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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短篇小說)

2019-08-24 12:34夏立楠
南方文學 2019年4期
關鍵詞:本溪孩子

開端

9月12日,我省青年詩人陳某某不幸離世,享年28歲。他的詩歌題材廣泛,多涉及邊緣群眾,其寫作手法嫻熟,善于運用多重隱喻,且意旨深刻……

——摘自內(nèi)刊《曙光·編者按》

下了車,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山徑小道,我問陳爺,從這里去陳家祖墳還有多遠。陳爺弓著腰,拄著拐棍,抹了抹胡子說,十五里。

十五里對于年輕人而言,也就一個鐘頭的路程,陳爺不同,陳爺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走山路會很費勁。我扶著他,他邊走邊感嘆,說當年陳某某就出生在這座山后的老瓦房里,后來山里的人外出打工,賺了些錢,把家安在了山下的集市上。陳某某的父親后知后覺,三十來歲才出山干苦力,快四十歲的時候,才打算修棟新房,新房子沒住多久,人就死了。

我問怎么死的?難道死得也很蹊蹺?陳爺說,蹊蹺倒談不上,只是沒什么征兆,很突然。那天陳某某的父親幫人割谷子,割著割著,說是口干,村里的王媽就給他提水,水還沒提到田里,人就先倒下了。沒人知道是怎么死的,可能真如昨晚那位謝大師所說吧。

夏立楠

1990年生于貴州,曾居新疆十年。作品見《上海文學》《清明》《雨花》《朔方》《滇池》《ONE》《山東文學》《青年作家》等。出版短篇小說集《粉底人》?,F(xiàn)居貴州龍里。

謝大師所說的事情,聽來雖然邪乎,但也不是沒有可能。我想知道關于陳某某母親的事,陳爺擺擺手,說莫提了,反正是個苦命的孩子。如果真如謝大師所言,那么陳某某死后沒有子嗣,這家人豈不是斷了香火,我想到這,頓覺悲涼。

陳爺說,謝大師是鄰縣出了名的風水先生,我相信他說的話就算不是九分真,起碼也是七分靠譜,不然這樣的事,也不會發(fā)生在他家這支陳姓上。

想來,陳某某的死定和謝大師所說的沾點關系。山林里的路不好走,小路荒廢了幾年,路邊的雜草將路掩蓋得痕跡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長出倒鉤刺來,一不小心,就被掛住衣服和褲腳。還好陳爺早有預料,我聽他囑咐,帶了把鐮刀來,一路走,一路砍。

據(jù)陳爺交代,陳家寨子以前是座大寨,陳姓人全部居住在山上,舊社會時期陳姓為大戶,十分得意。明末清初,農(nóng)民軍起義不斷,吳三桂反清、張獻忠稱帝等事件的發(fā)生,導致四川人口銳減,田園荒廢。為積極響應康熙西遷政策,當時居于江西的陳姓家族還算有些勢力,他們在貴州一帶做山貨買賣,就分了一支過來,好料理生意。這支陳姓在黔北地帶扎了根,往后開枝散葉,人口越來越多??烧嬉阆聛?,詩人陳某某并非出自書香門第,相反,他家境貧寒,不是真正的陳姓后裔。他的高祖父給人當長工,就跟著主人姓了陳,臨死時三十來歲,喝了一口米湯就咽了氣,唯獨他曾祖父活得久些,快五十歲的時候,去山里砍柴,也是砍著砍著就沒氣了的。他祖父更早,三十不到,一場大病,痛得人事不省,藥石無效。

仔細這么想想,可能真是祖上受了邪,所以這支人天生命短??砂凑罩x大師的說法,問題全出在他高祖父的墳墓上,荒山野嶺的,加上年月經(jīng)久,草木叢生,那墳地也不知還能不能找到。我和陳爺走到一座陡峭的山腳下時,陳爺指了指前面,問我看到?jīng)]?說前面那座矮小的土堆,就是陳某某的祖墳。

昨晚謝大師說,這座墳墓的“乾向”一定有處水洼處。關于這點,陳爺說自己實在記不起來了,畢竟陳姓人口眾多,陳某某家也不是真正的陳氏后裔,族人并不重視,加上大伙搬離至山下都十來年了,山上曾經(jīng)什么樣子,陳爺早就模糊了。我順著陳爺所指的方向,透過掩映著的草木,看見山頭上確實有那么一座矮小的墳墓。不管是不是,總是要過去看看的。我拿著鐮刀砍了砍小路邊的灌木,扶著陳爺繼續(xù)往前走。

陳爺說,謝大師說的原話他記不清了,只能翻看筆記本。我見他手腳不靈活,在舊中山裝的衣兜里掏了好一會兒,還沒掏出來,就主動幫他拿了出來。筆記本上寫的是這樣一行字:乾宮如果現(xiàn)洼池,大水浸然太苦情。女子哭她丈夫死,堂中缺少當家翁。也就是說,陳某某祖墳的所在地,其“乾向”的位置會有一處水洼,是這處水洼給他家?guī)砹耸来鸀碾y,詛咒了他家?guī)状卸 ?/p>

我們爬到墳墓的所在地,陳爺累得直喘氣,想坐,又沒地方坐,我扶著他。

“是這里,是這里。”陳爺一只手杵著拐棍,一只手指著眼前的矮墳說道。

墳墓再過些年歲我想是很難分辨出來了,不知道經(jīng)歷過多少年的雨水洗刷,這里已經(jīng)被沖洗得矮小平整,加上雜草繁多,真難辨認出來。墓碑是沒有的,畢竟是小戶人家,聽說當時陳某某的高祖父死得可憐,死了是用一塊門板抬上山的,匆匆忙忙就埋了。

