幸福街上一位憑借高超理發(fā)手藝謀生的年輕人,因了自身的風度翩翩,最終贏得了周蘭這樣一位師范學校畢業(yè)的漂亮姑娘的芳心暗許。然而,這個時候的周蘭肯定想不到,等到大規(guī)模的政治運動再度到來的時候,自己竟然會因為丈夫林志華的被認定為國民黨特務而對當初的這種婚姻選擇而悔煞肚腸:“周蘭老師特別恨,要知道當年她走進這處遍地古樹的古鎮(zhèn),在迎賓路小學安頓下來時,好幾個青年都追她,其中一個還是區(qū)里的干部,如今那干部調到縣水電局當了副局長。可她卻糊里糊涂地選擇了林志華!上個月,林志華被定為國民黨特務,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周蘭老師并不相信林志華是國民黨特務,說林志華有資產階級思想,她還是會默認。但那個年代十分荒誕,很多事情的處理都有些出人意料。還有更驚奇的事情,婆婆竟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據(jù)說婆婆說了一些有逆當時政治大氣候的話,也被判了刑?!标P鍵在于,好端端的,林家怎么會遭此劫難呢?問題出在婆婆私藏著的一支手槍上。那么,手無縛雞之力的婆婆,又為什么要藏一支在和平時代毫無用處的手槍呢?卻原來,林志華的父親,曾經(jīng)是孫傳芳手下的一個連長,后來被國民黨收編后,曾經(jīng)以團長的身份參加過著名的淞滬會戰(zhàn),并在戰(zhàn)斗中打死過很多日本鬼子。盡管說這位曾經(jīng)的抗日戰(zhàn)士早在1947年就被病魔奪走了生命,但婆婆卻把這支早已銹跡斑斑的手槍一直保存下來。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這能丟的?這是你公公的遺物,你公公曾拿著這把槍打死過很多日本鬼子呢?!闭煞蚴湃ィ拮硬还懿活櫟胤堑冒颜煞虻倪z物作為一種念想保留下來,這本身是人性溫暖的極好體現(xiàn)。熟料由于遭逢了一個政治畸形年代,由于鄰人陳兵的帶頭抄家,他們一家三口全部被帶走做進一步的審查。最后的結果,除了周蘭被放回家之外,林志華和母親分別以國民黨特務和現(xiàn)行反革命的罪名被羈押收監(jiān)。
林志華因被認定為國民黨特務出人意料地被羈押收監(jiān)倒在其次,更令人感到莫明驚詫的一點是,身在獄中的林志華,到頭來竟然會把曾經(jīng)的妻子周蘭也誣陷為國民黨特務。卻原來,在林志華被判刑入獄之后,生性懦弱,在生活中需要有男性呵護關心的周蘭,經(jīng)過差不多長達一年之久的猶豫彷徨后,為了自己,也為了林阿亞,終于下定決心和林志華辦理了離婚手續(xù)。但周蘭根本就沒想到,就在辦理離婚手續(xù)的過程中,自己的美色卻意外地驚艷了憑借不正當手段竄上權位的區(qū)革委會嚴副主任。面對著心態(tài)霸蠻、手段兇狠的嚴副主任,周蘭雖然一再抗拒,但還是無可奈何地成為了他身份不公開的姘頭。就這么擔驚受怕、被逼無奈地過了一陣子姘頭日子之后,因為工作調動的緣故,周蘭不僅結識了芙蓉路小學的彭校長,而且還兩情相悅地達成了結婚的意見。既然要與彭校長結婚,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那就必須中斷與嚴主任(嚴副主任此時已經(jīng)升任為嚴主任)之間的不正當關系。周蘭一反抗,就必然要觸怒嚴主任的威權。這樣一來,也就有了林志華誣陷周蘭行為的生成。嚴主任因為周蘭執(zhí)意要擺脫自己而惱羞成怒,他的部下,那個一貫以整人為樂事的劉大鼻子便巧妙地利用林志華的嫉恨心理,誘導他在獄中以口供的方式誣陷周蘭為自己的同黨,為國民黨特務。林志華鋃鐺入獄后,妻子周蘭不僅拒絕前來看望他,而且還不顧一切地和他辦理了離婚手續(xù)。周蘭的這種無情決絕,讓身陷囹圄渴望溫暖的林志華倍感傷心:“他每天晚上望著鐵窗外的天空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為什么他們的妻子那么有情有義而周蘭卻如此薄情?每當他看見兩個已婚犯人的妻子送來肉或豬油或香煙時,他饞得要命,這種恨就會加深一層。恨,一層層加深,累積多了自然會反彈,因為不是在炎熱不堪就是寒冷無比的牢房里,如果不想泄恨的事就沒事可想了。