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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老樹咀

2019-09-10 07:22夏梓言
都市 2019年11期
關鍵詞:太婆阿公老樹

夏梓言

老樹咀是一個地名。

名字就叫老樹咀,草木肯定是婆娑的。老樹咀這個名字怎么來的?不好說。不過,你知道這個村子有三十三棵老樹,二十多棟保存完好的民國老宅,一條青石街,兩口老井,還有一個即將崩塌的戲臺,就夠了。

我呢,是老樹咀的老熟人了。哦,忘了說,我是五歲的那個秋天來到這里的。一晃,十多年。

十多年里,我看老了那斑駁的灰墻,瓦槽里的青苔,還有不再結棗子的棗樹。當然,它們也看慣了我。

老宅是老樹咀古跡的集中地。宅子外有八百米左右的青石街,街口有兩口井,我阿婆說,左邊的是公井,右邊的是婆井。又說啊,女人不懷孕,雨水那天,來喝這井水,回去就有喜。

我驚訝極了。

其實,婆井的水并沒有人喝。因為井里曾經(jīng)淹死過一個小孩。再其實,不僅是婆井的水在雨水那一天喝了能懷孕,公井也能。甚至用碗接天上落下來的水也行。

不信,你讀讀《本草綱目》———時珍曰:立春雨水。夫妻各飲一杯,還房,當獲時有子,神效。宜煎發(fā)散及補中益氣藥。

我阿公頗懂中醫(yī),說:“古籍也有差錯的?!庇终f:“這個雨水只是治婦人沒有喜的藥引子之一而已。”我當然信阿公的話。

來接著說老宅。

老宅在村子的最后面,也就是仙姑山下,再走幾步幾乎出村。

一到春天,濃妝的桃花開滿了老宅,一枝枝從墻頭伸出來,有“紅杏出墻”的妖嬈,艷得很。特別是在落雨天,你走在青石街上,忽而看到幾枝桃花,出現(xiàn)在眼簾里,簡直是游園驚夢一般。你聽《醉扶歸》中杜麗娘唱: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

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這是杜麗娘的驚夢,也是我的驚夢啊———不到老宅,怎知春色如許!

我學美術時,以老宅為意象畫了一幅畫:白墻,黑瓦,院門緊閉,三兩枝桃花探出頭來。整張畫,幾乎全是留白,幾條粗細相搭的線條,勾勒出院子,一張白宣紙上,只有那兩三點桃紅,奪人眼球。

老師讓我給畫想一個名字,我膩膩歪歪地寫下“畫里春意”四個字。老師拍案叫絕,說是難得一見的天才,老師中央美院畢業(yè),專業(yè)畫師,她對我期望很大,只可惜,我后來放棄走藝術這條路。

大概一個多星期后,那幅畫被老師送到市里,參加全市中小學生書畫大賽,我拿了一等獎,得了400塊錢獎金。400塊錢是農(nóng)村人種地近半年的收入。這個錢一拿回來,我在老樹咀甚至整個鎮(zhèn)上紅了半邊天。

也因此,我對老宅一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在老樹咀,很少有人去老宅,人去得少,自然就很安靜,可能說寂靜更貼切些。寂靜得近乎駭人,甚至有詭異感。類似張藝謀電影里的大宅院兒,陰森森的。可我恰恰喜歡這靜,是喜歡到骨子里的那種喜歡。

老宅是青磚與大青石砌的墻,宅子里邊的地也是小磚鋪成的,不知比老樹咀那些泥巴土磚的房子要好多少倍。我阿公說這老宅是當時地主的家,是大戶人家。

雖是大宅子,可一直沒有人敢住。說是抗戰(zhàn)時期這里面死了蠻多的人,血流成河。農(nóng)村講究鬼神一說,因此,老宅一直空閑著。說人住不得,可靠我家橘子園的那棟宅子里,卻住著一位老人,快一百歲了。

