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揚
北宋景德五年(1008)正月初三,宋真宗趙恒突然召集文武百官,親自宣布了一個特大喜訊:神人此前曾告訴他會有天降之書,現在果然在宮廷內如約發(fā)現了天書。
當著群臣面,宋真宗命人打開了天書,十分振奮人心:趙受命,興于宋,付于恒(真宗名),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話雖有些拗口,但意思卻很明白,當今皇上是神人認可的真命天子。
看見大宋朝和當今皇上都上了天書,據說舉國上下歡欣鼓舞,大宋朝在此期間也是各種祥瑞不斷。在宰相王旦的牽頭下,數萬民間父老五次聯名上書,要求朝廷舉行封禪大典。宋真宗還是矜持地推托了一段時間,而后才宣布又收到了一封天書,大約是上天暗示他可以去封禪,宋真宗隨即下詔:十月去泰山封禪。
十月初四,以玉輅載天書為前導,宋真宗的封禪隊伍浩浩蕩蕩地向泰山進發(fā),路上就走了17天。齋戒3天后,趙恒頭戴通天冠,身穿絳紗袍,在泰山頂完成了儀式感爆棚的封禪儀式。
此次封禪,前后花了共47天時間。用《續(xù)資治通鑒》中的說法是,“帝自東封還,群臣獻賀功德,舉國若狂”。宋真宗對此行也無比滿意,自覺達到了個人政治生涯的巔峰。
在登頂泰山的榮耀時刻,趙恒或許會頗具解脫感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些場景,時而讓他倍感屈辱,時而心有余悸。
1004年秋,宋真宗在宰相寇準的力主之下,前往宋遼前線御駕親征。戰(zhàn)爭過程時有險象環(huán)生,但最終宋遼雙方還是在1005年初簽訂了著名的澶淵之盟。
宋真宗起初還很高興,但當近臣王欽若說這是“以萬乘之貴為城下之盟,其恥何如之”,自我期許很高的宋真宗就怒了,將澶淵之盟視作奇恥大辱與政治污點。
如何挽回政治形象?懾服于契丹人的武力的趙恒至少不敢再去想打仗這件事。此時,王欽若獻計稱:“惟封禪可以鎮(zhèn)服四海,夸示外國。”但封禪也是需要條件的,必須要有天降祥瑞作為前提。
沒有祥瑞怎么辦?主謀王欽若隨即拋出了他的解決方案,讓宋真宗自己主動去制造祥瑞,只要陛下“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為了讓宋真宗安心,王欽若道出了潛規(guī)則,“陛下謂《河圖》《洛書》果有此乎?圣人以神道設教耳”。
解決了理論困惑之后,宋真宗又開始擔心有忠直之名的宰相王旦不愿配合演這出戲。宋真宗的應對方式是:請王旦入宮喝酒,酒局結束后,還附送一壇好酒。王旦回家后才發(fā)現,酒壇里裝了滿滿一壇的珍珠。
既然收了皇上親自饋贈的賄賂,王旦還能說些什么呢?于是,在天書封禪事件中,王旦的演出已算相當賣力。不過,此事日后成了王旦一生的陰影,據說他臨終前還對其子說:“我一生別無過失,只有不勸諫天書一事,是我的過錯無法贖回。我死后,可為我削發(fā),披穿僧尼穿的黑衣殮葬即可。”
《宋史》對此次天書封禪事件的評價相當不善,稱之為“一國君臣如病狂然”。在宋真宗之前,共有秦始皇、漢武帝、漢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五位帝王在泰山封禪,但宋真宗的天書封禪卻也成為最后一次封禪盛典。有一種說法是,正是此種“一國君臣如病狂然”的亂想徹底摧毀了封禪的光環(huán)和“奉天承運”的神圣性,以至后世帝王再也不愿意趟這趟渾水。雖然很少直接點名宋真宗,但后世宋儒對封禪也極盡諷刺之能事,什么“取笑當代,貽譏后來”,“淫祀瀆天”,“封禪之文不著于經典”。
除了“如病狂然”的天書作偽之外,后世對于宋真宗天書封禪最大的批評無非就是:你也配?從文治武功而言,宋真宗與前幾位相比的確非常不出彩,更何況,連唐太宗也不在這份名單上。
宋真宗其實是一位還不錯的皇帝,當有大臣反對封禪一事時,他也就是罷官降職,算有容人之量。宋真宗無法預料的是,澶淵之盟在這個時代的認知中已遠不是什么奇恥大辱和不平等條約,而被視作開創(chuàng)了宋遼邊境百年和平局面的和平條約,他對此無需感到任何屈辱和抱憾。反倒是天書封禪,這個被宋真宗寄予厚望,視作挽回“澶淵之盟”之恥,全面提升個人歷史地位的“盛事”,卻成為了他一生最大的政治污點。
對于宋真宗而言,歷史的吊詭莫過于此。
值得一提的是,1790年,乾隆也前往泰山一游,但他特別強調,此行是“為民祈?!保胺枪┓舛U之用”。在乾隆那個時代,封禪早已是“矯誣侈大之事”,避之不及了。對此,“封禪終結者”宋真宗貢獻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