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志

歷史的長河，波瀾壯闊、大浪淘沙。70年前的渡江戰(zhàn)役，宛如天地間雄渾浩蕩的偉力，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力挽狂瀾，推動著一個改天換地的時代進程。

在這一歷史進程中，有一幕場景至今令人感動：那是1949年4月22日，炮聲隆隆的江蘇省揚中縣西南江面上，一位身材瘦小、梳著大辮子的姑娘正奮力搖櫓，一心想要船兒駛得飛快，好讓船上的解放軍戰(zhàn)士盡快登陸，到對岸去打勝仗，解放全中國;另一位姑娘半蹲在船艙內(nèi)，她們的父親在后面掌舵。

這一幕被一張題為《我送親人過大江》的照片，永遠定格在人民解放戰(zhàn)爭的歷史畫卷上，拍攝者是著名戰(zhàn)地攝影記者鄒健東，圖中大辮子姑娘名叫顏紅英，當時只有19歲。

“我送親人過大江”

1949年4月20日，國民政府拒絕在國內(nèi)和平協(xié)議上簽字。4月21日，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發(fā)布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渡江戰(zhàn)役即將打晌，國民黨軍搶砸沿江船只，妄圖阻礙人民解放軍橫渡長江。踴躍支前的老百姓紛紛將船藏起來。

當時，解放軍各路軍團匯集江北，準備渡過長江，但是渡江船只的缺少是當時最大的困難，蘇北地區(qū)的船工們聞訊，紛紛趕來協(xié)助百萬雄師過大江。江蘇省寶應(yīng)縣廣洋湖鎮(zhèn)楊林溝村的顏建發(fā)原本帶著顏紅英、顏根兄姐妹倆，用自家5噸木船在泰州跑運輸，他們得知解放軍需要船只后，便主動要求參加渡江支前。

渡江戰(zhàn)役前夕，第三野戰(zhàn)軍司令員陳毅給船工開鼓勁會。顏家姐妹率先響應(yīng)，拆了船篷，改裝船只以便渡江需要。為保證順利渡江，顏家的船和其他幾十條運糧船一起，停泊在揚中北夾江，進行了1個多月的訓練。

4月18日，顏紅英駕駛滿載解放軍戰(zhàn)士的船只在江都河口附近的夾江里進行渡江演習時，遭遇國民黨軍艦炮火襲擊，她的耳膜被震傷，聽力下降，并落下后遺癥，大腦也受到影響。

顏紅英憑借嫻熟的駕船技術(shù)，鎮(zhèn)定地將船只安全轉(zhuǎn)移，保護了船上的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受傷后，顏紅英和父親、妹妹依然踴躍參加渡江戰(zhàn)役的支前工作。

4月22日下午五六點鐘，幾百條船只整裝待發(fā)。船上坐滿了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zhàn)士，每個人還背著一個用洋鐵桶改裝的土制“浮水器”。顏紅英一家駕駛渡船，運載兩個班的解放軍戰(zhàn)士，隨船隊從江都中閘出發(fā)，駛向長江南岸的丹徒縣伏園鄉(xiāng)渡口。渡江途中，顏紅英的父親在船尾掌舵，她和妹妹兩人則輪流劃槳，父女3人一起駕船將解放軍戰(zhàn)士送過長江。

后來，顏紅英接受采訪時，指著臉頰上的傷痕回憶說：“那天，大軍要到江南去了，我家的船上坐了24名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南邊向我們打炮，厲害哪！有一名戰(zhàn)士又問我：‘你怕不怕？我說：‘不怕，怕什么！我要把你們送過江，解放全中國。我駕駛著船劃到江心時，突然一顆炮彈就在我家船邊不遠處爆炸了，一塊東西擦破我的臉頰，頓時滿臉是血，我也不管，還是拼命地劃，一心想盡快把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送過江到前方打勝仗?！?/p>

就在顏紅英奮力劃槳駛出港口時，新華社隨軍記者鄒健東用開封戰(zhàn)役中從敵人手里繳獲的老式萊卡照相機在江岸上抓拍到了這一瞬間。

渡江戰(zhàn)役勝利后，顏紅英姐妹與父親一起參加了在揚州召開的慶功大會。會上，軍政首長向他們頒發(fā)了渡江勝利紀念證和渡江支前二等功臣證書。

眾里尋她千百度

當年拍攝這張照片的新華社記者鄒健東，是一位老紅軍戰(zhàn)士，也是我國新聞戰(zhàn)線上唯一一位獲得二級紅星勛章的新聞記者，他一直惦記著這個難以忘懷的背影。

后來很多年，鄒健東都一直尋找著這個素不相識的“揚中小姑娘”，期盼著把照片親手交給她。然而，所有這一切，這個大軍過江后就隨夫南遷的“小姑娘”卻全然不知。

1984年，鄒健東出差到南京，曾委托《南京日報》的同志尋訪，并在《周末》《新聞廣場》等多種媒體刊登照片和文章《搖船小姑娘，你在哪里？》。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的張震看到照片后，也深情地說：“一定要找到這位小姑娘，沒有人民群眾的支持，我們過不了江。”