陳爺又開始在他又寬又大的中山裝衣兜里摸東西,我問是啥?他說是羅盤。

陳爺說自己雖然不懂,但是年長的人,總會關心自己身后大事,沒事就買來研究研究,說是研究,其實只是隨意鼓搗,懂點皮毛。農(nóng)村人信這個,埋得好了不說,埋得不好還真有家破人亡的。

這話我當然信,不然怎么會有人出高價請道行高的風水大師看地。謝大師聲名在外,就是不知道他看得準不準。我從陳爺手中接過羅盤,陳爺說不慌。他從衣兜里摸出一小袋米來,我問要米做什么,陳爺說,這你就不懂了。陳爺打開塑料袋,讓我找塊平整的石頭來,我在地上摸來摸去,從雜草里找了一塊勉強能用的。我按照陳爺說的,把石塊擺在墳頭頂?shù)恼虚g,我想看看陳爺想干些啥,陳爺不慌不忙,在石塊的四個角上撒了些米,把羅盤端放在石塊上,羅盤的針動了動,“乾”的方向清晰辨出。

“這邊!”我說。

順著羅盤所指的方向,長滿一堆灌木林,灌木林擋住了視線,看不清遠處到底有沒有水洼。

陳爺說:“去,我們?nèi)タ纯??!?/p>

我又開始披荊斬棘,這回我們艱難向前,山路有些陡,走出那小片灌木林的時候,眼前所見令我費思.我問陳爺,謝大師到底算得準嗎?陳爺感嘆著,“準,準的,可是這次怎么就不準了哩?”

“乾”的方向并沒有什么水洼,而是另一座墳,這墳不知道是誰家的。按照陳爺?shù)恼f法,這片山林十年前就退耕還林了,村里把山林包給陳爺?shù)膬鹤庸?,每月能從村委那里領取二百塊的生活費,可是誰家在此地埋了一座墳,竟然不得而知。按理說,方圓二三十里,誰家死個人,對門鄰寨的,都是知道的,至于埋在哪里也是知曉,莫非這墳是座空墳。

聽陳爺這么說,我覺得蹊蹺了。為啥會來座空墳呢?

陳爺和我趴在墳頭上,仔細端詳墓碑上的碑文:楊公倫德之墓。碑文日期為2009年6月8日寅時,也就是說,這墳距今已有7年時間了,可是墳前的草地割得平平整整,四周無任何灌木叢,怎么看也不像那么久遠的墳啊。

陳爺杵著拐棍在墳前踱步,不時用腳試探泥土松弛度,或者彎下腰撿泥土在手中研究。

“小夏,你掛過紙嗎?”

我湊了湊前。

“掛紙?當然掛過,每年清明的時候,父親總會帶上我去掃墓,給祖上的墳地掛青衣。”

陳爺起身。

“那就對了,你再看看這座墳,據(jù)碑文所記載,這楊公死于己丑年,且當時有子女三人,試問,現(xiàn)在已近7月,清明節(jié)早就過了,這墳頭竟然干干凈凈,沒有任何青衣,更沒有插青衣所需的樹枝?!?/p>

陳爺這么一講,我也覺得奇怪,莫非這座墳真的是空墳,那么空墳的主人是誰,這座空墳難道和陳某莫的死有關。

“陳爺,這片山以前屬于誰家的?”我忍不住問道。

“這片山以前誰家的都不是,屬于集體的。但是這座墳旁邊的這株大槐樹一直到陳某某家那座矮小的祖墳,這個片區(qū)內(nèi),曾經(jīng)都是他家的林地。所以,這座墳到底是誰家來起的,真的說不清了?!?/p>

是說不清,我自己也覺得,壘一座墳不容易,這里山高水遠,誰把石頭搬運上來的,且這些墳石都是打磨工整過的,要搬運這些石料需要耗費不少財力物力,周圍幾乎沒有捷徑可走,唯獨我們走的那小路可行,可小路上雜草叢生,根本不像是被重新披斬過的。

陳爺長長吁了一口氣,說:“我們走吧!”

和陳爺下山時,我感覺他面色恍惚,總覺得有什么事瞞著我,我壓制不住好奇心問陳爺,是不是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陳爺沉吟良久,嘴里念念有詞,不可能,他不可能早有預料,年前的時候,他來村里,在我家住,當時他從外地打工回來的堂哥堂弟都在,那晚他打麻將輸了些錢,心情不是很好,一個人出門抽悶煙,我聽見他跟人打電話,電話里發(fā)生了爭吵,爭吵聲很大,我聽不真切,但隱隱約約像是在說,這關我鳥事啊,我不找她麻煩就好了,還有廣西那個死婆娘,我想殺了她……

我問陳爺,和陳某某打電話的人是誰,是男是女?