“不是說有陰兵,人住不得?為什么她住這里?”我疑惑地問,阿婆沒有搭腔,我看到她深嘆了一口氣。

阿公這一輩管那位老人叫嬸娘,我管老人叫太婆。她輩分很高,卻不被待見。從我來老樹咀那一天起,就看到她每天總是孤零零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門口路過的人,時光仿佛在她的眼神里停駐……她穿著舊長衫,頭發(fā)梳的是一撮,這個干凈利索且慈祥的老人,在我腦海里一直磨滅不了印象。

我不明白村里人因何對她如此。直到聽見阿婆們在河里洗衣裳時說,她嫁到老樹咀第三個年頭,丈夫就被水泥板給壓死了,兒子到了快成親的時候,也無緣無故觸電死了,村里有戶人家蓋房子,她剛好路過那戶人家,就有工人從二樓掉了下來。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迷信的風頭在農(nóng)村比縣委書記的話還有效,我阿婆講曾經(jīng)有一個年紀很輕的姑娘被逼得上吊死在家里,原因是村里有人生小孩,所有人都去沾喜氣,她也去了,可是她來了例假,迷信說身上有例假的女人不能去,否則產(chǎn)婦就下不來奶。但她年紀輕啊,不懂得這些。后來,那個產(chǎn)婦果真一直沒有奶,有人想了一個化解的法子,讓這個姑娘親自下一碗面給這個產(chǎn)婦吃,產(chǎn)婦就會有奶。誰知這碗面下好放在灶臺上卻被一只貓咪給吃了,剛好產(chǎn)婦的婆婆來拿面,沒見著面就逼得她走了死路。我聽了,恨得咬牙切齒。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這歪風邪氣的手里。

而太婆雖未走那樣一條絕路,但比死還不如。所有人都說她不祥,是煞星,叫她瘟神,而且還要活活燒死她。當時她已被綁在架子上,不知道是被折磨得已經(jīng)丟掉了半條性命,還是已經(jīng)有了要死的決心。她就這么斜著倒在兩根木板支撐的架子上。

我阿婆一輩子吃齋念佛,雖然也迷信,可不喪失人的本性,她跪著求村里人放過她。別人快要點火時,我阿公剛好從漢口回來,一下子沖出人群,用腳踢掉了木架子下所有的柴火。大喊,這是草菅人命,是違法的!阿公是讀書人,懂法,村里人也怕惹官司,就放過了她。但是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將飽受折磨的她趕出老樹咀。可她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了,娘家早已經(jīng)無親,你讓她去哪里呢?

在農(nóng)村,流言蜚語堪比刀架在脖子上,你日日要膽戰(zhàn)心驚。她被逼無奈,搬到了村后的老宅里,一直到死,再沒有踏進過前村一步。人性丑陋的一面是如此陰暗,一邊說老宅住不得人,一邊又將一個大活人送進去,非得讓她死才好。心如蛇蝎,這個詞形容人的惡,還是個褒義詞。人真正狠毒起來,豈是蛇蝎能比的?

別人都不親近她,偶爾有孩童們瞧見她獨自一人坐在門前,會過去和她說說話。她見了孩童,喜歡得很。拿東西給他們吃,可大人們看見了,就一把把小孩們拉回去打一頓,一邊打一邊罵:你娘個頭,去惹那瘟神做什么!再去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知道我為何說她活著比死還難了吧?看著她,你會不會想起余華《活著》里的福貴?

老樹咀只有阿婆去看她。阿婆古道熱腸,家里蒸了包子或者包了餃子,再或者用瘦肉下了面條,阿婆首先是送去給她。那年冬天。落了大好的雪,踩一腳雪,幾乎都是膝蓋深。阿婆包了雞蛋豆腐餡的包子。端了一大盆出門,不用問,只要看見阿婆這架勢,我就知道是去看她。

我跟著去,踩著阿婆腳印走。其實,從我家到老宅并不遠,幾分鐘的路程而已。我家也是住在老樹咀村的邊邊上。阿婆去喊門,我依舊站在門外。又忘記說了,是太婆不讓我進她屋的,說自己惹災,“弟兒,你莫進來,在這里站著哈。”迷信把一個好好的人給摧殘成這個樣子,自己本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瘟神”,時間久了卻認了。