機會是劉大鼻子提供的?!绷种救A原初被迫承認自己是國民黨特務,本就是被劉大鼻子們屈打成招的一種結果。但人性的吊詭之處在于,在他痛恨劉大鼻子的同時,卻把更多的仇恨指向了前妻周蘭:“但他更加無法容忍前妻尚未與他離婚就跟別的男人上床!這不是不道德的問題,是無視他的存在,是背叛!”正是在如此一種極端仇恨心理作祟的情況下,“他恨恨地大聲道:‘我揭發(fā),周蘭是我發(fā)展的國民黨特務!’”一個男性的嫉恨心理,竟然可以達到如此一種地步,細細想來,的確讓人倍感震驚不已。對于林志華這種嚴重被扭曲的不正常心理,何頓還借助于敘述者之口有著更進一步的揭示:“在監(jiān)獄里關了幾年的林志華,思想已長了霉,猶如樹根上長了有毒的蘑菇。他一想到周蘭與另一個男人交歡,就嫉妒得眼睛充血!”
在那個充滿荒誕色彩的年代,既然已經(jīng)有了林志華的口供,劉大鼻子們也就可以為所欲為地把周蘭硬是作為國民黨特務判處了十年徒刑,如果不是周蘭自己堅決不承認,不是后來幸運地遇上了市里下來視察工作的那位年輕領導,那周蘭還真有可能冤枉地在獄中被關押十年時間。周蘭的不幸與幸運之外,更加值得關注的,是林志華在誣陷周蘭后的自我了斷。當然,林志華的如此一種自我了斷,與他的生性有著內在的緊密關聯(lián):“他不是一個有話就說出來讓大家分享的人,事實上他是一個精于計算、暗中獨占好處的在黃家鎮(zhèn)長大的小男人,這種男人太防范別人了因而內心是關閉的,想問題總是往一個死角鉆,極容易悲觀。這種抑郁和悲觀的情緒發(fā)展到次年春天,就發(fā)展出問題來了。有天,他忽然感覺自己相當愚蠢,想自己被他們利用了。他想一定是他們想欺凌周蘭,周蘭不從,就利用他的話加害周蘭。他們煽動起他強烈的嫉妒心,讓他在嫉妒心的指引下充當了幫兇?!艺媸呛堪。趺串敃r就沒看到這一層呢?!’”就這樣,由于他那過于狹小的心胸,當他終于認識到自己被人利用而產生了強烈的悔恨心理之后,他竟然在牢房里上吊自殺了。認真審視林志華這一人物形象,一方面,何頓的確不失精準挖掘出了他的人性深度,無論是他的心胸偏狹,還是他那無以自控的嫉妒心,抑或還是他后來的悔恨交加,都很容易就可以讓我們聯(lián)想到莎士比亞筆下的奧塞羅。我們注意到,在《幸福街》中,敘述者曾經(jīng)借助于陳漫秋和黃國進之口,專門討論過奧塞羅的殺妻悲劇。黃國進認為:“奧塞羅太自負了,也太容易被人騙了,智商不高?!倍惵飫t認為:“是奧塞羅的嫉妒心太重了,這種人頭腦不清醒,因嫉妒心導致他人格分裂。這是他殺死妻子苔絲狄夢娜,自己又悔恨地自殺在苔絲狄夢娜身邊的原因。這個悲劇是人物性格造成的?!眱上啾容^,當然是陳漫秋的看法更具合理性。事實上,與其說這種看法是屬于陳漫秋的,莫如說更是屬于何頓自己的。雖然說具體的故事情節(jié)并不相同,但在某種意義上說,他筆下的這位林志華,還真是可以讓我們聯(lián)想到奧塞羅的。但在充分肯定林志華別具一種人性深度的同時,我們卻也必須看到時代與社會在其人生悲劇過程中的巨大投影。毫無疑問,若非遭逢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樣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那么,林志華和周蘭就極有可能幸福而又平靜地度過他們平庸的一生。從這個角度說,林志華的悲劇,就既是性格的悲劇,同時也是時代與社會的悲劇。
再比如,高曉華這個后來陷入到精神失常狀態(tài)的“宣傳寶”。作為一個富有個性的人物形象,高曉華的引人注目,是從他伴同女友黃琳一起上山下鄉(xiāng)做知青那個時候開始的。具體來說,那個時候的高曉華,是一個擁有遠大志向的理想主義熱情高漲的時代青年。在對知青農場倍感失望的情況下,高曉華毅然辭去副場長職務,組織了十幾位可謂“志同道合”的知青,決心另外創(chuàng)辦一個新的經(jīng)濟上獨立的小農場。高曉華的理想主義精神,從他對準備加盟小農場的女友黃琳的詢問過程中,可謂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高曉華當著十六名男女知青的面說:‘你能做到互助友愛嗎黃琳?’黃琳答:‘我能做到?!