陳爺冥思苦想,說是男的,只是分辨不出是誰,反正不是本地人。陳爺說自己以前去河北當過兵,加上又愛看電視,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北城人,只有北城人的普通話才是那樣的。

北城很大,到北城后,我徑自去了趙莊,在那里我找到了要找的人。陳某某在世時,曾在趙莊待過一年,那時候他喜歡和一個叫本溪的詩人混在一起。本溪是陜西人,80年代生,既寫詩也作畫。在趙莊的日子怎么講呢,外人看來逍遙自在,其實冷暖自知。有那么一群人,他們天天喝酒、作詩、畫畫,日子就這么過著,期待哪天自己的作品能付梓出版,一鳴驚人,可很多人畢生都無法實現(xiàn)。

本溪所住的地方偏僻,那是一座北城特有的四合院,他的畫室就坐落在其中。畫室的柜臺上,擺放著十來幅畫作,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我那天到達本溪畫室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全身疲憊,倒頭就睡。

早上醒來,本溪在門口侍弄花草,我問他,陳某某死之前給他打過電話沒?本溪說:“打過,打過三次。一次是去年三月,陳某某說自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傳媒公司上班,我在電話里替他高興,他笑得很開心,說下次來北城一定請我喝酒。還有一次是去年四月,他突然在一天夜里打來電話,明顯是喝了酒,說自己不想干了,沒意思,想去桂林闖闖,其實我是知道他干不了傳媒的,他的心太飄,但作為朋友,我只能祝福。最后一次,是在去年的九月,他喝了酒,說想殺人,我問他想殺誰。他說想殺一個女人,他要把她殺了,我問為什么?他卻沒有回答?!?/p>

我好奇起來:“這個女人你也不認識?”

本溪不急不慢地給花澆水,那是幾盆雛菊,這種花在南方的庭院里最常種,我家也有。花開于春夏之間,北方可能會晚些時日?;ǘ漭^小,樣子呈淡黃色或白色,生機盎然,花香淡雅。南方的老人喜歡采來泡茶,據(jù)說有滋陰補腎的功效,因此也稱延命菊。

本溪若有所思,說我怎么知道?他想殺的人很多,他曾經(jīng)和一個女人……

我問陳某某和一個女人什么?

本溪似乎是怕說漏什么,他頓了頓,補充說沒什么??杀鞠纳袂樾牟辉谘桑桥桦r菊澆的水已經(jīng)很多了,再澆恐怕會漫出來。

我說:“這雛菊真美!”

本溪感嘆:“是啊,這花還是陳某某種的,去年花死了,結(jié)了種子,我把種子保存好,今天又散在盆里,竟然長出了新的?!?/p>

“他喜歡這種花?”

“喜歡,陳某某說這花也叫延命菊,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喜歡這花,現(xiàn)在想想,他可能早有預料自己會早逝吧?!?/p>

本溪的話讓我充滿狐疑。

“你的意思是說,他生前很喜歡這種花?”

本溪低吟片刻。

“嗯,他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你想聽嗎?”

“什么故事?”

本溪放下水壺,扯過掛在門口的一張毛巾擦了擦手。

“在南方的一棟老瓦房里,曾經(jīng)住著一戶普通人家,每年這戶人家都會種很多雛菊,雛菊花開的時候,屋前屋后黃黃點點一片,很漂亮,花香四溢,會引來許多山林里的蜜蜂。那時候,陳某某的父親能根據(jù)蜜蜂們的行蹤覓到它們的住處,它們常常筑巢在山林里的崖壁上又或者是古木的樹洞里,陳某某的父親能用各種方法把蜜蜂召回家,將它們移到屋后檐下的蜂桶里,這樣的一個冬天,他們能吃上最美味的蜂蜜。可是有一年冬天,山下來了幾個商人,商人們穿著華麗,在買過幾桶蜂蜜后,陳某某的母親就跟著其中一個男人走了,走時陳某某的母親和父親大吵了一架,摔得家里鍋碗朝天,狼藉一片。陳某某的父親是個懦弱的男人,幾天后也背著包袱下了山,一邊打長工,一邊尋找陳某某的母親。”

“那他父親當時怎么不留住他母親呢?”

“留不住,那次他趴在門邊的門縫里,聽見了他父母的爭吵,知道了一個秘密。他母親說,你就快死了,難道要我一直守寡嗎?他的父親沉默不語。后來才說,只希望她能把陳某某也帶走。然后他的母親哭得歇斯底里,說早知道你會這樣早死,我就不會嫁給你了,還說要帶她走的那個男人提了要求,不管什么條件都能答應,就是不同意她帶個拖油瓶?!?/p>

“他父親得了什么病,為什么會早死。”

“沒有得病,而是一種詛咒,據(jù)陳某某交代,他家的人都受了一種詛咒,這種詛咒已經(jīng)種在他家?guī)状卸〉纳砩狭??!?/p>

本溪所說的詛咒,我當然清楚不過。早前在和陳爺上山后,這詛咒不是已經(jīng)不攻自破了嗎?我問,如果是這樣,那么陳某某應該早有先知,為何又會死在南圳的一家四星級酒店里,而不是回家鄉(xiāng)再死呢?難道他想做孤魂野鬼?

本溪一臉茫然。

“是啊,這一點我也不解?!?/p>

正在我們聊天之際,另一間房里傳來了小孩的哭聲。本溪讓我先進里屋坐會兒,他去看看,然后請我出去吃早餐。他抱出那個孩子時,我看清了孩子的模樣,很漂亮,是個男孩,約莫半歲,眼睛黑黝黝的,本溪把他擁在懷里,臉上流露出父親般的喜悅和疼惜感。

“本溪,這是你的孩子?”

“是啊,挺乖的,就是愛哭?!?/p>

我本想問問孩子媽媽的,卻沒有問,這個問題不用問,也沒有必要問。圈里人都知道,本溪從未結(jié)婚,這孩子估計是私生子吧。

我們在趙莊很普通的一個面攤吃的早餐,本溪在我面前盡顯一副慈父的樣子,我由衷地祝福。

“本溪,依你來看,陳某某是怎么死的?!蔽叶糁撇蛔∽约?,問了這話。

本溪給孩子喂奶,姿勢卻不太對,奶瓶里的奶顯得有些多,且嗆到了孩子。孩子哭了起來,嘴里鼻子都冒出奶來。本溪急忙把孩子抱起,接下來不知道該怎么做,只見他胸前已經(jīng)被一攤奶水濡濕。

“把孩子傾斜一下,別仰,免得再次被嗆到?!?/p>

他一邊給孩子擦嘴,一邊哄著,動作有些笨拙。好一會兒,孩子還在哭。我想幫忙,可都是男人,我也不懂具體該怎么做。

本溪急了,他把孩子抱給我,自己摸了褲兜,不知道是誰打電話來。他接電話的時候沒在我身邊,他走出十來米遠面對著一堵墻接的。開始的時候聲音不大,后來說話聲就大了,再到后面直接吼著,我要怎么說你才信呢?隨你便吧……

本溪掛掉電話,一臉的怒火。

我說:“誰?”

