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真
屋外,噼哩叭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屋內(nèi),我思緒紛飛,往事如霧如煙。我想到了親愛的爸爸,想到了那個新年那件事。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那時我正處于青春期,頭頂長角,渾身長刺,充滿叛逆,當(dāng)然更不會懂得什么是父母愛,也許這就是事情發(fā)生的根源,但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
新年伊始,家家戶戶都是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我家也照例熱鬧,但我們?nèi)也⒉婚_心,原因是我和老爸的一次激烈沖突。
爸爸很疼我,從不舍得打我罵我,對于我的任性吵鬧只是沉默不語,這造成了我的誤解,我總以為自己是有道理的,我和爸爸的戰(zhàn)爭中我是正義的一方。
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候我總是和爸爸作對,只要他做的事情我就反對。在家,只要爸爸說話,我總是要挑刺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對他不滿,也許是看著他好欺負,也許只是想發(fā)泄一下自己的情緒,也許是……總之這已經(jīng)成為我的特殊“愛好”了。不論爸爸說的對還是錯,我都可以挑出毛病來,用我自己所謂的道理來和老爸爭論。面對老爸的無可奈何,我充滿了自豪感。
爸爸總愛說:“小孩子,懂啥!”
我卻總以為我長大了,已經(jīng)成年了,這也許也是我找碴的原因之一吧。
在那一個新年的頭幾天,我和老爸吵的最多。和老爸吵架的原因很多,其中大部分牽涉到我哥。在我心中老爸總是欺負我哥,而我很喜歡哥哥,我要做他的保護神,所以我從不允許他說我大哥一句錯,他一說,我就生氣,總感覺老爸咋這樣呢。爸爸剛開始還可以忍受我們無理取鬧,但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我徹底地把他惹火了。
那天我哥哥去同學(xué)家玩了,快吃飯的時候才回來,于是,爸爸生氣了,訓(xùn)哥哥說:“咋才回家?這么大個人了也不知道看看時間?”一聽見爸爸說話我心里就煩了,于是嗆他說:“咱吃過飯再說不行???哪有這樣的,見了面就訓(xùn),煩不煩人啊!”爸爸臉色鐵青,用很大的聲音說:“你這么小就管我,到你大了還不知咋著!我自己的兒子為什么就不能說?我是他爸!”
“就是不讓你說,你能咋著我?誰讓你一見我哥就訓(xùn)他?你訓(xùn)我哥我能不管?”我越說越生氣,說著說著嘩啦一聲把手邊的東西全碰到地上了。
我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但一向爭強好勝的我沒有絲毫示弱的表示。
也許是我的態(tài)度太惡劣了,我的行為太過分了,一向?qū)ξ液蜕频陌职謿鈮牧?,隨手拿了一根不長但挺粗的棍子向我扔來,我沒有躲,但是棍子扔到了旁邊。媽媽嚇壞了,連哭帶喊地說爸:“你個二半吊子,你逞啥能?孩子不對,你也不能用棍子扔他呀!要是真砸著她,看你怎么辦!”
我不動,就一直站在那里使勁瞪爸爸,爸爸低著頭,什么也不看。
哥哥也沒想到會發(fā)生這一幕,他愣了,然后拉起我就跑。
哥哥拉著我跑出家門,離家很遠了才停下來。我說: “我不走,我不在家去哪里呀?”哥哥說:“你回家不還得吵架?別再惹咱爸生氣了。走,咱去咱舅舅家吧?!?/p>
我雖然不聽爸爸的話,但很聽哥哥的話,于是就跟著哥哥去了舅舅家。一路上,哥哥一直拉著我,我一直在哭,當(dāng)時覺得哥哥的手好暖,爸爸好狠!
舅舅就住在我莊東面,我們很快就到了舅舅家。舅舅和妗子見我哭的那么厲害,就問哥哥:“怎么了,他怎么哭成這樣?。俊?/p>
“和我爸吵架了。”哥哥簡捷地回答。
妗子拉我坐下,笑著說:“別哭了,孩子,你爸爸就那脾氣,你還不知道?”舅舅也在旁邊附和說:“明天我?guī)湍愠鰵猓瑒e哭了啊,再哭眼就變小了,眼睛變小就不好看了??!”
聽到舅舅妗子溫暖的話語,我心里舒服極了,當(dāng)時忽然產(chǎn)生一個疑問:他是不是我的親爸?要不然,為什么還沒舅舅妗子疼我呢?
那是我長這么大以來,爸爸第一次揍我,也是最后一次揍我,但那時,我覺得爸爸變了。
那天晚上,爸爸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怎么越大就越不聽話了呢?”
對啊,為什么呢?是我變了還是爸爸變了?
我記得小時候,我總愛跟在爸爸后面東游西逛的,爸爸前腳出門我后腳就去追,追不上就哭,媽媽也沒辦法,那時候我是那么喜歡粘著爸爸,可為什么長大了就變了呢?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認識到了當(dāng)年的可笑,但內(nèi)心深處與老爸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隔閡。我想在老爸眼里,我一定是一直和他作對的人。雖然如此,每次我最想的人就是他。不開開心時,開心時,看到和他年齡相仿的人時,我總會想起他:他始終是我最想念的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骨肉親情吧。
后來,我聽媽說爸爸不舒服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他心臟不好,拿了好多的藥,他卻沒有告訴我。
我想如果我不常氣他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得病了呢?我好想告訴他,我錯了,好想對他說聲對不起。但每當(dāng)面對他時,又總張不開嘴。
那一年的新年就在我們的吵鬧聲中過去了,我不知道爸爸的心里那件事是否長久存在。
后來,我去外地上學(xué),爸爸和哥哥去外地打工。有一年哥哥和爸爸都在廣州打工,但不在同一個廠子。準確說是哥哥先到廣州,爸爸后來跟著去的。老爸回來的時候,原想去哥哥那里看看他,可不知被什么事耽擱了。
到家后,媽媽問他:“在廣州那么長時間,去看看兒子了嗎?”老爸說:“沒有。”媽媽不開心了:“兒子那么小,自己在外面,你離他那么近都不知道去看看他???”爸爸沒再說話,媽媽也沒再說話。
媽媽告訴我說那天爸爸哭了,這是她第一次見爸爸流淚。
爸爸并不欺負哥,只是他對哥哥的愛隱藏了起來,我卻一直誤會他。我想,在爸爸的心目中,哥哥是老大,理應(yīng)有老大的樣子,所以對他要求的格外嚴格。
白音格力在《水滴聲遠》中說:“世間最殘酷的事,一是時間無岸,一是流年似水。時間和流年,其實是一個概念,只是一個在身體之外,一個在身體之內(nèi)。對它們最慘烈的計量方法,不是額頭皺紋的深淺,而是手心能握住的多少。”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親情是我唯一能夠握住的東西。我為那件事狠狠地傷了父親的心而愧疚,一直想對父親說聲對不起,后來才知道爸爸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到心里。自己有了孩子后,我才明白父母是不會注意孩子對自己的傷害。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也就是說我已經(jīng)過了四十多個新年了。在這四十多個新年中,那是我最難忘的一個新年。雖然那時年少不懂愛,但幸運的是愛從來沒有在我身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