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軍

永樂十九年（1421），朱棣下詔遷都北京，京杭大運河由此成為明清兩代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主動脈。南京地區(qū)的小運河，類似于一根根依附主動脈的毛細血管。一方面，大運河和長江成為溝通中國南北方、東西部的橋梁，為南京城市的繁榮汲取充足養(yǎng)分；另一方面，南京作為長江中下游的重要物資集散地和轉(zhuǎn)運地，借助小運河和大運河將南方各類物資源源不斷地輸送至北方，為封建王朝中央政權(quán)的統(tǒng)一鞏固和中華文明的傳播傳承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誠如顧起元《客座贅語》卷二《兩都》所云：“天下財富，出于東南，而金陵為其會；戎馬盛于西北，而金臺為其樞。并建兩京，所以宅中圖治，足食足兵，據(jù)形勢之要，而為四方之極者也。”

一、明洪武時期

洪武元年（1368）正月，朱元璋定都南京，建立了大一統(tǒng)的朱明王朝。南京獲得明代早期政治中心與經(jīng)濟中心的地位。元代以來的漕運中心也隨之發(fā)生重大改變，由大都（今北京）轉(zhuǎn)變?yōu)槟暇Ｖ煸跋铝钍杩?、拓寬和開鑿胥河、胭脂河以及南河、上新河等，溝通了太湖流域、浙東地區(qū)和長江下游地區(qū)，成為我國漕運的主要航線。朱元璋規(guī)定，國都南京的漕糧輸納任務(wù)主要由南方各省承擔(dān)，北部邊防的錢糧輸納任務(wù)由山西、陜西、河南、山東、河北等華北諸省承擔(dān)。[1]據(jù)明朝馬文升《革大弊以甦軍民疏》記載：“洪武年間，建都金陵，一應(yīng)京儲，四方貢獻，蜀、楚、江西、兩廣俱順利而下，不二三月可至京師，福建、浙江、直隸蘇松等府，雖是逆流，地方甚邇，不一二月，可抵皇都?！悦癫皇芎??！盵2]另據(jù)《明史》卷八五《河渠志》記載：“定都應(yīng)天，運道通利：江西、湖廣之粟，浮江直下；浙西、吳中之粟，由轉(zhuǎn)運河；鳳、泗之粟，浮淮；山東、河南之粟，下黃河。”由此可見，洪武時期（1368—1398），大運河在中國漕運史上的地位下降，胥河、胭脂河、南河、上新河等為代表的南京小運河成為朱元璋在位時期南方漕運的主角。

胥河，古代又名胥溪、胥溪河，源出高淳固城湖，上游連接長江在安徽蕪湖的支流水陽江，下游接太湖水系荊溪。胥河開鑿于公元前506年（春秋時期），其為我國現(xiàn)有記載的最早的運河，也是世界上開鑿最早的運河。

胭脂河，位于溧水城西約4千米處，是明代在胭脂崗上開鑿的一條溝通秦淮河與石臼湖的人工運河。它南起洪藍埠，北至秦淮河。據(jù)《溧水縣志》記載，因“焚石鑿河”使得山崗巖石夾雜著紫紅，猶如婦女用的胭脂，故此得名。

南河，為南京賽虹橋經(jīng)毛公渡至大勝關(guān)的河道。元代稱“陰山河”，明初疏浚后成為“黃金水道”。來自長江上游的人員、物資、漕糧為避開大勝關(guān)長江之險，往往從該河進入南京主城。

上新河，位于南京水西門外，長9千米，地處江心洲的夾江東邊。明代以來大批木排、竹筏?？亢头稚⒂诖?，長江上游的木材可隨時轉(zhuǎn)運進城，為沿江極其重要的木材運輸線。

