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
2018年盛夏時節(jié),“世界杰出女科學家獎”頒獎典禮在巴黎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舉行。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張彌曼憑借提供了水生脊椎動物向陸地演化的化石證據(jù)這一開創(chuàng)性工作,獲得了2018年度“世界杰出女科學家”榮譽獎項。張彌曼全程用英語演講,并穿插了法語、漢語、俄語、瑞典語等語言,贏得了與會者雷鳴般的掌聲。人們被這位82歲的古生物學家的幽默所吸引,同時也被她為科學研究做出的巨大貢獻以及勇于犧牲、忘我工作的精神所感動。
立志報國
張彌曼,原籍浙江嵊縣沙地村,1936年出生于南京市,她是家中的長女,父親在美國芝加哥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后回國任教,在神經(jīng)生理學領域頗有建樹。受到父親的影響,張彌曼從小對生物、自然科學非常感興趣。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張彌曼開始了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生活。8月13日,淞滬會戰(zhàn)打響后,父親帶著全家逃難。1940年,全家搬遷到重慶北碚,后又輾轉(zhuǎn)于江西等地。張彌曼在戰(zhàn)火和硝煙的洗禮中一天天長大。當年,日軍瘋狂轟炸重慶北碚時,她和懷有身孕的母親在床下躲避,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父親急匆匆地趕回家時,以為她們兩人被炸死了,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在那個年代,張彌曼親眼看見日寇狂轟亂炸,人民流離失所,一些孩子也因缺醫(yī)少藥而死去。她本人也得了瘧疾,走路搖搖晃晃,艱難地跟在逃亡隊伍的后面。更因為耳聞目睹,見識過太多的苦難,她的內(nèi)心堅定了一個想法,長大以后,做一名醫(yī)生,治病救人,救亡救國。
但是,在新中國成立不久的1953年,由于當時中國正處在朝工業(yè)化邁進之際,國家號召青年學生積極投身地質(zhì)科學行業(yè)。因為當年一句“地質(zhì)報國”的號召,張彌曼放棄了從事醫(yī)學工作的理想,毅然考入北京地質(zhì)學院,從事地質(zhì)研究工作,以期為祖國尋找礦產(chǎn)資源。1955年,她又被送到莫斯科大學學習古生物學。從地質(zhì)學專業(yè),到現(xiàn)在要學習古生物學,她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不知該學哪類古生物學。有一天,張彌曼遇到當時在蘇聯(lián)訪問的魚類學家伍獻文先生先生建議她“學魚”。從此,張彌曼就開始了對魚化石的研究工作。
1960年,張彌曼回到祖國,順利進入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工作,開始了她的“學魚”之后又“尋魚”的生涯。
張彌曼的丈夫是她莫斯科大學的同學,丈夫?qū)W的是物理學,回國后去了沙漠戈壁灘,從事原子彈和氫彈研究工作,成就斐然。女兒出生剛滿月,張彌曼就把女兒送到了上海外婆家。從此,—家三口分隔三地,幾年后,她才將其接回自己身邊。張彌曼常說:“我們這一代人,為國家做事,都會全力以赴,不怕犧牲,不管是搞科學研究,還是日常生活,都有一顆大公無私的心。這顆心,就是不停地從事自己的研究工作,春蠶到死絲方盡,化石要抱百年后,不達目的決不罷休?!?/p>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張彌曼也毫不例外地被送到農(nóng)村改造,她退掉城里的房子,義無反顧地做好了“扎根農(nóng)村一輩子”的準備。
全身心投入