記得頭一次來她家。她問我:“弟兒,你是哪個屋的啊?!蔽彝鴿M臉慈祥的她,然后用小手指了指我家,她扭頭望去,笑了:“你是不是細女兒的兒子?”細女兒是我母親的小名。

我點點頭。她頓時高興得坐不住,招著手讓我過去。“你這里站著啊,莫走?!蔽易叩剿?,她對我說道。說完轉身就回到屋里,她是三寸金蓮,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片刻鐘吧,又見她步履蹣跚地扶著椅子出來,她手里拿了兩塊冰糖,“太婆沒什么好東西給你吃,這冰糖,你吃不?”我好吃,說吃,然后一把把糖捂到嘴里去。

有了吃的,而且嘗到了甜頭,第二天,我便又去了。她似是坐門口等我,看到我,急忙站起來,眉開眼笑地喊著:“弟兒,過來過來!”我興沖沖地跑過去,準備跟她一起進門時,她卻回過頭來攔住我,讓我在外面等她。

我抿著嘴說,要的。

她拿出了三個雞蛋,塞到我手里,是煮熟的雞蛋。我捧著雞蛋,仰起臉望著她,驚呆了,雞蛋在那個年代都是留著賣兩個錢的。我驚得微張開的小嘴不知說點什么好,“趁熱吃哈?!彼每萏偎频氖謸崦业男∧X袋,又說:“太婆去不得村,不能給你送去啊,你明天再來啊!”我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淚花。

我欣欣然跑回去,阿婆在院子里洗粽子葉,聽到急切的腳步聲,準備抬起頭看看,又聽著腳步聲是我,便低下頭繼續(xù)做事,可當我進門時,阿婆忽然發(fā)現(xiàn)我手里的雞蛋,就嚴肅地問:“怎么有三個雞蛋?哪里來的???”

我嘰嘰喳喳講了一大籮筐。

“你沒謝謝太婆?”阿公問。

“謝了??!”又補一句,“她還不讓我進她家門嘞,把我攔在外面!”阿公突然看向阿婆,阿婆也抬起頭看了阿公一眼。

阿公抽了一口煙,吐了一個圈圈,然后說:“這個嫲兒,真是個好人!”阿婆掀起衣袖,擦著眼睛,不停地點頭。就算她是別人口中所說的瘟神,可她卻不曾害別人。這是人性在泥淖中散發(fā)的光芒,是歷經(jīng)諸多磨難與不幸,仍然保持的大慈悲與大善良。

她跟我說我阿公阿婆救過她的命。她這輩子報答不了了,這個恩情,她下輩子做牛做馬也來報。

忙“雙搶”時,阿公阿婆天天起五更摸黑夜,我沒得人帶,太婆對我阿婆說:“紫容啊,你要信得過我,就把伢兒給我?guī)?,你夫妻兩個去忙?!卑⑵艤I眼婆娑,“娘唉,你說哪里的話,我信不過你信得過哪個?”

于是,我就在她那里住了三天半。都說跟她近,惹天災人禍,我那么多年來卻一直都好好的。

2017年秋天,我在鄂城電影院看電影《芳華》。電影里的一段話,讓我剎那間濕了眼眶:一個始終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識得善良,也最能珍視善良。她,我的太婆,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愛種花草。在院子的天井里,她種滿了桔梗、知母、青葙、麥門冬、車前、沙草、紅花……很小的時候,我就識得百草千花,不僅因為阿公懂醫(yī),更多的是她給我講的草木故事。

大概是我八歲那年,她在雨夜里死去。沒有人知道,我阿婆說兩天沒見著她了,去敲門,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了腐味。那年,太婆門外的老桃,還開著花。不大,細碎。想起她給我講的古人種桃的故事:

桃樹栽下五年后,古人怕桃樹睡著了,就拿刀子在樹上劃破皮,使得桃樹傷痕累累,讓汁液淌出來。樹疼不疼?肯定疼啊,可是樹也不長嘴,罵不出來,再疼也得活下去。于是桃樹們拿出全身銳利的力氣來修復傷口,粗枝大葉頑強地活著。

忽然覺得她的一生,何嘗不是這樣呢?她被光陰,被流言蜚語傷害到千瘡百孔時,那種疼,誰能懂?夜里夢到丈夫與兒子,喊著他們的名字醒來時的苦,更與何人說?

