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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xiāng)的人事(散文)

2019-09-10 07:22褚蘭德
青海湖 2019年8期
關鍵詞:煙斗莊子娃娃

父親的煙斗

父親曾經用過的那個小煙斗,在我們家也算是一件珍藏的文物了。

好多年沒看見這個小煙斗,以為早已經把它給丟棄了,要不是前些日子小妹翻箱倒柜地整理母親的那個“保險柜”,我們還真把它給忘記了呢。

當我看到父親的這個煙斗時,既驚訝又難過,許多往事涌上心頭,同時我又調侃起母親的收藏本領,母親笑著說:“丟它干啥哩,這是一份念想么!”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咧嘴笑著,可我的眼角怎么那么快就涌出了一些水珠呢?

父親的這個小煙斗,和當年莊子里的老農們抽的煙斗的形狀不一樣。記憶里很多人抽的煙斗頭小,吸桿較長且直,他們抽的時候發(fā)出“呼嚕嚕呼嚕嚕”的聲音,而且看起來抽得也很費力;而父親的煙斗頭大,吸桿很短且略有彎曲,他每次抽的時候,總是吐著大口大口的煙圈,一副很過癮很享受的樣子,難怪父親當年一直稱他的這個小煙斗為“大磕頭”。一瓶旱煙裝進去,點燃,美美地抽幾口,再點燃,再抽幾口,反復點燃三四次以后,大概煙草已經全部燃盡了吧,父親就把煙斗往桌子上一磕,或者在走路的過程中干脆抬起腳,往鞋底鞋幫子上磕一下,煙斗里殘留的煙灰就已經抖得很干凈了,然后父親還會習慣性地把煙桿含在嘴里,再使勁吹一下,算是把他的“大磕頭”徹底地清理干凈了,再把煙斗裝進煙袋子里,扎緊袋口后他又開始忙乎別的活計了。那個時候,我很好奇為什么父親的煙斗和其他人的煙斗不一樣呢?父親說,他的這個煙斗可先進著哩,其他人的煙斗是老當年的煙斗,叫“水煙瓶”,他的這個煙斗是“旱煙瓶”,他還給我講了兩種煙斗的原理,當時我是似懂非懂的呢。后來,在生產隊里公演電影,從一部影片里看到賀龍將軍拿的煙斗和父親的這個煙斗形狀完全一樣,我才明白父親擁有這樣一個煙斗的那種自喜!

一年中要儲備足夠的煙料,這也是父親當年很重視的一項工作。每當?shù)搅顺鍪蹮熑~的時節(jié),那些出售黃煙葉子的小販趕著馬車,走街串巷,“稱煙葉子啰——”的第一聲吆喝在莊子里傳來時,父親就放下手中的活計,邁著碎步第一個去和小販討價還價,稱好一捆黃煙葉,喜滋滋地在院落的空地上展開,曬干,然后又認真地捆扎起來,裝進母親縫制的一個布袋子里,在房梁上高高懸掛起來。在以后的日子里,這些黃煙葉就成了父親莫大的精神寄托,一片片煙葉取下,揉碎,裝滿煙袋,癟了,再裝滿;裝滿,又癟了。日子啊,就在父親的那個煙袋子時而飽滿、時而空癟的交替中一頁頁翻過,父親的喜怒哀樂也就在他一口又一口的煙圈里升騰輪回,再后來,慢慢的,父親也就和那些日子一起老了。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有了這么一個“先進”的煙斗,只是從我記事起,這個小煙斗是父親從不離身的。

每當父親在田間勞作歇息時,他先卸下他那匹心愛的大青馬身上的勞動家什,再將馬背捋一捋搓一搓,拍拍身上的塵土,給馬放一把草料,然后就坐在田埂上,慢慢地掏出他的煙斗,一邊看著馬吃草料,一邊若有所思地抽著他的旱煙瓶,他也許在思謀著:今年東山的幾畝地要種上青稞,西山的幾畝地要種成油菜!隨著一口一口的煙圈從他的鼻腔口腔噴涌而出,父親滿身的疲乏也就煙消云散了吧!