本溪說:“一個老朋友?!?/p>

我覺得本溪有事情瞞著我,這里有三個疑問:一是本溪說和陳某某最后一次通話時,陳某某說想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誰?二是本溪說陳某某想殺的人很多,他曾經(jīng)和一個女人……這個地方的女人所指的又是誰?本溪欲言又止的部分是什么?三是剛才和本溪通話的人是誰,他為何向那人解釋說要怎樣對方才信?對方需要相信什么呢?

我困惑不已。

見我的情狀,本溪或許猜到了些什么,他感嘆道:“人有千千萬萬種,活著的時候不一樣,死了當然也不一樣。有些事情不必追究,既然過去了,又何必還讓它耿耿于懷呢?!?/p>

本溪所說不無道理,可是好好的一個兄弟,就這樣離開了我們,還那么不明不白,說不痛惜是不可能的。在南方時,我和陳某某早就認識,素來仰慕他的詩歌。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p>

“弄清楚又能得到什么,他生前很多事情都弄不清楚,他死后很多事情就更弄不清楚了?!?/p>

這話讓我不明所以。

“本溪,你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吧?!?/p>

“沒有,我只是覺得人死不能復生,何必再掀風浪,再說陳兄弟也已經(jīng)安息了。我們這樣查來查去,最后又能給他帶來些什么呢?”

是啊,我們又能給他什么呢?我不禁自問道。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如果有,我覺得最大的原因還是為情所困,沒有比我更清楚這一點了,他在情感上受到的挫折不知道有多少!”本溪說這話時神情認真,似乎并非虛言。

“本溪,你能告訴我一些實情嗎?”

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起來,本溪抱著他,頓了頓。

“他來北城找我的時候,經(jīng)常在夜里和一個女孩通話,每次通話時間長則數(shù)小時,短則半小時。我問過他,他說那是他喜歡的一個姑娘,南方人,名字里夾著一個‘水字,在陳某某的詩歌里,我們經(jīng)常能看到‘水這個意象,原因是他的感情生活和此相關。某天晚上,我們喝酒,很醉,他又和那個女孩通話,長達一個多小時,事后我問他,那姑娘知道他對她的情誼嗎?陳某某說不知道。我說,你應該說出來的。陳某某說,算了,好的人和物不一定要占有。我想再次說服他。他問我,你看過劉亮程的散文《一個人的村莊》嗎?我說沒有。他說里面有句話他很喜歡。我問什么話?他說,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說這樣的話,直到他離開北城,我在他的房間里找到半張被燒過的紙片,我才知道了他那不可言說的秘密?!?/p>

“他有什么秘密?”

“這點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說出來,有些秘密,是必須要替別人保守的?!?/p>

說到這里,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又哭了起來,像是想回家了。本溪抱起孩子,逗他,卻未想放在他身旁的手機被我看個真切。我記性本來就好,那串號碼就擺在我的眼前,能不被我記住嗎?加上好奇心使然,我就這么記住了那串本溪才接的電話號碼。

我和女人是在一家咖啡廳見的面,她很高挑,也很漂亮。見到她的第一眼時,我就猜到她是本溪的女朋友,準確地說,應該是前女友。她叫亞楠。

“你比我還靈敏?!?/p>

“是嗎?”

“你該和我一樣做警察的,可是你卻做了文學編輯?!?/p>

“這好像并不矛盾,你不也是嗎?本可以做模特的,但是卻破了不少案子。”

我們相視一笑。

我們之間的談話最終歸束到一條線上,她問我想得到什么,我說當然是關于詩人陳某某的一些信息,我相信陳某某在北城的那段日子應該和她謀過面,甚至可能有較深的交往。而我也早就猜到了一些端倪,譬如本溪所抱的孩子不是本溪的,就算本溪流露出多么慈悲的父愛,可本溪那笨拙的哄孩子技巧,實在讓我看不出那就是本溪的孩子。

“是的,那孩子不是他的。如果是,我就不在這里和你喝咖啡了?!迸说氖种负芾w細,她喝咖啡的動作也很優(yōu)雅。

“那是誰的?”

“一個詩人,就是你要了解的這個詩人的。本溪一直試圖在解釋,他告知我那孩子不是他的,開始我不信,可是我最后還是信了,我只是不想那么便宜他,我想和他鬧,我就喜歡看他那犯急的樣?!?/p>

我無法理解女人,特別是無法理解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為何會有這種嗜好。再說了,以她的條件,找一個比本溪強的人再容易不過,何必把心思放在一個沒有任何前途的落魄詩人身上呢,就算本溪還有一個畫家的身份,但估計這輩子也難以畫出一幅驚世之作。

“你是怎么知道孩子不是本溪的?”

亞楠輕搖了下咖啡,微微抿了一口,“直覺,以我對本溪的為人來看,他是個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再則我是警察,警察有警察的嗅覺?!?/p>

“好吧,那你是警察,依你來看,陳某某是怎么死的?”