邥匀A問:‘你能做到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嗎黃琳?’黃琳答:‘我能?!邥匀A說:‘我們要做無私無我,一切都是大家的,包括父母寄來的錢物,你能做到一切都交公嗎?’黃琳想他們能做到她就能做到,答:‘我能?!邥匀A說:‘還有一條最重要,我們決定三年不回家,你能做到嗎?’黃琳答:‘我能做到。’高曉華對她的回答很滿意,說:‘小農場是我們大家創(chuàng)辦的新型集體,我們每個人都是新型集體中的一員,我們都要有集體榮譽感,都要有自我犧牲的奉獻精神。’”盡管說此后的一系列事實,充分證明高曉華的這些想法是無法實現(xiàn)的烏托邦,但在他這些極其切合于那個時代主體導向的想法中,理想主義精神的存在,卻是無可否認的一種客觀事實。實際上,也正是在與黃琳的關系中,高曉華陷入到了某種肉身與精神的分裂狀態(tài)。一方面,性欲強烈的他,特別貪戀黃琳的肉體,但在另一方面,他卻口口聲聲強調:“黃琳,我覺得肉體之娛是低級的,我們是人,是有思想的,我們要做思想領域里的崇高者。”一種普遍存在的事實是,并不只是高曉華一個人,其他很多類似的具有理想主義特質的人物那里,在那個特定時代,也往往會陷入到如此一種靈與肉的分裂與沖突狀態(tài)之中。其他方面的自私或許都能夠得到很好的克制,唯獨本能的性欲無法自控,難以操縱自如。一種客觀存在的情況是,具有精神受虐傾向的高曉華,一直到精神失常變身為“宣傳寶”之前,都處于這種靈與肉的分裂和沖突狀態(tài)之中。
一般來說,在那個不正常的畸形年代,如同高曉華這樣的理想主義者,也都會生成某種可謂是生氣勃勃的野心:“高曉華的幼年是在后院的桃樹、梨樹和橘樹、柚子樹下長大的,少年時他常常爬到樹上眺望,就把自己眺望成了一個有野心的人,他好強、勇敢,視別人為芻狗,渴望自己某一天能成為操縱他人命運的人!”一方面,受制于那個時代所謂集體主義理念的規(guī)約,另一方面,也與他內心深處一種出人頭地的強烈權欲緊密相關,到后來,等他進入鎮(zhèn)陶瓷廠并成為廠里的團支部書記后,才會出于對改革開放、對廠長的強烈不滿而上書上級機關告狀。面對現(xiàn)狀,“他深感悲哀。他想一個人過,回到知青林場,邊耕讀邊學習,他喜歡那里的樹木和那里的陽光,但嫉妒心和旺盛的情欲卻讓他離不開女人。如今這社會不是他想要的,當年大家都有一股不怕吃苦的熱情,都朝著一個方向努力,現(xiàn)在每個人都只考慮自己,獎金少了幾塊錢都在廠里鬧,吃不得一點虧。他覺得這一切都是改革開放帶來的,改革開放釋放了人的私欲,導致了人人都盯著利益?!蔽ㄆ湟驗槿绱耍艜藓薜卣f:“現(xiàn)在哪里還像搞社會主義,分明是搞資本主義?!睙o論如何都不容忽視的一點是,高曉華對自私心理的仇恨,竟然達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他學生時代就有理想,就有要使全人類變得毫無私欲的烏托邦精神,但自從他創(chuàng)辦的小農場不歡而散后,他對人性充滿了質疑,覺得很多人都變骯臟了,變壞了。他其實是有高瞻遠矚的,很想找?guī)讉€科技人員,發(fā)明一種激光機器,可以直接伸進人的大腦里刮割,把人們大腦里的自私病菌剔除掉,讓人人都活得純潔、健康?!彼娜绱艘环N試圖使用機器剔除人的自私心理的想法,很容易就可以讓我們聯(lián)想到英國作家奧威爾的長篇小說《1984》。這種思想的可怕處在于,它很容易成為滋生極權的土壤。但正如同你已經(jīng)預料到的,思想一直停留在過去時代的高曉華,到了改革開放的時代,肯定會因其思想言行的格格不入而被日新月異的生活所拋棄,必然會成為時代與生活的落伍者。受到如此嚴重失敗感的長期困擾,久而久之,高曉華的精神失常,自然也就是合乎邏輯的一種必然結果。從一種無法自控的嫉妒心理出發(fā),高曉華不僅對妻子黃琳的男友宋力大打出手,而且還使得宋力徹底喪失了性能力。這樣一種打人致殘的行為,給他帶來的是長達七年之久的牢獄之災。