我記不得多少次做夢夢到泛著幽深古意的老宅。夢里的太婆還是很喜歡我,給我講我母親在家做女兒的事兒,還有那大野里的草木。我頑皮得很,可是一聽她講故事就安靜了。

其實,也不知自己到底喜歡老宅哪里??赡苁窍矚g太婆吧?說不清楚。我覺著坐在老宅微涼的臺階上或者就是青石路上走走,我的心里都是踏實的。我每次回來,總要來這里瞧瞧,仿佛是見故人。

這“故人”中,少不了老樹。

兩百年以上的老樹,村子里到處都是。四五百年的有兩棵,是樟樹。歷經(jīng)幾百年的光陰,依舊枝繁葉茂。我早說過的,人在草木間。渺小的人,哪能與草木相比?人過百年,只是一堆黃土??刹菽静煌?,即使是病樹前頭,它也能萬木春。

有時候想,這兩棵樹見過我的前世否。大抵見過吧,說不定在我前世還是個孩童時它就認得我,只是我記不得它罷了。

老樹咀的百姓,把他們叫作鴛鴦樟。原因是,兩棵老樹似連理枝一般,盤根錯節(jié)地長在一起??客恋貜R東邊的一棵是公樹,它有些不堪風霜雨雪的重負,身子微傾,身子下有很多細短的紅棍兒,是香柱;西邊的是母樹,樹身掛滿了紅絲帶。為此,村里還流傳著兩句老話,“若要夫妻到白頭,鴛鴦樟前走一走?!?/p>

起大風時,老樹會掉樹枝丫。不過,平時喜歡拾柴的阿公阿婆們從不撿鴛鴦樟的樹枝丫回去燒。老人們講,鴛鴦樟受了香火,是燒不得的。他們還說有人拾了回去,結果頭痛欲裂,把樹枝丫又送到樹下,片刻便頭不痛了。

沿著鴛鴦樟走,你就能找到了老戲臺了。老戲臺跟老宅一樣老。

不過呢,越老越有大氣場。就如同退了臺的老伶人,風煙俱凈了,幾十年再沒開口唱,可一開口就是驚天動地,似繡花的人在白綢緞上扎破了手,血滴在綢子上,要多驚艷,就有多驚艷。

第一次見戲臺開幕,是五歲吧。那時收了秋,老樹咀的百姓們就挨家挨戶湊錢請來了唱戲的。傍晚,我看到馬車拉來很多戲箱,唱戲的紅男綠女下來,在戲臺扮上唱??赡苣氵€不知道,二三十年前唱戲與現(xiàn)在可不大一樣。那時都是晚上唱,前半夜人好多嘞,后半夜人少些。

少年時被阿公阿婆拉著去看戲,看著月亮升起來,霧水打濕了衣裳。我后半夜時早早就趴在阿婆身上睡著了……那時聽不進去這咿呀之聲,怎么又冗長又啰唆。

“那陳三兩,跪在那里一唱老半天,腿不痛么?”我張著肉嘟嘟的嘴問阿婆,“當然痛??!”我就不明白了,痛她還一直跪著唱,反正后半夜沒多少人看,可以歇一歇啊。后來,才知道,戲一旦開始就不能突然停,因為沒有人看,不代表鬼不欣賞,一旦開嗓就不能停。

小小的我,自然不懂唱戲的那么多規(guī)矩,也不覺得這咿咿呀呀的腔調有多么好聽,只覺得戲臺好看。站在上面是高高在上,哪怕高處不勝寒,也是好的。

京劇《鎖麟囊》里唱:誰知人生難預料……多年后,我曾經(jīng)不怎么喜歡的東西,卻成了我吃飯的家伙,這才是人生難預料?。?017年春天,按照國家人才培養(yǎng)計劃的要求,學校開設了戲曲藝術這門課,當時學校想找一個懂文學又懂戲曲藝術的老師來教這門課,后來學校找到了我。