“他應該是抑郁而死吧,詩人不都容易抑郁嗎?”她說這話的時候當然帶有調(diào)侃的意味,不過轉(zhuǎn)瞬又認真起來,“如果以我警察的身份來鑒定,他的死因確實比較復雜,可要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看,概率最大的,他可能是被病痛折磨死的?!?/p>

“這話怎么講?”

“這得從一件事說起?!?/p>

“你說?!?/p>

“那是兩年前,本溪第一次帶陳某某來他的畫室,那時候我和本溪住在一起,我們十分相愛,可是自從陳某某來了以后,一切就變了。我不是很喜歡陳某某這個人,我指的是生活作風上,他為人還是很好的,仗義、豁達,有詩人的那股勁兒在里面。那時候本溪喜歡和一些朋友喝茶論道,談繪畫,談詩歌,也談女人。來他畫室的畫家比較多,還有些不知名的導演,小說家,雜志編輯。那年冬天,北城的雪下得特別早,風也很大,本溪的畫一幅也沒賣出去,我們生活舉步維艱。我決定出去找點事做,在附近的一家派出所當起了協(xié)警。算是湊巧吧,那次經(jīng)歷徹底改變了我和本溪的感情生活?!?/p>

“為什么?”

“陳某某這個人看起來挺老實,其實也有詩人自古就有的風流性情。那段時間他好像和一個南方女人隔著電話談戀愛。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從電話里我們了解到,女人多次勸他回到南方的城市,愿意和他一起打拼,為了以后能有更好的物質(zhì)生活?;蛟S是兩個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不同吧,他們經(jīng)常吵架。陳某某固執(zhí)地以為,來趙莊就能實現(xiàn)他的文學夢,可是他的詩歌并沒有什么長進,投出去的稿件也頻頻被退,參加了幾次文學比賽都是泥牛人海,有一次詩歌酒會,幾個編輯當場給了他些意見,指出了他的不足,說他詩歌缺乏作家對世界的某些認識和看法,模仿痕跡還有些重,過于注重技法。他就不高興了,和那幾個編輯大吵了一架,害得本溪左右為難。那天晚上,他又和那個南方女孩打電話,發(fā)了無名火,我出院子門給他們買酒,陳某某獨自在外面,氣得把手中的啤酒瓶往地上砸得哐當響。再沒幾天,就聽說那個女孩子要在南方結(jié)婚了,真是突然啊。自那時起,陳某某經(jīng)常和本溪喝酒,常常醉得不省人事,吐得滿院子臟兮兮的,我很不喜歡,為這事我還和本溪鬧過?!?/p>

“就是這改變了你和本溪的感情?”

“不是。”

“那是什么?”

“后來聽說那個女人真的結(jié)了婚,陳某某再打電話找她,對方也不怎么接了。我是當協(xié)警的,有時候難免會跟著掃黃。有天傍晚我吃過晚飯,值夜班,臨近年關,你知道的,北城的天氣愈加寒冷,那些女人也不好做,但是掃黃是勢在必行的事,風頭緊,我們這些協(xié)警不敢懈怠。北門街是條老胡同,出了名的窄。我本來是不相信他倆會去的,可那個背影實在是太熟悉了,我足足跟了幾百米,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穿的是便裝。一直跟到一處死胡同,看見他倆進了一間棋牌室,外面站的全是些男的,門口有幾個女的,個個穿得妖艷,天氣冷得讓人直哆嗦。”

“然后呢?”

“然后我屏住呼吸沒敢說話,我看見陳某某蹲在一處石階上抽煙。他吸完最后一口,摁熄煙頭時,對面那間小屋里終于走出了一個人,那個人竟然是本溪,我實在想不通,是我不夠漂亮,還是我哪里令他不滿意?!?/p>

女人說這話的時候笑了笑,一種自嘲的意味在里面,“我始終沒有輕舉妄動。本溪出來后,陳某某好像和他做了什么交流。我側(cè)耳聆聽,距離太遠,怎么也聽不清,總之不是什么好事。就這樣,陳某某從本溪那里接過了幾張一百塊,還有一只避孕套。他們又在那條巷子里走動,最后選定了一個穿著比較自然的姑娘。陳某某進去和出來的時間大概十多分鐘吧,本溪覺得太短,還嘲笑了下他。倆人最后搭著肩走了?!?/p>

“我明白了,陳某某有這種嗜好,這種嗜好導致他得了性病,所以你說他的死和病痛有關?”

“這只是我的猜測,我和本溪之間也有秘密。本溪比我大八歲,他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想結(jié)婚,可是我一直沒有想好,就先這么處著。哪曉得他看著老實,也會耍小心思。有天我們完事后,他累得趴倒就睡,我困意全無。開燈,準備看書,被他丟在紙簍里的安全套吸引了,那些黏糊糊的東西從套的頭部滲了出來,真是夠惡心的,我低下頭,提起來看,發(fā)現(xiàn)套的前端被他插了密密麻麻的小孔。那天晚上我大發(fā)雷霆,和他好好吵了一架。他坦誠交代,這么做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只是遲遲不見我懷孕的跡象。據(jù)此推測,那只本溪遞給陳某某的安全套也是被他插過孔的。”

“但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本溪不可能不記得啊,又怎么敢拿給陳某某用?”