每當父親外出打工回來,他就蹲在屋檐下,笑瞇瞇地招呼我們兄妹幾個坐在他的周圍,掏出他用苦力掙來的幾元或幾十元錢,然后一副很驕傲自豪的樣子,手指上蘸一點唾液,一遍又一遍地數(shù)著那幾張皺皺的紙幣,數(shù)完之后他就把那幾張紙幣折好,裝進最貼身的衣服口袋里,然后就掏出他的煙斗,一邊慢慢地抽煙,一邊給我們講:這些錢可以還了借老張家的那筆外債,剩下的錢還可以給你們買一雙襪子或文具了!隨著一口一口的煙圈從他的鼻腔口腔噴涌而出,父親所有的愁緒也就煙消云散了吧!

然而,在我記憶深處,呈現(xiàn)最多的是這樣一幅畫面:在夏天的某一個清晨或在寒冬的某一個深夜,一股股濃濃的旱煙味把我們從香甜的睡夢中熏醒,當我們睜開睡意蒙眬的雙眼時,看見的就是父親和衣趴在炕沿上,大口大口地抽著他的旱煙。不必說,此時,是父親在生活的重壓下,是他最無助最苦悶的時候??墒且簧鷪詮娪謽酚^的父親,從不言說,也從不會把消沉的情緒和生活的煩悶帶給家人。而我們也知道,每當這個時候,他也只會選擇他的那個小煙斗,默默地抽著一瓶又一瓶旱煙,無聲地吐露他內心的壓抑與不快!隨著一口又一口刺鼻的煙味升起,引起的是父親一聲又一聲的劇烈咳嗽,我們都知道,那是一種生活的無奈,是一種無言的痛楚,在父親心上一圈又一圈地蔓延!

從我記事起一直到父親離世,我只看見父親哭泣過兩次。

那時候我還很小,模糊的記憶中,記得有一天父親從田間勞作回來,灰頭土臉,滿身疲憊,坐在屋檐下掏出煙斗想抽兩口旱煙來解解乏,可是他的煙袋里早已空空如也,父親“斷糧”已經有好幾天了!此時的父親把空煙袋緊緊地攥著,低下了頭,兩股淚水噴涌而出,面頰上留下了兩道清晰的淚痕!與其說父親是因為勞作的疲憊和難忍的煙癮而難過,還不如說是因為那些年月生活的苦難也足以讓他這樣的七尺男兒眼淚輕彈!家里再也沒有一分錢給父親稱一片煙葉子了,天黑的時候,母親悄悄地到隔壁善良的王叔家借了一小撮煙葉回來,好讓父親度過難關。

父親去世的那個冬天之前兩年,他的眼睛基本上已經失明了,每次去看望他,要么一個人孤獨地躺在床上抽煙,要么二姐就攙扶他坐在院落的臺階上靜靜地抽煙。記得我去看他的那個夏天,是父親生命中的最后一個夏天,走進深深的庭院,在那棵高大的丁香樹蔭下(這棵丁香樹是二哥栽下的,父親去世的這一年,二哥離開家去日本已有整整十個年頭了),看見父親瘦小的身子陷在輪椅里,就像一個嬰兒被擱置在搖籃里一般,無神的眼睛大大地睜著,仰頭望著天空,望著樹梢,他想努力看清一切,其實一點兒看不見。“再把娃娃們等不來了,不等了,等不上來唉!”他喃喃自語著,一顆又一顆淚珠從他那渾濁的眼里滑落,手指間夾著的香煙靜靜燃燒著,煙灰落了一地,父親對兒女們的牽掛與惦念也就堆滿了整個夏季。我孤獨可憐的父親喲,多少年來,您那顆滾燙的熱淚,就像海水一般,潮來潮去,足可以蝕碎我的心房;您抖落的一層又一層的煙灰,足可以掩埋我的身體我的思緒!