等到高曉華終于從監(jiān)獄中走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徹底精神失常,變成了一個身穿舊軍裝,在街頭用喇叭大聲背誦毛主席語錄的“宣傳寶”:“他真是高曉華!她的心都碎了,想不到曾經(jīng)跟著她一起在學校里造老師反,后來又隨她下鄉(xiāng)當知青、鼓動十幾名知青與他辦小農場的,曾經(jīng)是那么精明、勇敢、執(zhí)著且身懷抱負又不顧一切追求她的高曉華——她的第一任丈夫,竟成了這么一個人!她呆立在他身旁,他好像不認識她了,沒看她而是對著喇叭大聲背《紀念白求恩》‘……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表現(xiàn)在他對工作極端的負責任,對同志和人民的極端的熱忱……’她感慨良多,辛酸、難過和可憐等都有。他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人?原來同事們嘲笑的街上的‘宣傳寶’(“寶”字,在湖南話里有傻的意思),竟是與自己離婚多年的高曉華!他徹底瘋了?!闭驗辄S琳不僅曾經(jīng)是高曉華的妻子,而且還從內心深處深深地崇拜并愛過他,所以,面對已經(jīng)變身為“宣傳寶”的高曉華,她才會感到特別痛心,難以接受。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承認,高曉華是何頓在《幸福街》中刻畫塑造的最具有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之一。很大程度上,高曉華的悲劇質點,在于與時代和社會的嚴重錯位。當社會已經(jīng)告別以“政治”為核心的運動時代,進入一個以“欲望”為核心的經(jīng)濟時代之后,高曉華的思想?yún)s一直停留駐足在既往的那個時代。之所以會是如此一種情形,主要的原因,一方面,固然在于那個時代恰好是高曉華精神成長的關鍵時期,另一方面,更加不容忽視的,恐怕卻在于高曉華個人的主體精神結構。否則,我們就無法解釋,為什么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很多他的同齡人卻都沒有變成“宣傳寶”。歸根到底,高曉華的變身為“宣傳寶”,所充分說明的,正是那個不正常的畸形時代在其精神深處的嵌入之牢固。
雖然是一部以散點透視方式完成的人物群像式的長篇小說,但相比較來說,何頓的關注點,恐怕還是更多地停留在了何勇、林阿亞、張小山以及黃國輝他們幾位一九五八年生人身上。尤其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他們幾位身上,也同樣有著來自于時代與社會的巨大投影。首先進入我們分析視野的,是何勇和林阿亞。如果說我們此前分析的林志華與高曉華,以及稍后要展開分析的張小山與黃國輝,他們身上所攜帶的,更多是所謂負能量的話,那么,何勇和林阿亞身上所攜帶的,就更多是一種以善良為核心的所謂正能量。自幼一起長大的何勇與林阿亞,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一對男女青年。一方面,是父親和奶奶的被捕與判刑,另一方面,是母親周蘭的被牽連入獄三年多時間:“林阿亞成了只可憐的小貓。父親、母親和奶奶被帶走后,她害怕得縮成一團,好像天塌下來壓著她一樣,讓她有一種快窒息的感覺。她想他們家一下子就變成壞人了,她怎么活呀?”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果不是周邊的鄰居,尤其是何勇他們一家的積極幫助,孤苦伶仃的林阿亞,恐怕真的不知道怎么樣才能夠度過少年時期這一場突如其來的人生劫難。等她到了可以上初中的年齡,由于家庭牽累的緣故,“本來是沒初中讀的,開學一個星期了,她被那個年代的學校排除在外。”在那個時候,慨然出手幫助林阿亞的,依然是何勇那位善良無比的母親李詠梅校長。很顯然,如果沒有李詠梅校長的幫助,林阿亞小小年紀便輟學在家,那她后來在歷史發(fā)生重大變遷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由丑小鴨變成大天鵝,不可能考上復旦大學的。到后來,高考制度恢復之后,已經(jīng)追隨心儀的男友何勇做下鄉(xiāng)知青的林阿亞,一門心思想要參加高考。