“忘了說,那天晚上他們是喝了酒去的,本溪酒量一般,醉酒后容易斷片,這也是不無可能的事?!?/p>

我和亞楠出了咖啡廳,來到她所說的那條胡同,胡同里沒什么人。亞楠說,這里早已不是什么紅燈區(qū)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那個陳某某嫖過的女人。憑著對這條街的記憶,亞楠找到了當年陳某某嫖宿的屋子。走進那屋子,里面還有一棟院子,院子的門關著,透過門縫往里看,那是一間寬敞的院子。

我推了下門,門嘎吱一聲,院子里空空如也。

我和亞楠沿著青石板路走,一直走到正中間的那間房,我們都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屋子中間端放著一塊靈牌,靈牌上刻著幾個清晰的大字:黎曉紅之靈位。靈牌旁是女人生前的照片,芳華絕代,笑靨如花。

黎曉紅就是陳某某經(jīng)常嫖宿的女人?那她為何死了呢?她的死會不會和陳某某有關?我困惑不已。屋子里陰氣有些重,大概和這條巷子的逼仄偏僻有關,加上潮濕.陽氣人氣少得可憐。

我本想走的,亞楠上前摸了摸香臺,她說:“看來有人來過這里,香臺才擦過不久,挺干凈的,我們不妨在這里等會兒,一會兒可能就有人回來了?!?/p>

我和亞楠在屋里足足等了一個鐘頭,才聽到院門被推開的嘎吱聲,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具體長什么樣不大描述得清。她神情慌張,察覺到有陌生人在此,立馬轉(zhuǎn)身出了院門。我喊亞楠,我們追出門外時,只見一個黑影轉(zhuǎn)進另一個胡同。

夜已經(jīng)很深了。

要不是亞楠身手敏捷的話,我想我們不會抓住那個陌生女子。女子在知道我們的來意后,臉上沒有露出詫異之色。

女子說:“我是黎曉紅的妹妹,叫黎曉雅,你們想了解我姐的話,可以跟我來。” 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們?nèi)ツ睦?,但是我知道,只有跟著她,我們才能找到答案。她穿的是一條緊身牛仔褲,褲子讓她的腿顯得無比修長,身姿婀娜。她白色的T恤在夜晚分外耀眼。

我們跟著她在胡同里竄,她把我們帶進了一個又一個拐角,巷子里彌漫著各種霉味。偶爾還能見三三兩兩的女人站在巷子邊吸煙,她們穿的衣服都很暴露。巷子里當然不只是我們和這個女人,還有三五結(jié)對的男人,男人們有些胳膊上雕龍畫鳳,有些嘻嘻哈哈,邊走邊打量站在路邊的女人。

我說:“我們?nèi)ツ膬???/p>

黎曉雅說:“你跟著我來就是?!?/p>

這是我第一次到這種偏僻的地方,我們最終拐進了一棟四合院。院子不大,看上去修得有些年代了。女人朝著左邊的一間偏房走去,我們跟在她身后。開了門,一股暖流撲面而來。

“這屋子是一個老奶奶租給我的,那時候我來北城打工,住地下室,老奶奶要去三亞跟兒子住,就廉價租給我,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回來了?!?/p>

“既然有個穩(wěn)定的住處,就你這樣的,沒必要做小姐啊?”亞楠逡巡著屋子說道。

“我沒有做小姐,只是我姐姐的靈位在那里,有時候我就過去看看‘她?!?/p>

“怎么不把靈位搬到這里來?”

“這屋子不是我的,把靈位擺到這里不太好。我姐姐生前一直住在之前你們看到的那棟院子里,那棟院子被老鴇買了下來,周圍搞修建,該拆的都拆了,該修的也都修了,那院子采光、供水條件越來越差,小姐們除了接客的時候在那條街,平時都不愿意在那兒生活?!?/p>

“既然這樣,那你姐姐怎么死的?”我好奇問道。

“這事和陳某某有關,我一直在找這個人,可是從今年開始,他就銷聲匿跡了?!?/p>

“這話怎么講?”

“幾年前,我姐姐突然告訴我,她戀愛了。那時候我不大相信,做她這行的,哪能遇到對她真心的男人。她說對方每周會來找她兩次,起初沒覺得,時間久了,那人每次完事后都會和她聊天,大概是同病相憐吧,都是遠方來的人,又都想扎根在北城,同感生活艱難,最終就這么走到了一起。她帶著那個男的來過我打工的餐廳,我們見過幾次,長得還算斯文,聽說還會寫詩,兩人挺合得來。直到有一天,我姐懷孕了,他們大吵了一架。我姐是哭著向我傾訴的,說陳某某懷疑那不是他的孩子,陳某某每次和她都是做好安全措施的,不可能懷孕……”

黎曉雅說到此處,無力再說下去。亞楠朝我看了一眼,那意思大概是,看吧,本溪給陳某某的那個套就是一只被扎有密密麻麻針眼的,肯定是那個破損的套導致懷孕的。

“那后來呢?他們沒在一起?”我繼續(xù)問。

女子半天才說,“沒有,我姐姐后來回了云南,她沒敢回村里,怕父母知道自己在外面的那些事。她在昆明租了間屋子,中間有和陳某某通過電話,她臨盆前的一個月我還去昆明照顧她。那時候陳某某回了南方,在一家普通的傳媒公司上班,有天晚上,陳某某喝醉了給我姐打電話,說心里很痛,說自己過得悲催,我真想接過電話罵他,被我姐擋住了。他悲催?比他悲催的人不知道還有誰?我姐就不悲催嗎?他說自己做什么都不順,想去北城闖一番事業(yè)的,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技之長,他喜歡的女人沒等他回南方就和別人結(jié)婚了,他寫的詩歌不被認同。還說自己在南方的一家傳媒公司干活,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融入社會,做什么都做不了,他和老板爭吵,想殺了老板。還說自己家族受詛咒,沒一個男丁長壽,他要我姐借錢給他,他請先生算過,需要悄無聲息地在祖墳旁修座空墳,才能免于一死。簡直一派胡言!”