想念父親的時候,想念他寬厚的肩膀,想念他溫暖的胸膛!想念父親的時候,想看看他抽煙的模樣,想聞聞他身上濃濃的煙味!記得每次父親躺在炕上休息時,他就一邊抽煙一邊給我們講故事,講著講著,他說要給我們變“魔術”。煙斗里裝滿煙葉,點燃,美美地吸一口,嘴巴一張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嘴巴一合,兩股均勻的細煙又從鼻腔里升騰起來;嘴巴再一張一合間,一個個煙圈就像一串珍珠般從父親的嘴里竄出來,直到吸進去的一口煙完全吐完為止。再等到吸上下一口煙的時候,父親又變了“魔術”的花樣:張大嘴巴讓我們看,剛剛才被吸進去的煙不知去哪了,趁我們不注意,對他拍臉捂嘴找尋那一股煙的去向時,他又猛地把煙吹出來,吹在我們的臉上,于是,笑聲和快樂在那間小小的土屋里蕩漾開來!我和小妹對父親的這個“魔術”很感興趣,常常圍攏在他的身邊,靠在他寬厚的肩膀,貼著他溫暖的胸膛,嚷嚷著再變一個“魔術”。有時,趁父親不在,我和小妹偷拿著他的煙斗藏在煤房的角落里,模仿著父親的樣子“變魔術”,可每一次都被那刺鼻的煙味嗆得喘不過氣來,鼻子眼淚一把抓。那種久違的快樂啊,今生再也沒法尋到!

后來,苦日子熬到了頭,我們兄妹們長大了,讀了書,有了工作,我們就給父親買各種牌子的香煙抽,起初,父親說抽不習慣,還是抽他的旱煙瓶過癮,他當時自己還發(fā)明了一種抽法,就是把香煙截上一半點燃后,把香煙的另一頭戳在煙斗里吸,大概是習慣了抽煙斗,感覺不一樣吧!父親完全接納香煙,主要是因為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當年那些走街串巷的煙販們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黃煙葉子不方便買了,父親也就讓他的“大磕頭”休息了。后來,只要是我們給他買上一條香煙,那就是他最高興不過的事了。

在我們匆匆忙忙的腳步當中,歲月終把父親帶走了,那個煙斗被母親收藏了起來,剩下的也只是一些單薄的回憶和對父親深深的念想!

父親的煙斗哦,承載了歲月的滄桑,也承載了偉大無私的父愛!

煙斗拿在手里,痛,卻蔓延在心上!

尕大爺

我們這里,人們一般習慣把身材非常矮小的人叫“尕大人”。從科學角度講,尕大人實質上就是患侏儒癥的人。

前幾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就遇見了一位這樣的尕大人,于是我就想起了小時候住在我家隔壁的尕大爺來。

尕大爺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矛盾,“尕”是因為他身材短小,“大”是因為他在張氏家族中輩數(shù)尊大。聽母親講,他年輕的時候,莊子里的人們一直喚他為“尕大大”,后來,他歲數(shù)大了,不管大人娃娃都叫他“尕大爺”,不過,人們只能在背地里這樣稱呼他,如果誰不小心當面叫他“尕大爺”的話,他會咕咕噥噥地罵一整天的。后來,人們叫習慣了,不管他高興不高興,人們對他也不回避,尕大爺也不反駁啥,或許他自己也認為他是個“爺”了唄!

不叫“尕大爺”叫啥呢?反正莊子里的人們誰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啥。于是,“尕大爺”就成了這個村莊里所有人們的尕大爺了!

比起那些尕大人來,尕大爺?shù)纳聿倪€是比較勻稱的,上下身的比例差不多,整體身高短而粗,從20歲開始他的身高就固定在碾場的碌碡一般高低,再也沒發(fā)生什么變化;嘴皮子上下冒出幾根理不清的山羊胡子,隨著吃飯或說話的節(jié)奏一翹一翹地運動;白皙皙的膚色總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不敢靠近,生怕他身上有什么病瞬間就會把你給傳染了;頭上戴的那頂帽子,帽檐永遠耷拉在一邊,帽邊油光可鑒,已經分不清是什么顏色;身上穿的永遠是一件黑色的棉衣棉褲,冬夏不分,鼓鼓囊囊的,一根長長的黑腰帶在腰間纏上幾圈,就算是代替了衣服的扣子。