二、明永樂之后

永樂元年（1403），明成祖朱棣在南京登極。歷時四年（1399—1402）的靖難之役，使直隸、山東等省的經(jīng)濟遭受嚴(yán)重破壞。為了恢復(fù)經(jīng)濟、發(fā)展生產(chǎn)、繁榮貿(mào)易，朱棣將敏銳的目光投向了大運河，作出了一系列重要決策?！睹魇贰肪戆宋濉逗忧尽み\河》云：“永樂四年，成祖命平江伯陳瑄督轉(zhuǎn)運，一仍由海，而一則浮淮入河，至陽武，陸挽百七十里抵衛(wèi)輝，浮于衛(wèi)，所謂陸海兼運者也?！彼蚊浇惉u負責(zé)漕運，沿襲元代的海運路線和河運陸運并用路線。其次，在黃河邊上設(shè)置專門糧倉，儲存由海路運來的南京糧餉。清朝曹溶《明漕運志》云：“永樂元年三月，沈陽中屯衛(wèi)軍士唐順言：‘……距黃河百步置倉廒，受南京所運糧餉，轉(zhuǎn)致衛(wèi)河交運，則公私交便也?！厦⒊甲h，俟民力稍甦，行之?！本o接著，又命令有關(guān)官員對大運河中的淤塞河段會通河等進行疏浚?！睹魇贰肪戆宋濉逗忧尽み\河》云：“九年二月，乃用濟寧州同知潘叔正言，命尚書宋禮、侍郎金純、都督周長浚會通河?！边@一系列舉措，為遷都北京提前奠定了物質(zhì)上的基礎(chǔ)。

永樂十三年（1415），朱棣正式罷海運為河運；永樂十九年（1421），他將京師由南京遷到北平，北平更名為北京。我國的政治中心與經(jīng)濟中心再一次分離，漕運中心也由南京轉(zhuǎn)變?yōu)楸本！睹魇贰肪戆宋濉逗忧尽み\河》云：“明成祖肇建北京，轉(zhuǎn)漕東南，水陸兼挽，仍元人之舊，參用海運。逮會通河開，海陸并罷。南極江口，北盡大通橋，運道三千余里?！睆拇?，長達1794千米、溝通五大水系、跨越十個維度的大運河迎來了歷史上的輝煌期，成為明代都城北京賴以生存的生命線。

有明一代，各地運往北京的物資，僅糧食一項就達到400萬石以上，其中“北糧七十五萬五千六百石，南糧三百二十四萬四千四百石”（《明史》卷七九《食貨志三·漕運·倉庫》）。也就是說，漕糧主要是通過大運河運抵北京。明中后期厲行海禁政策，因此大運河成為唯一一條南糧北運的水路大動脈，中國南方地區(qū)出產(chǎn)的物品幾乎都是通過大運河輸送至北京。

南京作為明永樂之后的陪都，地位僅次于北京。南北兩京之間水運頻繁，商旅不絕。南京乃至長江中下游地區(qū)的物資，必須先通過長江和胥河、胭脂河以及南河、上新河等小運河，在指定倉庫集中，再裝上運船或快船，經(jīng)過儀真（今儀征）繼續(xù)北上，運抵北京?！睹魇贰肪砥呔拧妒池浿救や钸\·倉庫》云：“先是，成化間行長運之法。江南州縣運糧至南京，令官軍就水次兌支，計省加耗輸挽之費，得余米十萬石有奇，貯預(yù)備倉以資緩急之用?！睋?jù)《南京港史》稱：“成化七年（1471），漕運實行‘長運法’，令江南州縣漕糧解運到南京集中，再由運軍直接運往北京。以后長運法成為定制，取消了淮、徐、臨、德四倉支運。未實行長運法之前，江南州縣的漕糧定為220萬石至250萬石?？梢哉J為實行長運法以后，南京集中轉(zhuǎn)長運之糧大約與此數(shù)相同?！背思Z食之外，運往北京的還有江南的時令果蔬，以及南京織染局生產(chǎn)的云錦等紡織品。