沒想到,由于主管報名工作的區(qū)文教衛(wèi)辦公室主任劉大鼻子利用她的家庭出身問題從中作梗的緣故,唯一一個沒有拿到準考證的,就是林阿亞。值此關鍵時刻,同樣是何勇通過母親找到了已經(jīng)成為區(qū)革委會主任的黃迎春,在黃迎春的強力干預下,方才獲得了參加高考的權利。到這個時候,自然也就應了那句“禍福相依”且互為轉換的老話,雖然林阿亞打小一直到此時此刻都可謂劫難不斷,但等到一個新時代到來的時候,她反而因被冷落時的刻苦學習而因禍得福,最終在高考中取得了好成績,一舉考上了復旦大學這樣的名校。與她形成鮮明對照的,就是那位一直都情投意合的男友何勇。由于父親是大米廠廠長,母親是校長,根正苗紅的何勇,從小一直到高考失敗的時候,都可以說是順風順水。然而,等到參加高考的時候,從來就沒有把學習當回事的何勇,即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都無濟于事了。
毫無疑問,假若沒有高考制度的恢復,那么,早已兩情相悅的何勇與林阿亞他們兩位,恐怕也就順理成章地結婚成家了?,F(xiàn)在的情況是,他們不僅天各一方,而且身份地位也形成了極明顯的差異。一個是黃家鎮(zhèn)上的普通民警,另一位則不僅在大上海讀名牌大學,而且大學畢業(yè)后又進一步深造讀了研究生。盡管說他們曾經(jīng)是那樣地志同道合兩情相悅,但到了這個時候,客觀的狀況已經(jīng)致使他們不可能再有共同的精神語言可供日常交流。怎么辦呢?他們各自都陷入到了矛盾的心態(tài)之中。林阿亞的內心苦惱,集中通過她和大學同學喬五一的通信而表現(xiàn)出來:“他和何勇不同,何勇是她的發(fā)小,屬于青梅竹馬,如果不是她上了大學,她和何勇恐怕都有小孩了。喬五一是她的大學同學,有思想有追求,而且……也帥。”實際上,當林阿亞在心目中把何勇與喬五一做這種不自覺比較的時候,她的情感天平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地向喬五一那邊傾斜了。其實,林阿亞的內心糾結,集中在是否應該知恩感恩進而報恩的問題上。依照一般的民間倫理,既然何勇尤其是何家,當年在她無奈落難之時,曾經(jīng)傾全力相助,那么,不管此后身居何種高位,林阿亞都不應該忘恩負義,她都應該心甘情愿地嫁給何勇,做何家的兒媳婦。然而,在一種現(xiàn)代的層面上來說,正所謂“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男女之間的婚姻結合,必須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事實上,喬五一給出的建議,就是以這種現(xiàn)代婚姻觀念為出發(fā)點的:“你既然不想面對他就離開他,你絲毫不要背負感情和道德上的債務,那些債務可以用別的方式償還,但不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獻出去,不要勉強自己,因為你和他不在一個層面上了,即使結合到一起也不會幸福。”由此可見,隱身于林阿亞的自我糾結背后的,其實是民間倫理與現(xiàn)代愛情觀念之間的一種尖銳沖突。就這樣,在經(jīng)過了一番內心的自我掙扎后,林阿亞最終還是理性地遵從了內心的情感律令,選擇了對何勇的遠離。而自感到與林阿亞的各方面差距越來越大的何勇,盡管內心里滿滿地都是對她的迷戀與愛慕,到最后,在父母朋友的規(guī)勸下,他所作出的選擇,也是對林阿亞的無奈放棄。盡管我們很難設想,假若何勇與林阿亞真正結合后會是一種什么情況,但從現(xiàn)實的角度來看,其實心地都特別善良、正直的何勇與林阿亞,在做出了理性的選擇,分別成立了各自的家庭后,也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取得了突出的成績。我們都知道,文學創(chuàng)作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人性無關,但需要強調的一點卻是,所謂人性,既包含了善,也包含著惡。