尕大爺走起路來很費力,他的腿抬不高,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每挪一步,腳底下就發(fā)出“呲哩呲哩”的摩擦聲,這時他腳上穿的那雙笨重的“大雞窩”(手工做的棉鞋)就顯得更加沉重了。隨著腳步的挪動,他矮小的身子就大幅度地左右搖晃,晃動的節(jié)奏均勻地固定在同一頻率當中,整個人就像是一座擺鐘一樣,左晃右晃,看起來真是讓人乏啊。

關于尕大爺?shù)纳硎?,莊子里有幾個版本的傳說。一說,他和他一起生活的兄長是親兄弟,從小因身體缺陷獨立不了,父母過世之后就一直和兄嫂一起生活;二說,他是張氏家族另一房的獨子,父母早逝無人撫養(yǎng),出于同情他被同族長輩領養(yǎng);三說,他根本就是一名棄嬰,是張老爺子當年在田間勞動時撿回來的。不管怎樣,他的身世連同關于他的一些故事,成了莊子里人們茶余飯后常常談論的話題。比如說他不長眉毛不長胡須也沒有頭發(fā),就看那白皙皙的膚色與常人的不一樣,是因為他身體里有一種病毒,說他死了之后不能土葬,只能火化撒了干凈,否則會給人們帶來瘟疫等;再比如說,女人們經常偷偷議論尕大爺是一個“陰陽人”,這一說法來源于尕大爺年輕時,有一天在山上放牛,不小心被一幫子在田間勞動的野婆娘們扒了褲子,發(fā)現(xiàn)了尕大爺?shù)拿孛?,于是婆娘們就像炸了鍋似的在莊子里宣傳開了,可憐的尕大爺既無辜又難堪,自此之后,尕大爺就非常討厭女人,一遇上年輕的媳婦們,他就開始大罵:“這些個賊婆子,屁滋滋屁滋滋的……”

尕大爺最大的樂趣,就是坐在莊廓旁墻根下“曬陽娃”。天氣好的時候,他用拐杖先把曬在門前空地上的馬糞干草之類的認認真真來回攪上幾圈,然后就靠墻而坐,開始享受陽光的沐浴。這時,他就會脫下身上的破棉襖開始抓虱子了,嘴里一直嘟囔囔嘟囔囔說著胡話,反正人們從來也沒聽清楚過他到底說啥,無非是罵他的侄媳婦對他沒當人,或是那些婆娘娃娃們總是欺負他了之類的話語。等到虱子抓累了,嘟囔乏了,他把破棉襖一穿,把頭上的帽子往前腦門子上扣下來,然后把衣襟裹緊,兩手往衣袖里一插就開始打瞌睡,不一會兒,就聽見他酣然的呼嚕聲。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一刻不停的嘟囔聲才會消停一會兒。

但尕大爺絕對想不到,暖烘烘的太陽照得他美夢連天時,莊子里那些調皮搗蛋的娃娃們已經悄悄地靠近他了,要么對著尕大爺?shù)亩涿驼дУ卮蠛耙宦?,驚得尕大爺?shù)纱笥簼M眼屎的小眼睛而不知所措,或是趁他睡熟之際偷偷地拔了他的一兩根山羊胡子,偷了他的拐杖就嘻嘻哈哈地跑開了,等到尕大爺反應過來,顫巍巍地起身想追打那些搗蛋鬼時,他本來就不太靈便的短腿腿此時已經麻木不仁,不聽使喚,尕大爺只能手扶著墻,無奈地罵道:“這些個哈雜孫,挨刀刀的,呸……呸……”但那些調皮的娃娃們聽不見尕大爺?shù)牧R聲,隨著他們跑遠的身影,巷道里傳來一聲聲清晰的童謠聲:

尕大爺尕大爺尕尕

身高只有二尺八

你問他 有多大

年年都說八十八

尕大爺尕大爺尕尕

他的頭像個大南瓜

走一走 ?晃三晃

一天到晚說胡話

……

當然,在那群嘻嘻哈哈跑散的沒心沒肺、調皮搗蛋的娃娃們中間,每一次也少不了有我的身影。

“尕大爺,你今年早多少歲了啊?”尕大爺就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今年已經八十八了!”人人問,天天問,年年問,他的回答始終如一。然后他一高興,就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他的老黃歷來,但人們還是聽不懂他說的是什么。這時,有些搞惡作劇的男人們又問尕大爺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來戲謔一番他,這時尕大爺就不高興了,揉揉眼睛,在地上吐一口唾沫,狠狠地瞅一眼那些頑固又無聊的人們,像魔術師一樣把手里的拐杖掄上兩圈,搖搖晃晃地走了,邊走邊罵,至于罵了些啥話,只有尕大爺自己懂得。

聽慣了大人們的議論,娃娃們對尕大爺?shù)纳硎酪约吧眢w缺陷就充滿了極大的好奇,因此娃娃們欺負尕大爺?shù)氖侄我簿筒粌H僅是拔他的胡子、偷他的拐杖那么簡單,很多時候變著法地靠近他,就是想知道尕大爺身體的秘密,來滿足我們的好奇心。

我家莊廓的右邊,有一院殘缺不全的空莊廓,那是以前生產隊里的飼養(yǎng)院,包產到戶以后,生產隊里的牲口也分戶了,這個飼養(yǎng)院就被空置了下來,而這塊寶地以后就成了尕大爺方便的露天衛(wèi)生間。每次尕大爺搖搖晃晃地走進那座破莊廓去方便時,我們這些飛賊娃娃們就悄悄地跟在后面,等著看尕大爺?shù)暮脩颉C看嗡撓卵澴觿偠紫虏痪脮r,我們一幫娃娃就朝他亂扔土塊石頭,一不小心扔過去的石頭砸在了尕大爺?shù)暮竽X勺,我們就一聲驚呼迅速撤離,這時,尕大爺提起褲子,手捂著頭,顫巍巍地罵道:“這些個賊孫娃,挨刀刀子……哎喲……哎喲……”而我們一幫搗蛋鬼留給尕大爺?shù)模匀皇腔厥幵谙锏郎钐幍耐{聲:

尕大爺尕大爺尕尕

身高只有二尺八

……

那時對尕大爺無限的欺負和戲弄,現(xiàn)在想起來,內心真是慚愧,尕大爺也真是可憐。

還好,那時終有一些人是關心疼愛尕大爺?shù)?,比如,一直照顧他生活的兄長,比如,上隔壁的王家阿奶,比如,我的母親。

尕大爺?shù)募遗c我家只有一墻之隔,對于行動不便的尕大爺來說,時不時地到我家串個門是最方便不過了。他之所以常來我家串門,無非是想從父親的煙袋子里討兩瓶旱煙吸吸,或是喝幾碗母親給他燉的奶茶,再吃一個母親烙的“油干糧”,他就很滿足了。每一次來串門時,他像個幾歲的孩子一樣費力地爬上炕沿,把自己矮小的身子很認真地調整好,兩條短腿耷拉在炕沿邊,不停地來回“蕩秋千”。然后拿起我父親的煙斗邊吸煙邊對我母親訴苦,說他吃不飽穿不暖,晚夕里睡冰炕、白天吃涼飯等等。他還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走出這個村莊去看一看,到東川鎮(zhèn)上浪一浪。母親每次也是耐心地對答著,說“我給你少不了倒一碗開水”,或是說“王家奶奶今年冬天給你做了一雙‘雞窩’”的話語,不停地安慰著他。尕大爺隔三差五地蹣跚著來,母親每次也是讓他吃飽喝足了回。時間一長,我們兄妹就討厭他了,對母親也表現(xiàn)出極大的不滿,因為那香噴噴的“油干糧”我們也眼熱啊,可母親很少讓我們兄妹吃,莊子里家庭貧困的、身體殘疾的、半癡半傻的那些個可憐人兒們就像尕大爺一樣,時不時到我家來串門,母親每次就拿“油干糧”招待他們。一次尕大爺來串門,我們兄妹又開始埋怨起母親來,還把放在鍋里的“油干糧”給藏了起來,母親生氣了,拿起掃帚把我們一頓追打,一直到天黑,我們幾個溜達在莊廓四周,不敢回家。