“那你姐呢?這種男人她也理?”亞楠問完這句話時,朝我瞟了一眼,意思是怕我生氣,陳某某畢竟和我有過交情。

“我姐其實是個很單純的女人,十六歲的時候,她讀高二。那年家里負擔重,她放棄學業(yè)跟著村里的幾個大姐上了北城打工,卻不想在北城走丟了,后來被人拉下水。她沒啥指望,死前說能遇到個自己真心喜歡的男人,還有了男人的孩子,這就心滿意足了。哪怕這個男人并不愛她,還嫌棄她沒文化,嫌棄她的身份?!?/p>

“你姐真傻!”亞楠感慨,“她是怎么死的?”

“去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那天我去上班前,她在門外給一個人打電話,我不知道是誰。我好奇,湊在窗邊聽,根據(jù)聲音判斷是個男的,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陳某某的那個朋友,一個叫本溪的詩人,那人具體住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姐姐每次聯(lián)系不上陳某某時,就愛打他的電話。姐姐曾經(jīng)說過,干她這行,孩子不能跟著自己,也不可能送回老家,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她想把孩子送出去。姐姐是太愛孩子了,她不想讓自己的存在對孩子日后的成長造成不良影響。那天我接到警察電話時,姐姐已經(jīng)躺在一棟四十層高的樓下,摔得血肉模糊。”

黎曉雅用手擦著眼睛。我和亞楠看了看對方,不知道該說什么。此時,黎曉雅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滴在她的牛仔褲上。

“孩子呢?”我問。

“孩子我想是被那個詩人帶走了,這是我姐的意圖,我當時并沒有向警方說明這一點。不過我現(xiàn)在需要找回這個孩子,陳某某是不認這個孩子的,陳某某的朋友又怎么可能會好好養(yǎng)育孩子成人呢?我不放心,孩子只有讓我來帶著才行?!?/p>

黎曉雅的話讓我想起本溪,本溪懷里抱的孩子果然不是他的。眼前的這個黎曉雅還不知陳某某已經(jīng)死了,我也不打算講出來。

我說:“你姐姐生前有什么遺物沒有?”

黎曉雅抹了抹眼淚:“遺物倒沒有,只是她的銀行卡給了我,說錢是留給孩子的,如果有一天找到了陳某某,讓我把卡給陳某某吧,這是她多年的積蓄,希望對孩子能有幫助。姐姐手機里還有陳某某的照片,有一張一直留著,從來沒有刪過。”

黎曉雅蹲下身,在身邊的書桌柜子里翻了翻,她翻出一只手機。摁了摁,機子亮了。那是幾張照片,從照片上來看,陳某某和她姐姐是在一家普通的面館合的影,他們很開心,笑容燦爛。還有一張,應該是在動物園拍的,黎曉紅穿著大紅色的襯衫,身后是一只高大的大象,她用右手環(huán)著大象的鼻子,笑得燦爛無比。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或許是黎曉紅聊以慰藉的幾件事吧,她臨死之前或許都相信陳某某是愛過自己的,至少她是愛過陳某某的。

就在我翻動手機圖片的時候,翻到了幾張令我生疑的圖片,我湊近屏幕仔細看。那是一張病歷,從醫(yī)院的字樣來看是南方的某家大型??漆t(yī)院。我知道了,本溪曾經(jīng)說過自己見過半張被燒焦的紙,他知道了陳某某不能言說的秘密,還說要為陳某某保守一生。原來是陳某某患有一種隱癥,不知道陳某某的死會不會和這隱癥有關。我又想起了本溪說過的一件事,本溪說陳某某喜歡劉亮程散文里面的一句話: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

從黎曉雅那出來以后,天已經(jīng)黑了。說是還沒立冬,北城的天氣和南方比,卻像是已經(jīng)過了半個冬天。街上行人匆忙,有雪花飄落,一時間人們像是來了興致,這大概是今年北城的第一場雪,有情侶在廣場上玩著旱冰,他們追逐、嬉鬧。

“我們?nèi)コ躁P東煮吧。”我提議。

“不了?!眮嗛π?。

“今天你得到確切答案,以后有什么打算。”

“沒啥打算,繼續(xù)當警察,如果本溪真有一天能和我結(jié)婚,你要來喝我們的喜酒。只是,這一天可能不太能實現(xiàn)了。”

“怎么會呢?”我說,“一定能實現(xiàn)的。”

“還要查下去嗎?”

亞楠問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和亞楠作別后,我回了酒店。早上從本溪那里出來,我就搬進了附近的這家酒店。躺在酒店的床上,陳某某的事情依然在我腦海里回蕩。黎曉紅的妹妹說,陳某某要去南方做一件大事,是什么事呢?什么事讓他后來銷聲匿跡,直到死在那家四星級酒店里才被人發(fā)現(xiàn)。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我,難以入睡。夜里十二點,一個電話打來,我拿起手機,是亞楠,亞楠找我有什么事?

“這么晚了你還不睡?”

“本溪不見了?!?/p>

“不見了?”

“是的,在和你分手以后,我本想打個電話給他的,也沒有什么事,就是純粹地想給他打個電話??墒潜鞠碾娫捯恢表懀瑳]有人接。我以為是他沒聽到,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他還是沒回我,我就繼續(xù)打,還是沒接,于是我就去了他的畫室,畫室里面沒人,他和孩子都不在?!?/p>

“那他會去哪里?”

“我們?nèi)フ艺野?,我也不知道。?/p>

“現(xiàn)在去哪里找?”