從農(nóng)村改造后,又回到城市。那時,她年紀輕輕,工作時,總有使不完的勁兒,她每年都會抽出3個月時間,跟隨地質(zhì)勘探隊東奔西跑,在荒郊野外采集化石。野外勘探條件艱苦,全靠一雙腿,兩只腳板,丈量大地,一天能跑20多公里路。到了晚上,大多時候會在鄉(xiāng)郊野外露宿,如果趕上運氣好一點的話,會投宿老鄉(xiāng)家,更多的時候,是在村里祠堂過夜。這是一項又苦又累的差事,一年下來,能累個半死。
每年夏天,張彌曼都會奔跑于祖國各地,常常是一個人挑著擔子,帶著錘子,跋涉在荒山野嶺之間。整天泡在泥地里,或者山溝邊,不停地挖啊、刨啊,去尋找她想要的“魚”化石。她找到的每塊化石,都見證著一段歷史,都能揭開這些化石背后的謎底。
采集研究化石,對她來說仿佛蘊藏著巨大的魔力,并且在石油開發(fā)上,也能貢獻自己的力量。在大慶油田開發(fā)之初,張彌曼根據(jù)地層中的化石樣本,準確提出石油的成油地質(zhì)時代,為地質(zhì)專家尋找油層提供了科學依據(jù)。大慶油田第一股石油從地下冒出時,張彌曼的觀點被再次證明并引起重視和轟動。
1980年,張彌曼參觀了瑞典自然歷史博物館,看到瑞典學派代表人物雅爾維克用25年時間還原的肉鰭魚化石,她感到極其震撼,并決心用最短時間迎頭“追趕”上去。那時,還沒有CT掃描技術,要想從內(nèi)到外“看清”微小的魚化石,是很不容易的,需要一種極為復雜的連續(xù)磨片工藝和制作模型方法才行。
張彌曼想要還原云南曲靖的楊氏魚,耗時多多。這種魚的顱骨化石只有2.8厘米長,張彌曼需要先磨掉極其微小的一塊樣本,然后,依靠顯微鏡來畫出切面圖,直到整塊化石磨完為止。張彌曼傾盡心力,畫出540幅圖畫,有復雜一點的圖,畫一張就會耗去十四五個小時。有時候,她會一直畫到凌晨4點,回去睡兩三個小時后,又起身到實驗室接著干。時間久了,漸漸地,人們知道這個研究“魚”的女人,是個“不睡覺”的“鐵人”。就這樣,她僅用兩年時間就完成了對“楊氏魚”的研究工作。
按照瑞典權(quán)威學派的觀點,“楊氏魚”應該有一對內(nèi)鼻孔,魚的頭顱分成前后兩半,由一個顱中關節(jié)連接。張彌曼在做“楊氏魚”這個標本時,既沒有找到內(nèi)鼻孔,也沒有找到顱中關節(jié)。內(nèi)鼻孔是魚類“登陸”時學會呼吸的關鍵構(gòu)造。為此,通過認真研究后,張彌曼找到了更多證據(jù),從根本上動搖了瑞典學派的權(quán)威觀點,她認為,楊氏魚和奇異魚都是一種原始的肺魚,這一觀點的提出,在國際古生物界引起軒然大波,一直爭論不休。直到1995年,世界古生物學界才普遍認同她的觀點,肉鰭魚類起源的中心地區(qū)也逐漸轉(zhuǎn)向了中國云南曲靖地區(qū)。她的發(fā)現(xiàn),讓世界古生物界為之震驚,開啟了生物界對四足動物起源新一輪的探索。
40多年的研究,彈指一揮間,張彌曼以扎實的研究功底,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收獲了眾多榮譽,但她總會很謙虛地說:“我其實很笨,除了有一雙勤勞的手之外,就是靠自己不懈的努力,去發(fā)現(xiàn)問題,去探討研究,才獲得一點點成功。”她說她沒法和別人比,別人講話頭頭是道,而自己的嘴卻很笨掘。她說她是慢鳥先飛常在后,自己也帶不了很多研究生,至今,所帶過的學生總共只有十幾個人。給學生改論文,還得一個字一個字地去讀去改。就連準備自己的發(fā)言和講座,自己也只能慢慢地去做。
張彌曼全身心投入到這個神秘而枯燥的學科上,數(shù)十年如一日,無怨無悔,再苦再累也沒有回頭。
成就卓著
2004年,張彌曼回到老家,參觀了家鄉(xiāng)的城市建設,看到家鄉(xiā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她把看到和聽到的故事寫成了《回鄉(xiāng)偶記》,并順利出版發(fā)行。
張彌曼說自己知道感恩,感恩國家的培養(yǎng),領導的幫助,同事的關懷。她說她是一個幸運的人,總是能遇到好老師。伍獻文當年的一句話,定了她的“終身”,讓她在“魚”的研究上有了成績,2008年,張彌曼將在柴達木盆地發(fā)現(xiàn)的一種奇特魚化石命名為“伍氏獻文魚”,以其紀念老師伍獻文先生。