明代南京設(shè)有許多漕糧的倉庫，其中最著名的有聚寶門（今中華門）外養(yǎng)虎巷秦淮河畔的羽林右衛(wèi)倉、飲虹橋西南的驍騎右衛(wèi)倉、上浮橋西的常平倉、馴象門外賽虹橋南的預(yù)備倉（又稱上倉）、觀音門外長江邊的水次倉（古代為轉(zhuǎn)運存儲漕糧而在河流沿岸設(shè)立的糧食倉庫，又稱下倉），以及浦子口城的浦子口倉等。各州縣的糧食先集中于此，然后裝上運船，由儀真入大運河北上，運至北京。明朝程春宇《士商類要》卷三《運糧船數(shù)》寫道：“進京糧船共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每船裝糧米五百石，共計四百九十九萬九千五百石，系南直隸、湖廣、江西四省運。但別省俱各水舟不便，故此不設(shè)運糧之法?！泵鞒櫰鹪犊妥樥Z》卷二《南京水陸諸路》云：“金陵綰轂兩畿，輻輳四海。由京師而至者，其路三：陸從滁陽、浦口截江而抵上河，一也；水從邗溝、瓜洲溯江而抵龍?zhí)?，二也；從鑾江、瓜埠溯江而抵龍江關(guān)，三也?！?/p>

明朝余象斗《新刻天下四民便覽三臺萬用正宗》（明萬歷二十七年余氏雙峰堂刊本）卷二《地輿門》載有《兩京路程歌》，全文如下：

兩京相去幾千程，我今逐一為歌唱，付與諸公作記行。南京首出龍江驲，舟到龍?zhí)锻蝗?。過卻儀真問廣陵，邵伯盂城相繼覓。從茲界首問安平，淮陰乃是驲之名。前途清口桃源渡，古城驲下舟暫停。鐘吾直河下邳轉(zhuǎn)，新安房村離不遠。仰望高高是呂梁，水勢如奔真行險。彭城漸漸到夾溝，泗亭沙河接魯橋。連綿石拂從頭上，水至南城分兩流。開河河下安山驲，刑門崇武在咫尺。清陽清源渡口來，甲馬梁家傳古昔。此安安得良店過，連窩新橋及磚河。揚帆遂至乾寧下，流河奉新名不魔。輒上楊青楊柳渡，高人道及河西務(wù)。莫言和合與通津，此去金臺不多路。已曰驲名四十六，江水灣灣盤轉(zhuǎn)曲。諸公于此驲之名，一路往來宜熟記。

無獨有偶，明朝天啟年間程春宇撰寫的《士商類要》卷一《南京由漕河至北京水路程》也詳細記載了從南京龍江關(guān)啟程，經(jīng)過運河沿線城市至北京崇文門的路程，其中的《水路捷要歌》寫道：

試問南京至北京，水程經(jīng)過幾州城？皇華四十有六處，途遠三千三百零。從此龍江、大江下，龍?zhí)端瓦^儀征壩。廣陵、邵伯達盂城，界首、安平近淮陰。一出黃河是清口，桃園才過古城臨。鐘吾、直河連下邳，辛安、房村、彭城期。夾溝、泗亭、沙河驛，魯橋城南夫馬齊。長溝四十到開河，安山水驛近張秋。崇武北送清陽去，清源水順衛(wèi)河流。渡口相接夾馬營，梁家莊住安德行。良店、連窩、新橋到，磚河驛過又乾寧。流河遠望奉新步，楊青、直沽、楊村渡。河西、和合歸潞河，只隔京師四十路。逐一編歌記驛名，行人識此無差誤。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首任漕運總兵官陳瑄去世后就葬在南京。明朝永樂元年（1403），命平水伯陳瑄充漕運總兵官，總督漕運三十年，任上頗有成績，去世后被封為平水侯?！睹魇贰肪硪晃迦蛾惉u傳》云：“凡所規(guī)畫，精密宏遠，身理漕河者三十年，舉無遺策?！标惉u家族墓位于江寧縣秣陵黨家村旁靜龍山，江寧區(qū)博物館藏有其子陳佐夫婦、陳鞠莊夫婦的四塊墓志。[3]

在推進大運河文化傳承、保護與發(fā)展的今天，我們應(yīng)當(dāng)留住南京胥河、胭脂河、南河、上新河等眾多小運河的歷史記憶，其作為江蘇大運河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其深厚的文化積淀和豐富的遺址遺跡值得后人更好地保護、建設(shè)、展示和傳承。

參考文獻

[1][日本]寺田隆信：《山西商人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2]（明）陳子龍等人編：《明經(jīng)世文編》卷六三，中華書局1997年版。

[3]楊李兵：《江寧區(qū)博物館藏明陳瑄家族墓志考》，《東南文化》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