1998年，大型文獻紀錄片《風雨鐘山路》編導、南京電視臺專題部主任吳建寧等人采訪鄒健東，鄒老又托吳建寧代為尋訪。這一年6月，吳建寧專程趕到揚中，他手捧《我送親人過大江》的照片，向時任揚中市委黨史辦主任趙紀福等人講述了照片的攝影者鄒健東老人想尋找照片上主人公的心愿。

揚中黨史辦的同志憑著黨史工作者的責任感、使命感，先后走訪了揚中航運公司、漁業(yè)社，詢問了參加渡江戰(zhàn)役的老船工，考察過揚中的老碼頭，也調(diào)查過江南江北的新漁村。尋找了一個又一個疑似對象，結(jié)果還是云遮霧罩，茫茫人海，杳無音信。

1999年4月，江蘇衛(wèi)視為慶祝南京解放50周年，播放了紀錄片《風雨鐘山路》。4月27日晚，當紀錄片播放到第五集時，解說詞中講道：“照片上的兩位姑娘，你們是否記得50年前的那個傍晚，你們以纖弱的身軀劃著木船送走了黑暗，迎來了黎明。劃船的小姑娘，你們現(xiàn)在在哪里呢？”

片中畫外音對當年劃船小姑娘的深情呼喚，引起了江南農(nóng)村一位同志的關(guān)注，她默默地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說：“這個“小姑娘是我媽媽，是我媽媽！”她叫董小妹，居住常熟唐市鎮(zhèn)，就是照片主人公顏紅英的小女兒。她看到電視后連夜趕到吳江市太湖農(nóng)場衛(wèi)星排，告訴媽媽：“電視上在找你！”

5月7日，顏紅英由女兒陪同，先是去了南京，拜訪了《風雨鐘山路》攝制組。在電視臺，當編導們將《我送親人過大江》的照片錄像播放給她們看時，顏紅英、顏根兄兩位老人一同站起來，姐姐顏紅英激動地指著劃槳的姑娘說：“這就是我！這就是我！”隨后兩姐妹的當年回憶，都與《風雨鐘山路》編導們所掌握的史實相吻合。后來，姐妹倆又隨揚中黨史辦的同志去了當年渡江支前的地點，追憶那一段難以忘卻的歷史

與此同時，相隔千里之外的鄒健東老人也得到了消息，他在病床上給揚中的馮鴻鳴寫了一封信：“中央電視臺播出的新聞我看到了，我想請‘小姑娘到北京，請她登天安門……”5月22日，顏紅英、顏根兄姐妹，坐火車赴北京，到北京292醫(yī)院同鄒健東會面。

鄒健東緊緊握住顏紅英的手激動地說：“當年如果不是你們這樣的船工奮不顧身地支援前線，百萬大軍是過不了長江的，人民的功績是不能忘記的。”鄒健東還送給了這對姐妹兩張《我送親人過大江》的照片，仔細看過照片后，顏紅英對鄒健東說：“這是我的第一張照片。”盡管這張照片晚來了50年，但當年送親人解放軍過江的那一幕仿佛還在眼前。

5月24日，他們又陪顏紅英姐妹進八一電影制片廠《大進軍》攝影棚，通過姐妹倆的回憶，讓這段50年軍民情深的故事重現(xiàn)在國慶50周年的獻禮片上。

軍民續(xù)寫“魚水情”

1951年，21歲的顏紅英嫁給了大她10歲的董培年，不久就隨丈夫遷居吳江縣菀坪鄉(xiāng)。

1999年7月，吳江市遭遇特大洪災，顏紅英再現(xiàn)支前英雄本色，在兒子攙扶下來到她家附近的防洪大堤上，為幾名扛著草包的解放軍戰(zhàn)士擦汗，并拿出事先準備的20多條新毛巾一一遞到官兵們手里。

當時，正在籌辦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72周年“八一”晚會的總導演王炳森在央視看到“我送親人過大江”的故事后，立即決定將這感人的故事加進晚會節(jié)目。當《向前！向前！向前！》晚會進入到第三篇章時，《我送親人過大江》巨幅照片被推到臺中央，主持人周濤、林信達講述了照片的故事。著名歌手蔡國慶、張邁扶著顏紅英、鄒健東走上臺，唱著特地為這個故事譜寫的歌曲《背影》：一次次遙望你，看不清你的面容。一次次走近你，留不住你的身影。迢迢夢遠，慢慢時空，春風知道你的姓名，歲月珍藏你的真誠……

臺下掌聲雷動，整個晚會進入高潮。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馬樹學少將當場宣布，這幅照片由軍事博物館永久收藏。

2014年9月25日，揚中市渡江文化園免費向游客開放，渡江戰(zhàn)役期間“大辮子小姑娘擺渡送解放軍渡江”的歷史畫面被塑成了一座以“我送親人過大江”為主題的大型雕塑，成為該市一個閃亮的“紅色地標”，軍民“魚水情”將在新時代里續(xù)寫出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