一方面,文學創(chuàng)作固然應該有對于惡的深度透視,我們前面專門分析過的林志華與高曉華,更多地就是其內心深處的與惡相關的負面因素,但在另一方面,文學創(chuàng)作也應該有對于善的張揚與表現(xiàn)。而且,在很多時候,要想富有說服力地把人性之善表現(xiàn)出來,很可能比展示人性之惡的難度還要更大一些。從這個角度來說,何頓能夠在《幸福街》中,通過何勇與林阿亞這兩個人物形象的刻畫與塑造,把他們內心深處的善良與正直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其實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更何況,在何勇與林阿亞的身上,也同樣有著時代和社會的深度嵌入。林阿亞之所以能夠在遭受一系列人生劫難后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正因為她很好地抓住了改革開放的時代脈搏。而何勇,雖然沒有如同林阿亞一樣憑借高考獲得人生的重大轉機,但在他那平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的人生道路上,卻也同樣有著對時代與社會發(fā)展趨向的契合與順應。
如果說何勇與林阿亞屬于那種中規(guī)中矩的好人形象的話,那么,張小山與黃國輝他們兩位就毫無疑問屬于那種最終走上了人生歧路的迷途者形象。因為他們不僅都出生在一九五八年,而且也都家住幸福街的緣故,所以,張小山、黃國輝與何勇、林阿亞他們不僅從小就是很好的玩伴,而且也在共同成長的過程中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林阿亞不僅身為女性,而且很早就考到上海去讀復旦大學,姑且忽略不計,作為少年時的好友,張小山、黃國輝他們兩位與何勇的漸行漸遠,是從改革開放的時代到來之后慢慢開始的。先讓我們來看張小山?;蛟S與其生性的敏銳、機巧有關,張小山其人,在進入改革開放年代之后,曾經(jīng)一度扮演過引領風潮的弄潮兒角色。眼看著有人在幸福街上開了一家個體小商店,心眼一向活泛的張小山坐不住了,決定籌集資金去做生意:“三個人喝了幾巡酒,說了些互相勉勵的話后,張小山說:‘我去了趟廣州,發(fā)現(xiàn)廣州那邊開放多了,做什么生意的人都有?!S國輝問:‘你準備做什么生意?’張小山說:‘我打算先做點小玩意生意?!茫且獜男∈虑樽銎??!斡鹿膭钏f。”就這樣,在兩位好友的鼎力支持下,張小山的生意開張了。從最初的墨鏡與打火機,到后來的收錄機,再到后來的良友、希爾頓等外煙,張小山的生意可謂步步為營越做越大。在其原始積累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決定順應時勢,租用竹器廠的禮堂辦一個紅玫瑰舞廳:“紅玫瑰舞廳在千年古鎮(zhèn)上誕生了,不亞于晴天霹靂。”由于切合了那個時代年輕人時尚心理的緣故,紅玫瑰舞廳的開辦可謂大獲成功,僅僅是到了當年年底,就已經(jīng)賺了十多萬。這個時候,可以說是張小山自我創(chuàng)業(yè)的巔峰時刻。面對著滿面春風的張小山,何勇不由得感嘆他是一個有能力謀劃未來的人。但張小山自己給出的卻是另外一種說法:“我父親死得早,遇到困難我都得靠自己解決,就學會了動腦筋?!彼麄冎g的情誼在某種意義上堪比“劉關張”的何勇、張小山以及黃國輝三人中,之所以是張小山一度成為引領風騷的個體戶,除了思想活躍與喪父的孩子早當家這兩點之外,還有一點不容忽視的原因就是,在被鎮(zhèn)竹器廠開除后,他所面臨著的,已經(jīng)是一種生存的絕境。就此而言,他的自我創(chuàng)業(yè)行為,很是有一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但誰知張小山不僅貪心不足,而且還特別貪戀女色,到后來,等到他自信滿滿地在縣城又創(chuàng)辦了一個名為“紅彤彤”的舞廳的時候,雖然舞廳的客流量依然爆滿,但最終卻因為他與縣劇團一位姓楊的名角兒發(fā)生私情,并引發(fā)其丈夫李軍的報復行為,舞廳不僅被付之一炬,他自己也終因無法償還相關債務而被迫鋃鐺入獄。