“我也不知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蔽宜坪趼牭絹嗛泥ㄆ?。

我和亞楠是在趙莊會合的。我們幾乎找遍了本溪能去的朋友家,仍然沒有找到。亞楠說,本溪離開時是抱著孩子的,聽黎曉雅的講述,今天是黎曉紅的忌日,那本溪去的地方會不會和黎曉紅有關。我的腦子里最先閃爍的是黎曉紅的那塊靈牌,那么晚了,本溪應該不會去那棟逼仄陰森的宅院吧。我心里發(fā)怵,亞楠已經(jīng)邁出了步子,我在后面追趕著。

“你去哪里?”

“去白天我們?nèi)ミ^的那棟院子!”

我和亞楠順著白天走過的路,再次走進那條逼仄的小巷。巷子里顯得更加空寂,周遭沒有任何燈光。我拿出手機探尋前面的路,亞楠跟在我身后,盡管她是警察,但我還是感覺到她拽著我的衣角。

走到有黎曉紅的牌位的那棟院子前時,院子的大門緊閉著,我有點躊躇著要不要進去。亞楠拽著我的衣角,推吧。我把手貼在門上,往后推,木門嘎吱地響了。如果我不推開那門,就不會看到驚人的一幕。那一刻,我嚇得渾身打戰(zhàn),兩腿發(fā)軟。在我眼前的是一具一絲不掛的男尸,不是別人,正是本溪。本溪懸在一根木梁上,手被綁得嚴嚴實實。

亞楠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她癱軟著,我勉力扶著她。我們就這么一步步往院子里走。院子里井井有條,像是被打掃過了的。在院子的正中間,也就是堂屋,門大開著,里面點著幾只蠟燭,燈火昏黃.燭光在夜風下?lián)u曳不定,起起伏伏。黎曉紅的照片就這樣端放在桌子正中央,白燦燦的臉上掛著微微笑容。

在黎曉紅照片的前上方,正是本溪的尸體。我把手機電筒光打開,看了看,那種捆綁人的方式讓我吃驚,幾乎天衣無縫,我不知道本溪是如何被綁上去的,又或者不知他自己怎么綁上去的。

亞楠哆嗦著手要撥電話,她沒有撥成,手機從她的手里抖落下來。我撿起手機,撥了110。警察趕來的時候,本溪被確認失去呼吸已經(jīng)兩個小時了。我想起了本溪應該是帶著孩子出來的,我們尋遍了院子也沒有找到孩子。

趕來的幾個警察封鎖好現(xiàn)場后,亞楠提議,說我們?nèi)フ依钑匝虐?!此時我才想起這個女人白天說過的話,她說自己想找回黎曉紅的孩子。現(xiàn)在本溪死得不明不白,且孩子不在身邊,會不會和黎曉雅有關。

我和亞楠沖進黎曉雅住的那棟四合院時,一個老奶奶正在院子里打水,被我們的突然到來嚇了一跳,老奶奶原本端著的盆頓時掉在地上,水嘩地倒了出來。

“你們找誰?”

“黎曉雅。”

“黎曉雅?這里沒有黎曉雅,只有黎曉紅。”

“老奶奶,還望你配合。不管是黎曉雅還是黎曉紅,就在兩個小時前,附近的一棟院子里發(fā)生了一樁命案,我們懷疑和她有關。”亞楠說著,從衣兜里摸出警察證。

“她……她去了南圳,這會兒飛機怕是要到了?!?/p>

“你是她的奶奶?”

“不是,我只是房東,但她待我像親奶奶。我白天在超市上班,晚上才回來,這里究竟發(fā)生什么了?我要說的是,這里沒有曉雅,只有黎曉紅,這里曾經(jīng)有兩個黎曉紅?!?/p>

“兩個黎曉紅?”我和亞楠都很吃驚。

“是的!我這里住著的是黎曉紅,她以前在一家餐廳打工,她就像我的親孫女一樣,她才不會和你們說的那個什么命案有關,她不是壞人!”老奶奶哆嗦著,喋喋不休道,“只是,只是后來她有了個姐妹,那個女人比她大,也叫黎曉紅,她們相處得很好,經(jīng)常來這里住,據(jù)說是云南的。對……對了,有段時間有兩個男人還愛來這里,分別是她們倆的男朋友,其中有個男人和那個‘黎曉紅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來了。那時候為了區(qū)別大小,就給我們‘曉紅起名‘曉雅?!?/p>

我和亞楠再次走進黎曉雅的屋子,在她的書柜里,我們翻到了一個筆記本,那個筆記本里藏著一個秘密,真如老奶奶所言。這世上有著兩個同叫“黎曉紅”的女子,她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從相識相知再到金蘭姐妹。她們都愛上了“詩人”,大的那個黎曉紅愛的詩人是陳,小的那個黎曉紅愛的詩人是本。

在這間屋里,我們還找到了一首署名黎曉紅的詩,具體是哪個黎曉紅寫給哪位詩人的,難以辨別。

內(nèi)容這樣:

我無法忘記,那年你穿的白襯衣

像整個村莊的帷幕

倒掛在

我們過不去的田坎,與炊煙

我在遙遠的北方

遇見

同一個自己

你說

光陰是條流淌不盡的河

累了,就該笑一笑

后來,你去了南方

那里有水草,鮮花

以及,看不盡的海

結(jié)局

兩個月后,我編輯內(nèi)刊《曙光》。選登了一首詩,叫作《藍》,署名曉紅。而另一組詩歌,則為陳某某的成名作。雜志的內(nèi)頁用了本溪的一幅畫,是一幅抽象畫,有人說,畫上畫的是個少女,也有人說,那明明是一頭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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