我受寵若驚,僅僅因為喜歡戲曲,而讓我從一個助教真正的成了一名大學教師。一年后,又因為戲曲,評上了全國高校戲曲藝術金牌講師以及第五屆湖北省高校教學名師。這是戲曲對我的眷顧,我一輩子不能忘記。而我最早對戲曲有感覺,也是源于這老戲臺。老樹咀的夜晚,有野氣。特別是在月朗星稀的夜里,那更是迷人。

戲子開臺往往要等到整點。所以,我一般都會提前去戲臺那邊,原因是想到臺上走走。于是,就跑上去了。這一上去,看著下面,長凳子排得七扭八歪的,突然就心里不一樣了。就覺得高了,覺得別人都在看自己了,就覺得以后一定要做一個唱戲的。雖然,戲子沒做成,可教戲曲亦是可以。

當初念書時,被學校破例錄為助教,歸根結底也要感激這戲臺。不要問為什么,請讓我把話說完嘛??磻蚩炊嗔?,也盼著上臺,也學著戲子們的模樣,高聲狼嚎,第一次呢,心里必定是顫抖的,聲音也是哆嗦著。不敢看下面,生怕眼前一黑倒了,時間長了,嚎多了,膽子肥得很。臺下坐再多人,我上臺一樣淡定從容。

2016年10月,學院組織了師范生說課大賽,教研室主任在每一個教室里督查,轉到三樓時,我正在講《牡丹亭》,我講了三十分鐘,主任就在教室的窗外站了整整三十分鐘。第二年春天,學校改革,緊缺教師,省里來不及派遣,學校決定選拔10名優(yōu)秀生留校,而我便是其中一個。教研室熊主任,在推薦語上這樣寫:臺風凜凜然,在講臺上有同齡人沒有的氣場,是一個教書的料子。

你現(xiàn)在曉得,我為何喜歡這戲臺,喜歡到骨子里了吧?其實,后來看過很多戲臺。到北京師范大學念書,在頤和園,看到了描龍畫鳳不算,還燙了金的戲臺。

我去江蘇開會??吹教K州園林里,有老戲臺,忒高。戲臺子非常高檔,四周有廊,廊可臥可坐,還有花燈。臺下還有魚缸,缸里養(yǎng)著魚。

可我并不喜歡這些戲臺子,走過萬水千山,心里裝著的依舊是老樹咀的戲臺。老樹咀的戲臺,有野性,這野性里啊,有人間煙火的味道。雖然因年久失修,梁柱已毀,僅存半邊墻,而青藤繞纏在斷壁殘垣上,遠遠看去,古樸滄桑,雖然美得落魄,美得蒼涼,可它卻見證了老樹咀的寡歡與薄涼。

大學畢業(yè),我在武漢工作,一兩年沒回來。2019年夏天,我回老樹咀。一路上,草木很多,豬耳朵草的葉子幾乎巴掌大,修了水泥路,成排的木棉栽在路旁,而且老樹咀還修了公廁,貼著大理石,看上去不比大城市的公共廁所差。我簡直被驚呆了。

可更讓我驚呆了的事情還在后面。在村口下車,抬頭間,猛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俯拾皆是的古跡,竟然一下子蕩然無存。我趕緊揉揉眼睛,以為眼花了??墒聦嵶屛殷@慌失措,阿婆說是上面要修公路,派挖掘機跟鏟土機來推了。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嚇到了阿婆。簡直是無知與可笑!