自此一劫后,雖然也還有過幾度起伏,當就整體趨勢來說,張小山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條每況愈下的下坡路。其間,盡管已經(jīng)出任了駝峰山鄉(xiāng)派出所所長的何勇舊情不忘,先后設法安置了張小山與黃國輝這兩位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但張小山卻惡習不改,仍然堅持組織并參與六合彩的地下賭博活動,最終還是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無業(yè)游民。到最后,也還是在他的強力慫恿下,一貫有勇無謀、徒有一身蠻力的黃國輝,才和他一起鋌而走險入室盜竊。雖然他們一開始并不打算殺人,但在被大毛認出之后,無奈殺人滅口,就此而走上了人生的末途。后來,敘述者曾經(jīng)非常巧妙地借人物楊瓊之口,對張小山與黃國輝的殺人事件作出過這樣的評論:“黃國輝下崗后,只知道玩,寧可餓肚子也不去做事。張小山一天到晚跟那幾個鬼打麻將,輸了錢,又想贏回來,結果越輸越多,把他幾年前賺的錢全輸光了,那還不饑寒起盜心?”緊接著,楊瓊又說:“我們這代人受的教育,你們是知道的,沒有什么文化又都好面子。我曾多次勸張小山,要他做點小生意,他聽不進去,放不下面子。”何勇補充說:“楊瓊說得對,張小山最要面子。黃國輝在街上瞎混了幾年后,人變懶惰了,也好面子,我曾經(jīng)想幫他,問他愿不愿意來派出所打掃衛(wèi)生,工資雖不高,但至少可以讓他活得好一些,他居然嫌找個工作丟臉?!蔽阌怪M言,以上這些人物對張小山與黃國輝的議論,肯定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作家何頓的看法。但依我所見,在承認以上觀點具有相當合理性的同時,卻也更應該看到,幸福街上同樣是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樣一個階級斗爭的時代走過來的一代人,為什么只有張小山與黃國輝他們兩位最終步入了人生的歧路。從根本上說,張小山與黃國輝人生悲劇的釀成,恐怕也還得在他們自身尋找原因。一方面,所謂市場經(jīng)濟時代的到來,極大地刺激了他們內在的貪欲,但在另一方面,他們自身卻又缺乏實現(xiàn)人生欲望的合理手段。二者發(fā)生激烈碰撞的最終結果,自然也就是他們入室搶劫殺人行為的釀成。從這個角度來說,張小山與黃國輝的悲劇,固然是他們個人的悲劇,與他們各自的主體心理結構緊密相關,但與此同時,卻也明顯包含有時代與社會的因素在其中,可以說是時代與社會的悲劇。
反復閱讀何頓《幸福街》后,我想,我特別認可胡平與李建軍他們兩位對這部長篇小說所作出的評價。胡平說:“《幸福街》描述了自上世紀五十年代后幸福街的時代變遷,以及街上兩代人數(shù)十年間的命運遭際,真切還原了一個歷史時期的社會面貌,幾乎所有細部上,都是經(jīng)得住檢驗的,成為‘歷史的書記’?!雹诶罱ㄜ娬f“我覺得這是一部優(yōu)秀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因為現(xiàn)在整個當代創(chuàng)作,流行一種非歷史化,跟現(xiàn)實嚴重脫節(jié)的現(xiàn)象,很難看到我們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和生活歷程,而《幸福街》深刻地還原了時代的風貌?!雹畚谋镜氖聦嵉拇_告訴我們,《幸福街》是一部真切還原了時代與社會風貌的優(yōu)秀現(xiàn)實主義作品。但在承認以上觀點合理性的同時,我也還愿意有所補充。那就是,《幸福街》不僅真切還原了時代與社會的風貌,而且還進一步地把時代與社會的精神都深深地嵌入到了一眾小人物跌宕命運的書寫之中。
注釋:
①張輝:《假如<紅樓夢>沒有第一回》,《讀書》2014年第9期。
②胡平語,參見《幸福街》封底,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
③李建軍語,參見《幸福街》封底,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