張彌曼在科研中刻苦鉆研,敢于試驗,勇于創(chuàng)新。而且高風亮節(jié),她會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主動讓給別人,上世紀90年代初,她把炙手可熱的泥盆紀魚類研究,移交給了年輕人去研究。她說:“我把我原先的研究方向讓給別人,別人可以在我研究的基礎上,再進一步研究,可以省去很多時間,也更容易出成果。
73歲時,張彌曼不肯閑著。她發(fā)現(xiàn)用法文看文獻吃力,她利用周末時間去上法語班。坐在20歲左右的同學中間,她的一頭白發(fā)特別顯眼。第一堂課,老師讓大家用法語介紹自己,張彌曼說:“我今年60+13歲?!痹捯魟偮洌麄€班級一片嘩然。下課時,班里的同學都圍了上來,問她這么大歲數(shù)學法語做什么用?張彌曼就耐心地說:“我學法語,是為了搞科學研究時用?!睂W生們聽了,一時無語。
張彌曼工作成就天天有發(fā)展,月月有突破,年年有貢獻。2011年,張彌曼,當選為瑞典皇家科學院外籍院士。同年,被授予美國芝加哥大學榮譽科學博士學位。2015年10月,獲得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研究生院榮譽博士學位。2016年10月,獲得古脊椎動物學會的最高榮譽獎項:羅美爾——辛普森終身成就獎。2018年中旬,獲得世界杰出女科學家成就獎,也是這個行業(yè)中的世界最高榮譽獎項。其代表作有《熱河生物群》、《中國古生物志》等。
張彌曼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獲得了巨大成就,為水生脊椎動物向陸地的演化提供了化石證據(jù)。她這次獲得“世界杰出女科學家成就獎”乃是實至名歸。2018年,在頒獎典禮上,張彌曼開場說: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也是一個古生物學問題。伴隨著一段幽默輕松的頒獎話題,張彌曼進入人們視線。在5分鐘的演講中,她那清晰的發(fā)音,簡短的講話贏得了雷鳴般的掌聲。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大方優(yōu)雅,傾倒眾人。她先用法語開場,表達對東道國法國的尊重。然后,分別用俄語和瑞典語感謝自己早期導師的幫助。更有趣的是,張彌曼還特意感謝了自己的女兒:“在她只有一個月大的時候,我把她交給了她的奶奶,當她再次跟我時,已是10歲了,但是,她對此從未有任何抱怨?!卑l(fā)表完獲獎感言后,直接走下講臺,竟然忘記拿走獲得的獎杯,這一場面,把全場的人都逗樂了。張彌曼這一瞬間的出現(xiàn),在全世界引起巨大轟動。與會的很多人都忙著問:張彌曼是誰?她的研究成果是什么?當人們終于找到了關于她大膽挑戰(zhàn)學術權(quán)威的諸多論述時,才不得不佩服她取得的令人驚嘆的研究成果。
2018年8月,張彌曼被中央宣傳部、科技部、中國科協(xié)評為“最美科技工作者”榮譽稱號。
更令人尊敬的是,張彌曼沒有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而是又投入一個新的研究領域,開始探索新生代鯉科魚化石研究。她說:“這一塊再不做,中國就趕不上了。”為了獲得第一手的資料,她常去青海、新疆野外勘探。她解釋說:新生代魚類化石反映了近年來地球的變化,可能會誕生新的重大發(fā)現(xiàn)。
她常說:“出國耽誤了不少時間,現(xiàn)在要補上落下的研究進程?!比缃?,張彌曼還在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工作。并且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她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她要趕著時間去做研究,永不停息地探索著人類的起源,勘測那些在地球和時間中旅行的“魚”。也許,張彌曼就是這樣一個工作上的“傻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