我跑到老宅的遺址處,望著眼前的一片廢墟,目瞪口呆,怒氣填胸。夜里,躺在床上如何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出現(xiàn)的就是老宅跟太婆,還有公婆兩井與青石街……

村書記是新來的大學生村官,華師畢業(yè)。他聽說我對這個事情有很大意見。次日晌午,來家里小訪。

“嫲,你外孫回來了?”他問我阿婆。

我與華師淵源很深,本不想為難他??梢粡奈堇镒吡顺鰜?,還是忍不住鐵青著臉。

“你就是夏老師?”他望著我問道。

我忍著胸中巨大的憤怒,開門見山地問他為什么要毀掉古跡。

果真是當村官的嘴巴厲害,與我說了近兩個鐘頭。我自認為自己盛氣凌人,可這個書記,還有兩把刷子,不管我怎么說他自巋然不動。一直說村子里要發(fā)展,必須修公路,而拆掉古跡是情非得已。

我拿當年北京舊城被拆時,梁思成冒死反對,絕不讓拆,他跑去見周總理的例子跟他講,想讓他自己慚愧一下。不講還好,一講我竟然處了下風。

“梁思成去見周總理,說了近幾個小時,總理最后還不是嘆息一聲: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你想想一個國家總理都救不了一座城,更何況是我們?”好小子,還有點兒文化。竟然說得我啞口無言。

我惋惜又無奈,深吐了一口氣。

他也是。

我只能鼓勵他帶老樹咀奔小康。他亦是把胸膛拍得震天響,說肯定的。

我阿婆在菜園子里種了西瓜,喚我去摘兩個回來給書記吃。我們倆肩并肩走出門,一路上有說有笑,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西瓜田在村東頭,出了門,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村里的老人挑兩桶大糞走在田畈上,我們剛好看到,他趕忙跑過去幫忙挑,我愕住了。

他是南昌人。跟我說話,一直說著普通話??膳c老樹咀的村民們說話時,突然就不用流利的普通話了,一口方言說得勝過我一個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的人,他說:“我花了好長時間學的,說得也不是很好。剛開始不適應,拗口得很?!?/p>

我心頭一熱,心里感慨是個好官。習總書記推行的政策沒有錯,底層人民需要這樣的村官。

“老樹咀的春天要來了。”

“么話(方言:什么意思)?”

“你是個好書記,老樹咀盼來了你,不是老樹咀的春天么?”

他笑起來像極了一個粗野的村夫,笑聲蕩漾在老樹咀的田野上空,田里正彎腰除草的阿伯阿媽們聽到笑聲,都抬起了頭,望著我們倆大喊:書記跟先生(他們稱教書的為先生)來了呀!

農(nóng)民沒什么文化,他們評判一個官的好與壞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你有沒有給村子里帶來新的、好的變化。而他做得還是可以的。上任不到半年,他就向上面申請撥款給老樹咀修了廣場與公共廁所。

“老樹咀也有廣場了呢?!彼ξ貙ξ艺f。

“我說你胖,你還喘起來了?!蔽夜室庖赃@種語氣調侃一下他。他把大糞送到了老人的地里,我到西瓜田摘了兩個瓜給他,可他卻執(zhí)意不收,收有一個條件,“你等會吃完飯,跟我到廣場上看看撒。”

我點頭答應。

吃完晚飯,跟著他往廣場方向走。路上聽到廣場上傳來一陣一陣音樂聲,去了才發(fā)現(xiàn)有跳廣場舞的,總得有幾十號人嘞。

“么樣(怎么樣)?”

我忍不住向他豎起大拇指。跳舞對于農(nóng)村人來說,是一種打破束縛的方式,放開了唱,放開了跳,氣氛好了,農(nóng)村迷信的歪風邪氣自然也就消減,這文明社會的氛圍與風氣自然也就席卷大地。

夜里做夢夢到兒時的老樹咀:老樹咀還是那樣老。老樹幾百年了,依舊枝繁葉茂,公婆兩井雖老,但久旱不枯,太婆仍然坐在門前,用濃郁的方言喊我的乳名,青石街老舊而不破敗。青石街的石板被從樹上掉落的桑葚染成了紫色……

醒來,很黯然。不過,想到昨日傍晚夕陽余暉下,田野上的他與我,還有村民們黝黑的臉上露出來的笑容,心里又釋然了不少,踏實了幾分。

責任編輯楊睿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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