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
還記得那年天蒙蒙亮,我?guī)е廾弊痈赣H穿過那個熟悉的胡同,不知道自己是醒了還是睡著呢,天上的星星也好像還沒醒來,都在瞇著眼看著我。父親在前頭,步子很大,我好像兩步才能趕得上他的一步。他好像看出來似的,故意走得慢些,路過那個狹窄的胡同時,他總是先過去再回頭拿手電筒照著我,那家院子里的狗好像永遠(yuǎn)不會累,不論你是走過去,還是走回來,它總是不停地叫著……
父親從車庫把車倒出來,我用手比劃著,當(dāng)牽引鉤和拖車結(jié)合后,緩緩地駛向龍門吊。拖車被吊到汽車的背后,像一輛坦克,我每次都覺得自己在坦克的副駕駛上,十分自豪。天很冷,我始終不敢摘掉棉帽子,我們時刻注意著路的前方,一臉嚴(yán)肅,就像真的有“敵人”出現(xiàn)似的。
那天我們行駛了好遠(yuǎn),父親說這是最遠(yuǎn)的一個工隊,我們到了之后正好趕上這個工隊吃午飯,廚師遠(yuǎn)遠(yuǎn)地挑著兩桶水放到了爐子上,桶里有大塊沒有融化的冰塊,有的泛黃,有的晶瑩。在爐火的作用下,這兩桶水像一對快樂的舞者,不一會就開始在爐子上跳起了交誼舞。帳篷里通長的鋪面整潔有序,只有棚頂?shù)蔫F絲上掛著氈襪和棉鞋。菜是一個大鍋里燉了一上午的酸菜,里面的肉泛白,味道很香。其實更香的是那剛出鍋的饅頭,這饅頭我用一個手拿著都費勁,感覺手指根本抓不住,撕下一塊放在嘴里,根本不用吃菜,一種甘甜的味道在嘴里回蕩,甚至比現(xiàn)在的奶油面包都甜!等我吃完飯的時候,父親也裝好了車,他隨便吃了一口我們就開始返程,為了不耽誤時間能下個早班,一分鐘都不想耽誤。
還沒出冬簡路,天上就飄起了鵝毛大雪,風(fēng)擋玻璃的下面很快積上了一層雪,這時車突然走不動了。下車一看,原來是一根木頭卡在了車輪的縫隙里,我們下車拿出了彎把鋸把木頭鋸斷,慢慢地向前移動車,可是似乎沒什么效果,后來父親靈機一動,向前不行,那我們就向后,果然,卡在車輪縫隙的木頭被后面的木頭擠了出來。我們笑著上車,卻忍不住看著兩旁的美景,被大雪覆蓋的原始森林,就像童話王國一般,粗壯的樹枝比家附近的樹都要粗。樹上的雪好像很粘稠一樣黏在樹上不肯下來,雖然雪下得很大,可是路上的車轍還清晰可見,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條銀蛇蜿蜒在這森林的空地上?!鞍郑憧?,貓頭鷹,它居然是白色的,白的!”我忍不住大喊起來,這個貓頭鷹的頭好像旋轉(zhuǎn)了360度在看我,像魔法世界里的巫師養(yǎng)的一樣,我又驚喜又害怕,可是父親微微一笑,目視前方,好像司空見慣一樣。誰知道呢,他們這一代林區(qū)人,見過的動物恐怕比我吃的冰棍還多,我想著想著,父親又是一個急剎車,雖然裝了三十多立方米的木頭的車并不快,可是這突然一個剎車慣性還是很大的。
我捂著撞疼的頭,摘下帽子向前看去,原來是三只狍子從車前慢慢悠悠地走了過去,它們白白的屁股、棕色的皮毛,兩大一小,像是一家三口,父親還是微微一笑,將變速桿推向低速擋的地方輕抬離合,車又開始慢慢地向前……
路的兩邊到處都是美景,盤山路上高處能看到山下的車燈,你在山頂,它在山下,遙相呼應(yīng),像是結(jié)伴的同學(xué)在放學(xué)的路上。天漸漸地暗了下來,車燈照亮了來時的路,雪似乎小了些,從車燈射出的光就能看出,這雪從大片變成了零星,要是人走在這雪里也會沾滿全身吧。
終于到了我們的目的地,父親將原條車開上了磅秤。然后駛向貯木場,雖然已接近晚上十點了,但這里依然是燈火通明,每一個裝卸臺上都堆滿了木頭,遠(yuǎn)處的楞垛像一座座紅色閣樓,絞盤機上的桅桿高得像矗立在云端的煙囪。當(dāng)父親打開安全繩,用撬棍打開開閉器的一瞬間,一車木頭被兩根粗壯的油絲繩抬到了裝卸臺上,我和父親推起車立柱,然后把車緩緩地開向車庫。路上父親好像變了個人,突然問我:“你猜,你媽給咱們倆做啥好吃的了?”我想都沒想就說:“肯定是酸菜,因為咱們走一天,啥菜放鍋里這么長時間回來都變酸了……”我和父親都笑了,那笑聲至今我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