后來,尕大爺?shù)纳硎乐i最終誰也沒有解開,尕大爺是不是個“爺兒們”的秘密也無人問津,他說的胡話誰也不會認真去聽,他的心思誰也不想去猜,于是,尕大爺在莊子里只是以一個存在的形式而存在著,他的冷暖、他的煩惱以及他的生活就像一陣風一陣風似的在莊子里吹過,從人們每天的喜怒哀樂里吹過。當然,他去東川鎮(zhèn)上浪一浪的愿望最終也沒能實現(xiàn),他每天依然搖晃著身子,在東西南北只有六七百米的方圓里定期地溜達著,他真成了莊子里的一座擺鐘,永遠停不下來。

可是有一天,尕大爺在人們不經意的生活中有了一次很意外的壯舉。

那一天晌午,尕大爺睡醒之后照常去他家門前的“下(ha)灘灘”里轉悠,在流經下灘灘的那條河壩里,那些經常欺負尕大爺?shù)膿v蛋鬼們堵了個“浪壩”,天氣好的時候男娃娃們就在那里爽快地“打澆洗”。尕大爺也經常去“望牙巴”(看熱鬧)。這天尕大爺溜達到河邊時不見“打澆洗”的娃娃們的身影,卻看見一個為了撈被河水沖走的衣服而深陷在“浪壩”淤泥里的小姑娘在撲騰撲騰地掙扎。嚇壞尕大爺了!他拄著拐杖栽跟打頭地邊跑邊喊:“啊喲喲……快……快……救人吶……”尕大爺?shù)暮敖新曇齺砹嗽跇淞至掷锏膬蓚€放牛娃,淹在水里的小姑娘被救了起來,免了一場大禍。但尕大爺大病一場,從那天之后,尕大爺?shù)男袆痈硬槐懔?,也很少出門在巷道里溜達了。

再一次見到尕大爺,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我看見的不是他矮小的身子,而只是一座小小的墳墓。

行走在故鄉(xiāng)的每一寸土地上時,在記憶的旮旯里總是浮現(xiàn)出莊子里那些熟悉的人們的身影來。想到尕大爺時,我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老家門前的那片下灘灘。那條小河依舊安靜地流淌著,但河里再沒有娃娃們堵的“浪壩”,也看不見孩子們的身影。離那條小河只有二百米朝北的向陽坡處,有一片墳地,在整片墳地的外圍南邊,有一座湮在雜草深處的小小墳冢,那就是尕大爺安息的地方。

尕大爺一輩子沒能走出這個村莊,最終也就安靜地睡在他曾經溜達過無數(shù)次的這片灘灘的懷抱中了,孤獨而悠遠。

河水依舊傳唱著村莊里古老的故事,我好像聽到了尕大爺嘟噥的胡話,也終于聽懂了尕大爺孤寡清貧的一生里所有的故事。而此時,有一股更大更復雜的心緒包裹了我的全身:或許,是尕大爺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否則當年深陷在淤泥里的我再也不會有機會流連在這片故土之上,來聆聽河水的祝福,也沒有機會寫下關于尕大爺?shù)闹谎云Z。

我常常想,如果尕大爺還活著的話,他的生活一定會過得很好,因為現(xiàn)在國家對弱勢群體有那么多的惠農扶貧政策;如果時間能夠倒流的話,尕大爺一定能走出這個村莊,有心的人們一定會帶他到村莊以外的地方去看看這繁華盛世。

但,這已經不可能了!尕大爺,只是留在人們記憶深處的一個傳說而已,或者,人們早已把他忘記了吧。

作者簡介:褚蘭德,藏族,女,青海門源人。畢業(yè)于青海師大藝術系。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會員、青海省音樂家協(xié)會會員、海北州音樂舞蹈家協(xié)會副主席。發(fā)表散文數(shù)篇。現(xiàn)供職于門源縣第三初級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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